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还真就不怎么想听。”他凝着她,眸中颜色诡然。

她扯下他展袖,却握到他藏在袖笼的手在颤。

“哥。”她唤了他,这一声怪怪的,仅由喉中滚出单个音节,艰涩异常。

声音轻细,却听得他失了颜色,嘴眼轻虚,他嗤嗤地笑,容色诡离。冷袖由她手中抽出,于身侧甩了甩,目光未离她半寸。同处十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皆能无谓。然十年之隔,她今日一字,最是伤。

他摇了头,甫一笑下:“九酝苍梧终不够醉今夜我是要饮春秋贡越才痛快。”

“是你想要的吗?”她问他,平静如水,“醉生梦死便是你要的吗?”

“那你呢?”他反问了声,笑涩了双眉浅瞳,“无醉无梦无生无死,才是你想要的吗?”

她舒了额眉,眺望满池秋瑛,园柳蘩澜,这景致虽美,却从未与她有关过:“是不愿醉、不能梦,不甘生、不得死。”若能以一言概之她的半生,恰也仅仅余有这一十二字。

他眼中层层湿雾翻滚盈涌,抬手点触她额顶,他高她一头,若她不仰首,必看不入他此刻神迷情惘。

“你可知延陵空毕生所求?”他声音淡淡,出声即哽住。

她欲抬头询望,却由他两指压住天灵盖不得动弹。

“醉,生,梦,死,皆有一人相陪。”静了半晌,他挑眉而笑,“是我之愿,然着实缥缈了。”

如若那个人不是她,他便谁也不要。

世人将他说念成什么模样都无谓,唯愿一样所求。

第四十六章 心思

天未亮,延陵易较往日更早起身。

沐浴更衣,以薰香染罢一双皓雪柔荑,就着身侧菱花镜静静描眉,是淡远清长,宛如落在一池碧水间的浅山倒影。

尹文衍泽醒转时正见她云鬓蓬松,插了凿花半月银梳于后髻。每日皆是这般简单的髻鬓,不是栉梳,便是平簪搭配,钗翠步摇虽是满满一匣,也显少见她佩。

她由镜中瞧了他正望着自己纹丝不动,些许不自在着,转了身子偏向另一侧。

他笑她如此不自在,披了衫衣坐起了半身,含笑道:“今日要赶早朝?”

“京举初试在即,听候上帝垂询。”她应,面无颜色。

贡举一事,帝先是允尹文衍泽与东宫持力而为,如今添了她于其中,是有不自在之处。由她说起,他方念起该有自己分内之力,揉着眉心道:“你先和太子议着。我再歇上三两天,便回科举房。”

“再两日,初试名纲将以张榜。”她幽幽提醒着,随手撤了胭脂,“我听科举房姜中事说,仅面举应试的考生便有数百。是往年之三倍。”

“无为治世,国瑞民安。一个个是都愿意出仕为官。”尹文衍泽点了头,无意道。

“朝中文人多了,并非好事。”她就着湿帕净了手,整齐了妆台中各物摆置,与之前摆状丝毫不差。

窗外忠儿低声催促,说是时辰差不多了,请主子入轿。

延陵易平了衣襟,即是要步出,却听榻上尹文衍泽出了声:“过来。”

她僵在原处,无意前去。

他又道:“是要我踩着凉就你,还是自己个挪两步子。”

她于是迈过去,一身繁琐朝服不好挨坐沿榻,只得坐了他身侧的圆木凳。

“可是要去母后那问安?”他沉声问她,满面促狭浑然逝下。

“若是入宫,必要前去请安。”她一开口便应,全不用思量。

“进了中宫,不准瞎吃乱喝。”他嘱咐着,面上虽是随意,眸中却藏了深意。一只手扯上她腕子,摩挲了两下,重重捏了虎口之处,“我的意思,明白吧。”

“那碗催子酒什么名堂?”她倒也不惊讶,顺道着重提旧事,此时机询问恰好。

“掺了去子汤。”他满是坦然,直接回应。

她唇角一牵,反是笑开。从前想得是更严重,料定了鹤顶红砒霜一类。实情仅一杯去子不育的汤药,实是大巫见小巫。

“现下笑,往后有的你哭。”他摇头嗔她,眉角染了笑意。

“如若今日又是一杯催子酒,我便喝了。”她索性言道,“本就不喜孩子,且”且他又是个不能有的,这去不去子真也不那么重要。然后半句终是搁在唇边,吞了下去。

“且什么且,你不喜我喜。”他突地冷下脸,接着她话头道,“不准吃喝就是不准,没那么多如若抑或的。你这态度就不对了,不喜孩子就能不要了?!”

