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的家仆们一时看傻了眼,醒悟过来才红着脸背对以软轿的方向,头皮发着麻,却要竭力甩袖轰赶两侧围观的民众:“去去去,看什么看,人家是夫妻。回家抱自个女人去。”

家仆之声漫入耳间,延陵易已红透了半张脸,拽着他的手一紧:“回,回去。”

他牢牢吻住她,哪肯松下半分,只眸中笑意散过,长睫扫过她身后软轿,即长臂锁紧,半拥着她几步钻入了轿中。一人余多空间的软轿,因着两人并入,竟也尚好。

轿帘猛地甩下,轿夫忙着起轿,围观民众于是一阵叫好凑热闹之声。

轿内香暖宜人,尹文衍泽搂着身侧羞涩之人一紧,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听见不?老百姓都说好呢。”

《皇运》第二卷 第五章 先生

静静的烛火微一闪,匍匐于榻侧的长晋微抖,由昏转醒。自身子重后,她便一个劲儿嗜睡。方半刻正等着榻上的人醒转,没想自己竟先入了困。

榻上沉睡的男子面色青白,潮汗虽已退,只深眉紧缩,似是痛疼依存。

那一身铜膛铁臂,竟也会有此刻的虚弱疲怠。他的病,因着多年调息是许久不犯了的。据说上一次大病正事十年前夏闱宫乱时。那女孩跌下昆仑山,他顿时心悸发作厥死过去。或以他是欲与她去死,昏时便一丝回转的迹象都无。再以后,是夏臣求取了郢国的木羊乳赤参,才保得残命。多年来又以稀贵药膳调理补益,他的多年隐疾,才得压覆。

她握着他的手,忽觉抖颤,再移向他面首,见有回醒之状,忙以低唤:“皇上,皇上。”

崇毅艰难抬睫,面前长晋秀美紧蹙的容颜渐渐清晰,一时力竭气短,才又垂了眸。喉咙似堵着火头,又灼又痛,无以出声。只得反覆着她手,轻拍了数下,以示安慰。

“皇后娘娘,郢帝入了琼华宫。”殿首一声跪音。

长晋将崇毅 的袖子塞回,微一点头以示明了。

东首,圣元帝疾步入殿,袖下一挥,两侧宫侍忙跪着退避。

长晋作势要跪,却由几步迈上的老父虚扶而起,他面上扫着崇毅:“朕听了消息,怎么,又是犯了?不是说前些年调养过来了。?”

“女儿也不知,他这般病者,也是第一次见。”长晋噙了泪,忙以余光瞥过,心头正疼,“气积淤滞,心脉不合,太医言是情志一时波动痹阻胸阳所致。”

“你又与他吵了?”圣元帝白眉虚挑,眸中添了戾色。

“女儿未有。”长晋满是委屈,扯着帕子咬紧红唇。

“莫不是见了什么人。”圣元帝狐疑的目光瞟去,落在长晋额前一定,“今儿一早,琼花宫来人了?”

长晋周身一虚,额上渗着汗,才是怔怔答:“辰时,延——”

榻上崇毅忽而闷哼了声,撑臂而起,半个身子歪在长晋身上,他口中发不出音节,只得死死拽着长晋袖子不放,生生在她腕上勒出几抹红印。

“辰时,沿着小花园子散步,皇上和女儿说及回夏宫,女儿念着肚子里的孩子便任性了几句。皇上才是犯病的。”长晋手上吃痛,却也隐而不发,胡乱将话圆了过去,另一手覆在他手上宽慰的一抚。崇毅不要自己说及延陵,便是有心护她,然他的护全之心,是要她既欢喜又惊讶,甚有那么丝慌乱。他眼中方闪过那一抹焦急之色,是从未表现过的。

“还不就是你们吵了。”圣元帝咬牙一叹,手下一指榻上歪倒的人影,“说了多少回,毅儿胸口不好,你那脾气当真得改改。”

