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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早了,该起床了!”曳儿整理好着装,拉着还窝在被子里的竺卿宛,“爹爹说练功要趁早,赖床很不好。”

竺卿宛转了个身,揉揉稀松的眼,朦胧中张望了门外,懒懒道:“这才卯时吧?”

“卯时不早了,平日里我已经在练功啦。姐姐可不许睡懒觉哦!”曳儿坐在床头,意图掀开竺卿宛的被子。

她一手拉住被子,疲惫地睁开眼,道:“睡觉是一门艺术,谁也不能阻挡我追求艺术的脚步。你练你的功,我追求我的艺术!”裹起被子,翻身向内。

她怎会说,她一夜辗转反侧,闭上眼便是荣成臻凉的身影,他的无奈,他的苦衷,他的宠溺,她便这么任由着自己放纵地想他。想他会不会真的不管自己,这无法回头的路,她不能让自己后悔。她必须逼迫自己前行。

三更时才略有睡意,此刻还想睡个回笼觉,哪有力气陪曳儿练功。

曳儿一撇小嘴,嘟哝道:“我去找三哥陪我!”

竺卿宛躲在被子里,闷声应着,不知不觉似又昏睡过去。

门一关,床上的人睁开眼,穿上衣服,轻轻打开房门。雨后清晨的清新冲击着浑浑噩噩的大脑,竺卿宛悄悄走过回廊,此刻傅薄云大约以陪着曳儿练功去了,她轻轻推开傅薄云的门,从狭窄的门缝溜了进去。

想了一个晚上,她不能全盘推掉傅薄雷和荣成臻凉的话,傅薄云一定有问题,可是她又不敢相信,白枫阁的共患难,那几近于生死之交的朋友,居然是为了利用她。她从来觉得自己算不上大智慧,好歹也有些小聪明,不是个重感情的人,却也不是个薄情之人。私探傅薄云的房间,是一种怀疑,她希望他没有。

傅薄云的房间透着一股清爽之气,房间里放了些刀枪剑戟的模型,黛色床帐被门缝未挡住的风吹出些丝曼舞蹈,她敏锐地嗅着空中的气息,淡梅暗香素艳幽然隐隐中透着一股仙鹤草和地榆炭的药味。竺卿宛有些诧异,傅薄云没有受伤,怎么会用这些止血的药方?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而来,竺卿宛环顾四周,塌下不能躲,床帐不能躲,房梁不能躲,花盆架后不能躲,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中一惊,跃上隔着木屏风的里屋墙面的折角处,宛如蝙蝠贴在壁上,丝毫不差。

松了口气,她抬起视线,却意外发现,对面有人用同样的姿势贴在墙角!

佛博雷!

怪不得空气中有仙鹤草的味道,竺卿宛恍然大悟,昨夜与傅薄雷打了一架,他与荣成臻凉接得那一掌必然受了内伤!他来傅薄云的房间做什么?难道是又要做什么嫁祸傅薄云的事?竺卿宛打心底觉得他没安好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傅薄雷大惊之下手上微微用力保持身体平衡,使自己不至于掉下去,方才竺卿宛偷偷进入房间之时他便躲在此处,没想误打误撞两人都躲在此处,心中也不禁好笑,看来她还是怀疑傅薄云,亲自来查探了。

傅薄云走进房间,来找帮曳儿精心打造的笛子,曳儿常缠着她说要一柄特殊的漂亮又能玩的武器,他寻思了很久才专门定制了这支内有乾坤的翠水笛,一大早被曳儿拉去喂招,曳儿提起来,他便回来找笛子。

这屋中的气味让他觉得怪异,他一把撩开床帐,又往塌下瞅了几眼,略皱眉头,出门前朝屋里多看了几眼,这才离去。

此刻两人已无必要掖在墙角,便双双跳下来,掸了掸墙面沾上的灰尘。

“真巧啊,大公子也在此,莫不是来安置些什么赃物?”竺卿宛讥笑着,大大方方地检查傅薄云的房间。

傅薄雷亦是寻找着自己的东西,平淡回答:“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必要去对付他?”

