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在家吗?

纳闷着,韩平转身便想离去,刚走了两步,厚重的门却开了,发出一阵悠远的‘吱呀’声,韩平回头,看到了定王府的老管家,他见是韩平,便赶忙从门后走出。

“让小姐久等,实在抱歉。”老管家对韩平作揖赔罪道。

韩平立刻扶住他,绽出笑容:“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只是经过这里,看到门前没有守卫,门又关着,觉得好奇才敲门的。”

老管家伛偻着身子对了然道:“哦,原来是这样。我家王爷说了,从今日起,定王府闭门谢客,这才遣走了守卫。”

“闭门谢客?”韩平惊异道:“这是为何?你家王爷呢?”

老管家见韩平如此,不免也感到奇怪:“我家王爷昨夜便动身去了突鲁,难道韩小姐不知吗?”

“突鲁?”韩平想了想,那里不是大京的边陲蛮荒之地吗?李淮璟去那里做什么?

“你家王爷为何前去?”

“皇上前日下旨,说是突鲁野人部落有异动,让我家王爷率千人队成立前锋营,先行抵挡。”

“…”

韩平是怎么跟老管家告辞的,她也不记得了,甚至有没有告辞,她都不记得了,脑中不住回旋着那句话‘突鲁野人部落’和‘前锋营’…突鲁的野人,个个身高九尺,虽然寿命不长,却刚强彪悍,曾经朝廷派出五万大军,都未能将其镇压,现在,竟然让李淮璟带着区区一千人,就让他去抵挡,这是什么意图?

‘如果我要离开,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李淮璟昨日的话犹在耳边,她怎么就没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呢?他昨日肯定就已经受到了皇上的旨意,他还能那么平静的与她渡过一日悠闲的生活。

他存的什么心?难道是必死之心吗?可这一切,为何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他甚至连送别都没让她去…

失魂落魄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不知道东南西北。

就在韩平无端纠结的时候,一小队身着军装的人来到她面前,齐刷刷向她跪下,不顾四周投来的惊诧目光,为首那人道:

“皇上请韩三小姐前往围场一同角逐竞技,属下等护送小姐。”

韩平将手抽出袖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些人,愣了一会儿,不禁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太阳是否仍在东方…

先是老刘不在,又是李淮璟被派去了突鲁,接着皇帝又下旨让她去围场竞技,下一个消息,不会是韩峰要把将军之位让给她吧?

李淮璟的离去使她情绪有些低落,但即便如此,圣谕也不可违抗,韩平随着那一队人马,去到了西山围场。

她在场外换好了铠甲,一身银灰,发髻束于脑后,她右手抱住缀着红缨的银盔,在巡礼太监的带领下走至那片尊贵的黄绸之内。

行君臣之礼,单膝跪下,向至高无上的皇帝拜道:

“臣中郎将韩平,参见皇上。”

文宗收回投在比赛场内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韩平身上,端过一杯热茶,和蔼可亲的问道:

“你就是韩平?韩家的三丫头?”

韩平看了一眼在一旁脸色铁青的韩峰,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不错,不错。”文宗笑容满面的转向一旁的韩峰,道:“亲家真是好福气啊。三个女儿皆为上上人品,让朕好生羡慕。”

韩峰连忙说道:“不敢不敢,皇上谬赞了。”

韩平跪在那里,看着他们君臣间客套往来,好笑的看着韩峰那张吃了瘪的脸,哈哈,她就不相信,这种场合,他会自己打自己的脸,说她是不成器的老三,已经被他赶出家门了。

“韩相入我李家,实乃李家之幸,你这三丫头,不知许了人家没有?”文宗笑靥皑皑,状似不经意间喝茶问道。

韩峰面上一僵:“还没。”

“如此…”文宗将茶杯递给一旁的太监,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说了句:“韩卿觉得,朕那九皇子,可是乘龙快婿的好人选?”

