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竺卿宛用眼神鄙视袁和烟,“这年头,想活不容易,想死还会难呢?我被关到这里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袁和烟纳闷,“我从幽冥山庄回来之后一直呆在兆京,什么事都没做,你这是诬陷!”

竺卿宛坐在床沿边,翘着腿,越想越气愤,“怎么诬陷你了?我是被荼勒关在这里的,幽冥山庄甸园密室的事,我可都没说,你和荼勒的阴谋呢?不知道荣成臻清听到了会有何想法!”

“你胡说!”袁和烟一听到荣成臻清便急了,“那日甸园我不过是被荼勒骗了而已,他对我不敬,我绝对不会饶过他!”

“谁知道呢?”竺卿宛深叹一口气,表示对袁和烟极大的不信任,“皇权路上争名夺利血溅四海,哪一个不是心机重重机关算尽,昨日之友今日之敌,无一不是为自己的党派利益,真除却这些政治经济上的东西,那只是乌托邦,算啦,我也不为难你了,我就得过且过吧,不过劝郡主好自珍重。”

袁和烟赞同竺卿宛的话,毕竟是皇家长大的,官场上的交道打得多了,有些事熟捻于心,未想竺卿宛看得如此通透。她自是不知竺卿宛上辈子那悲催的政治经济学内容,全球视角海峡两岸日日播放的国际局势,“你也别拿这些话来气我,我若是真不帮你,何必乔装进来看你,你以为你长得好看么?”袁和烟突然变得严肃,竺卿宛直起身子与她对视,“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我该怎么带你出去?你的穴道还封着,我解不开,皇宫禁院之内高手林立,四方暗角都有布局,你可出得去?”

竺卿宛想了想,摇摇头,袁和烟说得没错,若是来去自如,宗政夜指不定已经死了千八百回了,掌权者最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凭借袁和烟的花拳绣腿,想把一个大活人在严密布防下送出去是在强人所难。

“我已听说了一些,”袁和烟看着竺卿宛的思索,也不打哑语,“宗政亦是不是已经在兆京了?他和荣成家族什么关系?荣成臻清什么关系?他是谁?”

袁和烟一直都是局外人,宗政夜岂会把机密告诉她,她旁敲侧击外加一心揣摩整理出了什么,最关心的便是跟荣成臻清什么关系,竺卿宛是不会告诉她的,一个皇家郡主听说有人要推翻现有政权,即便是同一宗族,也是无法接受之事。

“我只能告诉你,”竺卿宛一字一句,“他是荣成臻清要帮且必须得帮的人!”

袁和烟那道漂亮的柳叶眉扭在了一起,她有预感兆京要出大事,一场预谋已久蓄势待发的大事,一场撕裂天角的暴风骤雨即将到来,无可避免,无处躲藏,“我回去想想办法,最近朝廷不太平,我会让人来替换守卫。”

竺卿宛点头,袁和烟会这么做,她已经很满意,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身边利益的推动,那些矫情软弱恶毒怨念,如果身边不牵扯着些利益之争,哪里会有情节□?倘若袁和烟不是因为心里有荣成臻清,那么今日,她会怎么做?

“谢谢!”竺卿宛说得很真挚,她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一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人此刻能帮你,那便是传说中的因果轮回,她很幸运,遇上了一群各有特色又各有原则的人,使这一辈子步步危机却激情无限。

袁和烟舒了口气,“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想未荣成臻清做些什么。”

大约是荣成臻清送袁和烟回京的路上发生了些什么事吧,竺卿宛无意探知,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愿与人分享的小甜蜜和小悲伤,这些相反的音符,谱成一曲曲笑的哭的伤的痛的歌曲,可无论是乡村音乐还是爵士,无论是古风还是蓝调,那些跳动的音律,贮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拿出来慢慢欣赏。

送走袁和烟,今日的饭菜大约是袁和烟特意叫御膳房的人做的,色泽口感皆比以前好了许多,她一口一口吃着,看着门口的守卫换班,那些陌生的面孔已然变得熟悉,她几乎已经可以将名字和脸对起来,失了武功,还有手上重要的证物,也许,这里确实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荣成臻凉正在案几前发愁,沈拘大人已然布置好了,罗适如预料中一样被杀了,接任皇城龙虎威镇国大将军的是他安排的人手,至于去掉罗适这颗棋子,不过是为了保证朝廷能够信任刚上任的那位,军权掌握在手,以便他顺利进行接下来的布局。风云涌动,那些政治界的老手们早就嗅出了些气味,该辞职的辞职该升官的升官各自打点的身后事,他不过一笑了之,什么弃暗投明,不过是给自己留条生路。

