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明靓说得对,钟墙。我们要努力,不能放弃。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一定就会放过我们和别的人!”杜美娟说,“我们一定能办到的!”

“我们要立刻行动。只要我们还没找到阻止他的办法,他每过一天就会在零点的时候杀掉一个人!”钟墙站起来,“走,我们到我母亲的房间里看看,把她叫醒,试试小绒花能不能起到一些作用。”

“对不起上线了。”明靓叫起来。

钟墙一回头,果然屏幕上跳出了与对不起的聊天界面。

“你别白费劲了,把你母亲送回医院,才能解决这件事。”对不起说。

“为什么?”钟墙问。

“你别问为什么,送回去就是了。”对不起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他又忽然消失了。

“真奇怪,难道这些事跟我母亲有关吗?为什么送她回康复院就可以制止事情的发展?”钟墙喃喃地说。

杜美娟沉思了一下,问:“你确定这个人是你父亲的灵魂吗?”

“我觉得应该是!”钟墙说。

“那么我们不妨按他说的去做。我们双管齐下,”杜美娟说。“如果真的有用,那么就算我们第一天找不到破解方法的话,在午夜零点就不会死人,如果依然会死人,就说明这办法没有用。我们再把你母亲接出来。”

“好,我们先去看看母亲醒了没有。”钟墙觉得杜美娟说得非常有道理。

荒宅噩梦·婴怨 第六十六章、你只能一个人去挖出尸骸

他们走出房间,却讶异地在客厅里看到了端坐着的林莉。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两眼盯着钟墙的房间,大家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是电脑!她看的是电脑。

“妈!你又想去看看电脑吗?”钟墙想起母亲以前也有一次表现出对电脑感兴趣。

“你妈喜欢看电脑?”明靓问。

钟墙点点头:“上次,我也是在客厅看到母亲盯着我房间里的电脑,后来我就带她进去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对了,当时我出去的时候,对不起给我发了一个信息:只有一个办法让你远离恶梦!我带着母亲进房的时候,才发现了这条消息,问他为什么,他却消失了。”

“真的吗?”明靓好奇地问,“难道,你母亲知道对不起是你的父亲?”

“对,当时她的目光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柔。”钟墙想了想说。

“一定是你父亲想告诉你让你母亲离开这里,回到医院。可是你母亲一进去,他就不说了。”明靓猜测。

“有道理!”钟墙说,“这么说,母亲真的有通灵的能力!”

“有可能,”杜美娟说,“精神失常的人会拥有常人没有的第六感,甚至第七感。”

“现在一定是你母亲也感觉到了你父亲的灵魂在线上,所以就跑出来了。”明靓说。

“应该是,”钟墙在母亲面前蹲下去,说,“妈,你醒了。”

林莉还是呆呆地盯着没有关上的电脑。眼神跟她盯着电视机的眼神一样,好像在交流。

钟墙把手伸到母亲的跟前,说:“妈,你再看看这朵小绒花。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他慢慢地张开了手,一朵已经褪了颜色的小绒花躺在他的手心上。

林莉很久才收回目光,她的目光一碰到小绒花,不由地向后退缩了一下。钟墙觉得有一点希望了,他把小绒花再往前递近一些:“妈,你仔细看看,小绒花是不是宝宝用过的?”他说出这句话后,觉得对母亲太残忍了,不由地手掌一合,想收起小绒花。

钟墙的手掌还没来得及合上,林莉就飞快地从他手上抢过小绒花,放在眼皮底下,眼睛露出疯狂的光芒。钟墙、明靓和杜美娟都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脸。只见她脸上的肌肉收紧,眼睛越瞪越大,嘴唇微微张开,忽然一个字清晰地吐出来:花!然后像触了电一样,把小绒花扔得远远地,眼神重新变得呆滞,脸上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花!

是什么意思呢?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也许指的是这朵小绒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词就没有任何帮助。

会不会不是指的这朵小绒花呢?好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明靓的脸上明显地带着沮丧,原来以为小绒花能让林莉想起什么来,可是现在看来,刺激是刺激了林莉,可是并没有让她想起任何有关孩子尸骨的事来。

杜美娟的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忽然她说:“钟墙,你想想你母亲还有什么喜欢的花!”