竺卿宛哼了一声,想到傅薄云会被暗杀,心中便闷闷的,此刻心情梗塞,便异常不爽地对着傅薄雷:“你没听说一句话吗?你可以否定一个人的过去和现在,但不能否定他的未来,即便是一个将死之人,也有出现奇迹的可能。”

傅薄雷冷笑:“是么,那我就等待奇迹的出现。”

“我会创造!”竺卿宛说得信誓旦旦,“既然你没必要对付他,那么现在你是在做什么?”

“你管得很多,如果不是看在公子亦的面子上,我现在一定杀了你!”

竺卿宛笑,笑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不用给他面子,”她不知自己笑得多难看,冷下声,“尽管来杀我!”

傅薄雷看着笑得狰狞的竺卿宛,笑得宛如心被千刀万剐,摇头惋惜道:“女人啊——”

“女人怎么了?”竺卿宛一掌拍在桌上,无名之火在胸口乱窜,她压着自己的愤怒的情绪,“摔倒了,我就换个优雅的姿势再摔一遍,你敢么?”

“你这女人真是朽木不可雕,只有吃一堑长一智的,哪有摔倒了继续摔的?”傅薄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一个长得平凡谈吐奇怪的女人,他不解为何公子亦会救她护着她,为何曳儿会那么喜欢她,为何傅薄云似乎已经不想对她下手了?他依着他弟弟的性子翻了最有可能藏东西的位置,却一无所获,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竺卿宛看着有些失望的傅薄雷,心情莫名大好,“标新立异懂么?”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看来你很失望?哦,一定是没找到你要的东西?不过不要紧,一个要死的人能拿什么威胁你呢?哈哈哈——”

“那是自然,”傅薄雷理了自己的衣物,淡淡地望了一眼她,“既然徒劳无获,在下先告辞了,不叨扰姑娘在此搜查,后会——无期。”

谁要跟你有期了?竺卿宛暗笑此刻似乎是与她调笑的傅薄雷,直觉上她不喜欢他,但也认为他并不是什么无恶不作之徒,只是立场不同,风格不同,无善恶之分。荣成臻凉看中他大约是因为他是傅家仅存的少有野心的人,便不得已放弃傅薄云吧。

眼神漫无目的地划过房间,一切井然有序,傅薄雷将物件原封不动地放在它们原本的方位,他一定很了解傅薄云,只是因着这不同的立场,便要手足相残,她不敢说傅薄雷心中毫无悔恨,人心肉长,万物皆有情谊,若不像傅老二那样有先见之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有几个人会选择代替手足去死?

那些所谓左膀右臂,不过是安世之言,乱世之中,才显本心,正如除非一个男人拿着结婚证到你面前,否则永远不要相信他说我娶你。

她笑自己想得太多,看着傅薄雷正要开门出去,便也走到门口,冷不丁有人从外将门推开。

傅薄云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砰”!两扇朱门被大力推开,傅薄云诧异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空气中的药味,和隐隐听到的交谈声,为何此刻房间内没有人!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房门前,窗子都锁着,绝无跳窗的可能,而他也一直站在门口,人怎么会凭空消失?遁地术?

他蹙眉,疑云渐生,而此刻两人,正屏气贴在两扇门后,丝毫不敢有动作。气氛微妙,三人保持各自的动作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傅薄云始终没走进去,过了片刻,便有下人来报,曳儿闹着找他。

竺卿宛和傅薄雷各自舒了一口气,从门后走出,相视一笑,各走各的路。

她漫无目的地飘荡着,走进曳儿练功的小庭院,傅薄云刚到,朝她微微一笑,她便也点点头。

“姐姐来啦!”曳儿握着翠水笛,在她面前晃了晃,“三哥送我的哦,里面有暗器呢!”

竺卿宛怜惜地摸摸曳儿的头,望向傅薄云。

傅薄云有所领悟,朝曳儿招招手:“三哥有事跟宛姐商量,过会在来看你。”

曳儿乖巧地点头,自己去一边玩。

“宛姐可是有事要问我?”

