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灾日,她被压在西堤之下,尸首不全。”

她猛一颤,才知明他心头恨意由是而来。如若是她,这般状况,会比他恨。如若这世上能有什么害了她的越儿,她是不会要那个人好活半日。能杀的,她皆要一一杀过。但想起越儿,手心的痛,连着心,一并狠狠地痛。

他见她眸中闪现出痛楚,才不由得轻缓了语气:“可是我吓了你,姑娘方好吧。”

“嗯。”她重重点头,而后垂覆下沉睫,僵冷道,“你走吧。”

“嗯?”他不解,凝攒着秀眉垂问。

她生生咬死牙关,猛退了身,收紧团袖,连撤了几步,而后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下山,她是要躲得足够远,才能不至伤他。这一双手,沾了不少鲜血,她洗不清,也没想着能洗清。狠将银针抽出,猩红贯流,夺了她的目。每每都是这般,她若不想伤人,必是要伤到自己。

沉幕下,延陵府一派寂静。家丁皆已睡下,只延陵贤尚在守着府门,等着延陵易归来。待看到那抹身影略显落寞的出现在对巷空尾,才是持着灯笼迎上去。一路间碎碎念着,听不入人耳。

延陵易步子极缓,入了东堂,才是问她:“各房都睡了?”

“是。”

“主子夜里是去正屋里还是私宅?”如今府上住着两位男人,她陪着哪一边都是个问题。

延陵易眸子沉下,闷闷道:“越儿怕也是睡了,不便扰他。”

“这么说,是回正房喽?”贤儿眸子一亮而起,“王爷倒是真没白等。就说了您虽是面上冷寒,心里大抵都有数。”

“他还未睡?”她忽得愣道,转向正屋的步子一怔,兀自停下。

“没呢,说是主子不在枕边他也睡不下。”

第四十九章 同卧同起(加更章)

正室中,只一扇暖灯亮着。

延陵易示意贤儿撤下,才沉着步子入内。绕过磷台屏展,满目的盈暖袭来,但不知为何忽地涌上份安然。许多年习惯了一人的独来独往,深夜回府,皆是一室清冷候着自己,从未有人点着这一束暖灯,于这寝间耐心守等。心底一处被填得满满的,或以这便是嫁人后的不同了吧,自己房中无时无刻都要出现个人影,他不等自己,恰也无事可做。这般想着,她反倒不大拘束了,脚下故意踩出了音,引得床头持着卷宗览阅的尹文衍泽回了头,双眉平和的舒展,笑意润暖:“累了吧。”

“唔。”她不知该如何答,却也累,醉得骨头都酸了,真想随意一趴即是睡下,再不用多想多说。然如今碍着他面,只得道,“我先去洗漱。”

他将她满目倦色看在眼底,只眉一皱:“搞那繁琐的做甚,我叫贤儿给你打水来,你在屋里洗洗就罢了。时候不早了,待你去香汤间泡了洗了,天也该亮了。”

“如此也好。”她正困地抬不起眸子,随手扯开了外衫,着了里衫即是脱鞋入了帐,半个身子一倾,疲惫地倒了一侧,而后身子卧了里侧蜷了蜷,人渐没了声响。

他笑她实以狼狈,方凑了身过去,便闻一股子浓重的酒熏,不由得皱紧了眉,一手揽她,由她耳侧轻道:“醉着可不当睡,日里醒来必是要落下头痛。差人备解酒汤,好歹喝两口再睡。”

她如今也只听得他声音忽远忽近,全不知在说些什么。困得紧,一挥手摇了三两下,身子卧得更里,索性抬了被子蒙住头。

“夫人?”他唤她一声,未有她应。

“易儿?”他学着澹台氏唤,更是未有声应。

无奈一笑,抬手轻顺过她发丝缕缕,再轻轻撤下她蒙着的被子,微垂首,唇覆上她的,轻轻柔柔,舌尖极缓极缓地一丝丝撬开她紧阖的贝齿,寻着她口中的味道,淡淡的涩,浓浓的甘,沉沉的苦,个中味道是要他尝得尽兴。