“当然有,是玉兰花!”钟墙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玉兰花开的时候,我每天都会买回一束。我母亲一闻到玉兰花的香味,神色就会柔和起来。现在也正是玉兰花开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给母亲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钟墙有点内疚地说,“难怪母亲这几天都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

“玉兰花?玉兰花!钟墙,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复国路419号的院子里就有一棵玉兰树,对不对?”明靓好像想到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到。

“玉兰树?”杜美娟看着钟墙。

“是的,”钟墙说,“是有一棵,我也莫名其妙地喜欢玉兰花,我想那棵树一定是母亲亲手种下的。”

“我明白了。”杜美娟惊喜地叫了一声。

“妈,你明白什么了?”明靓也觉得有一个念头在心里头乱窜,可就是不能清晰地浮出水面。她隐隐觉得,她所想的跟母亲所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您的意思是,”钟墙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我的母亲把孩子埋在玉兰树下?”钟墙知道那是真的,一定是。

“对!”明靓叫起来,“绝对是!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苏医生穿着白大褂,被吊在玉兰树上了。”

“我们马上行动,”杜美娟说,“早一些找到婴儿的尸骨,就能早一天破解这一系列恶咒般的凶杀!”

“妈,我们要不要打电话通知警察?”一想到半夜三更去恐怖的复国路419号,挖出二十年前埋在那里的婴儿尸骨,明靓多少有点胆怯。

“不,”杜美娟说,“首先,警察对凶灵是没有威慑作用的;其次,如果按照古老的方法破解冤魂报复,在挖出尸骨的时候,一定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妈,你的意思是,”明靓大惊失色,“是让钟墙一个人去!”

“是的。”杜美娟鼓励地看着钟墙,“你一定能行的!”

“妈,你让钟墙明天白天去吧。”明靓说。

“不行,白天很容易惊动别人,并且如果被第三者看到,这办法就没有作用了。”杜美娟还是看着钟墙。

钟墙一咬牙:“伯母,明靓,你们放心,我一定可以办到的。”

“找到尸骨后,应该怎么办呢?”明靓问母亲。

“用这一块绸布包起来,这是他婴儿时用的东西,可以让它安息。小绒花也放进去,然后装进一个瓷瓶里,重新再埋下去。”杜美娟说。

“瓷瓶?为什么?”明靓问。

“民间有一种古老的习俗,就是亲人死了十多年后,要到坟地上挖出尸骨,装进一个带盖子的瓦罐里,如果是有钱人,就装进瓷瓶里,再选一处好墓地安葬,这样灵魂就能得到安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瓦罐之类的东西了,幸亏还有瓷瓶可以用。”杜美娟说。

“到哪儿去找瓷瓶呢?”明靓问。

“我带来了我们家的一个花瓶,就是那个明窑的青瓷花瓶。”杜美娟说。

“那是你最心爱的花瓶!”明靓说。

“顾不得了。”杜美娟转身,“我去给你找来。”她对钟墙说。

钟墙忽然想起第一次到复国路419号的时候,在父母的房间里发现的那个花瓶:“伯母,不用找了。复国路419号的主人房中的一个花瓶。正好可以用上。”

“那太好了,用来收殓尸骨的最好是自己家的旧物。我是怕你们家没有才拿来我的花瓶。”杜美娟说。

“妈,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你刚才说的是有盖的瓦罐,这花瓶没有盖,怎么办?第二个,你说收殓了尸骨后,要重新选择一块好墓地才安葬,可是这个孩子为什么还是埋在玉兰树下?”明靓问。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就用另外一块绸布封住口就行了。第二个问题是我自己想的,因为没有比玉兰树下更适合安葬他了,所以不必重新找墓地了。”杜美娟说。

“这样,我们用来防身的绸布一块也没有了。”明靓担心地说。

“我想绸布不可能永远有用,他对绸布不是害怕,是怀旧。所以,只要他丢掉这一点点的良知,这绸布就跟普通的绸布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如果我们的办法管用,我们也不需要绸布了。”杜美娟说着,把绸布递给钟墙。