竺卿宛稍作思考,一时不知该怎么问答,“刚才我去了你房间。”

傅薄云一愣,略有所思,轻轻道:“原来是你,我以为是他。”

竺卿宛自然之道傅薄云所说的他是傅薄雷,她不知道他兄弟二人之间的事,也觉得无须将傅薄雷告诉他,毕竟他二人有血缘关系,很多事不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掺合。

深秋初冬,吹着瑟瑟的风,天空却是蔚蓝成一片画布,偶有云卷云舒,只是那萧瑟的树枝挂着些枯黄的树叶,像老者干枯而青筋暴起的手背,多了些寂寥。即便是那枫叶荻花,也随着冷风铺了一地的金黄,掩了那来时和归去的路。

“宛姐有心事?”傅薄云看着一言不发的竺卿宛,心中有些忐忑,他很想解释些什么,却怕解释便是掩饰,怕竺卿宛还未对他信任至此,怕搅了一地的误会,说不得,说不得,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竺卿宛泛了些笑容,还是那面对弟弟时那种宠爱,“也许过几天就要走了,只是,很谢谢你带我去浮生园。”她说“浮生园”三个字时,落音稍稍重了些。

始终还是相信傅薄云不是那种无情冷酷的人,又或是即便动机不纯,一起经历些困苦,总有一番恩情,不至于绝人后路。傅薄云严重闪过一丝震惊,很快便镇定下来,“宛姐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带我去浮生园,无意中听到了些什么。”竺卿宛没说下去,傅薄云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傅家老三心明根慧,一点就通,众所周知,从来不需要人讲完一句完整的话。

傅薄云的面色有些惨淡,最不想让她知道的,她还是知道了。当初死活拽着她去浮生园,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各种身份,他不愿大动干戈,只求以最简便的方法解决当前的问题,未曾想到几日之后,那一份姐弟之情便根生地固。或许是在白枫阁的玄铁屋生死关头,或许是地道□|谋机关,从他问白枫先生“宛姐会怎么样”时,他便有些后悔不该托着竺卿宛下水,她不算个单纯的好人,却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让人捉摸不透。

竺卿宛看着他脸上细小地变化,“噗嗤”笑了出来,“云弟,我始终叫你一声云弟,因为我觉得你真的像我的表弟,曾经我也有个表弟,只是今后再也见不到了。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我始终是姐姐。你既然叫我一声宛姐,我便也当你做弟弟,况且,曳儿像我的亲妹妹一样,给我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竺卿宛看着在一边玩的曳儿,她没发觉这边的情况,只是专心地研究这翠水笛中的暗门,傅薄云的机关术很好,运用到此毫不逊色,也够曳儿研究好一会儿的。

“宛姐,你可信我?”

她点头,“我一直都相信你,信任是人与人之间不可或缺的感情,我的做人原则,若别人将我做朋友,我便真心对待他,若别人将我做游戏,我便开挂虐死他!”

“啊?”傅薄云迷茫,“开挂?是什么?”

“这不是重点,你先讲了重点!”

傅薄云回过神来,郑重道:“宛姐,我承认起初我带你进浮生园存了自己的心思,可是现在,我很后悔。其实第一次进萝槿轩时,公子亦给了你玉牌,你脸上飘过的神情,我便有一种不安,宛姐,我觉得你和公子亦早就认识!”

竺卿宛心中甚为佩服,单凭一个表情,他就猜到了一二,果真是不可小觑,若是他存了三分雄心,能够助荣成臻凉一臂之力,哪里还有傅薄雷的位置。

她不掩饰的点头,“所以你怂恿我去白枫阁,即便在玄铁屋将死之时都不显得害怕,一来你觉得我可以找到机关,二来你觉得公子亦会救我?”

“是,”他回答的干脆简洁,“小树林中击石提示的人,不是公子亦,就是他的手下吧?白枫先生回答的问题之时点到为止恰到好处,让我不得不坚信白枫阁和浮生园,你和公子亦之间的关系。但我又觉得,公子亦根本就没想让你进入浮生园,我带你进去,在他的意料之外!”

竺卿宛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想击掌喝彩了,见微知着,步步推理,逻辑缜密,丝毫不差,“这就是第二次为何你死活都要跟我一起进萝槿轩的原因?只是你没料到我突然推你进去且干脆地走掉?”

