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意高昂而来,铩羽而归,一场恶战,死伤无数,盟军兵卒折歼降者高达二十万。惊魂未定的兵卒,哀嚎惨鸣不绝于耳。

“你不是说齐王必定重伤垂死,此次追击若顺利,当一举歼杀其主力吗?!”

济王白皙的颜面染血,怒发冲冠,一跳下马立即指着安王破口大骂。

“现在如何了?啊?!”

这其实是个借口。

追截齐军乃大家商定,让济王大发雷霆并不是因为这个。

这回遇伏,济王是除了并州诸中小诸侯以外,损伤最惨重的,粗略估计,怕足足折损了八至十万将士。

他运气不好,变故陡生时正好在外围,紧急突围时被迫充任了前锋。偏左近的安王和周洪见机不好,立即收拢兵将缩在他后头。

济王如何不痛怒?

战场上容不得半分内讧,济王咬牙苦忍,这一回营立即爆发。

他本就不是多好脾性的人,又一贯对安王毫无好感,大怒之下连声喝叱。

此情此景,和某些旧事意外重合,昔年那个跋扈的三皇子在眼前晃过,安王神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三殿下请息怒。”

说话的是周洪,他也不是不知道济王大怒的原因,己方确实有些不地道,连忙打圆场。

“追击一事,乃我等议定之策,如何好怪仲和一人?”

有些事心知就好,只能这么圆,强敌若仍在,盟军可不能先自己分崩瓦解。

这点济王也知,强忍怒气,眼风不看周洪,斜睨安王怒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去。

不欢而散。

只接下来还得碰头,毕竟,除了救治伤员清点兵卒等善后工作以外,盟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商议移营。

之前死活不挪窝,乃因平原不利防守,而己方人数上占据大优势,这劣势归魏景。

但现在不一样了,折损兵将二十万以后,人数优势消失,面对铁板一块攻守悍而迅速的魏景大军,继续再平原扎营,他们要吃大亏。

“扶昌一带地形复杂,有山水为据,更立于防守进攻。”

战场之上,优劣随时调转。好比扶昌,魏景现在去不去已无所谓了,盟军反倒更需要这块有地利可借的地方。

中军大帐,匆匆擦洗的一把的诸侯又赶了回来,往日十七席,现在只剩十六席,气氛沉沉,大家打起精神商议。

扶昌一带确实很合适,大家圈定一个依山靠水的地点作为新扎营地点,这就定下来了。

周洪先前理亏,见济王脸色依旧冰冷,便笑着说:“济王殿下以为如何?”

“不如何。”

济王方才没反对,就是同意,但这不代表他要给好脸色周洪看。粗略清点出来了,折损九万出头军士,杨舒也被流箭所伤,伤势不轻。

他心中怒火更旺,扔下一句站起,直接去探看杨舒。

周洪尴尬。

到底是个割据一方的人物,再三贴了冷屁股,脸色也拉下来了。

黑了青,青了黑,他冷哼了一声。

不得不说,因为兵力受损的程度不同,盟军内部情况和魏景所料相差无几。

安王周洪等人也知,但涉及切身利益,隔阂有了就是有了,后续就算再笑语晏晏,也回不到从前。

“这样下去不行。”

安王眉心紧蹙。

他现在身处周洪的营帐内,二人端坐上首,下面是双方一众臣将。在联军之前,他们就是盟友,关系更紧密,碰头私议频频。

“如今兵力差距已无几,要战胜这齐王,只怕不易。”

其实这是委婉的说法,要知道先前八十万大军鏖战半月,魏景都依旧没有落入下风。

彼时盟军心齐,人数占据优势。

如今人数优势没有了,士气经过一场大败也大受打击,最关键的还是诸侯间再无法和从前一般紧密。

周洪蹙了蹙眉,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立即采用第二战策。”

安王遣使游说结盟之前,先知会了周洪,其实两人都算盟约发起人。

他们极忌惮魏景,等待诸侯回复时,私下商议过不止一次。

在何处陈兵?在何处进攻?兵力远胜齐王时如何攻?万一人数优势被削弱了呢?再不幸落入下风呢?

太关键的一战,二人推敲过很多种可能会出现过的情况。

其中就有人数优势被消弭,不得不移营扶昌后的。

周洪压低声音道:“若利用东峪口,必能重创齐王。”

周洪其人,祖上豫州人,其实垂涎兖豫二州已久,也尝试过南渡黄河,分三方战场一杯羹,可惜不顺利。

这种垂涎,直接导致他对豫兖二州的地形极为熟悉。这条进军路线其实就是他提议的,战况如何变化,都能依仗地利。

后续,他又和安王一起遣人勘察扶昌一带地形,意外发现了一个很隐蔽,却很利于伏击敌军的地形。

东峪口,形如虎口,进易出难,内里微凹利于桐油火攻。偏偏外头山势平缓,植被丰茂,一点看不来。

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伏击地点,外头还适合陈兵当战场,左翼天然站位略低,这是不显眼的破绽,也是诱饵,敌军必然会以此为突破点,开战后一旦适当引导,敌军即顺势落入险境。

五十万大军虽不会悉数进入,但起码能进一半,届时桐油火攻,敌军大乱,趁机围歼,必能大败之。

己方大胜,人数优势再次凸显。

战策议过几次,地形也悄悄勘测多次,确实非常好的,但现在问题是。

陈昂问:“那谁在左翼?”