钟墙接过绸布塞进口袋里。他走进房间,拿了一个手电筒,这还是上次他和明靓一起企图阻止何洋的死亡时买的。还拿了一把匕首,虽然用来对付恶灵是没有用的,也许在别的地方可以用上。他看了看母亲,对杜美娟和明靓说:“那我走了,我记得复国路419号的楼梯脚下有一把锄头。我母亲就放拜托你们了,明天我再送她去病院。”

“一定要小心!”明靓忧心忡忡地叮嘱着。

荒宅噩梦·婴怨 第六十七章、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

钟墙站在复国路419号门口。

这是他的家!他到这儿来,已经是第四次了:第一次碰见苏医生吊在树上;第二次,遇到已经死了的吕书记,可惜这一次他没有一点印象;第三次,他跟着陈剑飞他们一起来,带回去一块绸布,小米昏睡在大床上;这一次,他是来挖出二十年前,他母亲埋在玉兰树下的他哥哥的尸骨!然后重新收殓,再安葬下去。不知道这一次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动他的尸骨是不是明智之举,如果不是,那么多半他是回不去了。

但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钟墙打开了复国路419的铁门。原来的锁已经在刑警来验尸的时候毁掉了,陈剑飞给它配了一把新锁,自从得知钟墙是这里的主人后,陈剑飞就把一把钥匙给了他。现在他不需要翻墙而入了,而是光明正大地用钥匙打开门。可是这叫光明正大吗?深更半夜的,偷偷摸摸地打开原本是属于自己的家。

钟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中的急切、兴奋和恐惧。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一种悲壮赴死的感觉,全身冰凉冰凉的,又像个盗墓的人。

他回身掩上铁门,铁门吱喀吱喀地响着,刮过每一根骨头和每一根神经,在深夜的上空回荡着。现在他面对的就是复国路419号的院子,依然是荒草离离。在黑夜里,这些草一蓬一蓬的,好像是无数的野鬼冤魂在静静地站着。一股玉兰花的浓香向他飘过来。钟墙看着不远处玉兰树的影子,想着苏医生吊在上面的样子,恍惚间好像真的看见一道白白的影子飘飘忽忽地挂在上面,他的背上一阵发麻。一想到自己呆会要干的事,全身都麻了。

钟墙按亮了手电筒。一道很强的光束照着一小片地方,好像在沉甸甸的黑暗中挖出一条光明的小隧道,这隧道虽然很小,可是多少给钟墙壮了一下胆。

他沿着已经熟悉了的、被草掩盖的小石头路上向小楼走去。由于已经被刑警走了几次,小路上的草被踏倒了不少,感觉好像比以前宽了。钟墙暗暗计划着要做的事:先到楼上的主人房拿到花瓶,然后在楼梯口找到锄头,再到玉兰树底下挖出尸骨用绸布包上,收殓到瓷瓶里,再用绸布封住花瓶口,然后埋下去。最后一件事就是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要来第五次,永远不要再踏进这房间一步!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些步骤已经在他的脑子里重复了无数次了,他甚至想到了每一个细节:怎样上台阶(千万不要再数那些见鬼的台阶),怎样打开大门,怎样走进客厅,怎样踏上楼梯,怎样打开主人房的门,怎样走进去,怎样拿到花瓶,怎样出来,怎样下楼梯,怎样在楼梯脚找锄头,怎样走出大门,怎样走下台阶(千万不要去数那些见鬼的台阶),怎样来到玉兰树下,怎样抡起锄头,怎样挖出尸骨,怎样包上尸骨,怎样把它放进花瓶,怎样包好瓶口,怎样再放进坑里,怎样把土填上,怎样扔下锄头,怎样飞跑出院子…所有的细节如此栩栩如生,好像已经做了无数次一样,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钟墙想着,不知不觉地上了台阶。他站在门口,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台阶。更重要是的,他第一次没有去数那些永远数不清楚的台阶,太好了!他回过头来看台阶。他的嘴巴张大了:台阶只有一级,非常高!他就像站在一个高台上,而楼房就建在一个高台上。

天!我还是无法摆脱有关台阶的恶梦!

