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璟没有接过朝天椒,而是脸色越来越白,就连修长的手指都开始缓缓抖动,‘噗’,鲜血夺口而出。

韩平吓坏了,她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只是瞬间的功夫,李淮璟的头发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然后是他的脸,他的手,他整个人仿佛都好像不能动弹了般。

韩平吓坏了,她捧住李淮璟的身体,不知所措道:

“你,你怎么了?别吓我。”

李淮璟的身体忽然‘砰’一声滚下了软榻,身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好似癫痫那般发抖,唇中吐出一口口白雾,断断续续的说着:

“滚…滚——!!!”

竹舍一夜

如果是之前,李淮璟对韩平说了‘滚’这个字,那么她一定在脚下装上风火轮,翻跟斗离开,可是现在…

他缩成了虾米,往日的威风全都化作一滩浆糊,基于江湖道义,她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他吧。

将软榻上的茶几搬下来,韩平让李淮璟搭在肩膀上,想先把他扶去软榻,谁知道他刚一躺下,韩平就觉得自己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拉了下去,彻骨的寒气迎面扑来。

韩平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一股来自地狱的阴寒包围着,李淮璟手脚并用将她钳制在怀中,青紫的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汲取她热气,韩平不由自主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寒冷痛苦间,她想推开李淮璟,以他现在的情况,一推一个准,她若想跑肯定可以跑掉,但是…她在感受过那种彻骨的冰凉后,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李淮璟现在就像是溺水,而她便是他在冰冷的水中唯一的生存希望,若她离开,没准他会放弃挣扎,就那样溺死在冰冷的水中。

虽然他很讨厌,很刻薄,手段也貌似很毒辣,但是韩平还是不能看着他去死。这么想着,她身子微动,尽量让自己摆放舒坦点,伸出手臂,拉过床头的被褥,盖在他身上,而她则一动不动躺在他的身下,暗自运功御寒。

李淮璟满头满脸的寒霜,一副快要变成冰人的模样,生死颤抖间,他微微张开双眼,刚巧看到了韩平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表情,青紫的唇断断续续说道:

“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下意识将怀中暖炉抱得更紧,韩平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耳边却听他还在继续道:“烈阳天元,意神内敛…太冲府门,连动万千…”

韩平恍惚间听到这么几句话,被冻得嘴唇发紫后,才惊觉这是运功心法,也顾不得其他,便照着李淮璟说的调息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连韩平的意识也渐渐飘离…

无尽的黑夜,寂静幽远,麒麟香兽燃尽,袅袅香烟弥散了整个竹舍,沁人心脾。

韩平是在满室阳光中醒来的,淡雅的馨香叫她迷醉,不愿睁眼,感觉轻飘飘的,每一处关节都充满了力量,饱满愉悦,那种感觉很舒服,很轻松。

她侧着身子,将脑袋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的缓缓睁开双眼,冬日的阳光温暖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坛被打翻在地的酒,韩平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阵规律的浅淡呼吸声。

韩平小心翼翼转了个身,手肘撑起半边身体,这才看到,她与李淮璟竟如齐头鸳鸯般钻在一条被褥中,想起昨夜他的惨状,韩平立刻凑上前去探他的呼吸,手指的触觉虽不温暖,却也没有了昨夜的透骨冰寒。

看样子是熬过一劫了。

韩平这才放下心来,想要收回手起身,却被他那飞翘的细密睫毛勾住了心神,顺着他的眉眼向下打量,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皮相确实不错,五官如最好的技师雕刻出来的人偶般精致,皮肤白皙,在阳光下尽显通透细腻,仿佛可以看到嫩白皮相下面的血管般。

如鬼使神差的,韩平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脸颊,确认他没醒之后,便肆无忌惮从他的额头开始描画抚摸,经过细长的眉眼来到挺直小巧的鼻梁,他在呼吸的时候,两只鼻翼微微动着,就像小动物一般惹人怜爱,继而向下,来到他苍白的唇,薄唇薄幸,更何况这双唇还会经常说出一些刻薄的话,不好!