傅薄云浅笑,她突然觉得,他笑起来有些像她,骄傲中带着平静,仿佛隐于世外的高人,任凭软红十丈软脂温香,世间诱惑千百万,我自于三千青丝寻菩提心,更同她相似,明明带着伪装,却伪装的一尘不染。

“宛姐,你不是好人,但你很好,听起来有些矛盾,可人总是做着和脑海中那么矛盾的事,身不由已,我不想说真心假意,但是在白枫阁我若猜错了,我们一起死在玄铁屋,我倒也死而无憾了。”他勾唇,像是回忆起那日的窒息和死亡,小黑在用力抓着铁墙,他们几乎是在等死,只是命不该绝,从棺材底下爬了出来。

竺卿宛松了口气,心中坦然,蓦地一笑,拍拍他的肩,“你今日肯这般实言相告,自然还是我初见时的云弟。”她放下心中的担子,不枉她与荣成臻凉误会一场,袒护他,若她是她亲弟弟,她倒也欢喜得很。

傅薄云阳光下笑得如初见时灿烂,毫不忌讳,挽着竺卿宛道:“宛姐自然也是我姐!”

“喂!”远处曳儿似乎是研究完了翠水笛,看着他二人无视她动作如此亲昵,有些吃醋,“你们两个不理我在那聊得那么开心,曳儿可不高兴了!”

二人走到庭院中央,曳儿便蹦蹦跳跳地过来,坐在一边,捧着茶壶倒茶,傅薄云看着倒出来的白色液体和浓郁芳香,喝了一口,“这是曳儿鼓捣出来的?叫什么?有股薄荷清气,口感香醇。”

曳儿自豪地拍拍胸脯,娇娇地说道:“这是宛姐姐给的方子,叫薄荷奶茶,三哥你去拿翠水笛的时候我做的,怎么样?”她带着好奇和激动,一脸欢喜地瞧着傅薄云。

傅薄云自然说好,“宛姐这是哪里来的方子,味道这般独特?”

竺卿宛端着茶杯,晃悠几下,“这是我家乡的街边饮料,几乎人人都喝,只是有些想念了,便做来尝尝,曳儿要是喜欢,还能做成其它口味的,什么水果都行。”

“真的吗?”曳儿扎着大眼睛,少女的单纯像从清泉中涌出的井水,甘洌纯净,“那我一定要做成各种口味都尝尝!”

竺卿宛抚着她的脑袋,神情有些恍惚,一转念便是好几年,不知家中境况如何,是否真如白枫先生所言,既来之则安之,有了这眼前的这些美好,不该去奢求太多。

“宛姐多次提起你的家乡,是在哪里?你的家乡似乎衣食住行都与大翼国相去甚远?”傅薄云在一旁说着,他察觉竺卿宛的神游,又不忍打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是不是都像宛姐这般?”

“肯定不是!”曳儿一口否定,“宛姐姐一定是最棒的,闲杂人等怎能跟宛姐相提并论,哥哥你说是么?”

傅薄云宠溺地拍拍她,曳儿说什么都是。

竺卿宛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哪有这么神乎,我啊,在我家乡不过是个土肥圆穷diao丝,宅女睡神游戏迷,万花丛中的黄泥土,想不平凡都不行,若是让你看见些我家乡的白富美白骨精宅男女神万人迷,估计连眼珠子都接不住了。”

两兄妹听得咋咋呼呼,半懵半懂,浑然不知土肥圆穷diao丝,白富美为何物,只当是描写个山猫野兔的措辞,一脸“你要不要这么夸张”的表情,喝着奶茶,听风过无痕,雨落无声。

这娴静淡雅的片刻,她多想,泛舟江湖,了无牵挂,一杯浊酒,一盏青灯,一纸古书,一段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一纸辛酸泪,满口荒唐言。

我的读者大大们,有人么?按下你们的爪印好不好,留个评论吧,让竹子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有一种蛋蛋的忧桑,我不会一个人在这里自说自话吧?嘤嘤嘤……

☆、第五十四章

钟河对岸的亭子里,傅夫人抱着她的琴,微阖眼眸。那美人休憩的静谧与殇山流水的灵动浑然天成一曲悠扬音伶。

空无一人,唯有初冬的寒风和钟河涓涓的细流,忽而大风乍起,水面被晕开层层光圈,墨衣男子腾空出现在小亭中。

“太月夫人近年可好?”那面具牢牢架在脸上,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双手作揖,举手投足尽显霸道和王气。

