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实在可笑,温珩淡淡眸光扫过去,连笑容的消了,唯有一双淬了寒冰的眸子,零零碎碎着极寒的光。

不卑不亢,“臣以为,不可。”

”温辰多年根基,并非我一年两年就可撼动,兼之他有太子、公主做护,你我本处于绝对的弱势。“温珩声音轻轻的,轻描淡写道出来的事让慕禾震惊得忘了手中的动作。

温珩余光瞧见慕禾的动容,或有一丝期盼在心底随着火光摇曳而滋生着,蜿蜒而上。忍了忍,终究是没能忍住,小心翼翼的朝她靠过去,“我其实多次都想告诉你。在栖梧山庄的时候,你曾道要将练舞的认真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多心疼你。我也想你多心疼我,可你身后还有栖梧山庄。”温珩稍稍垂下眼,小心的掩盖出险些脱口而出的另一个理由,继而道,”若你留在上京,知晓怀永王的心思,免不得拒婚,你是栖梧山庄的庄主,这件事又会发展到怎样的状况?再者,我原就是为了弑帝报复而去,他跟我娘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事迹败露,便是九死一生,我并不能带你涉险。而在那之前,多方逼婚,不仅仅是联姻,更是一种变相强令的表态,温辰已经对我生疑,早已是骑虎难下的时刻。”

慕禾心中一乱,恍然低头才觉温珩已经抱住了她的腰身,扬起的面容因为失血而苍白,烛火月光两厢交融,若白玉无暇,说不清是冷还是暖。眸光清润,却是分明着讨好。“怀永王本可以万事不晓,顺利御极,可他偏偏对你存了心思,所以走在了先帝前头。”顿一顿,“阿禾,你要知道,我绝不会将你让给他人,谁都不行。”

45|5.15

月白的光在窗口浮现一层冷冷的霜,不知道是冷风从窗子里灌进来的缘故,还是温珩仰望时那一双眼依旧清润如许的缘故,无端的叫她背上冒了层细密的冷汗。

前朝太子她着实没有见过,唯一听闻的是他从皇家后院西林山坠了崖,尸首挂在半截崖壁上,花了好大功夫才收集妥帖。

慕禾不是怕人手段毒辣,而是忽觉同自己床共枕之人,曾有过这些她不晓得的算计。他定然是恨的,不然为何要怀永王死得这样难堪,而这些情绪,过往之时她却统统不曾知晓。只觉那段日子他过得不开心,冷清着,抑或干脆忙到昏天黑地,不若往常般喜欢往家中赶了。

着实不晓是他心思太深,还是她思量太浅。彼时他在清晨低低问她一句,“阿禾,你会恨我么?”的言语,她过后想来,隐隐以为他或是变了心,在提前求一份原谅。殊不知他只是背负太多而无法说出口,惶惶然想要向她多讨要一份保障,容自己安心罢了。

思及此,慕禾身体僵硬,竟没去挣开温珩。

温珩见她没有挣扎,更紧的将她箍在怀中,默了一阵后才继而道,“休书是温辰吩咐办下的,那时我正被软禁在宫中,因迟迟不肯受诏书而为先帝拷问。可笑么,寄送休书的是温辰,说你我并未成婚的亦是他。”

自在温府落居,他便同慕禾道了,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他们就会离开上京。

公主的介入起初并未叫温珩上心,一是因为木已成舟,温辰不会绕这么大个弯子再去得罪慕禾,二则是因为觉着温辰再如何也是他的父亲。先帝顾及温家势力,定不会做多大的强求。然温辰突然变向,头一夜任怀永王假以宴会之名拖住他的脚步,翌日便有口谕,让他尽快面圣。那一份不由拒绝的诏书来得急,先帝亲临,形势倏然到了风口浪尖。温珩方知,纵然是血亲,温辰终究是对他放心不下的。

温辰不愿受拜高堂之礼,是因为温珩与慕禾名义上是师徒。正若当初的慕容阁一般,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让他面上无光。