钟墙握了握拳头,对自己说:“不,不能被台阶吓回去。”他把头转过去看着楼房的大门,吞了吞口水,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来吧!我不怕你!你是我哥哥!我们曾经连在一起,你要我的命,就来拿吧!钟墙无声地、悲壮地喊着,觉得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他毅然推开大门,大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自动滑到两边去一样。钟墙一步踏进客厅里。

他目不斜视,径自向楼梯走去。在楼梯的底下,他用手电筒一照,锄头依然还在那,他的心头一松,看来还比较顺利。他顺着楼梯往上照了照,没有那些该死的蝙蝠,那些黑暗的吸血鬼。钟墙开始踏上楼梯。走了一会,他觉得不对,是了,应该到了楼梯的一半了,可是他还在楼梯底下站着。

难道我今天上不了楼了?我就不信!钟墙又走了一会,估计应该到了楼上了,但他依然发现自己站在楼梯底下。他站了一会,忽然想起新鲜的血可以破掉幻觉的说法,就掏出匕首,在自己左手的小手指指肚上一划,血滴下来,他觉得眼睛一花,自己已经站在楼上了。

他向主人房走过去。门是没有上锁的,他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钟墙什么也不看,朝床边走去。手电一照,他看见了那个细瓷花瓶,不大不小,装一个孩子的尸骨刚刚合适。钟墙毫不犹豫地把花瓶抱起。他一转身的时候,手电筒的光从床上扫过,就这么一扫,钟墙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的汗毛开始倒竖起来。

什么也不要管,走吧,他对自己说。可是就是迈不开步子。一个声音对他说:“去看看吧,去看看吧。”钟墙抗拒不了这个声音。他放下花瓶迈进一步,用手电筒一照,床上除了被子,什么也没有。奇怪的是被子铺得很平整,但是掀开了一角,好像是主人把被子掀开一角准备上床睡觉一样。他记得上次小米躺在床上大刘把她抱下来的时候,谁也没去整理被子呀。

算了,不管它了,还是走吧。钟墙想转身拿花瓶,可是他的目光就是移不开,那被子好像在诱惑着他:来吧,就躺一会,就一小会,这床多么舒适哪。钟墙不由自主地坐在被子上,开始脱自己的鞋子。脱下鞋子,他挪到掀开的那一角,躺下来。就要把被子盖上的时候,他的手无意中碰着刀子,刚才割的伤口被蹭了一下,又冒出几滴血来。钟墙的脑子一亮: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想起小米睡在床上的情景,“我差点就被他控制了!”钟墙叫出声来,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地下,穿上鞋子,抱起花瓶就跑出房间。

荒宅噩梦·婴怨 第六十八章、小小的头骨

钟墙索性用力捏了捏自己刚才割了一刀的手指头,血又冒出来。他顺利地走下楼梯,顺利地拿到了锄头,顺利地走出了客厅,也顺利地走下台阶。这一次他还是数了一下台阶,一共是十三级。这一次应该是准确的数字了,钟墙对自己说。回头去看台阶的时候,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有人!

钟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跟着他。接着他否定了这个念头,不,这还是幻觉。

他的手抱着花瓶,一手提着锄头,来到了玉兰树下。玉兰花的香味中有一股很呛人的血腥味,钟墙闻着闻着,觉得胃里不舒服起来。他竭力忍住,放下花瓶,把手电卡在树枝上,手电的光圈对着自己,拿起锄头要开始挖了。

要挖哪里呢?

钟墙举着锄头看了半天。对了,所有他筹划的细节里,漏了一条最主要的:在玉兰树下,朝哪里挖才能挖出尸骨?是东面还是西面?是南面还是北面?离树根多远?