谁当这个诱饵呢?

齐军之勇悍,无人不知,这当诱饵者遭其前锋全力攻击,必定损伤惨重。

中帐诸人纷纷对视,面露难色,牺牲自己,成就大局?这恐怕是不可能有人答应的。

郭淮神色一肃:“如今,此策只有在座诸位知晓。”

安王和周洪自然不会去当诱饵的,言下之意,是秘而不宣,直接选中一位放上去。

为什么是一位呢?

并州中小诸侯不行吗?

真不行。先前大败,并州大小诸侯的实力大大折损,现在也就剩几万人,想推出去当这个诱饵也不成。

要不王吉,要不济王。

卫诩微微挑眉。

却见周洪眉目冰冷:“济王。”

济王天横贵胄,还有底气,远不如王吉圆滑,而且移营前他和周洪已落下嫌隙。

安王蹙眉:“这……”

安王抛弃妻子遁逃,但其实到了冀州后,他一直营造当时和妻子不在一处,无法营救的表象。他还一直派人潜入洛京伺机营救,痛苦自责,力图挽回形象。

不得不说,他演技确实不错的。

周洪劝道:“你把他当了亲兄弟,他又何尝如你一般?肆意斥骂,非手足所为。”

周洪相劝,他麾下臣将相劝,安王这边除了卫诩陈昂徐苍几人外,郭淮等人也苦心相劝。

安王挣扎过后,最终点头。

“就依周兄所言。”

……

接下来商议细节,细细议定后,诸人精神大振散去。

安王率诸臣将回到自己的营帐。

各自落座后,他面上那略带沉重的神色立时一敛,眉目冰冷,沉声招来心腹亲卫。

“立即传信储竺,让他……,此事极重,必须促成!”

亲卫不敢站得太前,安王虽是耳语,但声音略大,不但近前的卫诩听见,就连下方的郭淮徐苍等人也隐隐听到好些。

卫诩神色如常,接过童子奉上的清茶,瞥了安王周洪一眼,垂眸浅啜了一口。

徐苍心中却掀起巨浪。

储竺?

这不是济王麾下第一谋臣吗?

原来,原来竟是安王的人。

实则他方才在周洪那处时,就有些疑惑,济王未必乖乖就位啊,毕竟就算不知东峪口,那位置也算不得多好。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设计是大几率能成的。

他心情复杂。

五年前,甚至两年前,他都从来没想过会这般和旧主对垒。

天意弄人吗?

他其实更追忆旧日北军时那肆意征战时光,可惜,可惜时过境迁。

想起魏景,又想起逝去和仅存的族人。

徐苍放在的身侧的手悄悄收紧,闭了闭眼。

……

齐军大营。

大胜后余韵仍在,寻常兵士仍在热切议论,中军大帐却灯火通明,商议下一步的战策。

魏景看罢讯报,递给众人传阅,张雍一击掌:“这诸侯果然是生了争执。”

上至济王安王周洪,下至损伤惨重的并州中小诸侯,都有不同程度的微词。

季桓捋须:“极好。”

他看向魏景:“主公,我们可进行下一步。”

削弱盟军军力,令其彼此心生芥蒂,心不齐,破绽自现。

甚至,眼下魏景还能亲自制造一个。

他缓缓道:“储竺。”

储竺,这个安王放在济王身边的暗棋。

开战以来,魏景一直没有动用,眼下已到了最佳时机。

也不知道济王获悉自己信重多年的第一谋士,原来是他人奸细,是什么感想?

张雍哈哈大笑:“看这济王,还能不能继续和安王结盟下去?”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揭露储竺,其实不需要什么策略,不管哪一种,都够让济王震撼的。

不过为了方便济王做出什么动作,魏景还是决定低调揭露,不广而告之。

略略商议,这事就定下了。

战局上风逐渐向己方偏移,众人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挖苦这济王。

魏景面露微笑,十分纵容,等差不多了,他才抬手压了压。

刚想要吩咐众人散去,各自歇息,谁料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是范磬。

“主公,有一封信!”

