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当然知道他所谓的‘奖赏’是什么,想起他昨夜对她的关怀,心中如暖阳升起般舒畅,绽出丝丝笑容,故意问道:

“你为何将我留在府中?”

凭他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现在的她,绝对是个不能沾手的烫手山芋,明哲保身的做法应该是将她扔出王府,撇清关系,可是他却让她留了下来,韩平觉得很有必要把该问的话问清楚了。

“你说呢?我为何要将你留在府中?”他避重就轻,暧昧一笑。

韩平看着李淮璟近在眼前的脸,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使人很容易溺毙其中,不能自拔。

如受了蛊惑般,她缓缓挺起身子,尝试着触碰那片柔软的冰凉,鼻尖窜入了他淡淡的气息。

李淮璟弯起嘴角,笑道:“是你挑起的火,怎的现在又怕了?”

韩平喘息着翻了个白眼,抬了抬受伤的手臂,对李淮璟无赖笑道:“不好意思,恕在下心有余,力不足。”

李淮璟冷冷瞥了瞥韩平的伤处,着实为她的恢复能力感到惊讶,轻抚着她后颈处的肌肤,轻柔道:“出力的是我,你只要有心就够了。”

“…”韩平暗叹一口气。

好吧,比无赖,她输了。

“你觉得,你府上能让我藏多久?”

韩平扶着李淮璟的手再次坐下,端起淡而无味的茶,思虑片刻后才勉强饮下,再难喝,也可以降降沸腾的火气不是?

李淮璟居高临下看着韩平如掩饰般的喝水姿态,不自觉笑了出来:“能藏多久是多久,你就别操心了。”

这句话虽然不是甜言蜜语,但是韩平听了还是觉得很舒心,她当然知道,如果被宫里那位知道了,她这个韩府三小姐闯祸后是躲在李淮璟府里的话,一定会对李淮璟诸多猜忌,这一层她能想到,李淮璟一定也能想到,而想到了这一点之后,还能这么对她,实属难得。

被人珍惜的感觉让韩平开心极了,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缺爱的人。

想着想着,韩平端着茶杯笑了,勾起一抹动人的微笑,李淮璟看着出了神,当自己意识到了之后,立刻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到书架旁看书。

韩平坐在一侧不住饮茶,一杯接着一杯,李淮璟不住翻书,一页接着一页,室内药香萦绕,尴尬无聊中又透着股分明的宁静,舒适宜人。

这样平静安宁的画面,韩平曾经在脑中憧憬过无数次,不过,当时憧憬的对象却不是李淮璟。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明明前几日还讨厌得要死的人,现在竟然可以这么亲密的同处一室,她不知道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他不是她最喜欢的人,却让她愿意待在他身边,只为了这份虚妄的宠溺和表面的平静。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对她,从来没有!

意外团圆

‘叩叩叩’。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韩平放下茶杯,摸了摸喝得圆滚滚的肚子,看了一眼李淮璟,只见后者放下书本,抬首冷道:

“什么事?”

“禀王爷,有位叫做苏儿的小公子求见韩小姐。”门外仆人如是答道。

韩平一听‘苏儿’两个字,一下子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谁知道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瞬间皱起了眉,李淮璟上前扶住她,对门外道:

“让他去厅里等候。”

门外仆人应声之后,便速速离去。

李淮璟扶着韩平走向门边,边走边凉凉的说道:“你倒是会挑男人,他竟知道来我这里来找人。”

韩平听得他称苏儿为‘男人’不由得面上一红,却又辨无可辨,苏儿确实是她从红袖招买回来的‘相公’。

“苏儿本就聪明,关我什么事?”