克隆版竺卿宛一路穿过遍布在院子里的暗蟒卫,怒气冲冲地直入荣成臻凉所在之处,一掌拍在案几上,扬起几粒尘埃。她很生气,因为荣成臻凉把她给禁足了,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硬闯也好□也罢,无一可行,最气人的是他手下高手众多,她压根没法踏出一步,这感觉,跟真正被关在皇宫里的正版竺卿宛一模一样。

“怎么了,谁惹你了?”他微笑着看着气鼓鼓的她,柔声问着,宠溺之情显而易见,倒趟她微微失神。

她怕自己沉醉在他的温柔乡里忘了任务,偷偷掐了一把手腕,“凉凉,我要出去逛逛,你天天关着我,我快闷死啦!”

“兆京最近乱得很,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荣成臻凉拉过她到自己怀里,“你要真想出去,等我处理完事情陪你一起去吧!”

“天天都这么说,哪一天能把你的事忙完。你跟你的手下疏通一下,放我出去逛逛吧!”她靠在他怀里软磨硬蹭撒娇耍赖,看着他的柔情似水有些痴迷,想不通那女子究竟好在什么地方,能让这样一个绝世的男子倾心。

荣成臻凉拥得紧了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腻了?不过这样挺好,不用担心你飞得太高太远跌得太狠。”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门口的糖葫芦大叔起步又止,做了个手势。

“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后日我看着手上的事情,就陪你出去。”荣成臻凉松开手,她有些不满,也只能咽下气回去,与糖葫芦大叔擦肩而过。

荣成臻凉抬起眼皮瞄了一眼,看着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怎么样?”

“如您所料,傅薄云没再回去过,那院子的王婶说竺姑娘中间似乎是消失过一段日子,后来又回来了,她说回来之后没什么差别,只是似乎忘了些事。”

荣成臻凉扳动着手指上的扳指,看着扳指中的纹路,淡淡道:“安排一下,明天我要带她出去!”糖葫芦大叔正要退下,又被荣成臻凉叫住,“不,不出去了,你去把那个王婶带来,就说她一个人有些寂寞,过来陪她聊聊天!”

**

中午时分,王婶便被糖葫芦大叔请了过来,荣成臻凉换了身灰布麻衣,伪装成普通男子的样子坐在院子里看书,王婶一进来便盯着荣成臻凉看,不断地使眼色。

荣成臻凉放下书,“王婶可是眼睛进了沙子?”

王婶连连摇手,心中却想着这竺姑娘是什么来头,怎么和她一起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惊艳,难怪看不上她介绍的,敢情是死了丈夫又勾搭上了小情人。她思索着傅薄云跑了,是不是可以把自家侄女推销给眼前的这个男子,前途无限啊。

荣成臻凉带过一丝笑意,糖葫芦大叔便去敲了竺卿宛的门,一开门她吓了一跳,“王婶?”

王婶赶紧上前打招呼搀着竺卿宛道:“这位公子怕你搬过来了一个人闷,就叫我来陪你聊聊天。”说罢靠着她的耳朵轻声犯上了职业病,“小宛啊,这公子是谁啊,有婚配吗?你看你弟弟跑了,不然把我侄女介绍给这位公子?”

荣成臻凉许是听到了,抬头微笑,笑容吹散了风雪如三月杏花飞舞,将旁人看得愣了,才温声道:“小猪这是要将我推给别人吗?为夫不准你出去,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啊!”