陌生的信,送至辕门,恰好范磬巡营,他昔日在荆州接过一封类似的信,瞥一眼那熟悉的字迹,他一怔,立即飞奔来报。

“魏殿下启。”

笔势开阔,刚劲有力,透于纸背,随意挥毫区区数字,屈金断铁的气势跃然而出。

确实一封似曾相识的信,其上笔迹,还有称呼,正正和旧日那封告知魏景身份已暴露的匿名信一模一样。

季桓等人神色一肃,魏景微微挑眉,打开这封连蜡封火漆都没有的信笺。

“东峪口设伏,桐油火攻,济王为饵?”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二更终于撸好了!宝宝们,我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苝荇扔了1个地雷

荟荟妈扔了1个地雷

白开水扔了1个地雷

☆、第144章

魏景此言一出, 鸦雀无声。

好半晌, 张雍才头一个道:“呃,这究竟是何人写的信?”

众人面面相觑。

非常重大的一个信报。

但不知真伪。

这送信者之前送过两封信, 后销声匿迹,在大伙儿都把此人忘在脑后时,他的信又来了。

惊疑, 不解。

有对信笺上消息的, 同时也是对这个送信者的身份的。

但注定,此题暂无解。

唯一可以断言的。

“此人,必是魏平近前臣将或亲卫。”

提起安王, 魏景眉目泛冷,他捻了捻信纸,和前两次一样,微微泛黄的普通宣纸, 看不出丝毫端倪。

真有意思。

安王从荆州辗转到冀州,昔日臣将折损近半,这人居然还在, 而且又在这么关键敏感的时刻,传了这么一封信过来。

陈琦忍不住问:“主公, 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安王的伏计,历来又狠又毒, 如果是真的,能提前避开最好不过。

这神秘人,两次传信, 两次事后都证明消息是真的。但这并不足以让在座诸人笃信于他。

魏景搁下信:“是与不是,探过就知。”

只是这什么东峪口,大家没听过,地域图上也无标示,也不知是个什么偏僻地方。

不过没关系,适合盟军列阵,又适合设伏五十万大军的坳口道口位置,想来不会太多。

魏景吩咐摊开这几日新绘扶昌一带地形图,锐利眸光一寸寸扫视,连续圈了六七处疑似地点。

最后,他视线在崎岭和沅水相夹的眸一角掠过,顿了顿。

这位置隐在孤峰之后,很容易被忽略,但偏偏和崎岭形成夹角,细看竟形如虎口狼颌,他目光一凝,笔锋一动,将其圈住。

“承平,你亲自领人去察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魏景将地形图递给韩熙之前,食指一点最后一处:“先看此处。”

既然要悄悄设伏,那么现在甚至之前就该准备起来了,悄悄一窥,便知真假。

韩熙趁着夜色就去,天明前就回来了。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魏景特地点的第一处,就发现了不妥。

“在后方小道,有人不断往里头运送桐油火线,数量甚巨。”

火攻。

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那东峪口了,韩熙亲自勘测绘图,为保险又打发人去其他几处地方察看,他飞速回来禀报。

临时绘制的地形图很粗糙,但该画的都画上了,大家也不嫌弃,围在长案前仔细察看。

“他娘的,这安王果然阴险!”

张雍破口大骂,这嗓门,旁边的季桓揉揉耳朵退开一步,也没搭理他,盯着地形图琢磨片刻,摇了摇头。

“这东峪口地势确实险要,只怕是无法将计就计了。”

作为魏景最看重谋臣,他自然知晓主公的心思,但估摸一下这地形,第一目标落空了。

是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关系,现在看来,那信笺所述大几率是真的,能操作的空间也不少。

说的是离间盟军的。

揭穿储竺,若还不够力度,那倘若再加上这诱饵之策呢?

安王,这是明着要用济王大军的命来当诱饵。

季桓沉吟片刻,忽抬头看向上首的魏景:“主公,招降济王如何?”

盟军现如今仍有兵马六十万,不容小觑。

然对于济王而言,不管拆穿储竺,还是揭破安王毒计,都不能解决徐州的外部威胁。

迫于魏景对他的威胁,即使面和心不合,关系僵化到极点,济王也必不会脱离盟军。

但若有一个契机的话,这就难说。

季桓估摸一下济王如今的兵力,果断提出招降济王的建议。

他知道自家主公对济王虽观感平平,但却是没什么私仇的,可按正常敌军对待。

打击,歼杀,招降,都是可以使用的策略。

再如何离间济王和其余诸侯的关系,那都少不了挥军进攻,若能兵不血刃,那就再好不过。

济王一旦降了,形势逆转,兵马优劣之势的天平彻底将倾斜。

上风稳占,大胜还会远吗?

诸臣将精神一振,戴光王越庄延等人细细思虑后,纷纷附和:“招降济王,确是上策。”

张雍陈琦等将对视一眼,压下一瞬高涨的情绪,转头看上首,静待主公决定。

魏景挑眉,思索片刻,颔首:“可试一试。”

他确实和济王没啥旧仇,若对方投来,他也不是容不下。

不过这一切,都言之过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