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过半年,却恍如隔世。

魏景垂目立了数息,脚尖一点,往暗号指示的西南方而去。

......

“尾随咱们的是什么人?查清楚了么?”

距汒水南岸约二里处的山坳处,季桓皱了皱眉,问刚折返的韩熙。

一行人当初发现青翟卫中有奸细,立即转移并再次清洗。费了些力气摆脱安王围捕,又使计策诈了几次,确认队伍中再无二心者后,匆匆再次投入到寻找魏景的路上了。

两个多月下来,他们从东到西,分开十几路人马,伪装商队寻找至今。

并未有所获,反而先前路见不平除了窝悍匪,倒惹上了麻烦。

庄延的人尾随失败,他们不知道自己反被韩熙亲自领人反追踪了。

韩熙中午去了,夤夜才归。

“平陶一世家手下的商队,家主姓庄。这庄家从前是平陶数一数二的商贾,但二月前得了新县令青睐,已跻身官吏,如是平陶数一数二的人物。”

韩熙跟去半天,就把领队和庄家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季桓点了点头:“这主家是平陶县衙的要紧人物,底下人多多关注异常状况,尚算合理。只要我等不滋事,应无妨碍。”

韩熙赞同,其实以他们这群人的本领,在四下大敞的旷野,根本不可能被区区县兵围捕。唯二担忧的,一怕耽误了寻找殿下,二也恐引起安王注目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排除二者,余者没有妨碍。

季桓看了眼一旁认真倾听的张雍陈琦二人。当日率先拔刀相助的其实是张雍,陈琦紧随其后,他本人迟疑了一下,因为他认为所有事情都及不上寻找殿下重要。

他就怕多生枝节。

如今果然惹出麻烦,他有心想劝两句,但又不想浇灭张陈的一腔热血,话到嘴边几番,又给咽了回去。

“季先生,这平陶县令倒有些意思。”韩熙是个心细的,见状连忙岔开话题。

“怎么个有意思法?”

季桓明白韩熙的意思,算了,他放弃劝说,就着对方的话题说来。

“啧,有勇有谋,还会些功夫。据说这平陶已被前县尉称霸十余年,前后几任县令奈何不得,他一来倒根除了。”

“咦?”

张雍立即接话:“那我们可要查探一下这个县令?”

自从出了奸细一事后,以防万一,韩熙等人商议后决定舍弃从前的梅花暗号,宁愿效率大大降低,也不将新暗号宣于全营。

除此之外,季桓还提议,每途径一处,都仔细探听近期可有不同的人和事。

与新帝和安王的不同,季桓对魏景的了解远胜于前者。他揣度,殿下未必不会隐于暗处积攒势力,以备日后一举推翻这大楚朝。

毕竟如今这大楚朝,病入膏肓,唯二的救命药又去了,大厦将倾之势已现。

如果真这样,益州、交州这类偏远之地是最很合适的。

这提议一出,立即得韩熙几人附和,他们打算先搜寻益州,如无果就转战交州,再不行还有荆州等。

故而张雍眼下有此言,一路上,但凡有些不同人和事,不拘大小,他们统统都暗地里查探了一遍。

可惜,未有果。

但他们从未气馁。

季桓颔首:“明日先进城探听一番,若这县令确实了得,咱们再探探县衙。”

“好!”

众人说定,遂安排扎营守夜诸事。

夜风徐徐,已带来凉意,人数足有数百但声响很小,掩藏在茅草树木摇曳的沙沙声之下。

数十丈外的山脚,有处茅草丛随风轻轻一晃,未引起哨卫丝毫关注,一个黑色人影已无声没入山林间。

……

魏景回到县衙后院已子时过半,轻轻推开内室门,他怕惊醒邵箐,不想门一开,却见她已醒了正拥被坐着。

“夫君,如何了?可是他们?”

窗纱筛进的朦胧月光下,她一身白绫寝衣,乌发蓬松软软披在肩膀,目光却清明,显然醒了不止一阵,一双杏目带关切,正定定看着他。

在这个尤带寒意的秋夜,他披着露水出门,却有一人在夜半等候他归来。

自心底无声涌出的热意,已无声淌至四肢百骸,秋夜的寒凉已被关在门外,他一贯冷冽的眉目染上柔和之色,缓声道:“嗯,就是他们。”

魏景解了外衫,上床拥她躺下:“醒了如何不睡?”

“我不困。”

邵箐起夜就见床畔空了,安稳不易她有些惦记,也没继续睡,而是等他回来。

“那咱们这回要和他们联络么?”