因为皇帝的这句话,全场肃静,所有官员面面相窥,不知帝座是何用意。

韩平只觉得耳中嗡嗡直响,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坐在皇帝身侧的太子李怀昶,见他也正好看她,韩平又吓得垂下了脑袋。

就这么一瞬间,韩平终于想通了皇帝派李淮璟去打突鲁的真正意图了。是因为她。

李淮璟的身世虽说是惊天秘闻,但朝中又有谁会不知?皇上对李淮璟的恨意,从平日里便能看出一二,每位皇子出生都会引起一场择主风潮,李淮璟虽说各方面都很出色,但始终没有得到哪方的势力支持,也因为如此,皇帝才让他太太平平的做着闲散王爷。

可是现在,他却与自己牵扯不清,她虽说不成器,却始终是韩家的女儿,如果得到了韩家的支持,就等于有了军方的拥护,这样的李淮璟着实为帝座忌惮,这才派他去打一场根本没有胜算的仗。

天家无情,她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韩峰果断掀袍跪地,对皇帝表明心迹:

“臣绝无此意。韩平生资驽钝,绝不是九皇子的良配人选,还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文宗噙着微笑,看着跪在面前的韩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却谁料,皇帝忽然大笑出声,竟亲自走下帝位,将韩峰扶起,拉着他道:

“韩卿不必紧张。朕知道,你将韩相嫁入李家已是勉强,自然是想护着这三丫头了,好了,朕也不勉强了。”

皇帝对韩平一挥手,朗声说道:

“韩平。朕未曾见过你的本事,今日特许你也入场,去给朕表演一番你的功夫,比好了,朕大大有赏,去吧。”

韩平领命。

普通的骑马、射箭之后,便是十八班武艺的演练,韩平耍着大刀,突然有种穿越天桥的感觉。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历代将王就是这么选□的,她知道,她和这些在场上耍把式的同僚们,充其量就是暖场的,活跃气氛。

所以皇帝老子才用了‘演’这个词。

一轮下来,场内尽显欢腾。

韩平与同样胜出的几人跪在驾前,等候宣布的时候,鼎沸的鼓声骤然而起,庄严肃远的长角声响彻云霄。

一队以韩祁为首的五人自场外策马而至,场外官兵如山洪般的呼声强势传来,振奋人心,韩祁等五位将王候选,齐刷刷下马跪在驾前,山呼万岁。

韩祁看到跪在一旁的韩平,先是诧异了一下,看向韩峰,韩峰对她摇了摇头,她才收回了目光。

“好。众将请起!”文宗自龙椅上站起,对韩祁他们郑重说道。

“来人。”文宗皇帝唤了一声,随时太监总管便跪至驾前,只听文宗和蔼亲切的指着韩平那一列道:“竞技获胜者,赏银千两,赐福禄玉如意,各自晋升两级。”

韩平跟着身旁的人一起磕头谢赏,正要退下时,却被文宗叫住:

“韩平,你留下!”

“…”

不会还要她喉头顶枪吧?那个她真没练过。

跪至皇帝面前,却听皇帝道:“韩平,你身为韩家人,又有一身好功夫,可愿留在朕的身边当值?”

四周传来群臣的议论声,韩平有些懵了,却听文宗皇帝又道:“只要你点头,御前侍卫统领一职,便是你的,如何?”

御前侍卫统领…那可是正四品,以她现在的羽林卫中郎将来说,就是连升八级,八级跳这种事情,在大京朝好像还未曾发生过吧,今日竟然就被她韩平碰上了?

文宗见韩平完全傻了,比较满意的看向眉头紧皱的韩峰,对韩平挥手道:

“朕给你时间考虑,想好了,就去找袁洪卫交接,明日开始便随侍朕身旁。下去吧。”

韩平失魂落魄的踏出了黄围,直到现在都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彩云追月

将王选拔将持续十日。

分别对候选的五人严格考验,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勇、和,这十德是必考项目,然后拼的就是武力值和军中威望了。

这次的五位候选者,都是自军营长大,见惯了大漠黄沙,又深得父辈们的真传,在各自军中也都有着很高的声望,其中,呼声最高的,自然就是韩祁和王少卿了,他们一个代表韩家军,手握大京半数兵权,另一个代表漠北军,有四大家撑腰,可谓旗鼓相当。

严格来说,今日是正式选拔的第一日,皇帝也很重视这件事,早早便来到了围场之内,走着忽然对身边总管太监问道:

“韩平呢?怎么没见她来?”