想到这双唇曾经还亲过她…韩平怔怔的盯着他的双唇,失了心神。

蓦地,墨玉般的深邃黑眸忽然张开,冷冷在韩平脸上扫过。

韩平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慌忙收回手指,掀被坐起,就想下榻,谁料脚还没落地,她便被他又拉回了软榻,暖裘被褥中翻滚两圈后,韩平被压在李淮璟身下。

还未说话,如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便烙印而下。

先前让韩平看得入迷的双唇此刻正以不容置疑的姿态亲吻着她的,不容她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湿濡的柔软便火速探入韩平口中,疯狂舔抵着她口腔中的每一处,啃咬式的热吻,让双方都产生一种暴力的快感。

韩平被他钳着下颚,不能吞咽,双唇不堪蹂躏,唾液顺着她的下颚缓缓淌下,她眼前冒出星光,只感觉浑身发涨,耳鸣声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欢愉袭过全身,下意识的用手推攘,迎来的却是李淮璟更为猛烈的攻击。

单手将韩平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便迅疾拉开韩平的衣襟,迫不及待将手从韩平敞开的衣襟伸入,握住胸前的柔软,不住揉捏。

韩平顿觉不妙,她在李淮璟身下疯狂挣扎起来,别过脑袋不再让他亲吻,焦急的喊道:

“你…放手!啊——”

李淮璟突然下了重手,韩平难以忍受的扭动起来,李淮璟终于肯放过她被蹂躏有些红肿的双唇,将手从她的衣襟中拿出,来到韩平红肿的双唇间,代替他的唇舌探了进去。

手指不若唇舌般柔软,他又不温柔,用手指掰住她的下颚,不住探索她的牙关与舌头,韩平想咬断他的手指,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闭嘴,被他这般粗暴的行为弄得眼眶都红了,却是知道不能哭。

李淮璟看着韩平有些泛红的眼眶,竟然良心发现,将手指抽出,韩平还未闭合之前,又将唇舌送入,辗转吸吮。

韩平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杀气,强自镇定,唯一自由的手臂向下伸去,她的大腿上绑着一柄玄铁匕首,韩平觉得就算与之同归于尽,也不能再这么任他欺、凌了。

谁料,韩平才刚将手伸至腰侧,便被李淮璟抓住,紧紧压在她的胸前,韩平气极,张口便咬上他的舌头,李淮璟稍事退了退,她便破口大骂:

“你混蛋!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干你!”

李淮璟邪邪一笑,不复昨夜病态,眸中发出异彩,仿佛下一个动作便是长驱直入般兴奋。

韩平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他还能笑出来,双腿踢动,想要借力墙壁脱困,当然,如果能够踢残他的老二就更好了。

李淮璟单膝压住韩平造反的腿,一把将韩平的腰带扯下,作势便要去撕她的亵裤,韩平脑内神经瞬间崩断,充血的双眸中透出狠厉杀气,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猛然将李淮璟摔开,撞在窗台上。

她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李淮璟,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阴冷道:

“忘恩负义的混蛋!我韩平下回要再管你的死活,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如果早知道尽早迎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昨晚就是爬也会爬出这间竹舍,他死让他死好了,关她什么事?现在可好,倒弄得她里外不是人。

李淮璟收起了满脸戏谑,黑眸盯着韩平,目光中仿佛带着沉积千年的哀伤般,令人动容,只听他低雅的声音如是说道:

“这个世界上我信任的人委实不多。你韩平算是一个。”

韩平听后,立刻嗤之以鼻,不屑白眼道了声:

“呸!”

如果被你信任是这种结果,那她宁愿立马叛变,投到他的强敌那边…不,不是叛变,本来就不是一道的人!

李淮璟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不管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就连跟我有血缘关系最亲的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但…我相信你。”

韩平稍稍稳住了气息,对李淮璟的这番话不置可否,内心却难以克制的激荡起来,却见他脸上又忽然堆起一抹奇异无辜的笑:

“昨夜我是因为你带来的酒才犯病,你该罚!而喝了酒之后,又是因为你,才得以保命,你该赏!我能想到的赏罚同时进行的方法只有这个…”

韩平气结,被他的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弄昏了头,一把抢过他拿在手中把玩的腰带,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赏罚的方式还真特别!每个在你身边【该赏】【该罚】的人都这么对待,你真够忙的,行不行啊?”

李淮璟扬眉一笑:“行不行,刚才让你试,你又不肯。现在倒在说什么风凉话?”