“我夜里同科考房的几位主事宴议,不用备饭了。”她紧接着插了话,无意义的话题是半个字都不想再提。

“我倒是可以陪夫人应酬。”他忙堆了笑迎上,有热闹定也不多他一人。

“不可。”两字直接否了他歹念,此事,她绝不留余地。

旭日东升,第一抹晨曦破窗而入,室内满堂装潢都镀了层金芒,沉闷的浊气一扫而尽。他看着她背影隐了层层帐幔之后,突得笑开。得此女相陪,他怕是一生都不得孤单,然他偶尔会怀疑自己这一生是以够用。他要在她身边足够久,才可以一一教来,要教的总还有那么多,偏她又学得极慢,进一步退三步

早朝散后,圣元帝独召延陵易于含章殿。她明白圣元帝显少与自己亲近,这一次,必是互持了某些筹码。

含章殿下,她并未跪,仅以躬身垂首候等垂询。然圣元帝一开口便不与其谈政事,话题扯开,问及尹文衍泽的卧病,又绕问了王府个中事宜。

“今儿召你来,是想借着婚宴前要你们姊妹先见个面。”他终是绕回了正题,持着笑端看她,似要从她颜中寻到些许不快,“不论怎么说,日后都是共侍一夫的姊妹,若能一先相处融洽,也是免下日后不少琐碎麻烦。”

延陵易听明白了他是在说邛国郡主的婚事,平静道:“谢皇上体念。臣媳也愿先见上郡主一面。”

圣元帝笑意勾得更重,一挥手即是命总管司监前去宣请。

不多半刻,偏殿侧门应声而起,朱帘重帷由两侧宫人打起高悬,由帘下步来的女子,垂首低眉,身影隐在满目朱红间,唯有绰约娇态可寻。宫人垂下纱帐,遮了她半身,只得见那一双云头锦屐显了出,鞋头高翘翻卷如云,锦为冷黛色面斜纹,绣着宝蓝色蝠样,是与大郢绣法式样不一的南面苏绣。

“往后既是一家人,还打那劳什子做什么?!”圣元帝淡笑了声,要两侧宫人撤下纱帐。

然帐后之影微退下半步,毕恭毕敬跪言:“回大郢圣皇,依我邛国繁礼,婚宴前不当见公婆叔妯,才以此帐为隔。”

“这又是个讲究礼数的。”圣元帝闻言即是笑了,一指帐后人影,瞥了延陵易道:“你们倒也应处得亲分,都是知礼的人。”

延陵易由着帐后之音离了视线,那人声纵是熟悉了些,与各家名门之女的娇弱不同,是也透着一股刚烈之息。很像,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肃肃。帐前不是别人,是你未来的姊妹,日后要与你一同过日子的。这婚,也是由她请下的。但也算是你与衍泽半个红线人。这大婚之前,你是要与她一见才好。”圣元帝温软着声音,于朝前危言震语的声势,判若二人。是要延陵易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帐后人影隐有犹豫,声音轻缓诉出:“既是如此,不见便是肃肃失礼了。只肃肃不能出帐,但请姐姐移步帐中,姊妹二人见一面也好。”

那抹浓重于眼前扬起,延陵易是忆起自己大婚之时,由眼前一晃即亮便也是这一抹红。原是天下婚嫁的女人,都是一般颜色。纵她是异宗异族,也躲不开那一抹浮夸张扬的耀目。

朱纱自眼前扬了,又垂在身后。

延陵易平视着面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平定异常,目光掠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唇,甚以会去细细寻她眉心处的红痣。如今是她于首额贴了花珠钿,她才辨不出。