“唔,别闹。”延陵易昏迷中嗔声咕哝了声,淡淡的呻声,听得尹文衍泽浑身立时火烫而起。他强忍着离了她唇,而后支着臂歪在一侧看着蜷缩中睡意沉沉的她。多少年了,她睡觉的模样还是这般不堪入目,也只是他能看得下去,真不知换了其他男人会否不至嫌弃。而后又嘲笑了自己一番,如今她是延陵王了,谁又能,或是敢嫌弃她。

“还是喝了桃花蜜酿的酒。”他回味着口中香甜,淡淡道着。

翌日清晨,延陵易发觉自己醒转时正以一个奇特的姿势卧于身侧男人怀中,她枕下横着尹文衍泽的臂,自己的一只手竟也拉拽着他亵衣一角。她是由这姿势骇了一跳,却又不敢擅自乱动,只小心翼翼撑起半个身子,再一回眸,恰见尹文衍泽好看的眸子正凝着自己。

“早。”他眼眉弯着,如星月一轮,美得别有英气。即便是在睡眼惺忪蓬头垢面的大清早,她都觉得他是极为好看。相较而下,自己反是面目可憎了,干裂的薄唇,凌乱松垂的发丝,未有一处清明利落。他越看自己,她越不拘谨,忙抬起一角罗帐,欲唤人入室准备梳洗。

然声音未传,身后忽一热,即由一侧之人环臂绕上,他俩臂圈紧了她,笑道:“别叫,还困着呢。”言着拉她躺下一并相对而卧。

“我要迟了。”她略担心道。

“迟就迟了,我还未有几次不迟过。”他只一笑,即是要阖眼再睡,“怕什么,夜里帮你给宫里去了信儿,说你宿醉,请了科举房里半日假。”

“不好。”她饶是认真起来。

他虚着眼瞧探,笑减了半,平言:“怎么不好?”

“你借病,我借着醉,叫人看笑话。”

他这才呼了口气,伸手搭了她腰间:“由他们看去吧,见天闲空着,有点笑话看也好。再睡半个时辰,晌午饭要在宫里用,说好了今同去母后那。”

她再无声息,亦随着阖眼睡下。这一睡恰也半个时辰,待到二人双双晨起,用了早膳,更换朝衣后,廊外又是落雨。她念着这半年多来都是落雨,难得见上一两个晴天,因着天不晴,难免有些许阴郁。

一路泥泞,马车入了宫门,进中宫,过了九重门,便是央华殿。

今日,皇后设宴款请,二人都也是接了旨而来,却不知为何。迈上殿阶,殿前大总管忙笑着迎上:“二位王爷总是来了,皇后娘娘和邛国郡主是等了多半刻了,一干命妇都眼巴巴望着上膳呢。”

“邛国郡主?”尹文衍泽沉了步子,微停驻,声音呼得冷下。连往日里听惯了他笑言温语的延陵易都极为不适应。

“是。”总管太监忙点着头,“虽是与礼不合,只殿中放下帐子了。皇后娘娘也说了,仅是家宴。”

尹文衍泽额头猛地蹙去,摆下袖子道:“如若仅是家宴,就言本王科举房那边还有要事。”言着即是含着怒意转身,迈出三两步,回身寻着延陵易,“你莫不是要吃这家宴?”

“为何不吃?”算是她求来的亲,即便真是不愿吃,也该面上对付过去,“晨里吃得少了,这下胃里空空,也想着能去用宴。”

“吃什么吃。”他突地急了,一手扯上她袖臂,强拉下了殿阶,不忘回头添言,“夫唱妇随,不明白吗?”

她心道哪里是夫唱妇随,明明是随着他一并不懂规矩。索性由着他走,然大抵寻着方向,却不是科举房的西面,才是道:“这是去何处?”

“不是饿着吗?总要寻个地方吃饱了再说。”他步子已然慢下,却见她立在身后几步之外,不肯再进。

她寒了口气,才是道:“那邛国郡主真就不能入你眼?”