傅夫人睁开眼,祥和而笑,“你来了。”

他点头,直奔主题,“亦此来只是问夫人讨要一件东西,想必夫人了然于心。”

“那年你父王遣散我们四人时,曾予以重托,我太月一直铭记于心,你既要,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顿了顿,“不过太月希望,亦公子莫要做得过分。”

他一笑,尽带狂傲与睥睨,“我从不觉得我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夫人钟爱谁,想将玄火琴传予谁,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插手。当年睿王满门抄斩之时,将重物所托,那年我还小,亦不知此为何物,却也知此物的重要性,如今三缺一,还望夫人成全。”

“她是何人?”傅夫人平静的面容略显疑虑。

“天外之人!”他答得风轻云淡。

傅夫人扶着石桌站起来,淡淡地微笑,“你既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拒绝。”她反过琴身,从琴座底部抽出一本古籍,将最后一张用针缝合的布小心的拆下,交给他。“那年惨案犹记于心,睿王宗祠天不忍断,你若他日筹谋完备,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只是——”

他双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未接,反而缩了回去,“还望夫人将此物替我交予她,无论如何,亦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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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卿宛跟着两兄妹正在广平街晃荡,天华城的文艺范浓重,只是这寒冷的天气致使街上的行人少了些,原本就慢节奏的生活,此刻变得更加轻缓。

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肷褶子大氅,这是林路虎怕他家董事长不耐寒受凉特地叫人送来的,只是穿着笨拙了些,挡风,姑且保暖,却不适合打架。

三人有一脚没一脚地走着,曳儿搓了搓手呵了几口暖气,娇嗔道:“这才十一月里就这么冷,在过个把月,岂不是不用出屋了,又要闷上些许时日。”

三人无力地笑笑,竺卿宛忽而灵光一现,道:“整日里逛这些个字铺古玩煞是无趣,不如去逛逛集市?”

“集市?”曳儿有些发怔,“都是些小商摊贩,卖些蔬菜鱼肉,都是下人干得活,又脏又臭,那里有什么好去的?”

傅薄云同是不解,觉得大约是这些日子把她闷坏了,突发奇想些什么新玩意,作为一个乖弟弟,他最终还是应声道:“宛姐说去定有她的理由,我们一块去。”

曳儿有些不满,跟了上去。

集市里,人物繁皁,垂髫之童,斑白之老,这粗衣麻布,怎抵得冬日的严寒,一边是蔬菜瓜果,只是因着季节,物种少了许多,一边是鸡鸭鱼肉,一股鱼腥蔓延整片市集,鸡鸣鸭叫盖过鼎沸人声,虽是贫乏了些,新歌巧笑不绝于耳,寰区异味包罗万象。于平凡中见生活的美好,才是幸福的真谛。

她停在卖鸡鸭的摊子前,盯着笼子里的活物,津津有味,那鸡鸭被她的眼神惊吓,扑腾在竹笼里,震飞了一笼子羽毛。

她在空中抓过一根羽毛,脸上挂着奸笑,看着曳儿哆嗦了一下,拍飞那跟羽毛,道:“这么脏臭的东西,姐姐还拿在手上笑,不怕沾了一身腥臭吗?”

“不懂了吧?”竺卿宛抓了一把鸭毛,搓揉了几下,对着那小摊贩喊道:“都要了!”

摊主有些木讷,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女子身后没有拉车,拿什么都要了他的家禽,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姑娘,您可别跟小的开玩笑,”有大生意上门,那小摊有些激动,不敢相信,“您是真的全要么?”

竺卿宛还未回答,一边的傅薄云开了口,“宛姐说要,自然就全要了!”

