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嬷嬷将眼眯成了缝,久凝了延陵易道:“昱瑾王府里住得不如自家舒应吧。我看你是瘦了。”

延陵易反笑她这话虚了点,不过三两日便真能瘦得入了眼?!双手端着茶盏,于掌中转碾杯沿,轻颤了睫毛,十为淡道:“阿嬷是什么时候也喜欢绕圈子了?”

“你这丫头。”宁嬷嬷狠盯上她,眼一瞟,自袖子里抽出个软锦帛面递着她眼前,“主人的意思你自己个看吧。”

延陵易并未垂眸,手更未抬迎。转了个方向即是起了身子,拐至窗口,一手推了半扇窗子,倚着栏墙随意地掠过楼下来往人流,浅笑着道:“京师科考由那兄弟俩齐力主掌,我横插一杠子是不好。”

宁嬷嬷亦笑了,这丫头倒是被调教得越发伶俐了,不点即透,由着她身后走上,声也淡淡的:“所以才要你去做那知贡举的位置。”

延陵易冷斜了目光,琢磨了道:“开朝以来,还未有女仕任过京审贡试的特命主考。你们这是下了大注。”

“只你等着接旨,便是。”她还是习惯于直言了当,费不起绕口水的周章。

“益州水患的事。”延陵易猛地回了身子,将话题一扯,冷目迎对,“是她吧。”能将万千人命看得如此卑微低贱的人,她只知那一人。

“淹了贱民署,只是为了提醒某些人,翅膀硬了也是飞不起来。你也要看看拴着自个腿的线握了谁手里。”宁嬷嬷笑眯眯地言着,一手替她抚平了乱鬓,“你也知道,依主人的力量,换下那几百斤的砖石土砾并不是什么难事。”

延陵易似也看明白了,顺着她话道:“几年前便能为今日做打算了吗?”果然还是善于谋策的一帮人,好似天下也都是她们鼓掌之中的一团烂沙。

“那个时候还想不到这么远,只是想着存着一处隐患,帮你搬倒延陵沛文便不是什么难事。那赃名恶绩是留着要他延陵沛文吃下的,偏他短命了些,你又是不凑巧,才袭位就遇上了水患。然,当年选了贱民署那一带,是有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意思。丫头,你大了,这一双眼,更不能掺了浊。”

延陵易隐有厌恶地皱了眉,十指捏了拳,惨笑道:“阿嬷的传话,我会好好念着。”她这一双眼,本也没能装了多少清明祥乐的东西。

宁嬷嬷这才宽慰地舒了口气,柔着语气道:“真是阿嬷的好丫头。水患的事,勿用操心了,已安排好了是要哪一位担着了。公仪棠那小子,处处与你为难,这一次,要他做这冤大头吧。”

手下力度猛地散去,延陵易牙根紧下,扬了头。

“怎么,不是很早就看他碍眼了吗?”宁嬷嬷挑了眉轻道,“从来是你想着法儿要去了他,如今主人准你连人就事一并解决了,不是快意吗?”

延陵易浑身冷下,沙沙的声响由心底最深处漫入耳廓,微颤了道:“一定是他吗?”

“主人的意思,何时收回过?!”宁嬷嬷厌倦地飘上了视线,声音轻轻逼入她后脊,“你这心里,不该有他念。延陵眉的肚子是她自己做孽,你,只做好自己便可。”

紧咬的唇松下,是痛地没了知觉。延陵易吸了口气,那口气,直逼入肺腑。

宁嬷嬷终以满意,提了裙角绕出了后间,手贴着门板,未回身子添了言道:“噢。晨俸早食的规矩,你是坚持的很好。真是个孝女。”

延陵易身形忽而不稳,出了手急急攥上杆栏,长指狠划出三两道印痕,和着断甲的猩血

醉风楼底,花盈池满。

延陵易自暗尾巷道步步而出,端仪之态与来时并无二样。候等的贤儿快步于她身前,垂声言道:“世子爷在对面的风间茶馆候您。”