“名字?”她突得轻道,是要亲口询问,才能辩清虚实。

女子浅笑:“唐肃肃。”

“邛国郑越王之嫡三女唐肃肃。”她自口中脱出她的名号。

“正是小女。”

延陵易颔首,左手于袖笼中握攥右腕,才能相持不抖。

如若不是此时此地此景状,她是会一口喊出面前女子的闺名——夏,远,柔。

第四十七章 贼王

京中青馆夜楼实延陵空,是延陵空的最爱;京郊这一条铺满瓔珞杂翠的红街,却时有延陵易的身影散佚。

夜响楼。

是有夜夜升歌之意。

延陵易立在九尺玄楼之下,如云层幔的纱帐红幔遮挡了半个身子,楼外拉客的老鸨一眼瞧见她,堆着笑迎上去碎碎念着:“秦大老板是多时没来了,可是日里忙着。”

延陵易由腰中撤下银包,挂了老鸨腕上,声音淡道:“鱼儿在接客吗?”

“闲着哪,闲着等老板您呗。有您多年日里的关照,我们哪敢要她接那辛苦活,多是些陪陪酒的小事,她乐意就应,不乐意便随她。”老鸨笑意更甚,一手暗暗摸揣那银包,只觉得斤两是越发足了。

延陵易一抬帐子迈步入进,落下句尾声:“孙娘把嘴闭紧点就是了。”

“唉唉,您放心,哪回不是啊。孙娘我别的谈不上,就这嘴唉,您尽兴啊”望着那身影淡去,笑纹却更深,都说夜响楼不迎女客,然这个女人却是意外。早在五年前,她出了大手笔买下这红楼馆后,便是随意去来,每次来依是会多多少少付上些赏银意思一下。她说自己是京中人士,秦姓,却从不言名。老鸨之前还以为纳闷,而后见了京中人家的大场面是也明白。那些贵门是有男好男癖,女好女癖的奇景。于京中不想由人话口舌,便跑来郊野偏地,化个名便随意求得一时痛快。

“挺好的姑娘,就是癖好崴了”老鸨喃喃一摇头,叹了气回了前面迎客。

三楼西处,正一间幽阁偏好,室中浅溢月华奇香。延陵易驻足片刻,推门而入。

镜台前的女子转身相望,一抹笑意顷刻散露。她叫秦鱼,是与她同姓。

“落雨了?”她见她一身有湿意,忙是道。

“嗯。”延陵易应下,走至桌边欲坐下。

她知她从来是不知备伞于身边,摇头嗔她:“先别坐,我给你拿件素衫,你先换下。”

“我只坐一会儿。”

“怎就那么忙?”秦鱼一面选着衫,她柜中难有素色淡衫,好容易才是挑了件月白布衫仍过去。

延陵易接过,即是转到屏风里更换,只声音淡出:“京里还有两笔生意要谈。”她在她面前,只是个商人。

“上月里怎么没有来,我做了春花糕等你。”春花糕,是她们于贱民署中最喜的甜食,而后许多年,她做予她吃。

延陵易由屏风另一侧绕出,这一身素衫正合适,似乎恰是为自己准备的。回到桌边,就着温茶润口,平声静气道:“上月里,去了南面处理些买卖事。”

“你总是忙忙忙,倒是挣了多少钱?!是该能把天下买下来了吧?”她随口戏言,笑得恬美。

“郢国,夏国,邛国,你是要买哪个?”她也笑着回应,凝眸深处难得溢出了简单明快的颜色。话里多半是玩笑,二人相视,皆笑了开。

“远柔姐怎么还未到。”秦鱼攒簇着眉,不时朝着窗外瞥望,雨势渐强,对岸江川水景蒙上了云烟沙雾,俱是不清。她眼中闪过丝落寞,却又一瞬而逝,扬了眉浅道,“每年她都不会迟的,我道今年也该是。”