韩平白了他一眼,心中知道,怕是平日里自己和李淮璟牵扯不清让苏儿看在眼中,这才猜到的。

不知道她在旁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管不了别人怎么评价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受拘束,不受影响。

远远便看到苏儿站在厅中,还是穿着他那件小碎花的衫子,几日不见,还是那么白白净净,粉粉嫩嫩。

他看到韩平,也顾不上李淮璟还在一旁,跑过来,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说明了他此刻的激动。

韩平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苏儿看到韩平腿脚不便,担忧的快要哭出来的神色让韩平觉得很温暖,一下子就脱离了李淮璟的搀扶,投入了苏儿怀抱。

李淮璟无比失落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那种意味不明的情绪再次产生,就好比他在看到王少卿与她亲密时,也会同样的不舒服,所以,才会暗中整治王少卿,让他每日鸡飞狗跳。

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苏儿欢快的笑容和韩平宠溺的神色…估摸着苏儿与王少卿的性质不一样,王少卿怎么样,韩平可以不闻不问,但是苏儿…李淮璟可没有把握韩平不会护着…

李淮璟有些震惊,他怎么会有这种类似于小女人吃醋的想法?太难看了吧。

“家里怎么样?没事吧?”

韩平让苏儿坐在厅中的太师椅上,迫不及待的问道。

苏儿原本欢快的笑脸僵了僵,敛下眼睑,犹豫道:“家里…前两日就被一帮凶神恶煞的人砸光了。对不起,姑娘。”

韩平想了想,苏儿口中凶神恶煞的一帮人估计就是王啸天的漠北军,白虎介入后被她逃了,行踪不明,他们便去她家里找她,找不到她就砸了她家来泄愤,嗯,合情合理,就是可惜了那些没有开封的好酒。

算了,人活着就好,大不了再去老刘那里软磨硬泡…

这么想着,韩平心中才舒坦一点,抓住苏儿的手问道:“那你没事吧?”

苏儿摇摇头:“我没事,他们闯进来的时候,我便知道姑娘没事,见他们人多,就吓得躲起来了。”

“嗯嗯嗯。”韩平紧张的连连点头:“你做得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呀?”

苏儿娇羞的低下了头。

李淮璟冷着一张脸端起一旁茶杯,猛灌了一口。

韩平却毫无所觉,继续抓着苏儿问东问西:“那现在外面怎么样?王啸天他们走了吧,没人守在咱家外面了吧?”

“嗯,他们砸完东西就走了。不过…”苏儿有些犹豫:“早前…韩将军也来过,让你回韩府一趟。”

韩平意外的看了眼苏儿,又看了看李淮璟,不明白韩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听说了‘玄珠’的事,要让她交出来?

如果是的话,那就只有…拉给他了。

知道是韩峰召唤,李淮璟也不能再留,便让韩平换了身衣服,这才从后门送她出去。

定王府后门外的小巷子里,迎春花开满了两侧,韩平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到李淮璟依旧拢着袖子,站在一株繁华似锦的花枝下面,那画面美极了,他便如一位临墙而立的美人,幽柔雅致,绝色芳华。

韩平忍不住对他送上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那眉,那眼,那笑,无一不令冷冰冰的李淮璟心动,阳光下的笑容是那么晶莹剔透,眉宇间自信飞扬,浅褐色的瞳眸中流露出的不是爱慕,不是敬仰,是真诚。

李淮璟终于弄清楚,到底韩平身上哪里吸引着他,原来便是旁人所没有的真诚,世间万事,唯真诚最能打动人心。

可是,这样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又能在这个权力倾轧的环境中保持多久呢?

韩府门外的漠北军已经被兵部镇压,打回行馆了,所以,韩平才敢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入。

守门的全福是韩家的老人儿,所以认得韩平,知道这位小姐在韩府中是什么地位,所以,虽然有老爷的交代,但他还是对韩平冷言冷语了一番,才放她入内。

韩平也好像是个没脾气的人,无论全福怎么说,她都嘴角含笑,点头称是,放她进去后,她还对他连连点头,千恩万谢。

由另一个仆人领着入了坐落于东南方的韩家主院,韩平近乎贪婪的看着四周的景色,完全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姿态,与她住的小院子相比,韩府自然就是如皇宫一般的存在。

她走入拱门,满院子的芬芳扑鼻而来,入目皆是一片花海,她知道,韩毓爱花,没想到竟爱到如此地步,将院子里的亭台楼阁全部拆掉,种上了满园的芬芳花朵,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与她知书达理,才学通达的印象很是一致。

韩平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勒令自己收回欣羡的目光,跟着下人来到厅堂,却见好些个婢女鱼贯而出,手中皆捧着空的菜盒子,下人对韩平比了个‘请’的手势,便下去了。

韩平忐忑着脚步,心中一阵激动狂喜,不会是知道她要来,所以韩峰特意让人准备了酒菜吧?