就算是围着树根,那也要挖上一圈。一时间,钟墙愣住了。

他想了一下,作出一个决定,在树的东面挖。他想如果他是母亲,应该会把自己的骨肉埋在向着太阳的一面,。样,就是在地底下,也会比较温暖一些。想到这里,钟墙的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生疼生疼的,疼母亲,疼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哭一起笑的孩子,也疼自己。

这个地方肯定是对的。钟墙觉得这股刺痛就是一种感应,一种来自他和长眠在这地下的双胞胎的天然感应。

钟墙手中的锄头落下去。他听到地下传来两声婴儿的啼哭,这两声啼哭清晰且凄厉,钟墙觉得自己心头的血都忽然凝住了。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他的眼睛直了,他又看到了婴儿的图片,就像第一次跟午夜准时在线视频时,和在电梯里看手机时看到的一样,婴儿蜷着,四肢有些变形。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次看到的婴儿胸口和胸口以下的地方,血肉模糊的,还不停地向外冒出血。

钟墙看着,心里的痛苦大于恐怖,他不由地对手机喃喃说了一声,“对不起!”手机上的图片消失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十分了。

两下,三下…他手中的锄头不停地落下去。土被刨开,土腥味飘到玉兰花香和血腥味中,合成一股浓烈的怪味。闻一下,任何人都会终身难忘这个味道。

泥土还算比较松软。钟墙脚下的泥土越堆越多,很快成了一座带着腥味的小山。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土坑,如果是母亲一个人挖的坑,应该不会太深。钟墙停下手,打量着面前的土坑,心跳声很剧烈,中间还夹杂着一阵一阵的心悸。是了,快挖到了!钟墙又看看手机,两点四十分,他已经挖了半个小时了。他看看四围,很静,很黑,自己有点像是在梦中挖着什么东西,恍惚而带着神秘的恐怖。

他觉得背后传来了呼吸声,很轻很轻。

钟墙霍然回头,可是什么也没有。

别疑神疑鬼了,继续吧,他对自己说。他举起锄头,只一下,就听着了微弱的“叮”地一声,锄头碰上了什么比较硬的东西。

是尸骨!

钟墙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身子猛地一阵冰凉,又刷地一阵滚烫。他像打摆子一样不停地抖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放下锄头,用不停地颤抖的手把手电筒照耀的位置调好,让光束直接照着刚才“叮”地一声响的地方。他蹲下,手跟心和身体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向锄头碰着的地方摸了过去。他摸到了一根小小的骨头,应该是一根腿骨。奇怪的是,当手在碰到骨头的时候,他的手和心、身体一起停止了颤抖,他觉得心里有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清明。他把骨头轻轻地掏出来,抹去泥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绸布,铺展开来,把手中的骨头放上去。他的眼泪忽然涌出来,滴在骨头上。

钟墙决定不用锄头,而是亲手把骨头一根一根地掏出来,这样就可以避免对骨头的碰伤。又一根腿骨、脚骨、手臂、手,一根一根、一块一块的骨头出土了,被放在柔软的绸布上。他还摸到一些腐朽的小木片,应该是母亲当时用来殓尸体的小盒子、小棺材。

最后他摸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头骨,那么小。钟墙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他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小头骨,心中升腾起一种怜惜和歉意。因为哥哥的牺牲才有了他的生命,哥哥说得对,如果当初作出的决定是自己被抛弃,也许自己也会变面一个怨灵。那么现在站在这里,手捧着小小头骨的人就是哥哥了,这个小小的头骨,就是自己的了!

钟墙这么一想,对这个小小的头骨一点也恨不起来了。尽管它使父亲自尽了,使母亲疯了,还让五个人送了命,还要继续送掉一些人的命,可是钟墙就是无法对这个小小的、可怜的头骨产生恨意。

他用最轻柔的动作把头骨放在绸布上,然后轻轻地收拢绸布的四个角,慢慢地把它放入花瓶里。他好像看见一个小婴儿被装进了花瓶里,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二十年后,由他亲手把原来跟他一体的哥哥重新安葬。

钟墙用另一块绸布细细地包上花瓶的瓶口,绑结实了,把花瓶轻轻地放进刚才挖出来的坑里,动作那么轻,仿佛害怕惊醒了瓶中孩子的甜美的梦。钟墙用手抓了三把泥土向瓶子洒了下去,每洒一下,心里都默念一声:哥哥,安息吧!他拿起锄头,把泥土向坑里填回去。他听到了一声婴儿的笑声,很模糊又很清晰,很遥远又很像是在耳边。

笑声!