延陵易眸光淡下,无言转身,是朝着西口正对风间馆的方向。那个男人还真是摸得透自己行踪,无论以何时,都是由他抓个正着。

馆中正是茶客不多时。只延陵世子爷最是大摇大摆,左拥右抱以男妓,毫无顾忌于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本就不多的茶客,因着这般光景,更是夹着脸色暗暗退避。

“世子爷今儿怎么想起逛茶园子了,真是无趣。”迎首的男倌扶着一角茶案,半个身子依着延陵空,眸光卷着媚态。

“天天喝酒,也乏闷。”延陵空翻了个白眼,直拉了说话的男倌入怀,一手大掌于其身子上下裹了又裹,随意地探入内襟。

堂外人来人往,听了这馆内嬉笑嚷言,全是当未闻,匆匆而过。背以书篓的青年人正路经此处,热湿了后衫,一手抬袖擦汗,顺势抬眸掠了眼“风间茶馆”的匾额,润了润干裂的唇舌,小心翼翼持着步子入内。

“店家,能否讨口水喝?”他挨着门前茶座立着,毕恭毕敬地问了迎头的店小二。

青年面以温笑,尤其一双明透的双目格外耀人。人言生着一双清目明眸,是心地良善的面相,那小二时见这书生温文柔弱,眉目又生的十为清俊,才痛快地应着:“唉,你等着。”

青年眼眉笑得更弯,干裂的薄唇亦现出好看的弧度。

隔着珠帘屏子,延陵空似也发觉了外堂男子的与众不同,揽着男倌的手微松了下,长袖握了温盏,无动声色地吹着茶沫。只一双瞳眸像冷锥子般凝着那身影。

“呦,世子爷是又动心了吧。”对着延陵空做下的男伶,是雅风楼的头筹名倌,名以七离,因着养了一喉比女人还媚的好嗓子,最讨人欢心。男人们喜听他唱戏言书、念曲笑嗔,不过还是最喜欢听他于床上的娇媚嗔声。

延陵空笑了笑,虚了眸光:“七离,你把这厮给我降了,我今晚就去你那。”

“嗬。”七离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阿离替爷将他降下了,爷的恩惠可还有的分?”言着轻推了石簪,一手揽下青丝绕于指尖嬉耍。

“爷说到做到。”延陵空玩味一笑,突得推开半个身子缠着自己的男妓,站了身子作势要步出去,“不过爷改主意了,是要自己个擒。擒到了,爷晚上大大的赏你们。”

第三十七章 顾溪呈

堂口临风,延陵空立地比直,一只手捏起那青年书生的下巴,细细地端看,啧啧叹赞:“面齿白如玉,远眉清秀,玉瞳盈玦。还真是醉玉颓山檀郎玉貌。”

书生嫌恶地偏下头,牙根紧阖,青山眉蹙了一团。

延陵空弓下身子,凑至其耳侧,声音低低哑哑:“进京赶考的吧,要想过了京试,记下世子爷的名字——延陵空。”言着诡艳迷离一笑,“爷等着你。”

那书生面色由苍白转了胀红,愤抬两眸怒言:“斯文败类。”

延陵空不怒反笑,直了身子,笑意逐渐盛起:“嗯,性子越烈,爷才越是稀罕。”

“尔等斯文败类,是以乱淆我大郢之圣风,辱没先人之志。你出言戏弄,脏的人不是我,反是贵府之盛名。”那青年气沉丹田,一番话尽,眸中亮了华泽,“或以说延陵族本就是没了先人之名。家风如此,自也怪不得你放浪形骸。”

“再说一次?!”延陵空猛地咬碎含着梨花香息的柔风,面上眸间再寻不得半丝笑意,“我让你,再给我说一遍。”他是可以污辱自己,却不能侮延陵门,他如此言,便是在蔑那个人而这才是他十为在意的。