这等的事,温珩自然没有告诉慕禾。

实则有无婚姻之名对上并无太多区别,太子好色成性,早已名声在外。史上也不乏撬臣子墙角的君主,一道诏令下来吩咐和离,不过多了道程序。公主那便更简单了,她是公主自然要做大的,能让慕禾做小已经是大度。如此一来,却是更加羞辱人了。

温辰不想让自己家的名声难听,早早散了休书,止了温珩的念想,亦封了他的口。在踏上丹陛之时,回眸淡淡提点他道,“栖梧山庄居远,慕禾武功再高,也抵不过暗地的人心险恶。她曾是你的妻,我亦不想太过为难她。可毕竟是南陆之人,肆意惯了,受不的拘束。若不能谨言慎行,日后恼了谁,不是得不偿失么?”

诏书正式下达,温珩跪地沉默了甚久。

双膝跪得麻木之后,忽然的想开,这么也好。

形势突然转变,慕禾恰好的全不知情。

先前怀永王之事确然是他心中计较,在压下平息后的隐瞒不言;形势忽变,却是从没有时间见面解释,到后来局势所迫的无从开口,一路错过。

事已至此,温珩想,她得了休书,不再牵挂于他,离开上京之后,普天之下便没人可以再迫得了她。

一纸诏书,若是没人寻得到她,又有何用?远远离开,才能避开这些险恶。

温珩缓缓伸手,接下圣旨。

还需等等…

他眉眼填上笑意,俯身再拜谢恩,这么告诉自己。

“当日受诏之后自殿门出来,我与公主受渝水袭击,才知你在宫外等我,休书于前夜已递交到你手中。当时人眼四伏,我无法同渝水解释,公主在慌乱之中受伤,帝后皆在,令我留下照顾,更无法立马抽身赶到你面前。”

爱是克制,慕禾全不知情,种种条件限制,便只能让她往不知情的方向走下去。若他乱了阵脚,便会将唯一一个可以走出混乱的人再拖累回来。温辰似乎察觉了蛛丝马迹,在背后虎视眈眈,圣令已下,他的态度容不得一丝不明确的存在。

可一日之后,温珩终究还是忍不下等待,挑拣了个借口,为了找寻渝水的下落而回院,见着正欲动身离开的慕禾。

一路策马而返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两人身份对调。慕禾给了他一封休书,从此消失不见,会如何?

这样的念头,只要稍稍一起,内心似是被搁在磨盘之间碾磨,熬出淋漓的鲜血,痛不可遏。

可待他再见慕禾,她略显虚弱的面容之上神情平静若素,淡淡的同他说了一番决裂的言语,浑似不痛不痒。沉云之下沥沥的细雨,犹若渗进骨髓的冰寒,铺天盖地的失落茫然后,便是无法自抑的惶恐。

为何不在意呢?

这个问题,即便是今日也不敢如实的问出,像是一道决不能触碰的底线。

在目送她的马车渐渐离开之际,竟至于将几日以来的忍耐都抛却脑后,策马将她拦下。

那一刻,数百支箭矢对准了他与她的所在。

可数百冷芒的杀意,也抵不过她眸光之中,自始至终未显露半点留恋的平淡,温珩只觉周身血液都已然逆流,好似心里心外都被人射了一箭,无处可逃。

“你离开北陆之后,只消将怀永王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抹除,他便再无从得知你的消息。”温珩指尖隐隐发白的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却平稳,“我因为先帝逼婚,提前动了手,百密一疏,终是被温辰知晓了。他虽然喜权势,对先帝却是忠心不二,更从未将我当做他的血亲看待过。然弑帝乃诛九族之罪,他不能揭发我,将我看做一颗北陆的毒瘤,更怕我杀了先帝之后,下一个便轮到他。故辅佐新帝上位之后,温辰几次三番欲要将我除之后快。整整两年,我才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温珩眸光静静的将她望着,薄唇轻抿,乖巧又安分地道着,”阿禾,你是不是觉着失望,不想等我了?”

父子相杀,期间缘由便是温珩已然逝去的母亲。

慕禾从温珩言论之中才领悟知晓这境况,却不晓得事情是从何而起。然温珩言语之中总好似她知晓这件事,她自己却毫无头绪。

他何时说过么?倘若说过,她又为何一点印象都无?

