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自龙案后走出,双手负于身后,儒雅的脸上现出森森之容:“那玄珠,韩平给了定王?”

“不是,是给了韩峰。”

文宗这才脸色微霁,在殿中边走边问道:

“韩平现在何地?”

影卫答:“在城西,被王少卿擒住,正在严刑逼供。”

文宗走至殿门前,精湛的眸子越过宫墙,看向天空中的一只南飞的孤鸟一动不动,影卫见状,继续说道:

“奇怪的是,韩家与定王府明明都派出人跟在韩平身后,可见她受刑,却无一方出手解救。”

文宗若有所思的问:“王少卿用的什么刑?”

“他命人吊起韩平双脚,将她的头定时浸入水中。”影卫禀报道。

“水刑啊…”文宗自言自语道:“难受是难受了点,却不致命。韩峰派去的人,怕是只要韩平还有口气,都不会轻举妄动的,哼,他倒是狠得下心…但另一方…”

影卫不知自家主子在那里嘀咕什么,耐心等了片刻,便被文宗叫至身旁: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定王出手!”

影卫领命后,便退出了崇文殿。

文宗回到龙案后,想要继续批阅奏折,却怎么也定不下心来,脑中闪过那张苍白俊秀的脸,神色顿时阴暗下来。

韩平近乎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肺中火辣辣的,仿佛快要被火灼伤般难受。

王少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整个房间内,就剩下两个负责计时与浸泡的人,韩平倒吊着,稍微好些了,就又被浸入木桶中,当她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又被人从水中提起,然后就是猛烈的咳嗽,她终于知道那些经受酷刑的人为何会没有骨气,这种非自然的刑罚,实在是太令人恐惧了。

她想,如果王少卿还在这里,她一定会哭着鼻子,跟他求饶,可是他已经走了,让她想发挥都找不到对象,可悲。

现在她可以确定,先前跟在她身后的几拨人,就真的只是跟着了,被用了这么久的刑,都没有一方站出来相救,哈,这一回她应该能够不再期待了吧。

估摸着时间,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再次被送入水中,眼珠子刺痛刺痛的,估计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模模糊糊的看见另外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不会是换班的吧?

韩平在心中想:那她能不能也找个人来换班一下?

正琢磨着王少卿还想泡她多久的时候,却听那两个人先前走入的人道:

“少将军说了,这个女人横竖要死,在她死之前,倒是可以让兄弟们快活快活,折腾得久一点,也算是替少将军消一些心头之恨。”

韩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们刚才说什么?要拿她…快活快活?怎么快活?

这么想着,韩平便觉自己被放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几个男人猥琐着靠近她,看来…是真的。

他们真的想拿她来‘快活快活’…王少卿,你算是人渣中的极品了看着那几个慢慢靠过来的人,韩平在心中冷笑,眼中闪过愤怒,一股强烈的恶心随之袭来。

她能够忍受周而复始的呛水,但绝对不能忍受侵犯,心中打定了主意,积聚力道,缓缓弓起了膝盖,等待第一个碰她的人走到跟前。

就在这时,严闭的门被人踢开,李淮璟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就一个人,却气势非凡,房内的人不知道他是谁,见他闯入,便凶神恶煞般向他冲去,李淮璟周身寒气逼人,没有血腥的杀戮,只是以绝妙的轻身功夫在四人身边转了个圈,手指轻飘飘的在他们后脑勺上一点,原本还张牙舞爪的几人便瞬间倒在地上,七孔流血…

李淮璟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的韩平,似笑非笑的弹指一挥,韩平手上的绳索便被真气割裂。

她痴痴的望着李淮璟,仿佛看到了神迹般惊讶着,李淮璟见她不动,便蹲下身子将她腿上的绳索也解开了,韩平整个人如痴傻般的盯着李淮璟,他敛下目光,猜测道:

“我…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吧?”