长晋再不出声,片头错目,却见崇毅挣扎的张了眸,半虚的目光向她投了开,前所未有的柔。

十一月初三,御笔提名,金榜初揭。

宫都正是飘雪时,延陵易由朝中退下,即是命车先回昱瑾王府。

是月上旬,当住昱瑾王府,他派人递口信劝了多时,她虽几次抹不开面子,终是在这月初三接着小粽子过府入住。时宜入冬令,郢都湿寒更重。上月末里便听人说他寒症反复,几次朝上打了照片,他却又像是没事人一般,真真假假看不明白。索性这月里,她盯着他牢些。

小粽子正在怀里睡觉,这家伙圆胖,一上车必要睡着。车窗帘缝里漏着寒风,她便用毯子将他裹得严实,便更似个肉粉粽子了。她一时摆弄着毯子毛边,出了神,今科的三甲果实在自己预料之中,那顾溪呈因着经纶交了白卷,不仅落榜不第,连会考的进士都被录取了。十六名入殿试的进士都予钦定了进士之名,除了他这个会考进士第一。李元狄名列中砥,不算那拔尖的,当也不属末流,稳稳当当拿个第三甲的传胪,入得翰林院庶吉士,全了光宗耀祖的名声。这一脚迈了翰林的门槛,便是半脚沾了内阁,若以用心历练,以他的年轻,升迁不是难事。

车不知何时稳了,帘子由外一掀,即看见望舒呵着一双手在冷风李冻着直跺脚,几步迎上来笑弯了眉:“夫人您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支一声,小的们去接。”

延陵易将裹着毯子的小粽子递出去,淡淡道:“当心着点,这孩子沉着呢。”

“唉。”望舒应了声,娴熟的抱着孩子,一抬袖子给怀里的小人挡雪。

延陵易这才由车上下来,随着一并入府。

“嗬。这鬼天气。”延陵易搬着行囊跟进,一路抱怨着。

望舒打前边带路,回了半身言上:“夫人是不是先去中庭阁子暖暖身子。”

“怎么,王爷不在府上吗?”刚入廊子,延陵易即扑着肩上落雪,回了眸子。

“刚来了客,王爷在前厅书斋子里会客。”

“要客吗?”延陵易入了中庭,侧在火炭炉子边上捂了会儿手,不经意道。

“还不就是那些新任的钦选进士,如今中了皇榜每一个个趋炎附势的,跑了东宫又来恩谢我们。

今儿都送出去一拨了,这不又来了位。”望舒说着小心翼翼将小粽子放在榻上,掀撤了毯子,才由棉被盖紧了边边角角。

延陵易解着麾领的手一愣,复又系上,低声对屋内人吩咐了声:“我先去给姜夫人那念个安,你们先暖着。”言罢顶着肆风又出了屋。

姜夫人的宅院在西庭,然她走得却不是入西庭的廊道,反是朝向前庭。过了三进的园子与影墙,便是前庭东南角的书斋,门窗皆闭得紧实。延陵易停在屋前,扶抵着门,一时犹豫着,直听斋子里人声溢出。

屋内炭火极旺,跪在屋中的人已着了汗,案前之人却十分畏寒,不时握拳,咳声渐起。

“起吧,地上凉。”着一声夹在咳中,淡淡的。

“王爷归隐乡田是草民之愿。”地上之人未抬头,言声坚定,“贵公子人中龙凤,草民恐以教不起。”

尹文衍泽素眸一扫,手边宗卷轻阖:“顾先生未见到我那儿子,你若是见了,必是欢喜留下来。是个顽劣的,但想必会与先生投脾气。”肩上披着件长裘,衣角及地,微以抬手,袍角便随之一陡,险要卷了脚边炭炉中。

“王爷。”顾溪呈再预言拒,抬眼却见他清寒的目光直逼迎着自己抖不出一个字。

“顾先生所出之言恐怕皆不时心中所愿吧。”微一叹气,尹文衍泽举了茶盏近唇,却未饮,“你那时策的文章写得极好,我与几位审考都赞叹不止,言是我朝又出了个大儒,如此年轻,道解又如此精神。只经纶,你给满殿的大官,给皇上交了份大白卷。”