就这般,丝毫不知他曾对她许诺的在上京居住三五年,其实便是在告诉她,他要用这时间抹消那杀母之仇。

阴差阳错。

慕禾脑中缓缓浮现这个字眼,当两人的记忆慢慢重叠,才知十余年的相处之后,两人之间却依然有空白的认知。

一人以为知晓,一人却毫无知晓。起点微小的差距,便成了日后的天差地别。

如果慕禾知道温珩是因为复仇而来,往后的心境便又截然相反。

可没人提过,只以为信任理解就够了,不愿质问,不想彼此难堪,两个人皆将心思闷在心中。寻不出乱作一团的表象之后,根结究竟在何处。

慕禾心底正搅乱如麻,唇上忽而覆上一点冰冷,温珩仰着头,幽定若渊的眸中恍似有股靡丽的脆弱,一触之后,轻声犹若呢喃般唤了一句,“阿禾。”

那一吻中的情愫让慕禾心神微微一震,猛然回神后偏开脸。

温珩感知到她的身体紧绷的抗拒,纵然早有预料,呼吸依旧经不住微微一滞。

慕禾在他转瞬的迟疑之中欲要站直身体,后脑处却倏尔压下一只手,力道奇大不容置否。

两唇再度被迫的相接,早不若方才的缓和,乃是狠狠磕上去的,慕禾只觉唇上一痛,嘴角便有血腥之气缓缓散开。

温珩自然看得到慕禾皱眉,心底密密麻麻的刺痛涌上来,周身都是微微麻木的,恍似渐渐要沉溺于沼泽之中的绝望,更死也不愿再放开她,一口咬上她的下唇,辗转舔舐。

“唔…”

慕禾被温珩推到墙边,左手的手腕则被扣押,按压在她的肩边。窗边的月光正好散落在他的前襟,一派素白之中恍若一朵红梅缓缓绽放。

她并非不能推开温珩,温珩力气再大,终究也不过一个病人。可前尘的种种,就像是一团郁积在胸口的闷气,让她发不出来声拒绝,亦无法坦然心胸的接受。

血腥之气在彼此的唇舌之间缠绵,闻得久了有种微微麻痹的错觉。

慕禾被他吻得发疼,心底微微一声叹息,抬起手,轻轻的回抱住了他的腰身。

温珩原本轻轻颤抖着的身子一僵,思绪一刹那空白。

慕禾挣开他震惊之下形同虚设的束缚,两手在他的背上合拢,恍似温顺般埋入他怀抱。

心跳转瞬的凝滞,而下一刻,他未能所见之处,手刀犹若幻影般落在后颈,转瞬剥夺了他的意识。

原本就紧抱着他的双臂,顺当的承了他的体重。

慕禾抱着已经被她打昏的温珩,神情有些怔然,好半晌才重新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上溢出的鲜血,将他抱回床上。

掀开温珩被血水染红的交领,伤口果不其然已经崩裂。

慕禾望着温珩苍白失血的侧脸,只觉自己从未这么头疼过,心烦意乱得怒火灼烧,却又无处可得发泄,压抑得心口都是疼的。

46|5.15

夜半的时候九龄来唤她,在门口虚虚的瞧了好一阵才敢进门,问她要不要去房间里睡。

慕禾适才将温珩的伤口重新包扎好,道了句不用,“温珩伤口崩裂了,不得翻身,我在这看着他。”

九龄不知想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哦了一声,和门退下去。

慕禾微微一叹,回退到窗边椅上坐着,待得周遭全然安静下来,无奈到觉着好笑。

适才局势混乱,温珩情绪波动丝毫没能去顾忌自己身上的伤,慕禾心中一乱便直接将他敲昏了。可快刀斩乱麻之后暂时的安宁,将换来的会是什么却难说了。

譬如温珩醒来的第一瞬间,若是没有瞧见她在身边,心底会是个怎样的念想?