昨日当众许了她那么优渥的职位,她应该感恩戴德,早早便来伺候着才对呀。

总管太监不知韩平去向,便遣人去问了,文宗入得帐内,与众朝臣说了一番话后,便见有人来报,在总管太监孙平耳旁细语一阵后才离去。

孙平面色有些犹疑,斟酌了一番用词后,才在文宗皇帝耳旁小声汇报了事情。

文宗听后,拍案而起,龙颜大怒道:

“什么?昨夜已向徐风请辞,今日不知去向?”

朝臣们纷纷猜测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向来平和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一旁韩峰也甚为惊诧,若有所思的竖起了浓黑的剑眉。

此时已然立春,但一路北行,天气却越发严寒。

李淮璟端坐马上,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大毡子,墨黑深沉的目光扫向天际稀薄的流云,呵出一口白气。

“为了收服韩平,却引起了皇上的戒心,得到这么个送死的差事…你后悔吗?”

苏青骑在另一匹马背上,与李淮璟并排而行,他倒是不怕冷,依旧是一袭单薄的黑衣,英气的脸庞带着严肃,却丝毫不畏寒冷,与李淮璟形成了鲜明对比。

“后悔什么?”这种环境中,李淮璟真是不想开口说话,但是他怕自己再不说点话,腹中就快结冰了:“本就料到会有风险,只不过,没想到这个风险来得这么急,这么猛烈罢了。”

苏青挑了挑浓黑英气的眉,从马背上卸下一壶烈酒,递给李淮璟,想让他暖暖身子,道:

“那韩平呢?你好不容易收服了她,却又不把她一起带出来,却是为何?难不成你是知道此行九死一生,舍不得她了?”

李淮璟瞥了一眼酒壶,又瞥了一眼苏青,抉择着要不要喝那烈酒,挣扎片刻后,才决定摇头拒绝,不为其他,只因酒壶冰冷,虽喝下片刻会暖和肠胃,但入口瞬间的冰冷却是他不想尝试的事情。

“你有时间说这些,还不如赶快去想想怎么对付野人部落。”李淮璟将毡子裹得更紧,后悔没有让人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

苏青耸了耸肩,自己豪饮一口烈酒,迎着北风呼呼,不解道:“怎么,他六年前那么对你,你还诚心要帮他打那野人部落不成?没什么好想的,这场仗若是开打,十死无生,你这一千人的小队,还不够给那帮野巨人练脚掌的呢。”

李淮璟沉默着看向远方,却听苏青在一旁又道:

“他六年前毒不死你算你命大,这回他是铁了心要将你除掉了。我看你还是早点放弃,自己回去,或是跟我走,待在师父身边,这天下就没人敢动你!”

李淮璟笑得有些孤离冷落,墨玉色的瞳眸中隐下阴霾:

“如果我可以放弃,就不会出来了。”

说着,他便一夹马肚子,将马向前策了些路,孤孤寂寂的独自前行。

苏青看着他那抹苍凉执拧的背影,气得大大呼出一口气,迎着烈风兀自灌酒。

赶了两三天的路,夜夜风餐露宿,终于在今日天黑之前,到达了柳江镇,镇是小镇,离边陲不过二十里,还算繁华,街上人流如织,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入了驿站。

边陲地界,总是有军队驻扎,所以柳江镇的驿站经过特别设计,有好几间能够容得下几百人的通铺房,所以,李淮璟的千人小队,虽然庞大,却总还有地方遮头,比前两日自是舒服多了。

苏青跟老板要了两壶酒和几个小菜,将准备钻被窝的李淮璟拉到了驿站一楼的窗口,看看华灯初上的塞北小镇。

李淮璟拗不过他,没精打采的拥裘而坐,苏青递酒给他也不喝,就那么看着,苏青知道他是什么冷脾气,也不介意:

“你不是都派人去了北地刺探吗?怎么还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苏青自斟自饮:“不会是为了韩平吧?”