轻呼了口气,是以夹着淡淡的笑:“家风如此荒唐,是以不幸。家门生淫余奸,才是大哀。”

他延陵空是淫,那奸,便是她。

上至庙堂文臣武将,下至俗世千万黎民,自都存着一双明眸善眸,看得清这世间善与恶。那延陵家是个什么东西,占夺以国家大半的富庶为佞作奸,尤在本朝习端恶风最甚。而如今那个存着歪念歹意世袭正位的延陵易是最恶。京中无不知其买通上下,各置眼线,朝中诸皇子重臣之势,是无孔不入。她之暗人眼线更是贯盈满城,每一处角落都有她挥洒而出的赃银,每一两银子又都凝着她的野心。

那女人的野心,并不是能以金银贵绰填满的。

她之司马昭心,更以路人皆知。或者,她根本就是要天下尽知。你若当她面是要夸她奸佞得道,言其忠善,才是恼了她意。

清风荡去,阳光随意地漫下,映下每一处。

延陵空平静地凝着那愤而离去的身影,他之衫衣是行了太远的路,边角已磨破,尽是稀疏补上去的团子。其骨有天地之朗朗正气,面含日月之韵,面相先生会说这是要金榜提名,他日名垂青史,以志传焉的百年文曲星之相。道士卦人如何说,延陵空并无在意,他只也相信,便是这般与众不同之人,他日才能以重典用乱世,濯清浊政。

细细的元香帘轻抬了起,后堂间渐出了那素色身影。方才那股阵阵梨花香,亦是由她携来,是如梨花般的女子。

延陵易立了他身后,她是由后门而入,刚那处闹景,是坐看了许久。如今随着延陵空的目光一并看远,淡淡蹙了眉:“你还真是逢人必丢颜。”

“这男人论样貌比尹文衍泽是也不差。或者,比他更妖精。”延陵空似还沉浸在香男软玉中,久久未平复,“妹子你看,他们二人相比是如何啊?”

“样貌气质皆不一,如何来比。”

“说说看嘛。这女人间不是也常议论个美檀郎。”

她知自己若不言个三两句,他便不可放下这事,索性就事论事了道:“论容貌,是能比及尹文,或是美过他。只还差着些气韵。”尹文衍泽满身萦绕的逼人贵气是他最不及的。

“那男的”延陵空勾了出抹笑,只一袖子抬起指了那背影,“我赌他是今试新科榜眼。”

“榜眼?!”她料他会言状元,不由得散了眸光寻他一眼,喃道,“那我赌他是状元。”

“状元不该是李元狄吗?”延陵空猛出了声,扬着笑意看她。

延陵易冷笑着,不自然地抽紧了唇角。适才宁嬷嬷与醉风楼那番旨意,便是要她主掌科考贡举,进而推沅州人士李元狄名悬高榜。听着反是延陵空消息更快一步,或者言是他猜得极准无误。

他见她这般反应,才是笑添了阑珊之意,摇着头作道:“怎么办可好?又是被哥哥我猜着了。”

“为什么是李元狄。”延陵易掩着怒意,不失底气,眸中散着离光,再不看向何处。自小到大,她与他赌了无数回,总是要自己赌赢一把吧。

“因你不会甘于输了公仪家。”他抬了一执扇柄挡着明光,再望不见那个轻衫布影,全无表情道,“那个就是顾溪呈。”

延陵易眼皮一跳,果然是闻名不如亲见,原来方才那青年便是公仪侯的远房穷亲戚顾姓少年。是以五年前,他便一纸书文,言辞痛斥尽藩王氏族势力有碍朝之大计,以春秋笔法行文,珠字精妙,风骨辛辣痛快,句句意含深远,是乃奇文大才。彼时延陵易便读了抄印之本,字里行间无不是暗贬痛斥着延陵一门,虽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也不得不叹其作大有才气风骨,不可小觑。