韩平冷哼一声,将衣襟理好,便要起来,却听那厮又道:

“太子下月初八大婚。”

提到这件事情,韩平顿时愣住了,只听李淮璟阴沉柔雅的声音不住在她耳旁萦绕:

“他娶的是韩毓,不是韩毓也会是韩祁…却怎样都不可能是你韩平!”

“…”

韩平沉默着将地上的酒坛捡起,随手摇了摇,觉得里面还有点波动,便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她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了,双手拢入窄袖,缩着肩膀,步履有些恍惚。

李淮璟稍事整理一番后,便也走出竹舍,刚回身关上门,便见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如何?”那俊秀黑衣人持剑抱胸问道。

李淮璟拢了拢裘毡,微微翘起嘴角道:“将心未定,攻心为上。”

黑衣人狡黠一笑:“那般攻心,你就不怕吓跑了她?”

听口气,他像是听了好一会儿墙角了。李淮璟也不介意,挑眉笃定道:“若会被我吓跑,那就不是韩平了。”

黑衣人嗤笑一声,从怀中丢出一只紫玉瓶,李淮璟接过后,黑衣人又道:

“亏得她天资不错,能够将烈阳诀快速融会贯通,才救了你,救了她自己。”

李淮璟深邃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般,他盯着手中的紫玉瓶,揭开瓶盖,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药丸,直接吞下后才道:

“确实有点天分。”根本就不是外界所传那般的平庸。

只不过她为何刻意隐瞒,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如何,昨晚之事,你还是得谢谢她。”黑衣人仗剑说着公道话。

李淮璟利眼扫了他一眼,舔了舔唇角,笑道:

“我不是谢过了吗?”

黑衣人嫌恶的看着他,平静的说了一句:“你真无耻。”

“…”

一拍即合

好几日过去了,那夜竹舍中发生的事情一直萦绕在韩平脑中,难以忘却。

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那样的感觉,比畏惧更刻骨,比激荡更惊心,她猜不透李淮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心,还是假意…

在她没有弄明白之前,她都不想再见到他,不想与他接触了。

所以,那之后的李淮璟虽然依旧每日出现在韩平他们巡城的队伍旁,却一次都没有遇上过韩平,她仿佛能够提前感知他的存在与到来般,有时候消失的连孙大勇他们都觉得突然。

他知道,她在躲,会躲,就说明她开始犹豫了。

很好。

李淮璟敛下眸光,将身体转向东南方,忽然抬头对着面前的屋檐微微笑了笑,这才寂然离去。

韩平自屋脊后见他走远才敢露出半个脑袋,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狼狈,她干脆躺在人家屋顶上,浅褐色的瞳眸呆呆的望着晴空万里,思绪如千丝万缕般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这种心情使她没办法好好巡城,好在城内不比宫内,就算偷懒也不会被抄家灭族,顶多是个擅离职守,这种程度,就连给韩家抹黑都够不上,怕什么?

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离了巡城队伍,找酒喝去,若能使其忘却心中烦恼,哪怕醉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

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看到迎风招展的酒幡,韩平便走了进去,一身软甲官服让小二哥愣了一下,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起来,韩平懒得说话,就用手指了指酒坛子,比出五个手指,小二哥立刻明白,向堂内喊道:

“得嘞。给官爷上五坛子好酒!官爷里面请。”

韩平蔫儿了吧唧的向内走去,忽然眼角瞄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回头一望,喝,竟然是瘸着一条腿的王少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驿站跑出来的,一个随从都没有跟着,他原本正在酒楼中喝着闷酒,却不料看到了韩平这个煞星,他怎样也忘不掉那日她叫人在街上揍他时的狠劲,刚想开溜,奈何行动不便,行动迟缓,还是让她发现了。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韩平皱着眉头,提着刀,阴沉沉的朝他走去。

王少卿被她的气势吓得跌回了座位,战战兢兢拿起桌上的酒杯,埋头假装喝酒,也不管杯子里有酒没酒…

韩平大马金刀的在他一旁坐下,浅褐色的眸子阴晴不定,王少卿偷偷看了一眼,咽了下口水,身子开始发抖。

早知道,他就是在房里闷出鸟来,也不瞒着老爹偷偷跑出来了。

“反正你回去也是孵蛋,陪我喝酒!”