李淮璟白了他一眼:“干她何事?”

“经此一事,皇帝应该已经注意到她了吧。你猜他…会如何对她?会不会干脆派影卫杀了她?到时候,你九死一生回到京城,相好的姑娘却已成黄土,好不心酸啊…”苏青似真非真唱戏般说道,有意气气李淮璟。

谁料,李淮璟连眉头都没眨一下,看着满街的灯火与人流如织,好半晌才说道:“不会杀她的。如果我是皇帝,就许以韩平重任,将她留在身边就近监视,才是上策。”

苏青有些意外,挑眉问道:

“若真如你所猜测般,那你觉得,韩平会如何应对?”

李淮璟执起酒杯,放置鼻下,却是不喝,眸中阴霾涌现:

“不知道。”

韩平对韩家的依赖与重视,李淮璟看在眼中,她越是割舍不下,就越是难以脱离,她会因为王家对韩峰不利,便孤身犯险,夜行盗宝,那她就很有可能为了韩家而接受皇帝的高官厚禄…

就算不是为了韩家,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拒绝得了荣华富贵的诱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血肉至亲尚可出卖,何况是萍水相逢?

他对人性早已失去了信心,又何必在这里满怀希冀呢?

李淮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瞬间的寒冷让他很是难受,但随之而来腹中的火辣却又令他无比舒畅,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矛盾。

苏青见他如此,不禁叹气道:

“我早说过,你在作茧自缚。”

李淮璟将空杯递出,苏青又为其斟了一杯,默默喝下,人性…又一次牵起了他心中那一块不能触碰的伤口。

连续喝了两杯,忽然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民众恐慌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苏青率先站起,将头探出窗外,观望后吃惊道:

“天哪,不会吧。”

李淮璟见他如此,将裘袍裹得更紧,来到驿站走廊上,只见街上民众惊慌失措,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一个个四处逃窜,叫喊声层出不穷,有些干脆手脚并用,手爬脚蹬,惊恐万分。

到底看到什么东西了。

李淮璟在卫队的包围下,走出了驿站,去到路中央向后望去,只见一只魁梧的大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那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还要来得粗壮,肌肉喷张,浑身绿莹莹的,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突在外面,鼻孔大如铜铃,血盆大口微张着,板栗般大的牙齿错落而生,矮一些的屋檐竟然都比他矮上一截…这是什么怪物?

怪物鼻孔喷张,双手不知为何被粗藤捆在身后,挣脱无果,也就只好将一腔愤怒,宣泄于吼叫之中,野兽般的嚎叫响彻云霄…

李淮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苏青在一旁目瞪口呆:

“我的七舅老爷啊,这不是真的。”

令他们吃惊的,不是怪物本身,而是在怪物身后的东西…

“怎么会…是她?她想干什么?”苏青满面惶恐,对李淮璟问道。

怪物的背后,竟然是一个身材高颀消瘦的女子,她五官深刻,鼻梁挺直,双唇润泽,还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是为琥珀之眸。

她手中牢牢抓着一根儿臂粗的青藤,连接着怪物的双手…

韩平来到李淮璟面前,傻兮兮的笑了笑:

“路上遇到这货,我就把他带来了。”

无语的仰望面前这座大山,苏青突然觉得,原来身边最可怕的人不是李淮璟,不是皇帝,不是师父…而是这个看似忠厚的韩平!

“你…”李淮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韩平善解人意的笑道:“我把巡城的职务辞了,跑来跟你混饭吃。朋友一场,你不会不要我吧?”

李淮璟看着韩平不算精致的面容,风尘仆仆的模样,感觉要比世上最美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他忽然笑了,笑得无比灿烂,笑得无比开怀,看呆了韩平,以至于李淮璟抽出袖中的手帕,将她脸上的一块污渍擦拭干净后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这是…什么?”李淮璟见韩平不说话,只是发呆般看着自己,便主动问道。

韩平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山,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明道:

“这是球球,今年八岁,一个人跑出来找吃的,刚好被我碰到了,我不想耽误时间送他回去,就把他带来了,可是他老捣蛋,我没办法才绑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