“…”

韩平啐了他一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被他击毙的四个人身边观望起来,看着看着,竟然开始动手解那几个人的衣服。

李淮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是,又猜测道:“你不会是…觉得可惜吧?如果是的话,我可以代为效劳。”

韩平对他的调戏之言不理不睬,将四人衣服全部解开后,才对李淮璟招了招手。

李淮璟不明就已来到一旁,看了一眼后,问道:“没什么肌肉,有什么好看的?”

韩平对他温柔笑了笑,让他再靠近一点,李淮璟蹲下身来,见韩平扒开眼前那人肩膀上的衣服,让李淮璟看到他们肩膀上的飞鹰刺青。

“你想说明什么?”李淮璟问。

韩平松开那人衣襟,指了指后面的人,说道:“漠北军的人,肩上都有飞鹰刺青…那两个人没有。”

李淮璟眉头一皱:“然后呢?”

“有人…故意安排了这出戏,怕就是为了引你出来。”韩平促狭一笑:“你没能忍得住,就算输了。”

李淮璟听韩平如是说,也不生气,面色平和的站起了身,对韩平伸出手掌,微微一笑:

“有些事,忍得,有些事,忍不得!”

韩平看着伸至眼前的手,修长苍劲,纹理分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温暖?酸甜?还是…沦陷?

温馨一刻

那天李淮璟将韩平送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不知为何,韩平被王少卿恶整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对韩平的遭遇表示同情的同时,羽林卫统领亲自下令让她好好在家休养。

韩平也知道这回笑话闹大了,羽林卫的众兄弟们估计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就因为出了她这么个败类。

横竖在家无事,韩平便经常跑去老刘那里蹭酒,眼巴巴的想多弄点存货回来,先前后院的酒全都被王少卿给砸了,一坛子都不剩,好在她回来之前,苏儿已经收拾过了,不然给她看到满地狼藉,该有多心疼啊。

她走街串巷,买了两斤老刘儿子最喜欢吃的张记卤牛肉,这才摇摇晃晃的朝酒铺走去。

老远便看到一匹高头大马拴在老刘的酒铺门外,韩平估摸着是不是宫里又来人向老刘订酒了,加快脚步,十分好奇的凑上去瞧。

老刘不在前铺,铺子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身姿挺秀的…韩祁?

当韩平意识到对方是谁的时候,上台阶的步伐咻的停住,想火速逃离,却被韩祁先一步发现。

一如既往的冷漠,韩祁看了韩平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站着,姿态恭敬,没有半点啷当。

韩平已经暴露,出也不是,进也不是,一时两难间,老刘从里院抱着两坛子没开封的酒走了出来。

一见韩平,他便眉开眼笑的招呼道:

“哟,这不是我们的韩元帅,韩将军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韩平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老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人面前都敢说啊。

赶忙瞥了眼韩祁,韩平跟老刘埋怨道:“瞎说什么呀?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

老刘看了眼蹙着眉冷眼瞥过来的韩祁,连忙对韩平赔笑道:“是是是,小老儿不懂规矩,还请韩小姐见谅啊。”

韩平被他的一番客□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递上了卤牛肉,便想走,却被老刘拉着坐了下来,又是倒茶,又是倒酒的,要是平时,韩平定会开心接受,可是今日,她却如坐针毡,茶过无味,酒过无感——韩祁,她就一直杵在那儿。

要不是老刘前前后后走动的时候,会绕开她,韩平还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

韩祁立如松柏,一动不动的站在铺子中间,眉目冷峻,周身弥散着嗜血的杀气。

韩平一口喝干杯中酒,无论老刘如何挽留她都执意要走,在这种环境中喝酒,不中毒也会重伤的,韩平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满怀欣慰的来,满肚无奈的走,韩平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将双手拢入袖中,颠儿颠儿的走着,忽然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她飞快转身,便看到韩祁微带惊讶又故作镇定的脸。

韩平转过头想赶快离开,却奇迹般的听见身后叫道:

“站住。”韩祁冷眉冷眼走到韩平身旁。

韩平习惯性的低头说道:“韩将军,有什么事吗?”