韩平不容置疑的口吻让王少卿连连点头,将先前自己含在嘴里的酒杯一下子推到韩平面前,狗腿兮兮的替她斟酒,那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就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

见他如此,韩平也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一手勾住他的肩膀,自己则凑过去在他耳旁长吁短叹一番,道:

“兄弟,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对你下那么重的手。”

王少卿僵直了身体,连连摇头:“不不不,是,是我该打。我不知道那位小相公是韩小姐的人。”

韩平一口饮下那杯酒,愁怀满面的问道:“你喜欢苏儿吗?”

王少卿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苏儿是谁,吓得连忙挥手否定:“不,不喜欢。”

韩平一拍桌子,霸气侧漏,竖起眉头怒道:“你他妈不喜欢还调戏个毛啊?说实话!”

王少卿咽了下口水,偷偷瞄了她一眼,苦着脸道:“我开始以为他是女的…小花布的衣裳…在我们漠北只有姑娘家会穿…”

韩平想起了苏儿那件小花布长衫…好像是有点对不起这小子。

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继续倒酒,勾住他肩膀的手臂一收,沉声道:“那后来,你摸了他的胸和屁股,不就知道他不是女的了?怎么还不放手?”

那天她从远处赶去的时候,亲眼看到他把手伸到苏儿的衣服里面,还一副**蚀骨的淫、荡模样,她才没忍住下手的。

王少卿摄于她的威力,硬着头皮老实道:

“从小我爹就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调戏了,我又不想真的上他,男的女的有什么所谓?就继续调戏了。”

韩平撑着身体的手肘一滑,差点倒在桌下,这小子的想法…有点意思啊。

横竖是苦闷,干脆找个二货一起苦闷。

韩平带着王少卿从东城走到南城,从野鸡胡同逛到了八大宝斋,斗鸡斗狗,喝酒听戏,赌钱看女人…

没想到,这小子也是玩家,会的精,不会的一学就精,是个好苗子。韩平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契合的同道中人,为官做人方面他一无是处,吃喝玩乐方面却是术业专攻,歪门邪道可谓经验丰富。

这一点令韩平对他刮目相看,而王少卿也觉得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子,几番玩乐之后,均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双双引为知己。

其实仔细想想,她跟王少卿也没什么过节,他不过是手贱调戏错了人,而她也下手不知分寸让他躺了好几天。两人当场便一笑泯恩仇,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爷们儿!纯滴!

“大哥,别怪兄弟我多话,我觉得吧,你像一个人。”

王少卿和韩平勾肩搭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明月当空,万籁寂静,一人一壶酒,相约奔天明。

“像谁?”韩平看着无边的皓月,灌了一口酒问道。

王少卿双颊酡红,醉意不浅,他紧紧攀住韩平的腰,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强自清醒道:

“一个女人。”

韩平眉毛一横,白了他一眼:“呸!老子不像女人,就是个女人!”

王少卿被她一推,差点站不住脚跟,踉跄着跟在韩平身后吸着鼻子道:“不是。是像一个豪放女人,不瞒大哥,兄弟我刚到京城的时候,曾看上一个姑娘,她出身青楼,却龙章凤姿,气势非凡,兄弟我对她一见倾心,可惜却是定王的女人…”

“咳咳咳!”

韩平一口酒喷出老远,自己被自己呛到了。她应该知道了,这小子说的是谁…

“你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下回你要是看上女人,大哥我一定帮你追到手。”韩平强自镇定,拍着胸脯保证道。

王少卿醉意朦胧,步履不稳的向她作揖道谢。

韩平摆了摆手,又灌了一口酒,对王少卿说道:

“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回去吧。见着你爹,就说是跟他的【世侄女】我韩平,出去喝酒了,他…最多打你一顿,没事儿!”

王少卿也不知道有没有挺清楚韩平的话,迷迷糊糊,晃着脑袋转身走了。

韩平与月为伴,独自游荡在空旷的青石路上,享受着这片只属于暗夜的宁静。

她想了很多事情,小时候的,长大了的,想到韩毓的才学,想到韩祁的善战,想到太子李怀昶的温润和善,每回看见她都会温柔的笑,轻轻的叫她:三姑娘…

她将喝空的酒壶随手扔在路边,收拾心情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