她一愣,王婶却忽做恍然大悟状,原来真是小情人,若是原配,何必骗她说丈夫死了呢,看着女子长得普通,勾搭其男人来一套一套的,荣成臻凉虽然身着平常衣服,可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高贵矜雅,给人一种出身名门的错觉。

王婶也是性子直,看着眼前女子一时接不上话来,突然有些生气,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骗,傅薄云突然消失王婶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如今更是生气,这是不尊重她的职业,便指着她道:“姑娘既然都有了夫家,为何要骗我死了丈夫,是博取我的同情心吗?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亏我还千挑万选帮你介绍对象,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荣成臻凉一挑眉,介绍对象?看来以后得将她看得紧一些,这多久没见就开始相亲了,将他置于何地?得用点法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克隆竺卿宛立刻反应过来,瞪了一眼荣成臻凉,赶紧去扶着王婶道:“我与夫君久别重逢,原以为他出了事故,没想死而复生,这才跟了他过来,可没有骗你的意思。”

荣成臻凉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嗯?果真转性了?居然还会承认他是她父君?这些日子不是被人打击了吧?

王婶是个实诚人,也没想别人会骗她,问道:“当真?”

她极为诚恳地点头。

王婶双手叉腰质问道:“那你拒绝了我给你介绍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因为那公子有些矮你看不上?”

她轻轻捏了王婶的手臂一下,附在耳边轻轻道:“我夫君在呢,就不要说了吧?”

王婶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放出中年妇女的好爽,声音粗犷有力,时时刻刻不忘自己的本职,对着荣成臻凉道:“公子看你风流倜傥,我没文化也形容不了,你那有没有跟你那么好看的公子给我侄女介绍一个呗!”

一旁的糖葫芦大叔按耐不住回头笑了,荣成臻凉倒是淡淡的大约是默许的模样,让王婶开心了许久。

有一句没一句的唠了许久,王婶看着天色有些暗了,便说着自己要回去做菜,告别了二人,克隆竺卿宛也是被王婶扯得累了,独自回屋休息。

“怎么样?”荣成臻凉问糖葫芦大叔。

糖葫芦大叔方才跟着王婶出去,而今站在一旁,担忧道:“王婶说,她确定这个竺姑娘被掉包了!她刚才假意问是否是嫌那公子矮,其实那公子比竺姑娘高处一个半的头,怎么会矮。且她对于相亲一事有些懵。”

荣成臻凉手中的被子被他一用力捏成细碎的粉末,手臂向空中一扬散了一地,心中的忧虑化为现实,竺卿宛被掉包了,真的她出了什么事?“傅薄云!”他讲出这三个字时有些瘆人,彷佛要将人吞噬,“派人全兆京给我找,去查探小猪失踪之前去了哪里!她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就要他们十倍偿还!”

兆京,各个角落都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伪装的很好,许是卖糖葫芦的大叔,许是算命的道士,许是唱戏的戏子,又许是街边小哥。

算命幡上的铃铛在风中敲响成一曲协奏曲,扛着算命幡的大师摸着胡子走过兆京府尹大门,一个衙役正从里面出来,迎面撞上。

“老夫观你应堂发黑,此前必冲撞了鬼神,老夫给替你算上一卦,不准不要钱!”

府衙瞧了一眼幡上的字,将信将疑,“算的可准?”

算命大师一撸胡子,笑得高深莫测。

那府衙凑上前来,“我跟你说,我还真冲撞了鬼神。前些日子府尹大人在阁楼寻欢时被一个装作地府的无常的女子给吓到,府尹大人将她带去了官金大牢,你说那阴森森的,能不冲撞鬼么?”

算命大叔掐指一算,“这女子可是这么高这么胖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

“诶,真是神啦,”那衙役兴奋道,“你连那女子都算出来了。快给我算算,我何时会升官发财娶老婆?”

算命大师画了一道符给衙役,“随身带着,火光冲天之日在府尹府门口少了,不出半年,能升个小官,大官怕是没指望了。等升官了,媳妇也就有了。”

算命大师一说完,“咻”地化作一道蓝色的疾光,从衙役面前消失,那衙役张着嘴,半天合不拢,“真是奇了,遇上活神仙了!”他收好那道画得龙飞凤舞的符,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下,退回府中。

“官金大牢?”荣成臻凉看着刚带到的消息,脸色阴沉,他岂会不知官金大牢是什么地方,那里原先是他家。竺卿宛失踪之前去了官金大牢,他一想便知她是为了替他去探些什么消息。荣成臻凉摸不准她是失踪在官金大牢中还是大牢之外,但是那被画上了鬼神色彩的大牢传说,让他心中有写抑郁,彷佛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金碧辉煌的华美宫阙,那川流不息的鞍马门庭。一夜之间衰草低檐,瓦砾黯淡,门环寂寞,而后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

“我去一趟官金大牢!”