刚这么想着,韩平便看到了另外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太子殿下。

见韩平入内却又愣在当门口,韩峰不悦的皱起眉头,沉声道:

“不知礼数的东西。还不过来拜见太子和太子妃?”

韩峰是个粗人,声音洪亮又威严,他一开口,便让这间厅堂内其他人投来来了注视。

韩平感到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烫,原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经历风雨,变得炮轰不动了呢,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被韩峰一斥,还是会觉得难堪。

在心中强自镇定,韩平双膝跪下,对着李怀昶和韩毓行了个大礼:“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

叩完了这边,韩平又举一反三,转过膝盖,对着韩峰与韩祁拜道:“参见两位韩将军。”

她的到来,韩峰定是收到下人汇报的,他既然让她进来,那么对所有人行个礼又怎么样?不过就是弯弯腰的事情嘛,很容易做到啊。

“三小姐请起。都是自家人了,不必拘礼。”太子李怀昶见韩平如此慎重行礼,觉得有些见外,便如是说道,他走上前,欲将韩平从地上扶起。

韩平瞥见韩峰的黑脸,在太子之前早一步起身,对太子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李怀昶没有扶到人,也不觉得失落,温润一笑,看了看满桌的饭菜,对韩平问道:

“正值用膳辰光,三小姐若未用过,便一起吧。”

韩平看了看韩峰,只听后者沉声道:“坐下吧。”

韩平这才对太子道谢,等所有人都落座以后,她才敢坐下。

学着韩毓和韩祁的样子,拿起碗筷,她们夹一筷子什么,她便跟着夹一筷子什么,韩毓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有一种能与周遭环境隔绝般的冷,冷若冰霜,美若仙子,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

而韩祁,却是一团火,形如风,动如电,身上永远有一种让飞蛾扑火的烈性,她眉目硬朗,五官也很出众,不似韩毓的文弱聪慧,自有一种侠气流淌而出,魅力非凡。

与她们两个皓月相比,她韩平便是暗淡无光的米粒之珠,自惭形秽。

一顿饭吃下来,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太子偶尔会体贴的为韩毓夹一点菜,韩平收敛心情,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越战越勇,倒是吃了很多。

饭后,韩毓自己回房看书去了,韩祁与韩峰也好像有事商量,跟太子告退后,两人便去了书房。

偌大的厅堂内便只剩下韩平与太子两人,太子对韩平微微一笑:

“三小姐若是愿意,陪本宫去亭子里坐坐如何?”

韩平自当称是,跟着太子的步伐去到园子尽头处的一座小亭子,四周开满了奇花异草,倒是风景别致。

“韩府的环境很好,不似皇宫奢华,却又不失将门风范,尽显古朴大气。”太子接过韩平递来的茶杯,看着满园□,温柔道:“你姐姐是个蕙质兰心的人。”

韩平没有说话,只听太子又道:“你们从小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真好!每日尽是合家团圆。”

韩平看了看周围,景色虽然怡人,却是怎么也比不上皇宫的,太子所说的‘羡慕’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吧,普通宅院中的少爷小姐们,自然不用如宫中那般勾心斗角了,可是,事实也不是他所想象中那般美好的。

韩平看着太子,蓦然笑道:“今日托太子洪福,韩平才得到了二十五年来,头一次的合家团圆。”

太子不解的对韩平扬了扬眉,却见韩平指了指西北角,远目眺望道:

“太子可见那处灰蒙蒙的小院子?那便是韩平长大的地方。”韩平站起身来,看着那片早已年久失修的灰瓦房顶,笑容满面道:“这个主人的花园,我从小就禁止入内,不止我,还有我娘,她也不能进来。”

李怀昶逆着光看韩平的笑容,觉得有些陌生,她被风吹起的黑发扬起,目光中流露出的哀伤无端叫人心上涌起悲伤。

见太子露出同情的神色,韩平才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以残旧的麻布包裹着,她将之放到石桌之上,便走出亭子。

碰到迎面走来的韩峰,韩平对他妥善行礼后便想离开,却被韩峰叫住:

“王家之事,我自会处理,无须你来操心。”

韩平抱拳称是,想离开,却听韩峰又道:

“还有,你与九皇子不可亲近,别忘了你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走吧。”

韩平掩下懵了的神色,又对韩峰行了次礼后,才低着头离开了。

他娘的,早就告诉自己,做人不能太犯贱…她这又是何苦呢?韩平苦笑着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人流如织,世间百态…脚步朝着老刘酒铺走去,人生如戏,何必出戏?

