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群这般折腾的时候,与此同时,裴清殊他们正在拼命地赶路。

  裴清殊他们自是不知后头是否有追兵,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按照逃命的速度,放弃马车,选择骑马赶路。

  但是诚如林同知所说,裴清殊他们虽然没有带上那几个文弱的秀才,但小德子和余文华都不怎么会骑马,再加上他们还押送着一个关键的证人,赶路的速度难免受到拖累。

  即使是让小德子他们与护卫同乘一骑,以他们的身体,这样高强度的赶路,还是有些吃不消。

  更麻烦的是,有影卫来报,后头的追兵已经追了上来,且与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了。

  裴清殊等人不得不尽快做出一个决定——是这样继续下去,和追兵拼死一搏,还是…

  “我建议分作两路,先护送殿下回京!”

  身为裴清殊的护卫,陆星野自是把裴清殊的安危放在第一。在他看来,案子能查多少查多少,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保证裴清殊的生命安全。

  公孙明有不同意见:“先护送殿下回京?本来我们的护卫人手就不多,一旦分散开来,先不说我们剩下的这些人会不会被抓,就是殿下的安全,你能百分百保证么?”

  陆星野也有些犹豫了:“这…那公孙公子,你说怎么办?”

  “两条路,一,尽快进入河北省,请当地官府出面保护殿下。二,我们改路,先不去京城,先去建福宫!”

  “建福宫?”钟悦十分感兴趣地说:“是河北的那处行宫么?”

  公孙明颔首道:“相比于地方官员,行宫的守卫更为森严,也更加可靠。只是这样一来,回宫的时间有可能会晚上几日…”

  “还是去建福宫吧。”裴清殊最后拍了板。

  他现在是怕了这些地方官员了,实在无法完全信任他们。建福宫的人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帝的亲信,还曾经与俪妃有旧,肯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决定之后,裴清殊等人立即改路,朝建福宫的方向赶去。

  追兵不疑有他,一路追赶,直至距离建福宫几十里的时候,他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意识到裴清殊可能是要避到行宫里去了。

  他们知道,一旦裴清殊进入了行宫,他们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下手了。所以他们拼了命地追赶,终于在距离建福宫二三十里的时候,两队人马相遇。

  对方都是林同知养了多年的手下,兵强马壮,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裴清殊这边,分了两个影卫去保护那几个书生,除此之外,就只有六名皇子府护卫,两名影卫,还有陆星野和赵虎两名武将。

  敌强我弱,实是一场硬仗。

  赵虎面无惧色,提马上前,拔出背在身后的长枪,对身后的陆星野说道:“你护送殿下他们先走!”

  陆星野知道,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同赵虎争辩谁留下,谁先走的问题,赶紧护送裴清殊他们先走。

  裴清殊心中非常担心虎子,但是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留下只会给虎子添乱,还不如赶紧避到安全的地方去,叫虎子免了后顾之忧。等赶到了行宫,再叫行宫的护卫来支援他们。

  策马狂奔的时候,裴清殊心中一阵悲愤,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好好习武。不说能够上阵杀敌,起码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不叫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安危如此担忧。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武学天分不高,所以也没太在这方面用功,可这一回的经历让他发觉,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了!

  如果今日,赵虎因为他而有个三长两短…

  裴清殊越想越心惊,只能拼了命地赶路。

  “不好!”

  突然之间,裴清殊身后传来一声大呵。只听陆星野高声叫道:“殿下快低头,有弓箭手追上来了!”

  裴清殊连忙迅速地弯下身去,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利刃划破空气,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声音。

  他吓得心肝直颤,可更叫他害怕的是,他似乎听到了自己人的哀嚎声。

  有人中箭了。

  “谁中箭了?!”裴清殊伏在马背上,一时看不清楚。

  不远处传来钟悦的回答:“是那个礼书!殿下放心,我看过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建福宫去!”

  “好!”

  风声,箭声,呼喊声,马蹄声…声声入耳,交织成一种奇妙的声响,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裴清殊等人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建福宫。

  还没到达建福宫脚下,他们就被看守行宫的侍卫给拦住。

  陆星野掏出十二皇子府的令牌,大声呵道:“这是十二殿下,哪个敢拦!”

  这几个侍卫没见过裴清殊,查看过陆星野手中的令牌之后,方才向裴清殊行礼。

  裴清殊扬声道:“速速通知你们统领,后头有追兵!紧跟着我们的有五名弓箭手,西南方向三十里左右还有大概三十名刺客,我的人恐怕坚持不住了,立刻派人支援!”

  “是!”