糖葫芦大叔立刻拦住。

荣成臻凉笑笑,“那里的地道我还记得,放心,去去就来,不用跟着我。我有直觉,小猪不是失踪在那里,而是被傅薄云给暗害的,她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想着改怎么逃出来。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不好好利用来要挟我呢?”

糖葫芦大叔撤了一步,目送荣成臻凉前往官金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酒茗茶馆,兆京城中并不显眼的小茶馆,往日里客人不多,也只能维持这茶馆运行的经费。掌柜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打着算盘计算着月里的收入。

一双葱白柔荑搭到柜台前,放了几枚铜板在上面,那声音温润亲和,响起时如琴瑟音鸣,动人心魄,“掌柜,有象棋云雾吗?”

掌柜的手一颤,笔尖在纸上带过一条细长的墨迹,抬头看了一眼荣成臻凉,又低下头,“没有,只有金水翠峰!”

荣成臻凉微笑道:“那我就要一壶顾渚紫茶!”

掌柜平和地放下笔,“客官请随我来!”

包厢的门被掌柜轻轻关上,随即掌柜一反刚才淡漠的表情,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小王爷,您,您还活着!”

那茶名是二十年前定下的暗号,每一种茶叶代表一种身份,就在荣成臻凉说顾渚紫茶之时,面上平静的掌柜早已内心波涛汹涌,二十年等在这个小茶馆里,就是为了睿王死前的嘱托,期盼着宗政亦安然地活着。

“我还记得这里是以前的王府通向外界的地道,我要进去!”荣成臻凉简明扼要说明来意。

掌柜自然是知道贺兰妆未还在里面,便也不拒绝,只是恭敬道:“请随我来。”

沿着狭长的地下通道,两边的石壁很干净,看得出来有人经常走动,荣成臻凉看着这通向睿王府的道路,心中一股热流用上,是那年不完整的记忆,在虚空片片拼凑,那吞噬了天地的血泊,日月转,沧尘寰,糜伤的过往不忍回头。

一道门隔开的世界,埋藏了风霜雨雪的二十年。

连着地牢的铁门被打开,破损的铁栅栏散发着腐味,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此,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

荣成臻凉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每走一步便向前往一眼,彷佛还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四岁男孩,牵着父亲的手看着地牢里痛不欲生的犯人,有些神志不清,从里面蔓延出愤怒的眼神是对这个世界的绝望,那时睿王对着年幼的他说,“亦儿,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一切只因为立场和利益,如果哪一天你需要面对选择,那么记住自己的立场,让别人来选择你的立场。强势是天生的王者,而霸道的是领导者。做一个让人敬畏的上位者,而不是让人畏惧的领导者。”

回首望去,这一生走过的二十几载,他时时牢记,未曾忘却,再次回来,拂过那些往事,熟稔于心。

茶馆掌柜看着荣成臻凉在回忆往事,没敢打扰,人之常情,他理解。即便是他这个守在睿王府的老人,此刻都颇有感触,一切像万花筒放映,那些酸甜苦辣,一并涌上。

反倒是荣成臻凉回神得快一些,看着被他带入思绪的掌柜,笑道:“现在还不是粘腻的时候,还是请您先带我上去把!”

“让小王爷见笑了。”掌柜提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加快脚步,打开地牢大门,通向前方。

刚踏出地牢的门,空中便传来一阵空灵之声,带着些怒意,“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进来么!”伴随着强大的内力和掌风扑向掌柜。

荣成臻凉疾闪到掌柜面前推开他,与那掌风对峙在一处,寒魄内力在这冰天雪地挥发到极致,与贺兰妆未的内力硬碰在一处,电闪雷鸣,刺眼的星火迸发,扬起地上的雪絮,纷纷扰扰在十二月天洋洋洒洒,将视野填上了纯白的诗意,是唯美的诗赋琴曲,吟诵出一片千古绝唱。雪落得悠然,静谧似月光穿梭在天山之巅。

“好!”那空旷的声音再度响起,“能跟我对上一掌的,寥寥无几。”

白雪茫茫中,女子身影如天女初降从云端落下,飞舞的雪絮落了些在她的发髻和长裙上,让人失神。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抹不走的痕迹,却无法带走风华绝代的气质,那一眼看穿的高贵和狂傲,那睥睨群雄的眼神和不羁尘世的神情,轻飘雨雪面上。