“回王爷,草民未读过《官箴》一书,胡乱言禀即是触颜谬上。白纸无字,实是草民无奈之举。”

确是无奈,可并非因此无奈。

“既是未读过,又怎知出自那宋吕本《官箴》。”一言戳穿了他的谎话,尹文衍泽敛笑,目光越来越寒,语气仍以平静,“一纸白卷就不时藐视尊严吗?!我看你不时没读过,而是太熟悉。不想受制于侒党,不愿徇私舞弊,更不愿接某人的情。你有太多不想,实是无奈。那白纸无字,不时他的,却是你的铮铮铁骨,你之清白刚正!”

“王爷。”顾溪呈猛一俯身,眸中热气猛地滚落,尹文衍泽寥寥数语,又有几言不是正中他怀?!只觉己之无奈不得他人告,唯有苦藏于心。

若问后悔,他从不后悔于殿试交下那一纸空卷毁了半生所求的仕途。

若以后悔,便该后悔那一日不当饮她的酒,与她论官箴。

若以后悔,那日于燕山之上,他不当见她,不当与她相识一场,又被她诓骗一番。

不该相识,不该相知,于是老天便也不会玩笑于他。

尹文衍泽错了目光,稍扬了一袖,笔下徒生出几字,复又手笔一叹,微侧目对着窗外道:“夫人,你入吧。廊子里不冷吗?”

屋外扶门窃听的延陵易冻红的脸迅速失了颜色,一时晄白如雪。手上未出劲儿,便见门由内而外拉了开。尹文衍泽正披裹着裘袍立在自己面前,身子恰也全然挡住身后跪着的顾溪呈。

他探出一手拉她入屋,另一手抵紧了屋门,才又放下挡风的垂帘。

他裹着她的腕子在掌中,半点怒意都瞧探不出,只浅浅一笑,嗔道:“瞧你,手凉得跟冰渣子似的,出门也不抱个手炉子。”

延陵易面上一白一红,正找不到地缝钻下去,随着尹文衍泽已转了身子面向地上的影子。

尹文衍泽扶着她手一并走向那影子,声音才又扬起:“顾先生,这位是我夫人。便是她常谈起要请你做孩子的师傅。”

什么是常谈起,不过那么一次,这厮记性倒真不赖。

延陵易一时心虚,欲向后撤身子,却由尹文衍泽自身后圈了腰暗暗挡住。

“夫人,这先生我可给你领进门了,莫不要说我不挂心儿子。”

这一声轻轻幽幽,钻进延陵易耳中,却极刺耳。她何时说过他不挂心,从来都是自己暗中抱怨他挂念的太多几乎要夺了她的位。

顾溪呈闻言才小心着仰了头,打算目睹一番这个王爷时常挂了嘴边的夫人是何般模样。眸光霎以抬,却又迅速僵住!那眉那眼,那淡淡的眼神,只与殿试时换了身朝服,其他再未有不同。

他陡然浮了一笑,莫不是天意,这辈子都躲不出她的五指山。

《皇运》第二卷 第六章 媳妇

“我让望舒领了你再阁子里暖着,怎么跑了来寻我。”

尹文衍泽出了一声淡淡唤着延陵易,方半刻她的眸子便未离了那越行越远的顾溪呈,只得无奈出声作唤。

延陵易这才醒神,与他一并靠向案前,低眉一扫他桌上卷纸,捻着他袍袖道:“今儿下了早朝,我同母后请安,并着聊起了郡主归省的事。你们也算过了新婚,是要同郢国递个好。”她说着并不看他,似与那袍角卯上劲儿了。与皇后请安念及归省,通通都是假话,她要的还在后话。

尹文衍泽笔下添了墨,一并点了头:“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这两国联姻的礼数不得缺。”

说着抬笔思索番,又念:“要不,让肃肃给她父亲和郢宫各写封信,我再一并写几句,同时递过去。”