  踏入行宫大门的那一刻,裴清殊翻身下马,只觉浑身上下仿佛被车轮碾过一般疼痛。

  建福宫总管尚添翼接到消息后,立马跑了出来亲自迎接裴清殊。

  裴清殊顾不上搭理他,先对即将带兵出发的侍卫统领吉鸿博吩咐道:“尽量给我抓活的。”

  吉鸿博领命而去之后,裴清殊才在尚添翼的搀扶下,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凝和殿歇下。

  “殿下来的突然,奴才们也没有做好准备,还请殿下先行沐浴更衣,奴才这就带人把寝殿收拾一下。”

  裴清殊嘱咐道:“我带来的人里头有个伤员,他是重要的人证,你先别打扫什么寝殿了,先找人给他包扎疗伤,看管好了,切不可让他有什么闪失。”

  尚添翼一听,立马重视起来:“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裴清殊才褪去脏兮兮的外袍,坐到浴桶里去。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冷不丁安静下来,裴清殊反倒有些不习惯,耳边似乎还隐隐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他本想简单洗洗,就去查看礼书他们的情况的,结果因为连日以来太过疲倦,几乎没怎么合眼的缘故,裴清殊洗着洗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下人给他加了两遍热水,已经不能再加的时候,这才小心翼翼地唤醒裴清殊。

  裴清殊一个激灵,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侧首一看,服侍他的竟然是两个宫女。

  裴清殊吐出口气,忍着不耐烦说:“出去,换两个太监进来。”

  小的时候他是不习惯用太监,现在他反倒不喜欢用宫女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他对那些贴身伺候的宫女无意,就怕她们会生出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裴清殊现在可没有精力应付什么爬床的宫女。

  沐浴更衣完毕之后,裴清殊发现寝殿里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顾不得歇息,就找尚添翼过来问话。

  尚添翼办完他交待的差事后回来,战战兢兢地说:“殿下,那犯人的伤虽在肩上,可箭上有毒…钟公子和孙太医正在为他清毒。”

  裴清殊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过去看看。”

  行宫里没有所谓的牢房,尚添翼把那礼书暂时安排在了睿谟殿里。裴清殊去的时候,钟悦正好要出来。

  一见到钟悦,裴清殊就问:“他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毒已经清了,死不了人。”钟悦看起来极其疲倦的样子,“估计是事发突然,他们涂的这毒很常见,毒性也不重,就是方才我们逃起命来,血液流通速度加快,这才显得稍微严重了一些,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裴清殊担心地看着他说:“阿悦,你的脸色很不好,你没事吧?”

  钟悦笑了笑说:“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困。”

  钟姑娘既然是京城第一美人,钟悦身为她的嫡亲弟弟,相貌自然也是十分出众。哪怕他此时面无血色,嘴唇发白,也仍旧难以掩其俊美。

  “快去歇着吧。”钟悦原本好端端地待在家里读书,结果被他带了出来。万一钟悦有个好歹,裴清殊真不知道该如何向钟太医父女交待。

  看完礼书和钟悦,裴清殊又去看了看公孙明,结果发现公孙明睡得正香呢。

  裴清殊苦涩地笑了笑,突然有些羡慕这厮,心可真大啊!

第134章 面圣

  傍晚时分,吉鸿博终于领着虎子他们, 还有一干俘虏回到了行宫。

  “启禀殿下, 微臣赶到的时候, 地上已经倒了十几名刺客。恕微臣无能, 让他们逃了几个,微臣已经派人去追了。剩下的刺客里,有几人自尽得太快,好在最后还是活捉了七名刺客。”

  裴清殊点点头道:“七个人,足够了。今天辛苦你了,虎子人呢?”

  吉鸿博有些艰难地开口:“他受了伤…孙太医正在给他清理伤口。”

  裴清殊皱眉道:“快带我去看看!”

  …

  裴清殊赶到的时候,孙太医已经把虎子背上的伤口清理好了, 正在给他包扎。

  见裴清殊来了, 赵虎便要起身:“殿下…”

  裴清殊忙道:“快点趴好, 别乱动!”

  他坐在虎子床前,看着虎子苍白的脸色,只觉得比自己身上受了伤还要难受。

  “这些人…实在是丧心病狂,竟然敢追杀皇子!”裴清殊咬牙切齿地说:“虎子你放心,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赵虎点点头, 忍着疼痛咧嘴笑了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殿下也放心…我没事儿。”

  裴清殊见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想让虎子再费神应付自己,在嘱咐虎子好好休息之后,裴清殊便退了出去。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其实除了赵虎之外, 还有一个人也受了伤。

  报琼阁里,钟悦短暂地歇息了一下之后,便又起来查看公孙明的伤势。

  “干嘛啊,我还没睡够呢…”

  公孙明迷迷糊糊地说。

  “你就这么睡下去,殿下不起疑心才怪。”钟悦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你伤的也不重,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殿下呢?我看十二殿下心志坚定,不像是会为了这些事情而伤神的。”

  公孙明有点不耐烦地说:“你都说了只是皮肉伤了,那还告诉殿下干嘛?行了行了,别絮叨了,让我再睡会儿…”

  钟悦站起身,俯视着公孙明,总觉得此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深不见底。

  要说公孙明这么做,真的没有什么目的的话,钟悦不信,可他一时又猜不透。

  只能说他们公孙家的人,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啊。

  …

  危机暂时解除之后,裴清殊先密奏皇帝,将这几日的经历悉数上奏,然后便不眠不休地亲自审问礼书和那几个刺客。

  以往裴清殊总是心软,不忍心看着那些残酷的刑罚施在犯人的身上。可是现在,一想到虎子身上的伤,裴清殊就硬下了心肠,甚至恨不得亲自动手行刑。

  这几个刺客倒都是些硬骨头,怎么都不肯招认自己的幕后主使是谁。

  裴清殊也知道,行宫里没有专门的牢房和刑具,他又不是专业的审讯人员,恐怕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就让人看管好了这些刺客,至少先保证他们的安全,等到回京再审也不迟。