一眼,恍若隔世。

贺兰妆未看着荣成臻凉,已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你——”她轻启朱唇,落字无声,雪花在肩头越积越深,眼中的泪水却不自觉地从眼睑滑落,滴落,融化了冰冷的纯白,暗淡了满城傲梅。

荣成臻凉动了动唇,有些哽咽,只是静静地站着,爬上了一丝笑意。

贺兰妆未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每一步,都像是从二十年的地狱走向久违的人间,每一步都沉重却带着浓浓的希冀,每一步,都是她这些年来卸下忍辱偷生的罪孽,雪地里清晰可见一排脚印,直直地移向荣成臻凉。

子女是父母的心头血,那血肉相连的感情,只一眼,千山万水的惊鸿一瞥,便成就了今生别离的相聚,心灵的触动是谁都无法替代无法掩埋,她停在他面前,颤抖地举起手,伸向他的脸庞。

他很高了,和当年的睿王那么像,荣成臻凉微微低下身,指尖触及的一刹那,她的身子轻轻一震,心疼得千疮百孔,这久别重逢没有欣喜,因为她知道,这重逢许是再一次的离别,这希望,如果有一天被打破,那么,她该何去何从?

荣成臻凉感受到那一秒的悸动,伸手附在贺兰妆未的手背,手心的温暖贴着她的冰凉,将她的手向上移了点,那唇角的笑意,是一曲瑶琴流泉声响,一幅山水卧有残阳,春来百花开,夏至荷花绽,霜雪腊梅中的寒意,化作暖风拂过青山苍翠,越过碧水迢迢。

贺兰妆未笑了,二十年来第一次笑了,带着泪水的笑,忍不住捂着嘴忍着眼泪,这世间的泪与笑,笑着哭最痛,哭着笑最殇。手心是他的脸颊,坚硬的轮廓清晰呈现,是她心中幻想了几千次几万次的真实,她突然抬头看着天,泪水还在打转,双手和在胸前,默默祈祷。

“娘——”轻声地呼唤,让那坚忍的泪水无处躲藏,化作一夕桃花雨下,心如晴空般明朗,流过勾起嘴角的透明水珠,将那苦味变成这世上嘴甜的蜜糖。

一对久别的母子在雪中相拥而立,天地动容,那风雪也被感动,绕了个弯,不想打扰这片刻的温馨。

贺兰妆未松开儿子的怀抱,将他带向屋里,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未变的睿王府,那些摆设和旧建筑,只是物是人非,故人已去。

荣成臻凉静静地微笑着听她一一道来,是要多少磨难,才让这个骄傲的女子变成这俗世间最普通的女子,最普通的母亲。荣成臻凉从未被亏待,这么多年当着荣成家的二少爷,锦衣玉食,可贺兰妆未却不同,相思苦,罪孽深,忏悔中度日,仇恨中过世。

一时忘却了来意,只是一对平凡母子的遇见。

“是那位姑娘带你来的吗?”贺兰妆未突然想起竺卿宛,看来她没骗自己,她欣慰地笑了。

“她真的来过?”荣成臻凉被提了醒,瞬间清醒。

贺兰妆未何等精明,一看荣成臻凉的反应就猜到了几分,焦虑道:“她,出事了?”

荣成臻凉捏紧了拳头, “从这里出去之后,她就失踪了,被人劫持了。” 他尽量保持着淡定,可哪里逃得过贺兰妆未的眼睛,平静语气后的翻天巨浪,她是过来人。

此刻荣成臻凉的焦虑便是她的焦虑,那份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让她保持着一贯的淡定,“你知道谁劫持了她?”

“大概清楚。兆京城我的人找了很久,没有踪迹。”

贺兰妆未想了一会道:“你的人不要找了,如今你要隐藏自己的势力,那姑娘,我帮你去找。兆京城找遍了,恐怕只有一个地方。”

荣成臻凉对上贺兰妆未的眼神,瞬间清楚了几分。

“你准备了这么久,我想宗政夜他不会傻到一点都不知道。”贺兰妆未冷笑,她是在嘲笑宗政夜,新仇旧账,笔笔在账上,是时候一起算清了,“我去,我亲自去!”