一百个人又一百种人生,她再如何,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人,是一种人生,所以…没什么好想的了,喝酒去!

阴谋试探

刚走到街口,韩平便被一名壮汉拦住了去路,她心叫不妙,就听那人道:

“三小姐让我们好找,我家公子请小姐过去一叙。”

头皮一阵发麻,饶是韩平再笨也猜得到那‘公子’是谁,除了漠北的王少卿,不做他人想。

韩平又不傻,自然知道现在不是跟王少卿‘叙旧’的时候,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原本以为韩峰今天把她叫去,会对她有所提点,可谁知道,却只是让自己更加郁闷而已。

既然韩峰不帮忙解决王家的事,那只有靠她自己解决了。

韩平随着那人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按照指引见到了王少卿,他负手立于窗前,穿着一袭墨蓝色锦袍玉石腰带,品位还算不错,转过身时,看向韩平的目光中也少了从前刻意伪装的油滑无赖,镶满了睿智谋略,将他流于市井的表面气质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你倒还敢过来?”王少卿疏淡的眉峰一挑,严肃中带着浓烈杀气。

韩平暗叹了口气,自觉上前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王少将军诚心相邀,韩平是什么身份,又岂敢抗命呢?”

王少卿见她面上丝毫没有惧怕不安的神色,心中倒是一奇,竖着眉头来到她身旁,冷冷问道:

“我还以为韩家会护你到老,让你一直躲下去。”

韩平喝了一口茶,看着泛起涟漪的杯中茶,笑道:“对不起,让少将军失望了。”

王少卿冷哼一声:“你既然敢过来,怕是已经料到不会那么容易脱身吧?”

“那是自然。”韩平笃定的说,仿佛将生死置身肚外般。

“既然如此…”王少卿在韩平身旁坐下,面色不善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韩平放下茶杯,看着王少卿轻松道:“那就要看少将军想对我如何了?”

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的从容与胆色均为他平生仅见,王少卿弯起残酷的嘴角:“比如呢?我若要杀你…”

韩平想了想:“我觉得自己不该死。”

王少卿利眼扫去,冷声道:

“可是,我觉得你该死!‘玄珠’对于我王家来说,是拼了全族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你敢偷,便要付出代价。”

韩平听了,也不动容,忽的失笑道:

“既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那为何少将军又要刻意泄露,引韩平前去偷呢?既然是你们想要我去偷,那我就去了,怎么,东西被偷了,又舍不得了?还是说,韩平就只有被你王家设计的份,没有安然脱险的权利?”

王少卿自座位上站起,拍桌怒道:“韩平!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东西在哪里?”

韩平温和一笑,语气淡然:“你们刚才不是跟踪我的吗?我可以告诉你东西在哪里,只怕就算告诉了你,你也拿不回来…”

王少卿冷下面庞,按在桌面上的拳头微微颤抖,被狂躁的怒火占据了他的心,阴狠的目光缓缓转向韩平…

一名影卫窜入崇文殿,火速来到正在批阅奏折的文宗面前,文宗手执朱砂笔,抬眼一望。

“怎么样?”

影卫埋头答道:“启禀皇上,韩王两家现已收兵,属下已查明当晚是韩平夜闯行馆,将玄珠盗走,才引起韩王两家的争斗。”

“韩平?”关于‘玄珠’之事,文宗早有耳闻,故不稀奇,却对影卫口中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产生了些微兴趣,若有所思般复述了一回,才问道:“盗宝之后,韩平逃往何处?韩府?”

在他的记忆中,韩峰早就将这个不争气的三丫头赶出韩府了。

“启禀皇上,不是韩府。”影卫尽职汇报:“是…定王府。”

文宗目光一愣,将手中奏折一拍而下,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才怒道:“定王府?”

“是。”影卫不知道主子因何发怒,只是据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