  反正追杀他的人是谁,裴清殊心中有数。

  不过这几天里,裴清殊还是有收获的——经此事件之后,之前一直不肯开口招认的礼书,终于肯招供了。

  “我这么辛苦地为知府大人卖命,他们、他们竟然要杀我!”礼书涕泗横流地说:“那我还何苦再替他们隐瞒!只是可怜了我那一家老小,恐怕都落入了他们手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裴清殊寒声说道:“少在这里废话了,还不速速将你们这些年的勾当如实招来!”

  …

  拿到礼书的供词后不久,裴清殊终于收到了皇帝的回信。

  皇帝下旨,从河北驻军中调了一百人出来,护送裴清殊等人回京。

  至于对曹知府和林同知等人的处置,皇帝只字未提。

  裴清殊心中立马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事已至此,皇帝该不会还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裴清殊实在不甘心,自己和兄弟们多日以来的努力和付出,就这样付之东流…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先回到京城,面见皇帝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根本于事无补。

  因为虎子还在养伤的缘故,裴清殊就让钟悦和公孙明陪着虎子慢慢地走,他自己则和陆星野他们先走一步,先回京城向皇帝复命。

  裴清殊紧赶慢赶,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回到了京城。

  回府之后,他顾不上歇息,换了身干净衣服,便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

  皇帝一见到他,便是忍不住大吃一惊:“殊儿,这才几日的功夫,你怎么瘦了这么一大圈?”

  亲自扶着裴清殊落座之后,皇帝叹息一声,心疼地看着他说:“朕知道你办差用心,可你就是再着急,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啊!朕方才听人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清殊苦涩地笑了笑道:“父皇放心,儿臣没事。儿臣离开大同府之前,给您发的那封密奏…您可瞧见了?”

  从驿站发出去的四百里加急密奏,皇帝不可能没看到。

  裴清殊这么问,只是不想让皇帝再说些有的没的罢了。

  皇帝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尴尬的样子:“收是收到了,不过殊儿,有一件事,朕得告诉你…”

  皇帝说着,示意禄康安呈上一道奏折。

  “这是曹立群的请罪折子,你看看吧…”

  裴清殊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在拿起那道奏折的时候,他的心头狂跳,心脏好像随时都要蹦出来一样。

  等他把曹立群的请罪折子看完,裴清殊勾了勾嘴角,好笑地说:“好一个‘驭下不厌’、‘监察失职’,好一个‘一时糊涂’、‘决心悔改’!父皇,您可信他的鬼话?”

  皇帝见他情绪激动,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殊儿,你先别急。依朕看,这个曹立群倒也还算老实。虽说不免用了一些推诿之词,但他主动交代自己的过错,已经算是难得了。”

  裴清殊不服气地说:“可是父皇,他不仅收受贿赂,还派人追杀儿臣,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

  皇帝忙道:“当然不是!那些追杀你的刺客,你不是叫人留了一些活口么?朕已经让人把他们打入天牢,严加审问,定然要把那些个胆大包天之人给抓出来!”

  “父皇,难道您就没有想过,这事儿有可能就是曹立群干的呢?他见事情暴露,就派人追杀儿臣…”

  皇帝语重心长地说:“父皇这么讲,你先别生气。依朕看,此事恐怕不是他做的。如果曹立群当真有意谋害你灭口,那他为何还要让人采用加急的方式向朕请罪呢?你们俩的折子,可是前后脚到的乾元殿。”

  裴清殊沉默了一会儿后,肃声道:“不管他主动认罪与否,父皇您都绝对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啊!儿子此行,发现我大齐官场有诸多纰漏之处,如曹立群这般钻制度空子的官员,天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若是不能立一典型,杀鸡儆猴,大齐的江山早晚会被这些贪官污吏给一点一点地腐蚀掉!”

  皇帝为难地说:“殊儿啊,你怎么和你四哥越来越像了?要说贪官污吏,父皇如何不恨,但你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果事事较真的话,那这天下是没有办法治理的。你不在父皇这个位子上,不知道父皇的苦啊!”

  “我能理解父皇,一心希望自己能够尽力维持住大齐内部的稳定。可大齐现在只是表面平静,内里正在被这些蛀虫给一点一点地掏空。若是再不治理的话,恐怕难以长治久安!”裴清殊说完,不给皇帝反驳的机会,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都是理论加上实例,说得皇帝哑口无言。

  皇帝插不上嘴,只能专心地听儿子讲了大半天。等到裴清殊终于歇口气的时候,皇帝忙道:“梁德,快给十二皇子换杯热茶!”

  “父皇,儿子不渴。”裴清殊正讲到兴头上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让皇帝突然间想起了俪妃,心里头就软和了不少:“不渴也喝点儿,润润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