不会是为了被王少卿恶整的事情要教训她吧?这回,她又不是故意给韩家丢脸的。

韩祁眨了一下浅褐色的瞳眸,韩平的五官轮廓长得像自己的母亲,唯有这双眼睛,是浅浅的褐色,跟韩峰、韩祁最为相像,而‘琥珀之眸’向来也是韩家人的象征,韩平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你常来先生这里吗?”

本以为是教训,谁料韩祁开口后说的话,却叫韩平愣住了。

先生?

“你是说…老刘?”韩平斗胆猜测道。

韩祁点头,见韩平愣在当场,她又问道:“先生平日喜欢什么?”

韩平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摸上自己的眉,实在弄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见韩祁面上已有怒容,于是赶忙答道:

“老刘…先生,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长安街的张寡妇算吗?”

韩祁终于皱起了她尊贵的眉,看得韩平心上又是一惊:“哦,不是问那个喜欢啊。呃,那老刘喜欢吃玉米、甜糕和刘阿水家的羊肉。”

韩祁敛下凶恶的目光,眼皮子又眨巴几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步履沉稳的转回老刘酒铺。

她那副模样,就好像是知道了敌人的软肋,正在脑中制定反攻计划的腹黑将军…老刘身上,貌似藏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嘛。

就因为这些秘密,让韩祁这个明天就要参加‘将王选拔’的种子选手,不辞劳苦的前来请教,还一口一个‘先生’。

想起老刘那张老脸,又想起自己先前也顺着韩祁叫了声‘先生’,韩平顿时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抖了抖,这才提起点精神走路。

早上出去的时候,以为会在老刘那里解决午饭,便跟苏儿说了不回来,谁知道,却是乌龙一场。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中午,苏儿知道她不回来吃饭,可能也跑出去玩去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原本种着的蔬菜和花草也全都没有了,韩平从厨房里转了一圈,只发现了两个茄子和一盆子野菜,琢磨着碗柜里还有鸡蛋,对付一顿应该没问题。

刚想动手,却听见后院里传来声响。

难道苏儿没出去?韩平这么想着,便放下葫芦瓢,擦了擦手走出厨房,去到后院。

后院也空了许多,角落里堆放着杂物,还有一颗幸存的梅花树,大部分的梅花已然凋谢,只剩下少数几朵开在枝头。

乌黑的枝桠下,一个人躺在她的摇椅上,闭目养神,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金漆般。

李淮璟…这厮什么时候进来的?

听到韩平的脚步声,李淮璟睁开双眸,墨玉般的瞳眸在阳光下神采飞扬。

韩平心中一动,觉得今日的李淮璟与平日有些不同,她边走边看边想,终于让她想出了原因。

平日的李淮璟有些阴沉,看人的时候,墨玉般的黑眸中满是算计,可今日,梅花树下的他却少了尖锐的棱角,放松的神情让他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好几日未见,想你了。”

李淮璟在摇椅上微微一笑,韩平立刻产生一种倾国倾城的感觉,也跟着他笑了起来,阳光般灿烂。

“你什么时候来的?”韩平问。

李淮璟想了想答道:“巳时刚过吧。”

巳时?

“那你等一个时辰了?”韩平惊讶的叫道。

李淮璟温柔一笑:“你这院子环境极好,我等着等着便不想走了。”

说着,他对韩平伸出右手,韩平很自然的牵了上去,与之交握在一起。

“等了这么久,朝饭吃过吗?”

这话问出口,韩平就觉得想立刻收回,这么婆妈的问题,她还是第一次说呢。

李淮璟捏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韩平总觉得他今日的笑容里少了阴谋,多了落寞,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会表现出落寞呢?

“你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煮饭。不过没什么菜,你就将就点吧。”

说完韩平便想离开,却发现那厮根本不想松手,用奇怪的目光盯着韩平,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如果我要离开,你愿意跟我走吗?”