这话,数月前邵箐在来平陶的路上问过一次,彼时魏景说还不是时候,那现在呢?

魏景道:“差不多了,我再观察二日,不急。”

他说不急就不急,论心机手段和对青翟卫的了解,邵箐远及不上他,这事就不发表意见了。

“先睡吧。”

魏景轻拍了拍她的背,邵箐冲他一笑。

她正要和从前一样阖上眼睛睡觉,不想,他却忽凑上前,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薄唇柔软,刚从外面回来带些凉意,温度却尚在舒适范围中。

呃,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亲了她?!

这是魏景第二次亲吻她,头一次是昨夜,二人行房之时。

当时敦伦,那亲吻最正常不过。

可是,现在并没有呀。

邵箐能感觉到,他这个轻吻不带丝毫情.欲,一触即离,他微微带笑,垂目看着她。

怎么说呢?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像情侣,让人很骤不及防。

邵箐愣了愣,却见魏景神色自然,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夫妻了,更亲昵才正常。

总不能继续和从前一个相处模式的吧?

这么一想,方才忽涌起的那些手足无措的异样感就去了大半,邵箐释然。

不过她还是有些热血上涌,脸皮比刚才要烫些,她努力忽视唇角因被吻带了的些许麻痒之意,忙不迭闭眼,嘟囔:“哦,那我要睡啦。”

鸦鬓乌发,眉目灵动,到底是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她神色比之以往,多出了一些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魏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他心中感觉,但他知道自己是愉悦的,他低低道:“嗯,快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阿秀的接档文《嫁给表哥之后》求预收啦!宝宝们戳作者专栏见哦~ (*^▽^*)

嘿嘿阿秀放一下文案哈↓

镇北侯傅缙一生杀伐果断,能屈能伸。

少年隐忍,终诛心怀叵测继母,灭便宜表妹妻室,得以挣脱桎梏。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一生光辉灿烂,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物,真真可歌可泣。

然而很可惜,楚玥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便宜表妹。

她和她的娘家,将成为傅缙飞跃式人生的里程碑。

楚玥 : “……”

本文又名《我的表哥想杀我!》《甜甜甜宠宠宠》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第32章

虽魏景认为时机已到, 但事关重大他相当谨慎, 接连两天夜间,甚至白日, 他都无声出门观察。

他这种态度,让本就在意的邵箐更紧张了些,一连两个晚上都没睡好, 眼巴巴等着他披着夜露而归。

在第三天入夜, 魏景终于说,可以了。

……

距汒水南岸约二里处的山坳处,青翟卫的临时扎营之地。

“消息打听得怎么样?”

简陋的营帐内, 临时挖出的火塘内篝火熊熊燃烧,韩熙张雍四人围坐,季桓问其余三人。

他就是个文士,没甚武力值, 打听消息这活就交给韩熙三个领人去,不过这回,他们罕见去得有些久。

凭着青翟卫的本事, 即使人地生疏,这小地方的事最多就一两天完事, 怎么弄了这么久?

然而越久,就说明越有情况, 季桓声音虽沉稳依旧,但心底忍不住多添了许多希冀。

“我先说。”

韩熙道:“这县令据说是中原左迁来的,来了也未立即上任, 而是潜伏着拿了前县尉官盐转私的证据,送到高陵去了。”

陈琦接口:“据闻期间消息走漏,那县尉竟敢明目张胆令县兵围困县衙,欲将县令置于死地。然那杨县令当场陈其罪状,反令县兵擒了县尉一伙。”

两人说着话听着简单,内里信息却极丰富。

既然千里迢迢被左迁,那大概率手下无人脉也无势力可靠,但新县令竟将私盐证据拿到手;且陈罪状和策反县兵必不会容易,略有欠缺,恐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由此可见,此人确实有能耐。

“如今,县令已将平陶彻底掌控,这几月还增召了兵卒。”

张雍最后补充:“这私盐一案,乃前县尉狗胆包天和蛮族暗通的,如今水落石出,这蛮族被断了财路,故平陶需增召兵卒。我去县兵营附近转过,营房果真已扩建超过一倍。”

“增召兵卒?”