如今想来,这一幕却又似两年前的缩影:因为局势不对,心境不对,便选择了看似最干脆的方式,来不及明说的一刀斩断,想着待得之后再来解释。

不同的是,她有这个机会等在他的床前,等自己情绪安定之后再做解释。可他却无法抽身,卷入权势争云。

好比是的当初的渝水,虽然不甚赞同,却可以理解他的立场,而后便是更大的一股无法言说的怒气积攒在心中。纵未有背叛,那这些年的痛楚又该怎么清算?连恨都失了对象,何其的莫名。

桌上的烛火明灭几下,终于燃尽,月光霎时的强盛起来,曼若流水默然而至。

慕禾想起两年之前的事,胸口依旧是若压了快基石,沉闷难受。

在公主出现之前,慕禾从未感觉男女之爱同早前的相伴情谊有多大的区别。只想着一直的相伴,等老了也会永久的在一起。她本不是多较真的人,当每一丝心神都被他一人牵动,即便是糊里糊涂的同他成了婚,也没甚计较的顺其自然了。

然而活力天真的公主出现,像是突然闯进来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有着她没有的明媚活力,娇羞可爱。书中常道,女子便该是如此的温婉可人才惹人疼爱。

心中默无声息地打翻了醋坛,才开始着紧,自己这么些年的混混沌沌过下来,是否温珩也是一样的将就随意?

她向他求婚的时候,他才十四。

如今想来都两人并非那么有意,好似是两人一齐的将就,懒得再挑,就这么荒唐的定了下来。

温珩常对她有亲昵之举,或吻或抱,极度习以为常的,每日少则都有三两次。可这样的事在没有爱情之前,亲切最浓的时候也还是会有的,慕禾以为他是个喜欢撒娇的性子,毕竟她年长与他三岁。自打一开始的局促,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没有自我意识明确的爱过,也就不知道感情之中的独占欲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祁容的出现让她觉着不适,可想到温珩兴许将她当做将就,两厢情绪抵触又微妙的畏缩。

大抵是那个时候没有多少危机意识,心思来得并没有那样急,兼之多年以来对温珩自以为长辈式包容的溺爱过后,压抑的以为倘若温珩真心喜欢那样明媚活力的公主也没什么不好。

或者,他觉得好,就好。

所以当他问出,“可会恨我?”的言论,她心中不着痕迹的痛楚,面色却缓缓一笑,回着不会。

如此矛盾的心情,许是因为觉着再匆忙美好的爱情,也抵不过十多年的相濡以沫。他就算是喜欢了祁容,也并不会搬空她所在位置。一面惶恐,也一面笃定。

可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当从渝水口中确切听闻这个消息,才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豁达,或者那从来就不是可以豁达的事,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与人分享。

而那个时候,纵然是恨,也是恨自己多一些。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毫无作为的任人将他抢走。

可造化弄人,她的肚中偏偏还有个孩子,因为服用避子汤,在她刚知晓这么个消息的时候,便走了。

一日之内,世界两次的崩塌,若不是渝水紧紧攥住她的手,强令她睁眼,那一夜的灰沉之后,她或许都不想再醒来。

万念俱灰的时候,甚至生不出一丝气力来恨谁,恍似世间无可留恋,呼吸都疲倦。

华大夫道这是心病,连同崩裂而未能愈合的伤口一起为心如死灰的绝望所封印,伤痕犹在,整整两年亦未能愈合,只是她从来不去看而已。

温珩所道的前尘,其实还有许多令她疑惑的地方,可是脑中占据着空白的混乱,心乱如麻,整理不出头续。说到底还是在意,面上不想显露,却因为太过于仓促,心底乱成了一锅粥。

明明浑身都不痛快,却更不想显出一丝的不痛快,矫情得自己都觉得好笑。恍若是生气后端着的架子不肯放下,又或者是心底的隔阂不曾全然消失,可就这么将温珩撇下亦是做不到的,不干不脆,很是恼人。

洞开的窗口吹进来些许冷风,颇有些凉意,慕禾本是抱膝坐在窗边,九龄后来搬进的躺椅上,想要关窗,便扶着桌子站起身。

然起身的一刹那,月光漫漫,慕禾自余光所见温珩的手指轻轻收拢了一下,心中立有所悟,唤了一句,“温珩?”