韩平不知他为何这么说,所以没法回答。李淮璟将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这才放手,说道:“没什么,你快去吧,被你这么一说,我肚子真的饿了。”

韩平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抓起李淮璟的手便将人拖了起来:

“一起去煮饭,不然没得吃。”

苏儿来之前,韩平都是一个人生活的,所以,煮饭的手艺还不错,她让李淮璟削茄子皮,她就淘米煮饭捡菜,等到她全部洗完,弄完之后,发现李淮璟还在跟茄子奋斗,她便手起刀落,开始剁菜。

等到她剁完了菜,李淮璟终于削完了一只茄子的皮,如此速度,当真与韩平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韩平开始打鸡蛋,做野菜饼,李淮璟削完了茄子皮,发现韩平那边已经有成品炸出来了,很好奇的凑上去,拿起一个便往嘴里塞。

韩平来不及阻止,他狼吞虎咽咽了下去,然后,通红的鼻头和微红的眸子出卖了他此刻的感觉…

韩平放下锅铲,忍着笑问道:“烫到啦?”

李淮璟喉咙上下动了动,才昧着良心摇了摇头,强自镇定道:“没有啊。味道不错,你继续。”

然后,便顶着一张冷静的脸,走出了厨房,韩平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在他走出厨房的那一刻,夸张的笑出声来…

哈哈,这厮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

经过半个时辰的努力,韩平终于将最后一碗野菜蛋汤端上了桌,茄子是红烧的,色泽鲜亮,野菜饼中有鸡蛋,有红椒,看着也很漂亮,让人光看着就食指大动,然后配上一碗白米饭,一碗野菜蛋汤,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韩平对李淮璟笑了笑,为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放在饭上,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新婚的小夫妻呢。韩平这么一想,就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人默契非常,兀自埋头吃饭,偶尔抬头看对方一眼,尽管单调,却足够温馨。

所谓家的感觉,便是如此吧。

两人吃饱喝足了,韩平将碗筷收起,又泡了一壶好茶去到后院。

两人并排坐在两只摇椅上,中间放着茶几,在空旷的院中唯一一株谢了的梅花树下,晒着日光,牵手而眠。

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惬意,缓缓流淌心田,在今后无数金戈铁马、波诡云谲的恶劣环境中,给了他们无限的安慰与希望…

突鲁前锋

将王的选拔是在皇家的西山围场举行,韩平赋闲在家,也能听到西边传来的战鼓轰隆声。

想象着韩祁今日的威风,她定是一袭黑色劲装,气势非凡,比世间许多男子都来得潇洒,又比世间许多女子多了几分冷艳,那样的她就像是一团烈火中包裹的冰靳,高不可攀,叫人望而生畏。

韩平本想趁着韩祁绝不可能在的日子,去找老刘喝酒,韩祁与老刘之间的事情,之前韩平也好奇过,现在却不想知道了。

她只知道自己与老刘相识于微时,就算韩祁对他毕恭毕敬,满口‘先生’称呼着他,但对她来说,老刘还是那个邋里邋遢,能天南地北扯山海经的朋友。

可是,走到老刘酒铺前,却发现酒铺关着,门外挂了个‘今日歇业’的木牌,韩平从围墙外观望了一阵,确定老刘不在家,这才扫兴的走了。

不能喝酒,不能聊天,还能干什么呢?

韩平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定王府门前。想起昨日两人才见过面,又在梅树下牵手而眠至黄昏,不过一个晚上没见,她就找上门来,是不是太主动了?李淮璟会不会觉得她太随便了?

内心有些纠结,韩平在定王府门外徘徊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门口的守卫去哪儿?顺着台阶望上去,厚重的朱红色的大门也关着…

韩平将双手拢入袖中,思索着踏上台阶,来到紧闭的大门前,试着伸手在上面敲了几下,等了良久,内里都未传来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