“她。”延陵易喃了声,眼前又浮现宫中惊见的一幕幕,心头爬满了酥酥麻麻的水莿,扎得她疼。

“为小鱼儿轻声,我怎么会吃。”门外人声忽涌,那水蓝色的静衫翩翩而入,如今她换下唐肃肃的一身绰贵,着了常衣便服才像她夏远柔。

秦鱼应声而起,扬笑去迎。

夏远柔由她揽着入了桌侧,垂眸正与延陵易投来的视线交汇,二人怔愣相凝番,俱是未动声色的撤躲开目光。延陵易攥着手中盏杯,似从泛着青沫的茶晕中揣看着什么,全是她的眸子,夏远柔的眸子。是从什么时候?从何时开始的,原来她们都一样,当年于贱民署中成长的孩子,没有一个身家背景清清白白。她突地一笑,溅了茶会绕指,眼睫微一颤,延陵易道:“鱼儿,端坛子酒吧。”

秦鱼偏头打趣着:“日里从不饮酒的人,怎这会馋起来了?”

夏远柔正也抬眸,轻轻缓缓地笑:“是啊,上酒吧。你那存了好些年的醉花酿,别宝贝着了。”

待到秦鱼边笑边出了屋,这堂室中忽地静下,静得二人都不能用力呼吸。任谁也不说话,各自转着指间瓷盏愣神。

“唐”终是延陵易先唤了她声,“肃肃。”

夏远柔沉沉地笑,似要压下心口的悸痛:“我们都一样。”

十年前,先是她着她冒充了延陵易,十年后,自己重蹈覆辙,再冒充个邛国郡主倒也齐备了。

“一样?”延陵易扯出笑意,颤颤笑道,“怎么会一样。你的功力是比我深厚。”

“主人不放心你一人处在他身边,尹文衍泽不是个好对付的。所以——”

“没有所以。”延陵易依是笑,眼中浮动个中颜色,“也没有什么好不好对付。不过是她越发掌控不住我,要你替着看紧我罢了。”

“你既然都明白,为何不肯做个尽心的奴才呢?”夏远柔叹着,目光飘至更远,笑色浅薄,细细碎碎如三月的桃花璎珞,轻柔无力,“为什么总要这般固执,依着她的意思不好吗?”

延陵易惨笑,一抬手,茶汤尽数倾落,袖角染了湿,一片氤氲。其实她的身边从不乏好戏子,诸如面前这位,是自己见过最好的戏子,演得恰比尹文衍泽要真。皆是戏,从当年贱民署门外,她牵上自己的手,至上一次水患营地,她为自己上演了一幕幕真情实意的好戏。可笑,她自己于人面前做戏一十年,反由自己最信任的女人戏了一十年。她活在自己的戏中,也是活在别人的戏中,一切一切,概是不清了。

“我知道,很辛苦。”夏远柔哑声笑了,“可你是延陵易。”

“我是延陵易?”她亦笑着,声声质问,“如果我是延陵易,那小鱼儿又是谁”

那一年,贱民署中她偷到了她的环佩。

那一年,夏荷初绽的光景,她冒充她入了延陵府。

很多年之后,血脉里流着尊贵的世族小姐流落风尘,与人买颜求huan。

而那个真正卑贱的女孩,却坐上了世袭的尊位。

金璧垣墙很高,麒麟玉台绰阔,延陵王的尊贵却是凌驾于之上。

然那些,都不是她的。

她叫秦宓,仅是个贼。

第四十八章 方好

夜静。

她醉了,由夜响楼而出时,尚是醒的,一路上由江风吹过,却是醉了。

这一趟身边出行,无随侍,如今她是谁都不能信了,是不敢信。尚不知还有多少看不穿的眼线,那些日日夜夜守候在自己身侧,摆着一脸忠心耿耿的奴才,兴许一回身便能以长而锋利的矛刺穿透自己的胸肺。

傍晚未食半口,由着冷酒穿肠,此时最是难受。

马车入了京城门下,她即是遣了车先回府,自己一人沿着护城河胡乱走着,靠了一处歇喘,眼前璀璨一片,却也模糊一片。望着江侧青山延绵,胸口猛地痛下,湿湿热热的液体布了满面,她伸手胡乱擦着,却越拭越多,尚不知那是泪,只道是自己眼睛坏了,看不清楚,亦肆意狂流着凉寒的湿意。