他至她面前,抬袖为其遮下寸缕阳光,声音淡下:“你是我的正妻,父皇从未嘱令母后为你这个新媳妇摆设一门家宴款待,如今她尚未过门,却持了各宫重视。往后你的日子是要更难才对。我今日不去这家宴,便是要她们知道,我这心里是有个轻重之分的,她们也当掂清楚明白着。你那心思是放了别处,不在这小日子上计较,所以我便替你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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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暖风熏人醉

暖风熏得人醉,彤庭外烟蒙相隔,正一处湖心蕴蕴升华。

他二人都没了声音,雁台阁檐头的风铃作响,一声声飘远又回传。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般看着他,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为她着想又是什么意思。这一生,她都未想过将日会由人护庇。一概皆是亲力亲为,她想要的,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风一过,碎瑛飞了回廊,落了他满肩头。

她躲过他摄人的注目,偏头透着漏窗向他处寻望,轻道:“你何必如此?我与她有什么不同。我与她,皆是你的妻,我不过先她嫁了你几日,值不得你为我体量。”

“如若是我想呢?”他沉凝她,目光一寸寸逼入,“如若我只想依着自己的心,如若”

“我不信的。”她猛侧目,迎上他,截了他声,“我从不喜欢看戏,太闹了。所以王爷当可大不必演得那般逼真。”远处传来闷声,正午时的钟磬重音绕过正宫佛台,漫至宫阙中的每一处角落,逼入人心。

“尹文衍泽在你眼里,就是个时时处处做戏的戏子吗?”他平静地挑眉,目光遂也缓平,一拳握起掩在身后,袖口螭虎七纹的络子寂寂地抖。

她咬唇惨笑,昨夜种种,再复上今时今景,要她好不可笑,周身冷下,她想摘下面具,本不就是擅长演习的人,一路而来,持着面具,是比她作恶还要累心。

“我知道,你们都恨我。”这一声,由喉中脱出,掷地有声。

尹文衍泽抬眼,眸光浅下,循着她话问道:“你们?!”

“是。”她一笑,万千苦涩碾过,“天下人都当恨我,厌我,憎我。”

“别胡说。”他叹了声,近她一步。

她反退出半步,后脊重重抵住廊柱,闷痛袭来,疼的她屏住眸中上腾的雾气:“所以不必掩饰。恨就是恨,我不在乎,骂我讽我恼我都可,只别戏我,你戏不起。”

他一抬手,猛出力握住她的左腕,展出手心掌纹间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一道裂红,惊人的夺目。他眼中滑过骇痛,牙关咬得更紧,真不知她是什么毛病,从来都有伤自己的癖好,要不得自己半分完整。一直都是这般,不忍伤人,便是自伤。他掠过她手心的裂口,再拧眉对上她眸:“没那么多人恨你,最恨的,恰是你自己!”

先是她恨着自己,越恨越深,也是越陷越深,而后再不得解脱,于是满天下的人都是揣着恨意看自己。

一语由他说穿,心头似裂开了洞,无法填满,就那么空荡荡的张裂着,没有血,没有任一种痛。空得周身都软了,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一片空。由他紧紧攥住的腕子颤颤地抖,连着心头一并战栗。

零星琐碎的记忆涌来,是那一年,她和越儿从数丈高的峭壁崖顶跌落,她的记忆便是从那里开始,银白的世界,濡散在越儿脸上那止也止不住的猩红是她记忆中的第一抹颜色。

那么高的山,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攀上。

那么陡的崖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个失足落下。

那么深的渊,更不记得是如何躲过一死,由山涧张臂扬抱的玉绛树护起。

只记得,昆仑山玉绛枝杈的锋刃穿过越儿的一双眼,而后那世上最亮最明的一双瞳再不能视。

只记得,漫天的雪,如同他止不住的凄凄的血,不肯停半刻。

最后的最后,她记起,疼痛中哭得昏天黑地的二人,遇到了她,那个自称为大郢前朝后裔的女人。

她姓南荣,确是前朝之姓。

她为她取名阿宓,她治好了她的伤,她要她做她的细作。

入贱民署,偷环佩,而后再入延陵府。一步一步,皆是精心安排,细心部属,一步一步,她从未走错过。

而后她成了天下最奸贱的女人,成了百姓心中最憎恶的佞臣。

后悔过吗?若问后悔,她当日便不该去攀昆仑山,不该由崖顶跌下,不该任那错枝繁叉伤了越儿的眼,不该见到那个女人。如果真是如此,她或以也会成为秉性纯良的女子,揣着一颗慈悲善心,学会爱人,又能够被人爱。