“不偏甘颇吗?”延陵易轻蹙眉,摇头道,“听说郢国的女儿们都是极其娇贵,肃肃嫁了你,说是实位与我持平,却也不得个正名。如今这新妇最紧要的归省,连个家人都见不到,莫不是亏了。她不说,也不保心里不会委屈。”

她言得全是道理人情,尹文衍泽听了更蹙眉:“那总不能让我顶着大寒辛苦着跑趟南面,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不能染湿气。”笔下浓墨一碎,溅了满纸,喉口冷气以滚,便又是握拳咳起。

“你这身子,我可真不知道。”她轻拍着他后背,释言道,“但也不是要你。郢国地小位卑着,依辈分,那郢帝算也是你的侄子,要你堂堂皇子王爷陪着小媳妇归乡是低了身份。你又不是熹平帝,要不得屈尊纡贵陪着女人归省,我也不会看得下去。”

听她云淡风轻的言及崇毅,他是有些敏感,一手握着她腕子,却不知该对着她说什么,愣了良久,才淡淡出了一身:“嗯。你这话对了,我又不是他崇毅。”

她恰也凝上他眸子,抖了唇,未出音。那一日,由宫中归,他问她一夜去了何处,她只胡乱应付过去草草了事,他知她话有隐瞒,并未深究。而后,再对着他,明是有千言万语,却实在心口难开。有不安,有困顿,亦有满怀尴尬。若是他知道自己明白过来,他还能这般轻松闲哉的面对自己吗?彼此之间势必要存着一丝隔膜,不厚却也不易穿破。毕竟,他该是习惯了于他面前清清冷冷的延陵易,她也习惯了做延陵女,而非那个倒霉皇帝。

尹文衍泽想要的从来就是这个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延陵易,而非那个眼里心里会念着他人的牟倾卿。

她这般向,也如此告诫自己。

“我在想”回神间,她由他手中忙脱了腕,“王爷若是能写封请函,以郢宫的名义邀郑越王夫妇来朝便好了。如此,女儿携女婿拜过娘家二老,也不会显着低了我们的身价。这般好不好?”

尹文衍泽搁笔一笑,扭了身将她拉进袍子里,环着她柔声道:“好不好?!你都决定了,还来问我,向时连那函信都代我拟了草吧。”

“还未”她脸上一讪,欲要躲,反被他带至身前,额头正抵着他胸前,恰听见膛中的心跳乱响一气:“不过,倒也能代写。”

他揽着她一通栽在圈椅中,好在二人都是清瘦,倒不拥挤,尹文衍泽一手环她在怀,反能腾出另一手来握笔写字,温润的气息打在她耳间,阵阵酥痒着:“都说了咱家大事你做主,小事我打理。这找师傅的小事我都做了,拟个草也算小事。你交待,我都会做的。”说着一笑,忙错开了视线,一眼掠见窗口人影在晃。笔下浓墨轻移,不由得暗笑,这日子倒是奇了,连着两人听墙角。

“谁在外间。”这一声不浓不淡。

窗外人影一抖,即是出言:“王爷,是肃肃。”

“恩,推门进来吧。”尹文衍泽说着才松下延陵易。

延陵易正背着身子对外,半张脸落在阴影中,循着窗口望下。琢磨着之前的话,夏远柔是偷听下多少。

另一侧,尹文衍泽见那身影迈入,已是开了口:“刚还在提着你归省的事,巧着你也在,一并说说怎个意愿。”

夏远柔眼微垂,听了他话,余光隐隐约约掠着延陵易:“肃肃没什么意愿,一切都听夫君与姐姐的。”

尹文衍泽倒也乐意她这般温顺,着实为自己省下不少心。身子微一靠椅,于身后探着延陵易,猛拽上她腕子捏了把,面上仍是对着唐肃肃道:“你是个知礼的。我们自也不会亏了你。你来是有事?”