“不行!”荣成臻凉一口否决,“你不能去。”

“不,”贺兰妆未辩解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我知道皇宫的路和布局,我知道宗政夜的脾性,只有我能摸清她在哪里。亦儿,我不能将二十年前的错误延续道今日,我需要一个赎罪的机会,这个机会,只有你才能给我。我不能再为他做些什么,我知道那姑娘对你很重要,你放心,这世上能杀了我的人不多,我能救出她。”

荣成臻凉只能以沉默代替言语,贺兰妆未说得没错,她熟悉皇宫,宗政夜不会杀她,否则那年她不会幸免,否则今天他不会重见。该不该让贺兰妆未去,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他突然能理解为何竺卿宛会在他和傅薄云的生死之间进退两难,那些看着别人的痛苦无法感受在心中,只有亲身经历时才那样深刻。

贺兰妆未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她定下的事,谁都不能改变,纵然她也想与失散多年的儿子颐享天年,但形势所逼,她不想看到他一辈子后悔。

“亦儿,这世上的事,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心软,否则,面对的只有万丈深渊,一生的万劫不复。我去,我去找那姑娘,你安排你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你,为我,为所有努力过的人。你成功了,我这二十年才算是值得的。”她义无反顾,绝决果断。

荣成臻凉轻轻道:“对不起,娘!”

荣成臻凉俯身抱着贺兰妆未,这是他除了竺卿宛意外,唯一亲近的女人,血肉之亲。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矫情了?

新文 《娘子卸甲来爬床》已经开启,传送门在文案,求收藏╭(╯3╰)╮

☆、第六十八章

荣成臻凉回到盘踞地已是很晚,糖葫芦大叔等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松了口气。

“主人,怎么样,竺姑娘有下落了吗?”

荣成臻凉心中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忧愁。找到了贺兰妆未虽好,有了竺卿宛的下落也好,可一个正要去冒险,一个正处在危险中,这种半吊子的心情在胸腔扯来扯去。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给我拿坛酒,花雕。”花雕,他知道竺卿宛喜欢,当年从祁梦山道皇东境路上的事历历在目。

糖葫芦大叔讷然,看着样子,借酒消愁,估计没是没有打探到竺卿宛的下落。男人想要发泄的时候,喝点酒也没什么。荣成臻凉酒量向来不错,糖葫芦大叔便去拿了坛花雕到他房里。

花雕花凋,花之早夭。他还记得她说的。

从坛子里溢出的酒香散发在房中浓郁芳菲,满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轩竹,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一口一口浅尝,竺卿宛和贺兰妆未的身影在眼前不断闪现,像日月轮回交替,不知不觉酒坛见底,愁绪不减反增,糖葫芦大叔已然多搬了几坛,看着越喝越迷蒙的荣成臻凉,劝不动又动不得,只得留他一人在屋子里,吩咐了手下莫要给他搬酒。

酒坛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侍卫们一个不动,他们有严格的纪律,遵循着自己的原则。

只是有人耐不住了,给不给人睡觉啊!

克隆竺卿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旁边丁零乓啷有一种拆房子的感觉,从被窝里出来揉了揉眼,敲开荣成臻凉房间的门,看着平日从不失态的荣成臻凉此刻瘫坐在案几前的地上,捧着空的酒坛。

她继续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这一定是本年度最大的八卦,荣成臻凉喝醉了!他在撒酒疯!

她提着裙子轻轻走到他身边,推了推荣成臻凉,没反应,心中一阵暗喜,被困了多日,没法跟荼勒联系上,趁着他喝醉,不妨试一试混出去。

起身正要离开,不料荣成臻凉脚一斜,绊住了她,她一个踉跄摔在他怀里。他身上淡淡的寒兰之香混杂着浓郁的酒香,毫无违和感,馥郁中带着清新冷艳,从鼻息呼入,□撩动诱人,有多少人能在这柔情的攻势下毫无感觉。

荣成臻凉半眯着眼,抱着她,看着一张与竺卿宛相似的脸,浑噩中手指掠过她的眉眼,是她,没错,她回来了,贺兰妆未不用去冒险了!突然间心情明了,那搂着她要的手更为用力,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贴在一起的气息,拨撩着夜色弥漫的软玉温香,门外的寒风呼号成了冬日里狂野的舞蹈,“你在——”他伏在她耳边,低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