记忆压覆,重得呼不出一口气。

她如此罪孽,如此卑微。她从不配挺身立于这九重深阙迎得万千瞩目,她从不配那满宫室的下人面向自己齐声贺拜,她不过也是个奴才,比他们更卑贱的奴才。

不如地狱,时而想真不如落了九尺黄泉,坠入那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若人生活得如此卑辛艰难,是不如无生。

此时,她倔强的不肯低头,死死迎上他的目光,然他又因何满面痛意的凝着自己?莫非他真是不知道,延陵易从来不是能够怜悯的女人,她根本不值得可怜。

“我是天下人鄙骂的奸贼。王爷高洁清骨,莫因我沾却一身污臭。”她轻轻地笑,俱是自嘲。

她笑自己的手腕鄙劣,笑他虚假的怜悯;笑自己骨子里的卑微低从,却也笑他天生高人一等的尊贵。

他们是多么的不同,他愈是完美,她便愈卑劣。

她看不惯他的八面玲珑,因她永远做不到。

她看不惯他祥宁平和的笑,因那表情她一辈子演不来。

纵连一个随意安然的眼神,她都学不会。于是她才那么恨,那么恨他。

纵他不是在作戏,她也当是虚假的戏码。

是,恨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她恨着他,恨这世上比自己幸运的无数人,索性便成了天下人,其实最恨最恨的,还是自己。

风夹着芳瑛,落了满处,不仅仅是他肩头,连着她袖摆,裙裳俱是星星点点。

他走近了她,袍子由风展起一角。

他始终握住她一支腕子不放,寻着她冰凉颤抖的五指,是要做出十指纠缠的姿势。

另一手,于二人之间,静静抬起。

他向她伸了手,等着这支腕子由她自己握住。

她是要相信,才能学会爱。

他要教的还有太多,不仅仅是爱。

她不动,右手于负在身后的袖笼中颤了一颤。

不作犹豫,另一只手幻化成臂由她腰上掠过,紧紧环着,将她往胸前一带,即是拥住。目光腾着雾,他吻过她侧鬓,淡淡道:“会有地狱吗?莫怕。我陪着你入。”

第五十一章 欠你一个天下

“听着,我不会再由你吃苦了。”他的声音很沉,似乎漫天都是他的声音,再无其它,“再以后,你的苦,都是我的。”

她胸口一窒,竟是无言,由他这般拥着自己,她倒也不厌。他的怀抱有一种熟悉的温暖,恰是自己身体贪恋的味道,她再不抖了,周身静下来,僵冷的身子似有些回暖。

抬目安宁地望向廊尾,琉金碧玉,冲目的莹润色泽再也不是触得满目生疼。只月影墙后,大步迈迎出的身影,却撞得她目碎如琉璃。孔雀羽丝与银罗金线相纠缠的龙袖,珊瑚珠串起的云螭绣织,那一身造价不菲,举倾世之奢华的白珠九旒五龙朝服,不当在此时此景出现。

尹文尚即驻在廊角的一端,再不靠前,他伸手推了廊壁相撑,面色已近惨白。

延陵易由尹文衍泽肩头平抬了视线,与身后十步之隔外的目光交汇,神情无色。

他空站了许久,咬牙强行离去,背影满是孤清。

九月初九,昱瑾王府大婚的前一夜,恰是尹文衍泽留延陵府的本月最后一夜。

时以至四更,延陵易依闷在书阁间看书,灯烛燃了一束又一束。直到尹文衍泽披着衣步步缓来,他手里也持着书,是《周髀算经》。

“我听忠儿说,这月中旬你不会入府。”他缓着声音由她身侧坐稳,一掠她手中翻着的纲奏,添了言,“再见,岂不是要隔了二十日,至下月上期?”