据闻那一纸《良民谏章奏本》是由公仪侯奏请圣元帝,帝惊叹其功笔,连批了三个“好”字朱墨。尔后又是亲命公仪,此良民之才不得埋没,他日定当大用。

这也是那个人要自己强任下京审贡试的特命主考,因顾溪呈不可以,他之存在,不过是一枚极有分量的碍路石。而她的存在,便是要亲手除了他去,断了他之仕途,灭了他的圣人之志。

延陵易从来以为能写下那奇篇妙章的人,是观尽世俗百态的朽老顽才。至少也该是勤政殿咏政殿那般目光犀利面以慈笑心埋奸狠的模样。却未想到,顾溪呈是如此年轻,他之双目甚以无被这乱世夸风覆浊,依是如日月之清明。

延陵空窥了她目色道:“怎么样,赌注不敢下了吧。”

“为什么我没有。”延陵易轻吐出口气,言中藏着细微落寞,是前所未有,更引得延陵空侧目相望。

“什么没有?”

“顾溪呈。”她未答,只喃了他之名讳。或以真的是家门大哀,这等才敏贤人,延陵家是百年也不得一个。

德肃十八年,秋起,京兴科考。

经六部众议,推举延陵王任特命主试,与太子东宫、昱瑾王合掌贡考。延陵易接旨承应。

九月初三,延陵王密奏一本,延请帝再审益州万民堤失崩之责,分别交予呈堂贡证于尚书台大理寺核查。

九月初五,大理寺请命圣旨彻查公仪世子于德肃十四年插手干预坝地工举一事。

第三十八章 相对

已是上旬,照着约定,是各入各府。

至初五之一日,延陵易与尹文衍泽已有五日不见。京中又落雨了,这时节若还住着易水居阁便是凉了。澹台夫人倒也提过多次,要她换了东边的暖阁园子住,只她多日拖着,未做打算。她是喜欢这水阁子的,没原因的喜欢。或以是因为临着廊子坐下,怔怔望着水中隐显的眉眼才要自己心宁。她喜欢有水的地方,所以喜好落雨,只见不得晴天白日。

“主子。”忠儿于身后唤了她,“公仪家的人是等了三两时辰了,怕是嫡夫人支应不下,您是不是——”

“这池子怎么脏了?”延陵易兀然出声,似有不悦。

忠儿知道她是不想再提及公仪二字,于是敛声沉了气,然脸上却不大有神采。

延陵易自水中观了她气色,而后洒以碎蕊,乱了一潭静池。

转了眸光许久,嗫诺出音道:“忠儿杀过人吗?”

延陵忠微颤,空着眸子瞪向她,满眼是无辜。

“杀的人多了,便再记不起什么是内疚。”延陵易说着轻轻一笑。其实她笑起来并不都难看,偶有几时,那笑颜还能引人凝神僵目。梅花于苍雪中绝然绽放,便是她之笑。她手心沾着蕊瓣,细心地挑拣出去,而后由着帕子擦过,起身回了正阁。

延陵忠依是怔在亭廊前寸步不迈,她目色直落碧池粼波,眼前一阵子模糊。方才她扔下的那些花蕊,泛着殷红浮于皱褶的横波下,伴着粼光,那艳色更绝。

她是分不清楚了,那是花,还是血。

“延陵易。”这一声由廊外飘入。

忠儿抬眸以视,见是半池之外,澹台世子妻公仪氏大步而入。早先也有耳闻那女人的不羁古怪,如今亲眼见识,再加上一条,不知规矩。

公仪鸾今日袭了身宽绰的绛色衫褂,持风而入,煞有风韵。她算不上极美,却出落得精雕细琢,由鬓头至脚下踩得金缕履,皆是悉心搭配琢磨的。

男人大多喜欢一种女人,爱他,也爱自己,更爱生活。

而公仪鸾恰是这么个女人,她的世界中无权权相争,没那些钻营谋算,别说野心,即是心眼也不大。她爱着自家男人,爱惜着自己个,爱着生活中的一分一秒。

延陵易听这陌生的声音,隐有不喜地蹙了额眉,许久才是转身,盯着逐步逼近的来人,面无表情。

公仪鸾立于她身前,四目相对时,仍是被眼前的女人惊住了。也许文佐尘是对的,素衣素鬓,只施轻粉淡妆的女子鲜少能有这等美艳,可她延陵易却是一个。她美不在眉眼,不在唇齿,是在气韵。那一侧眸便能看透你骨子深处的清醒,才是她逼人的美。美至如此,她是不敢抬首相对了。

