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濛,在你眼里,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还抵不上一幅画?你就这么轻贱自己?我真是看错你了!”

“看错我?”她冷冷一笑,怒不可遏,“晏竟宁,你特么以为你是谁?你很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丈夫!”

“离婚,我要跟你离婚!”嘴唇被风吹得起了皮,很干,她不自觉舔了两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一条人命你知道吗?我这样的人早就应该死了!”

“晏竟宁我警告你,再不把火灭掉,我就跟你离婚,说到做到。”司濛疯狂扑过去抢夺,和他纠缠,歇斯底里,“你还给我,还给我……”

颇有一副要跟他决裂的架势。

其实也和决裂不远了,画是她的命,是她在这世间唯一还心存期待的东西。晏竟宁烧掉了一幅她珍重的画,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男女体力悬殊,司濛抢不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布越烧越旺。

火光映满她乌黑的双眸,她眼神绝望,整个人处于奔溃的边缘。

“我求你了,把火灭了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画布本身就是易燃品,上头又有颜料,微风一吹,火烧得更旺。没过一会儿就烧了大半。

眼睁睁看着画布慢慢化为灰烬。女人由最开始的恐慌、怒不可遏和歇斯底里,变成无助可怜,拼命乞求他,到现在的疯魔、癫狂、绝望透顶。

她的双腿打颤、发软,瘫坐在沙丘里,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缩发抖。

她抬手一遍一遍去抓自己凌乱的头发,眼神绝望,“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为什么都不放过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看着女人的那张脸,晏竟宁被刺痛到了。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满头满脑的火气骤然熄灭。一股懊恼和后悔迅速从心底涌现出来,爬满全身。

手猛地一抖,指尖不直觉松动了,画布顺势从指缝间滑落,掉在沙丘上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司濛大半个身体直接扑过去。

“我的画……我的画……”她直接用手狂拍画布上燃烧的火苗,也顾不得手会不会被烫伤,更顾不得手痛不痛,边灭火边哭,嘴里不停的哭喊:“我的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晏竟宁傻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女人的这一系列反应,心痛不已。整个人仿佛被人抽光了全部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副空皮囊。

顺着女人的目光,他轻轻抬眸,缓缓看向那幅画。被烧了一大半,残缺不全的画布上面隐约还残留着男人的半个轮廓,模糊不清。

画布上的颜色很鲜亮,底色是明黄色,大片黄沙,男人的身影融入其中。

细看之下,那幅画的背景就是眼前的这片荒芜之地,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悬在半空中。画的正中央,有个男人正在抽烟,烈风灌满他衣衫,背影瘦削。

看到画中之人,轰隆一声响,他的脑袋一下子就爆炸了。

——

返程,离开羌溏,已是夜晚七点多了。

夜色浓沉,月亮不见踪影,一点点星星的微光都寻觅不到。

一场对峙过后,司濛坐在后座上无比沉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像是一尊雕塑,石化了一般,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这项技能。

她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她坐在那里,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这个样子,晏竟宁害怕极了。他倒是希望她能够歇斯底里的爆发,哪怕是骂他一顿,打他几下,他都会好受一些。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煎熬难受。

他自责后悔,爆发来得太突然,他的情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隐隐感觉到,那幅画一烧,他和司濛之间那点微乎其微的感情也消失殆尽了。

只可惜覆水难收,再后悔,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太晚了,已经赶不回市区了。开车开了近两个小时,夜晚十点,晏竟宁决定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回去。

他的状态不好,出人意料的一场爆发,不仅对司濛打击巨大,他自己也心伤不已。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很累很累,筋疲力竭的那种。

深夜开车本就费神,何况又是在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安全起见,他打算找个住的地方。歇上一晚,明早再回市区。

路过一个叫巴丹的小村,稀疏的几栋房子,东一栋,西一栋,零星地分布在马路两侧。

他熄了火,“太晚了司濛,我们找个地方住一晚。”

后座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神色空洞,没有任何回应。

他知道她是不愿和自己说话。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你在车上等我,我下车找找,看看哪里可以住的。”

很小的村子,全村笼统十来户人家,自然是不可能有宾馆酒店的。想要住下,自然得找当地村民。

并非所有地方的人都那么友善。陌生人深夜到访,很多村民都充满了敌意。他一连走了三.四户人家,都被拒之门外。

从村头走到村尾差不多都要走上一两个小时。晏竟宁没那么多时间一一敲门。司濛还在车里坐着,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车里。

他又回到车里,把车子开到村尾。一个寡居的妇人收留了他们。

老妇人六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佝偻,可面相看上去倒是十分和善。她说的普通话方言很浓厚,晏竟宁要仔细辨别才能听出她说了什么。

老妇人看着狼狈的两人,问:“你们是遇到沙暴了撒?”