“科举房和工部两事并举,我得要忙起来。”她反是耐下性子,一一解释,“且新人入府新婚,我占那十日,于理不通。”她借着昏光瞧看了他,眉眼间再无从前躲躲闪闪,连日里相处下来,二人反是能平心静气言下些事,无论朝上朝下,她倒也不惧于他之前言论,二人即便就着异见相持不下,也多是再不吱声,闷个三两时辰,倒也翻过去。

他睨了她眼,扬眉道,“你我才不也是新婚,恰你都由人说了奸佞去,还在乎于理通不通?”

屋外蓝驰再是催促,尹文衍泽推脱了几句,又看紧了她。

“今夜就动身?”她问他,淡淡的。

“噢。府里来信儿催得,说一早即是迎亲礼。”他略显不经心,绕着她腕子摆弄,而后一掀,展出涂满了药膏的伤口面,轻柔道,“我不在的时候,要记得上药,下月再见你,这疤若还不退,看我怎么凶你。”

他凶起来,还不如她不凶的模样摄人,也只不过是这般口头上胡乱说说,她才是不当心。再仰头,见他满目的疲色,才是想起,这一出婚事中,最不愿的人恰是他。她倒也未询问过他的意思,就替他把婚给揽下了,他若怪她,也不是无理。然他一直也只是抱怨了几句,未责难下去。只猛一抬眸子间仍能由他面上掠到无奈之色。她不明白,府里多一个少一个女人,真就那么紧要?!

他松了她腕子,一指滑了她鬓间,起身:“时候不早了,趁今夜里没人吵闹你,安心睡一觉。”

她盯着他身影于门外夜色中散去,那挑灯的晃亮越来越远,直至看疲了一双眼。

这一夜极长极闷,辗转无眠后披袍起身,踩着夜步寻着私宅的方向。

隔着很远,便听箫声彻夜不散,徐徐走上倚在门间凝着闻人越吹xiao的背影。眼前的人影,似乎与记忆中的团影重合而起,她在梦中也常常看见那一身月白的影子,吹着与今日相似的调子。

“越儿,这是什么曲子,从未听你奏过。”

她兀自出声,却吓得闻人越回转身子,箫音乍断。

隔着五步之遥,他看不见她,却依然能自心头描画出她月下单薄的身影。他心底,脑中,甚以眼前,皆是十年前她之模样,她的清浅微笑,她随手拂乱他的发,她与他跪在瞿昙寺垂听大佛圣僧言训,受了母亲的责罚,一遍又一遍夜诵《君则》,而后喊哑了声音。那时的她,便是美。于他眼中,姊姊是最美。

“这一曲名有凤来仪。”他静静笑着,沉黯的目色中失了光。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所以这一曲名有凤来仪,一箫有凤来仪,尚需百兽云鸣来配。只可惜,她连这有凤来仪之音都辩听不出,再是忆不起百兽云鸣的弦法了。

“为何这般熟悉,却又从未听你吹过。”她抬步迈了上去,拉着他手一步步踩上榻阶,二人靠了榻侧坐下,她埋头卧了他两膝之上,轻轻阖目,“怎么办,我又睡不着了。”

闻人越笑着摸上她侧鬓,抚着那一处温滑道:“可是王夫走了,姐姐睡不下?”

“胡说。”她由他双膝呼吸略沉,而后竟也全无来由起了困意,或以不是睡不着,是心难安。她总是要至心安稳,才得以睡得踏实,“越儿啊知道吗?原来是暖的..”

“姐姐?”他低声一唤,却觉得她似睡得更沉,温热的呼吸落在指间。

“怀抱。”她低喃一声溢出,再无声响,而后整颗心全然沉下,静静睡去。

闻人越愣住,默然了许久,才是苦苦扬了笑,眸中水气蕴开,漾出秋痕一展。

“姐姐,很多年以前,你的怀抱也是暖的”

很多年以前的事是模糊了大半,那一日昆仑山坠下,她便全不知了。然他却记着,尤是记着那一日她轻问而出三言,极短却也极动人

“越儿,怕吗?”

“不怕。”

“可愿同姊姊在一起?”

“愿意。”

“越儿知道什么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