“我予你讲个故事。”公仪鸾张口即道,她不喜欢绕圈子,也知道延陵易不是有时间有心情听人兜绕,“我不与你谈论那些忠奸贤佞的大道理,因为我知道自己讲不过你。我更不会坚持说你们谁奸谁忠,我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我分不清。我只讲给你听一个故事。”她亮着眸眼浅笑的模样,有几分文佐尘的味道,也是这般熟悉的味道,引得延陵易吞了拒绝之言。

“忠儿先下去。”她轻声吩咐了身侧的延陵忠,视线不离公仪,“我只给你言一个故事的时间。”

“你知道我来这个世界有多久了吗?”

延陵易眸眼随着她一打,正是无言。

公仪鸾笑了,再答:“久到我都忆不起那个世界的气息。我同文佐尘一样,是由那个世界来的,有大不列颠岛屿的世界。在那一世,我没有亲人。法律上唯一的监护人叔叔,是个痴迷考古研究的教授,而我只是他的研究工具。于是我被送到了这里,他要我留在这里足够久,回去之后为他编纂异时空的史书。而文佐尘,他来到这里,是个意外,他是要救我回去才随着入了那机器。我不会为公仪棠求情,因我知道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可以比你做得更绝决。我只想说,你们在意的东西,我一点也看不起。只想告诉你,我是吃着史书长大的,虽然没有你们大郢的历史,但我翻了五千年史稿文卷还是发现——善恶终会有果。无论报应在哪一代,都逃不过。”

“你来,不是讲故事。是要告诉我,延陵易即又多出位宿敌。”延陵易沉了声音,她还是讨厌由人胁迫,他们越逼她,她便越恨,那恨摄入了骨,就成了痛,“我没想过有善果。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此罪确不在公仪棠,怪只怪我选了他做替罪羊。只你们,又能奈我如何?!”

公仪鸾惨笑,这女人是可怕,一个连恶报都不在意的人,是不会有恐惧的。笑她还念着一车道理与她交手,未料她是个刀枪不入的。延陵易无善念,无恶念,从来她想要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便是王道。

“你既然是个聪慧明白的,便要知道守着自己个的东西便好了。不要处处与人为敌,尤其是你敌不起的人,更不该招惹。”延陵易笑她还是天真了些,揣着异世奇言欲教条自己,却也不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牌,“怎么,文佐尘都未好好教你这些吗?这些话,还是他说的。”

“延陵易,你何苦装得如此强硬?那些话,说要去大不列颠,说要只执那一人之手便能弃遍天下,能说这样的话,心不至如此冷硬。”

“从来不是我硬,是你们太软。”延陵易握紧了拳,正寒在心头。

“你尚初婚,若是与文佐尘之旧事席卷京都,怕是不好吧。”公仪鸾僵直着后脊,苦苦坚持,才是不会在她眼前显得卑微弱势,她寻了一夜,才是握到这一处把柄。因着她的个性,因着文佐尘,她并不想用,这也全然不是她的风格。然,延陵易既已扯下面具言自己不是善善之辈,她不以要害相逼,就是软弱。

延陵易面色凛下,含着笑讽她:“手腕可以卑劣,却不能失了水平。你赢不过我,因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而你有。”她是在教她如何为奸作乱,要说恶恶相抗,总是自己要先夺一筹。

“是你逼我。”公仪鸾执拗地垂眉,掩了心虚,终以脱了实言,“我不想的。”