季桓心中一动。

按理说,天底下有些能耐的人实在太多了,一路走来,如平陶新县令般打了漂亮翻身的仗的不是没有,这算不得稀奇。要说触动了几人心弦的,还数这个增召兵卒。

且能干,年纪不大,会些武,这种种都能和殿下重叠起来。所以,韩熙三人才会留了三天,铆足劲儿尽可能详尽地探听消息。

平陶百姓自然不知个中详情,但这也不妨碍他们编出一套高.潮迭起的除恶记。韩熙自然不会相信夸张的鬼话,但从中抽去关键信息,并加以分析还是可以的。

目前,市井上能打探的都打探到了,余下若要进一步,只能换个手段。

季桓立即追问:“那这位新县令呢?你们可有窥见其真容?”

说到最关键这点,韩熙三人对视一眼,俱摇头:“我们使了几拨兄弟盯着县衙,很可惜,并未见县令露面。”

“既然如此,我们下面就探一探这县衙吧。”

至目前为之,是这个平陶县令最符合他们揣度。季桓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张雍一拍大腿:“好,明日我也去!”

张雍说出了韩熙陈琦的心里话,从事变到如今,他们已经奔波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遇到个希望大些的,都迫不及待想第一时间确认。

韩熙忍不住激动:“以殿下之能,疗伤痊愈再拿下个把县城,不过易如反掌之事罢了!”

“没错!”

“说的对!”

……

即使只是一线希望,在座四人都鼓噪了一番,哪怕四平八稳如季桓,也一连捋了好几把颌下长须。他稳了稳心神,道:“好了,我们且先歇下,明日就进城。”

“好!”

四人站起,拍了拍衣袍,要出营帐往洗漱的小溪而去。

“谁?!”

张雍性子最急,当先撩起飘荡的帘帐跨步而出,谁知骤然晃眼,他竟见不远处溪畔高高的茅草丛侧,不知何时立了一条黑色人影。

乌发束起,宽肩窄腰,这是一个男子。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就连远近的明哨暗哨都没能发现其踪迹,冷冷的月光下,他面向小溪负手而立,昂藏颀长,身姿挺拔。

“这,这!殿下?!”

这个背影是那么的熟悉,曾经见过千百遍,这半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再会,晃眼一望,张雍不敢置信,但狂喜已经先一步涌上心头。

“在下见过殿下!”

身经百战的四人竟手足无措,瞪大眼睛愣愣看了片刻,直到季桓失去平日冷静的高呼声响起,这才如梦初醒。

“标下等叩见殿下!!”

“砰砰砰”几声闷响,韩熙几人膝盖重重落地,他们单膝下跪垂首见礼,眨了眨眼,眼眶湿润,更有甚者激动得落下了男儿泪。

找太久了。抛弃一切决意追随,中途却发现奸细,导致被伏击围捕。种种艰难暂且不说,哪怕他们坚信魏景不会死,但长时间毫无头绪和收获的寻找,总让人生出一些焦躁来了。

现在终于见到人了。

一息间犹如乌云尽散见月明,如何不教人热泪盈眶。

张雍和季桓激动之下,声音很大,一时驻地的数百名卫兵都先后获讯,喜出望外,一时如潮水般涌至,跪地齐齐大声道:“标下等见过殿下!”

“诸位请起。”

魏景已转过身来,他叫起所有人,又亲自扶起季桓韩熙等四人,拍了拍张雍陈琦的肩膀,又对季桓说:“你们南下,我心极慰。”

是的,除了韩熙领着青翟卫外,季桓来了,就连昔日他亲自提拔的两员大将张雍陈琦也来了,抛弃所有,追随他而来。

魏景环视所有人,提气道:“汝等南下,我心甚慰!”

“效忠殿下!我等万死不辞!”

韩熙张雍几人在前,率激动的卫兵们在后,齐刷刷再次拜倒。

声音很大,惊得夜鸟振翅而飞,魏景早看过附近环境,再无旁人,因而他高声回道:“好!”

“诸位快快请起!”

……

生死久别后的重逢激动人心,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诸卫兵领命重新回到岗位上,魏景则是季桓几人的簇拥下,入了先前那个简陋营帐。

“禀主公!”