“诶,好好好,”小摊兴奋地手舞足蹈,“几位打算怎么带回去?”他往后张望了几眼,又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曳儿捏着鼻子,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娇生惯养的小娃儿,熏不得这市井之气,急着要回去。

“你呀,”竺卿宛宠笑着,“等晚上还看你会不会这般厌恶。”

最终,还是傅薄云出了银子喊了小贩雇了车子将一群家禽赶到傅府,伙房的下人大冷天吓得满头是汗,这一群鸡鸭,怕是一个月都吃不完,好在天冷易储存,不知三少爷是抽了什么疯,运了这些回来。

竺卿宛数了数个数,面色沉重略表对于即将杀生的愧疚,顺便嘉奖了几句,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吼道:“弟兄们,将这些鸡鸭的毛全拔了,送到相幼阁!”

下人们张着嘴说不出来来,倒是曳儿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委屈道:“宛姐姐是要脏死我吗?不能拿到我的房间来!”

竺卿宛奈何不了她,便让傅薄云安排了间空屋子,天冷,她可不会织棉布,倒是可以在衣服夹层中加点羽绒,比起大裘一定很保暖轻便。

她算不得贤惠,自小也没做过针线活,便用她那外星人的画画技术描了几笔,画出了大约像是羽绒背心的样子,让傅薄云专门给她找来的女工照那样子裁了两块绸缎下来,用针线密密缝起来,塞入些羽绒夹在衣服的夹层中,那女工是个技术精湛的人,居然在她的口述和不成形的图例下做出了像模像样的羽绒背心,女工约是犯了强迫症,迟疑道:“姑娘,你确定这衣服能穿?”

“穿是能穿,”竺卿宛捉摸了会,果然还是机器好,这玩意现在看起来像背心,却难看得紧,那女工倒吸一口气,竺卿宛便补充道,“不过只能穿里面!”

女工舒了口气,若是穿外面,她是打死也不愿走到街上去丢人现眼的。

“鞋垫会做么?”

女工点点头,竺卿宛便用她之前量出的曳儿的脚码,让她缝制了双,“加点这个进去。”

技术人员做出来的活总是与门外汉有很大的差别,竺卿宛吩咐女工按着自己的身形也做了件,她可不想过个把月被冻死。曳儿拿到后虽然对于其做工和样式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但终因其保暖性,还是很开心地手下了,对于羽绒鞋垫,她倒是非常满意,大雪天便可以穿着出玩雪了。

傅府的家丁突然找到傅薄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皱了皱眉,便挥手示意家丁下去。面上有些焦虑,似有什么解不开的迷。

竺卿宛看在眼里,便随口一问,原是觉得傅薄云不至于告诉他,没想傅薄云低声在她耳边道:“方才有人来报,集市边上发现几具尸体。”

“集市?”竺卿宛想到上午他们去了集市,可转念一想,莫非那么巧,“有什么奇怪的吗?集市人多眼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自是想到了或许是兆京的人动手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偶然,凡是偶然,其背后必有直指的线索。至于若真是正德王朝的人要对傅薄云下手,那又为何突然间死去?

“去看看尸体!”傅薄云和竺卿宛一同出了相幼阁,并未带上曳儿,毕竟去瞧尸体,也不是什么春花秋月,曳儿也不见得爱看。

下人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便拘谨地汇报:“死于午时与未时交接,一刀致命,对方是趁其不备,这几人功力不低,死得这样轻松倒也诡异,发现时在集市口的小巷中,身上有兆京皇家亲军的标记。”

竺卿宛和傅薄云对望一眼,那时辰,正好是他们从集市出来的时间,皇家亲军,看来是盯着傅薄云去的,至于为何死得这么容易,大约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自己也被人盯上了,只是,是谁?

“那日萝槿轩议事的还有谁?”竺卿宛盖上白布,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不是上位者,那么无论站在哪一方,都身不由已,她可以谅解这些人的无奈,只是因为死者为大,否则,她也绝不允许触犯到自己的利益。

傅薄云回忆了那日的情况,便一个个将名字报了出来,报到轻云瓷器商,竺卿宛突然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伈姑娘的父亲。今日瓷器生意变得难做,似乎有人故意阻断了需求。”

她恍然大悟,想起曳儿告诉她关于伈姑娘的身份,“商人地位低,想要对付是最简单的,只是这伈姑娘有军机处的义父,有江湖名流师傅,她父亲也不是容易被扳倒的。朝廷开始有动作了,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