时而燕山很寂,摸黑登上崖顶,脚下是京城最繁华的夜景。千舟衔尾,桅墙如林,满目银光万顷,渔火如星垂江池。山不高,却依水而起,她由山顶峭壁望下,但见池中江水似映着自己半张脸,虚实不分。她又忆起那个梦,纠缠自己近十年的梦魇。风声由耳边逝过,她随着探出一只脚,半个身子临空的感觉最是奇妙,缓缓阖目,这般熟悉的感觉,似乎并不仅仅是由梦中感应。

身子再前倾一分,即有由风昏然扬起的飘飘然。

“山上天将近,人间路渐遥。姑娘,你这一跃,便要与人间两相隔了。”

听得人音漫上,她才是回了心神,一时酒醒三分,颓然站稳了身子,连退两步,未回身,只是僵着身子不动。而后沉声转身,于黑暗中寻着那一处人影,她看不见任何,唯见那一双眸子亮得摄人。这深更半夜,能与幽山中巧遇,也算是缘分。

她盯着他的眸子,须臾不动:“我醉了。方才,你算也救了我。”

“醉至轻生的人,倒也不多了。”他反笑开,如水清眸霎是生了潋色,“不瞒姑娘,刚刚我也是欲跳这崖顶的。恰明白姑娘的心境,这人世间总有那么多不痛快。”

延陵易眸光微闪,淡道:“如此。”

“在下顾溪呈。”男子由阴影中踏出了步子,身形渐也清朗,文弱清瘦,目光清定平远。

顾溪呈,这三字于脑海中闪现,她似乎也记起来了方是茶斋前那个由延陵空调戏过的书生。只今日再见他,他眉中的惘色是要比那一日更浓。

“你还要跳吗?”延陵易瞥了眼脚下数丈陡壁,渐退了身子,“如是我扰了你,十为抱歉。”

“若要跳,也当抱着那佞贼奸王一并跳。”他狠狠咬过白玉冷齿,咯咯作响。

延陵易猛一怔,虚道:“你是说——”

“大佞奸臣延陵易!”他猛地脱口言出她名讳,是要她一惊。

“唔。”她吸着冷气应下,长睫已含了冰雾。如若是朝上,敢这般言她尊名诽骂之辈,她是不会要他们多活片刻时辰。如今深山冷崖,她若想要他的命,也并不难。自她知道“顾溪呈”三字之时,便也明白,他日此人必为重患。她空有惜才之心,却无奈从不惜不为己效力的才德。如此俊才,若不能己用,便该由他作灭。

顾溪呈一叹三息,步至崖顶,负手而望九尺墨穹,心冷如霜:“只可惜顾某生不逢时,无以得用。益州水患,延陵易栽赃嫁祸于我堂兄,才使公仪世门痛失爱子,而我却不能一奏得皇上赏见,反要堂兄至死蒙不明之冤。这些日子,我四处寻访拜奏,是要讨了青天白日的公正,然可惜,世态炎凉,一个个俱是自保为要,朝中无人敢说一句真话。顾某空读一肚子文墨,活着确是无用。”

她听着他的句句诉苦,由后髻中拆出银针,夜色下闪着诡异亮色。她由他身后渐渐靠近,持针的手却猛颤。从未有过的心慌袭来,她杀过的人不少,如此心慌却是头一次。

“听我说了这般多,是要你烦了。”他猛地回了身,眸光直逼向身后之人。

延陵易忙撤下展袖,五指阖紧,攥掩起发针,针眼猛刺向手心,钻心裂骨的疼痛,疼到了心眼里,疼得两眼发酸发胀。掩了身后握紧的拳在颤,温热的血顺着五指缝隙滑下,她不敢动半分,只任由那针刺穿得更深。

“你要活着,才能与那帮贼人争到底。”她甫一惨笑,心不在焉道。

“是啊。”顾溪呈忙颔首道,“我方也是这般想。这样子碌碌无为到了地下,有何颜面见我枉死的妹妹与表哥。我是要为他们争出个公理良心才肯罢休。”

“妹妹?”延陵易微一挑眉,她尚不记得自己还害过哪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