诸人分主次坐下,韩熙立即站起禀报:“青翟营今有三千一百一十二人,分十二队,其余十一队也伪装成商旅,目前正在附近乡镇搜寻主公音讯。”

青翟营,本来编制近五千,当初离开北军时,已筛掉约一千。一路南下,韩熙仔细清洗几次,又洗掉五六百。

五六百已经很多,宁错洗也不放过的了,需知青翟卫俱是魏景亲选的战后遗孤,忠心耿耿,和寻常军士不可同日而语。

本以为已洗干净了,谁知还出现了张阔这样的漏网之鱼,差点误了大事。摆脱安王围捕后,又狠狠筛选几遍,最后才剩下这三千出头人。

韩熙几个用了好几个法子,包括使诈恫吓,最后确认,这三千人确实已干干净净,再无他人眼线。

个中艰辛,韩熙等无人再提,而魏景也不婆婆妈妈的性子,干脆利落一颔首,道:“很好,先召回来。”

他说了一个地方,让青翟卫暂去安置,这地儿就是西郊那天然粮仓附近,他打算粮仓日后也让青翟卫接手的。

韩熙一一记下,好不容易待此事告一段落,急性子张雍忙问:“主公,这半年您是如何过来的?”

“殿下”一词,如今并不适宜出现。他性急粗莽,但该心细的地方从来不粗,不用特地嘱咐,他已经和韩熙一样,把对魏景的称呼改了过来。

张雍忍不住骂道:“安王那狗贼,可是在黔水下游布置了天罗地网!”

提起安王这个新帝心腹,魏景眸光暗了暗,只他神色未变,言简意赅将落水后诸事说了说。

寥寥几句,平淡说出,个中艰难也只字未提,不过他却说了邵箐与他同行。

“王妃娘娘也主公同行?!”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呃,不是说夫妻不能在一起,而是据他们所知,这位王妃可是和殿下没怎么接触过的,甚至大婚的时候殿下都不在京城。

完全陌生的一对夫妻,那般惊险的情况,甚至逼得魏景都跳江了,他居然还带上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太出乎意料,众人惊诧之下面上也不禁露了些。魏景忆起邵箐,眸色微暖,缓声道:“王妃虽柔弱,然助我良多,汝等当敬她如敬我。”

这话的分量相当重,众人惊讶,但神色已肃然,齐声道:“标下(在下)遵命!”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别后详情一时说不完,魏景便道:“其余诸事,待你们进了平陶再细说不迟。”

他吩咐:“明日一早,先使人送一封书信到平陶县衙,后日,你们即可抵达。”

……

“夫君?三千人都来吗?”这恐怕不行吧?

今夜,魏景寅时方归,邵箐一听见门响就迎上去。更深露重,他衣裳有些润润的,她一边替他解衣,一边询问。

“不,我让季桓几个点数十人来即可。”否则太引人瞩目了。

如今县兵营新兵还没招满,差了几百,明日即可安排人来应招。先安排一二百人进去,这些青翟卫一边潜移默化寻常兵卒,一边逐渐崭露头角成为大小头目,以便魏景将县兵营更牢固地掌控在手里。

余下约三千,先隐匿在西郊山林中,作为私兵,奇兵。

“若日后有变,我再作调整。”

终于彻底解决人手短缺问题了,邵箐难掩喜色,摸摸暖笼里的大白瓷壶,触手仍有暖意,她用暖水打湿帕子,递给他。

魏景擦了手脸,捏了捏她的手,皱眉:“如今夜凉,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中秋都快到了,傍晚下了一场小雨,夜间又添些寒意,但邵箐真心没觉得冷。不过对于他的关心,她还是笑嘻嘻的应了:“嗯,我下回肯定穿。”

魏景睨了她一眼,拥她上床躺下,又道:“后天,季桓几人就到了,你不必心有顾忌,我和他们说过,需敬你如敬我。”

邵箐如今在前衙出没,正经理事办公。看得出来,她很乐在其中,魏景自然不会阻止,且他还很纵容,并打算以后一直纵容。

不过吧,世间对于女子的认知,实如王弥一般,相夫教子掌内事才是妇人本分。像邵箐这行为,在时人眼中其实是很出格了。

季桓等人当然不会对主公的决定有异议,但乍然看见,恐会难免侧目。

魏景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了邵箐,故而,他特地和季桓等说了这一句。

需敬你如敬我。

说句实话,乍闻时邵箐都是诧异的,实在这句话分量太重太重了,什么夫妻诺言山盟海誓,统统都远及不上。

这一瞬,她突然想起当初山林时的惊险逃亡,还有跳江时的绝望愤慨,心底涌出酸涩之意,眼眶也有些热热的。

很有一种风雨过后见彩虹的百感交集。

她是感动的,仰脸看魏景,见魏景垂目,正替她顺了顺披散在枕畔的青丝。

邵箐眉眼弯弯:“夫君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中午好呀!(*^▽^*)

爱你们,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君子怀信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一花双色扔了1个地雷

阿玖扔了1个地雷

??蒙里个蒙?扔了1个地雷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