“听说姐姐到府了,这一直未能和姐姐打个正面,才是寻了来。”说着身子一退,手中紧紧拽起的蓝底白花瓷盒子再由长袖遮住。

“哟,这还带着礼呢。”尹文衍泽笑笑,才把着延陵易腕子让她扭了身,眼一飘,即是让她也说上两句。

延陵易这才不轻不重道了声:“都是自家人了,用不上见面还要过个礼。”

夏远柔倒也轻柔一笑,股子恭敬温良:“这不,妹妹也想同姐姐说叨说叨。”

“成啊。”延陵易眼一睨她,便应下。

随后与尹文衍泽告了辞,一并随着夏远柔出了前庭子。

廊里二人走得不急不缓,时而都未出音,空有“扑扑”的脚步声。荷庭过池,荷塘泻雪,这一路因着冬景萧瑟未有什么好瞧着,曲廊尽头,面堵着黄泥朱漆筑就的矮墙,延陵易突地停步。再东越了半月门,便是中庭。然她并未有转入的意思,只回半身,冷睨了身后人道:“有什么话,廊子里说吧,吹着冷风倒也清醒着。”

“我都听去了。”夏远柔吸了口气,微有颤抖,“你想整死我。”

明以知道她是个假郡主,还故意借着归省予她难堪,这一招确狠。

延陵易一扶素鬓,气定神闲:“把那个死字去了,我看就差不太多。”

“惹急了她们,你这假身份也全不住几时。”夏远柔扶了廊柱,指间正寒。

“写与不写在尹文衍泽,递不递呢是我该操心的事。我还未想过整死什么人,只是你要记得时时向她们提我的好,要她们记着十年来是谁像狗一样乖乖的听话做事。更要记得,纵是自家的狗也不能逼得太急。”

夏远柔只咬唇不语,延陵易便近步道:“你们也该知道,越儿时坚持不到明年春期。你们以为余的,我还会在意吗?”

夏远柔猛一颤抖,周身冷得发憷,无声再言,便是转身,离了几步,捏着袖笼之物一紧,才又回辙。未看延陵易,只空递了瓷盒出去:“荣后予了我这么个东西,说是种情丹。可用过了第一次,再之后尹文衍泽便只能受制于这丹药了。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用的,你若有那个想法,便拿去用吧。”

蓝底白花瓷,宛若一朵素蝶,在风中寞寞簌抖。

戌时不到,纵是天凉,延陵易仍是坚持入着小厨间料理姜夫人的晚膳。姜夫人用膳的习惯与尹文衍泽不差几分,皆是清清淡淡,她便用心熬了一锅温补健胃的羊芪糯枣粥,再配上四五碟小菜。

依是西园子前,依是园门紧缩,依是姜元钏前来接膳。

望舒跟在最末不吭声,相识从前天气好时,这位夫人是能一口气等个整柱香的功夫。今日北风飒飒,又滚着雪,料想她也该做出了模样,未料本柱香下去,仍是不见她动地。约莫又过了半展香,西门园子里闪了人影出,是个不熟悉的小丫头,小鼻子小嘴小脸,面上和和气气,见了延陵易一蹲身:“奴婢禀夫人,姜夫人进了半碗老米膳,樱桃肉山药和熏干丝烹香菜,都多用了几筷子,最后还进了一碗粥,进得香。”

延陵易面上一点头,即回身对着颔头的丫头们:“都散了吧,辛苦大家。”

“夫人,,我们姜夫人说请您入园子。”

延陵易方转的半身因这话一愣,再回头满目质疑,却见那丫头一脸笑,极是喜人。

才又评定了心绪,拍了拍身上落雪,又整着袍颔步紧跟过去。

入了西园子的门,便是进了廊,再不用顶着雪,风倒也弱 。那小丫头还在念着什么,莫不是夸她佐膳配得香,馋住了一园子丫头。进了十几步,廊前一扭,过了小西门,那小丫头便突然安静下来,又紧着几步迈上去,才将身子一让:“夫人,这便到了。”