沙暴自然是沙尘暴。

晏竟宁听懂了,忙回答:“没错,死里逃生。”

“这一带多沙暴,你们年轻人还总是要来。”老妇人长叹一口气,说:“家里条件不好,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下吧。”

晏竟宁面露感激,“谢谢阿姨,我们就住一晚,明早就走,会付给您房钱的。”

妇人不太在意,悄悄打量着司濛,问晏竟宁:“这是你太太哇?”

“是的。”晏竟宁说:“她人不太舒服。”

司濛看着妇人,倒是出奇的开口了,“阿姨,打扰您了。”

老妇人和蔼一笑,“没事的,女娃娃生得怪好看的。”

房子很破败,低矮的一层平房,起码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家里也看不见两样像样的家具,空荡荡的。甚至是客厅的玻璃都缺了两块,冷风呼呼从外面灌进来。

折腾到现在两人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老妇人又给他们做了晚饭。

两碗汤面,特意加了荷包蛋,已然是她所有的善意。

家徒四壁,妇人自己都生活得不容易。还能这样对待两个陌生人,实属难得。

司濛没什么胃口,却硬是逼着自己把那碗汤面给吃完了。

晏竟宁不仅吃光了面,连面汤都喝了下肚。

见他们吃完面,妇人又给他们烧水供洗澡。

水烧好后,老妇人说:“我们这里缺水,省着点用。”

晏竟宁满口应下:“我们知道的。”

今早出门带了换洗衣物,如今派上用场了。

他让司濛先洗,洗完自己再洗。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夜都已经深了。

老妇人给他们在客厅铺了床。简易的木板床,床板非常硬,司濛躺上去都觉得硌得慌。

头发没弄干她就上床了。显然是不打算和晏竟宁说话。

晏竟宁洗完澡出来,见她躺在床上。心里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愿面对自己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把头发擦干再睡吧。”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没给任何回应。

他不敢强求她,熄了灯,慢腾腾地躺到她身侧。

夜又深又静,万籁俱寂。

司濛真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呼吸都很平稳。

晏竟宁却是毫无睡意,心里藏着事儿,辗转难眠。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他点燃那幅画开始,他已经把司濛越推越远了。

☆、第35章 第35阵风

第35阵风

心里有事儿,晏竟宁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司濛也是,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差,置身陌生的环境,她又认床,自然是睡不好的。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硬床板硌得慌,浑身不舒服。

辗转反侧,谁都不好受。

夜班三更,环境寂静。冷风破窗而入,客厅空荡荡的,很冷。

晏竟宁悄悄摁亮手机屏幕,上头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过不了多久,这天就该亮了。

司濛翻了个身,耳畔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知道她也没睡。一晚上当翻身她就翻了无数次。

“司濛。”他轻轻在黑暗里唤她的名字。

司濛听到了也没吭声。

“我知道你没睡。”男人轻声细语,一字一句清晰异常,“下午的事儿对不起,我是担心你急昏头了。这件事或许处理的方式不当,有些过激了。但出发点是好的。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我说的。不过你以后肯定会明白。我还是那句话,一个艺术家若是对生命不曾心怀敬畏,他永远都不可能创作出旷世名作。生命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是珍惜而又珍贵的,不论我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处于各种境地,对于生命,我们必须心怀敬畏。”

他停顿一瞬,继续道:“我并不是在说教,只是想告诉你,活着比死困难多了,既然都有勇气死,为何没有勇气活着?”

“不重要了。”

男人说完,过了很久,身侧的人儿才隔空冒出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

“都不重要了。”司濛悠悠说出口。反正回到横桑她就要和晏竟宁离婚。她这样的人还是孑然一身最好。

女人的话落进晏竟宁耳朵里,他的心狠狠地沉了一沉。

***

叨扰了老妇人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吃过早饭后和老人家道别。

老人家很善良,死活不收晏竟宁的钱。他悄悄在餐桌的一角留了个信封。没多少钱,关键是感激和心意。

再回到水源市市区,没有耽搁,第二天就启程回横桑。

汪雪涵探亲结束,和司濛他们一道回去。

西北地区的日照强,不过几天没见,汪雪涵好像就黑了一圈了。编辑大人为此苦恼不堪。

汪雪涵是个敏感的姑娘,隐隐察觉到夫妻俩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全程两人都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像是冤家聚首,话都不愿开口说一句。

她在私底下偷偷问司濛:“大大,你俩这是怎么了?闹别扭辣?”