延陵易由她身前步开,一步一步皆很浅,似无意,确揣满了心思认认真真言道:“邛国郡主不日将与我朝联姻。皇上正以头痛不知该赏给哪位。本是我自己请愿想做个好媳妇,有意求了给昱瑾王看家护院的。看来你比我更缺个红颜帮手。不如我予皇上提个三两句,澹台世子府人丁也太单薄了。”她说了要她只守好自己的东西便好,要不得她多事多言。

公仪鸾惊诧她竟也戳起了自己的痛处,她有心要挟,却反被捅了肋骨。她看不透延陵易的弱处,却是由她一眼洞穿了自己,真是要命的厉害,要她佩服。

“你是怎么做到的?!”公仪鸾轻喘了口气,是认输了,与这种女人争,她连和局都要不起。

“你说哪一个?”

“为他娶妾。”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于眼前之人似乎就是信手拈来。

“换来的。”延陵易只一笑,无意再言。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她是不会讲给公仪鸾,自己用这一门亲事如何换来了主掌科考贡举的特命御令。

言罢转身相离,她给公仪鸾的时间,是多得足够了。

文佐尘,也是看在你的脸面只少以颜色,皆是看在你。没有下一次了,欠你的,至此也都是还尽了。

你做你的贤良,我为我的佞王。

燕雀本与鸿鹄,不得同道。

第三十九章 陷害

《尚书·大禹谟》十六字载“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京尹尚书台高悬的匾额,便也题着“允执厥中”金笔四字。警示百官精诚守一,秉持中正之道。

延陵易再入尚书台,是一个午后。她自那金镶高匾下走过,薄唇沉抿。

一栏之隔,彼时她困于那狱栏之后,今日,她守着外间,侧目凝着狱中日渐憔悴的男子。

她是记得,数月之前,他才嘲笑过自己。

她跪在龙阳殿外,卑躬屈膝去求来那个位置。

他讥讽明璨的笑意,至今盈贯耳廓。

公仪棠,你可是记得,延陵易从不是宽厚大度的人。

“延陵易。”他就着昏光由暗处角落中寻了她的影子,弗用看明,他便知道是她,那般彻骨的逼人寒意,怎能识错?!他惨璨一笑,剑眉轻挑,“凭你焉能扳倒我公仪氏?”

她自阴影中沉步走出,满室中腐烂酶溃的气息,都是熟悉。

“我还未想去了公仪之势。”她声音是不同以往的冷峻,微有少许柔软,“只你公仪棠是逃不过的。”

“是你陷害!”咬牙斩钉截铁,他死不愿于她之前低头。

“是我。”她从不需持着面具,无论戴与否,于看客眼中,她都是面目可憎,“怪只怪你当年意欲插手邀功,自请了我父亲要赌监益州西岸坝口。要说你的错,就在贪功。有些事,是你能做,却不能承担。”

公仪棠摇头,伊时年轻气盛初涉朝政,意图为民作为一番,确也有错?!他追随延陵沛文,不仅仅有敬有佩,更是因着延陵眉,他要娶她,才要在将日岳父面前做足了功夫。

他吸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渐也沉定:“我不明白偌大一围堤防,是如何做到的。我和老延陵王,绝不会造下的深孽,是由何人做到的?!”

“你并不需要知道。”延陵易转了视线,再不看他,将颜容躲在黑影之中,是有一种不被看穿的安全感,“你只需认罪即可。”他若不想吃更多的苦头,便认下吧。

“为什么是我?”公仪棠齿中咬着冷笑,再没有比他更冤的了,胸口一腔热血即要喷涌而出。

延陵易本要撤离的脚步僵下,轻转了身,迎着他道:“因为没有别人了。”不是他承应,便是由延陵家。那个人的手腕从来都是狠绝,不会予人退路,是要将人逼至悬崖绝壁不得不选择。

“延陵易。”他猛笑了起来,眸中挂着湿气,烟迷中他仅能看见她之身影绰乱,“黄泉之路,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