话一落,那厅房的门由内启了开,半遮的垂幔下仅能打探到里间几双团花鹿皮的绣鞋。

“把幔子起了,让人进来。”由内飘出的女声倒是熟悉,像是那姜元钏。

果然有几个丫头急着迎上来抬垂幔,一起再一落,延陵易即是垂眸入了厅。熏人的檀香漫在周身,这厅里倒是极暖。另有丫头递上来毛毡子予她拍雪,延陵易见脚下立处淌着雪水,便不再进步,只伫再幔子前不作声。

“女儿乖,你抓着娘了。”

娇声由垂覆的纱帐后飘来,延陵易循着抬眼才隐约见到帐后的妇人着了一身云锦袍,脚踩狐皮半靴,歪着倚靠再千金榻尾。一指上套了颗硕大无比的宝蓝猫眼石,正以抚弄着怀里的金玉奴。那金玉奴是贵人猫中的稀罕品种,即是宫中也显少为见,身有黄白斑纹,黄似真金,白若美玉,于此才有金玉之名。

“今儿的粥,火候尚好。”手下再一松,即是将猫放了榻上挨着自个儿。

“夫人吃的顺口就好。”延陵易忙散开目光,口中规矩道。

“得了,下去吧。没他的想说了。”

延陵易不由得想笑,着女人费大半天光景引她进来只为说这一声“粥尚好”。于是辞声而退,方要由人抬起门端幔子,又听身后人音酥酥软软——

“明儿早我想吃银耳蜜枣羹,哦,我这嘴重,冰糖加得多些。上次你那黄金糕,便不够甜。”

延陵易步子一僵,是惊得想回身,却又见先前领路的小丫头为她打好了幔子,身子一蹲:“夫人,请吧。”

檀香逐渐于身后淡去,延陵易脑子中仍是乱着,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是说日后顿顿孝膳,她都会用。心中不知喜愁,脚下更不知走了几步,才听那引路的小丫头又念:“恭喜夫人,我们姜夫人这是认下您这个新媳妇了。”

卷二:时乱 第七章:圆满

屋外雪势不减,厅里炭火星子滋滋作响。姜元钏捏着铁勾翻了几下炉子,些微气不过,扭头冲着纱帐身 后的人影质问:“夫人,这还没半年呢,您就认了。”

榻上的人正搂着自己金玉奴的闺女嬉闹,眸光一偏,随声道:“那粥不错。”手艺的确有两把刷子 ,也吃得出是用心烹的。

“夫人。”姜元钏憋红了一张脸,铁勾随手甩下。

“那羊芪糯枣粥,你只要熬出七成火候,我便要他收了你做二房。”姜夫人手下一摆,任金玉奴滚了地 下,“喵”一声蹿了出去,“可他心里没你,你再让我帮你塞又如何?!这恩是一般,情又是另一番。我没 老,也没糊涂。”

姜元钏闻言倒也静下,面色一平,扭头起了幔子就要往外走。

“大雪天的,你往哪儿躲?!”

姜夫人料她是挂不住面说不了几句便要掉泪,身子一倾,便唤。

“我我熬粥去。”姜元钏未回身,只眸一抖,滚下两行纵泪,捏着幔子狠狠掷了便冲了出。

姜夫人面有怠色,摇头无奈一笑,这小丫头还真是脾气大。尔后又抱着“女儿”渐步踱了窗前,莞尔一 笑。她记得,衍泽那孩子出生时便也下了这一般大雪。

是夜,睡前延陵易抱着那蓝底白花瓷的盒子翻出来,对着镜前摆弄就是不敢启盖。身后凉风一裹,她便 知是尹文衍泽入了室,手下一推,即是拿镜面压住。

尹文衍泽正泡了香汤出来,入冬后为了祛寒,他是日日泡着药澡,如今一出来便周身袭着股药味。她手 下推盒时,他已是入了大半步,直落至她身前靠上,身子一俯,转着瓷盒一揭盖道:“什么东西来着,丹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