钟墙的心里一动,也许杜伯母这个办法是有用的。他这么一想的时候,才忽然发觉自己刚才自从挖出第一根骨头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有往破解什么恶咒这方面想。也许悲伤和怜惜让他忘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目的,他只是虔诚地安葬着自己的兄弟。

很快钟墙填平了土坑。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里有挖过的痕迹,他薅了一些草,密密地种了上去,不注意大概看不出来被挖过了。钟墙把锄头送回楼梯底下,这改变了他原来的计划:一埋好扔下锄头就跑。

他在上台阶和下台阶的时候认真地数了一下台阶,是十三级,没有错。

恶咒和怨气真的被破解了!

荒宅噩梦·婴怨 第六十九章、你的恶梦永远不会结束

钟墙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母亲已经睡着了,明靓和杜美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回来。

当明靓看到一身泥土的钟墙站在面前时,不由地惊喜地叫了一声,也不管母亲在场,像受惊的小鸟一样投进钟墙的怀抱。“你回来了!”她哽咽地说。

“是的,我回来了。”钟墙扶着她到沙发跟前坐下。

“我知道一定能办到的,”杜美娟微笑了一下,“你洗一下睡觉吧,一定累坏了。”

钟墙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冲杜美娟感激地笑了笑,感激她并不急着打听刚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述说当时的情景,也还不想说。他还沉溺在一种复杂的感情之中,这种感情让他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

钟墙拿着睡衣走进卫生间,脱掉被汗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打开花洒,仰起头,闭上眼睛,凉凉的水浇在头上。这让他觉得自己从一个奇怪的空间里回到了生活,回到了人间,一下子觉得自己通体透亮,心头豁然开朗。

活着,多好哪!

钟墙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穿上柔软的睡衣,头发也不抹干,任凭它滴滴嗒嗒地往下滴着水,把肩头滴了一片湿漉漉的水印。他站在镜子边,闭上眼睛,对着镜子默默说:“哥哥,如果你已经得到了安息,就现身给我看一看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全然不害怕在镜子里看到那个头发很长、脸色苍白、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鬼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镜子里出现了那张脸,眼神还是一样空洞,空洞中有说不出的凄凉和恶毒。钟墙大惊,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张平和的脸,就像自己一样,透出摆脱了邪恶的光辉。

难道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怨气不会消解!

那张脸闪一闪,不见了。钟墙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镜子上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抹,是血!

血!

钟墙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把沾着血的手指放在水龙头底下,血被水一冲,丝丝漾开,慢慢变淡,消失。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镜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正在愣神,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冷笑,声音有些嘶哑,好像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什么动物的冷笑。

他经过客厅的时候,杜美娟和明靓已经不在了。在紧张的心情下等了大半宿,钟墙一回来,她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神经一松,才感觉到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钟墙推开母亲的房门。他不想惊醒母亲,所以没有开灯。在黑暗里静静地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才起步向沙发走去。他不想惊动母亲,所以决定不支单人床了,而是在沙发上窝一夜。他躺下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的地方。对,他离母亲的床这么近,为什么没有听到母亲熟悉的均匀的呼吸呢。

他的心一惊,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步迈到母亲的床前,伸手一摸,是个空被窝!

母亲呢?

钟墙急忙打开灯,母亲真的不在房间里!

他大急,几步就窜出房间。才一踏出门口,就看见黑暗的客厅里有母亲的剪影,就在沙发上坐着。钟墙松了一口气,开了灯走过去,蹲在母亲面前,“妈!你怎么跑出来了?”

林莉茫然地看了儿子一眼,茫然地站起来,自己向房间走去。走到床边,脱下鞋子,打开被子,躺了下去,再盖上被子。钟墙跟在她后面,觉得母亲的动作有前所未有的僵硬,难道母亲的病加重了?钟墙想,对了,正好明天送她回病院,可以让医生对她作一个全面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