“没。”司濛神色平静,语气更是清淡,波澜不惊,“回去就离婚。”

汪雪涵:“…………”

“呵呵。”汪雪涵干笑两声,“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说完见司濛没打算细说,也就禁言了。

下了飞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司濛不打算跟晏竟宁回去。她现在没话跟他说。该发飙的,在羌溏也已经发飙结束了。两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怪尴尬的。

一走出机场,她便拦了辆出租车,言简意赅,“我去朋友家住。”

晏竟宁几乎来不及细问,出租车就从他跟前开走了。喷了他一脸汽车尾气。

晏竟宁:“…………”

司濛去了好闺蜜童时颜家。

童时颜最近来横桑开发新项目,要待上半年。司濛正好可以去她家住上一段时间。

敲开好闺蜜的家门,开文的并非好友,而是个英俊的男人。

一身米白色的休闲家居服,身材颀长,那张脸也是妖孽级别的。

关键是好像还挺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司濛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敲错门了。

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号,1312,没错啊!

没敲错门,那自然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啊!

好闺蜜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男人瞥了眼司濛脚边立着的行李箱,礼貌得体,“小姐你找谁?”

甚至连疑惑都没表现在脸上。

司濛面带一笑,“我找颜颜。”

“你是司濛吧?”男人的目光落在司濛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两眼,当即得出结论。

“对,我是司濛。”她理了理散落的头发,“颜颜她不在吗?”

“她在洗澡。”男人侧开身子,“司小姐请进。”

司濛拉着行李箱走进客厅。

一踏进去,她就明显感觉到好闺蜜家变了个样儿。干净整洁,井然有序,比起以前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童时颜那个女人一向邋里邋遢的,东西随处乱丢,平时也不爱收拾房间。家里能这么整洁,自然是眼前这个男人打理的。

“谁啊迟老师?”熟悉的女声从卫生间里传来。

迟老师?

司濛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脑子转了转,顿时明白了男人的身份。

好姑娘,藏的够深的啊!

“是我。”司濛冲着卫生间喊。

里面的澜澜水声戛然而止。没过一会儿童时颜便包着头发,裹着浴巾,光脚从里面走出来了。

“濛濛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童时颜无比震惊,张大嘴巴,“都没给我打个电话。”

司濛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勾唇笑起来,揶揄:“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藏了这么大的惊喜。”

“本事够厉害的呀,师生恋都被你搞起来了。”

童时颜:“……”

童时颜的男朋友不是别人,是童时颜本科的选修课老师迟浮。读书那会儿两人没弄出点什么,倒是毕业几年以后凑到一起去了。不得不说,缘分这种事还真是神奇啊!

迟浮去厨房给司濛沏茶去了。两姑娘的话题索性就开门见山,也没藏着掖着。

“嘿嘿。”童时颜讪笑,这个女汉子难得不好意思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大三那会儿就喜欢他,这些年都没变过。”

“师生恋倒没什么,就是等到同学聚会的时候就非常刺激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把迟老师带上。”司濛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说,一派气定神闲。

童时颜:“……”

“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童时颜不再和司濛嬉皮笑脸,看到立在一旁的行李箱,福灵心至地问:“你和晏竟宁吵架了啊?”

“没吵架。”司濛的语气稀松平常,脸上也瞧不出太多多余的表情,“我打算离婚了,离婚之前就打算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不过眼下看来你是不方便了。”

童时颜:“……”

“姑娘,你才结婚两三个月就要离婚,你是不是太随意了点?”童时颜都顾不得擦手法,刺喇喇坐在司濛身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

司濛歪头想了想,慢声回答:“三观不合。”

简短的四个字,言简意赅。

确实是三观不合,她如此厌世,活着都是一种负担。可他却拼命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童时颜:“……”

童时颜瞬间惊掉了下巴,“大画家,是我out了吗?现在的人结婚离婚都这么随意了么?”

“我不是随意,我只是意识到我们两个不合适,及时止损而已。”

童时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