温珩紧磕的睫颤了颤,没吭声。

慕禾一瞬间觉着有些泄气,她原本想,话头可以从自己方才为什么打了他开始说起,解释一番之后,再心平气和的说一下之后的事。可温珩不接腔,让她很没辙,因为她总不能对着一个眼睛都没有睁开的人就劈头盖脸的说上一通,显得很傻。

关了窗,慕禾在漆黑的屋内转了两圈,实在忍不下去,还是道了,“唔,我知道你醒了,拖下去也没意义,你不必装昏。”

说到这,像是上了弦的弓,已经不得不发。慕禾也顾不上自言自语有多傻,兀自地道,“我搁在心里两年的伤口,不能因为你一番话就彻底抚平、当做没发生过的揭过去。说实在的,我现在很没辙,如果你没有受伤,我肯定就走了。你现在伤得很重,如果还要像刚才那样的乱动,我就只能再敲晕你,丢到郭砾那里去。”

“脖子好疼。”温珩的声音突兀地在黑暗之中寂然散开,无端带着几分示弱讨好的感觉。

慕禾瞥了下唇,“你不用再同我扮乖,我现在没有可以用来泛滥的同情心。”

左右也瞧不很清温珩的脸,慕禾说话时眸光也四下不经意缓慢的游离,颇有些不知道将眸光往哪搁的感觉,“适才我也想过你说的话,可如今却不是失不失望的问题,我并没有那样的情绪。打个比方说,就好似两人曾一起共渡一船,船行江中你将我推下去了,我溺得半死不活,因背叛而煎熬难耐,却还是自己挣扎着爬上了岸。你瞧么,我不曾原地等过你施救,自然也便没有了失望这么一说。”

“如今隔了两年,你又找到了我,告诉我说你并非本意,情有可原。我听过之后,当然可以理解你的苦楚,可我即便是得了解释,也不能抹消自个两年前那险些溺死的记忆,这个是强求不来的。恨了两年,发觉一直以来都恨得毫无意义也是挺悲哀的,连唯一一个可以为自己曾经的煎熬做出的解释都没了。说真的,如果你没有受伤,我定然会揍你一顿,可惜现在的条件不允许,我很窝火。我觉着你也应该理解一下我,不要再强势相迫,叫我觉着负担。破镜难圆,你若能想开,我们往后至少还可以当朋友亦或者是表面上的师徒。”

“我可以想开。”温珩点了点头,“所以做师徒罢。”

慕禾一愣,“诚然,我以为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温珩不经意的抿了下唇,转瞬而逝一个极浅的苦笑。

慕禾不知,早如十三那年,他便已然看开。即便她与林立的婚约让他辗转难眠,即便是答应伴着她闯荡江湖,若无其事的去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也并不是不能忍的。只要结果是好的,他可以收敛所有的情绪,等着她回心转意。

自昏迷之中醒来时,瞧见慕禾依旧守候在床边,在温珩看来已经是一道救赎的曙光。只是那一番话也叫他明白,那曙光何其的细微,容不得他再不顾一切、肆无忌惮的索取,只能退回安全的地方。

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你明个会离开么?”

慕禾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怔然,不自觉微微颦眉,“你不要耍花招,我不会带上你的。”

“恩,我会先回一趟上京。”

慕禾原本打算问他回上京做什么,可想了想还是作罢,“你身上有伤,不妨在这多留几日修养好了再走。我同九龄离开之后,官府的人会来照顾你的。”

“都一样。”他这话带着两分破罐子破摔的赌气意味,“我不喜欢外人碰。”

“这性子还是等伤好了再使吧。”慕禾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唔,我去睡了。”

既然温珩都醒了,慕禾自然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转了身边准备离开。

行将绕过屏风之际,温珩徒然开口,“阿禾。”

慕禾回眸,磕上了窗的室内一派漆黑,什么都瞧不见,自然更不晓得温珩如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没什么。”恍然隔了甚久,温珩才道出这么一句,“明日醒来之际或许你已经离开了,便想着提前跟你道个别。”

“师父,一路顺风。”

47|5.15

转眼半月,春意渐浓,正是草长莺飞的大好时光。

慕禾近来有些嗜睡,心情虽然较之从前开朗许多,偶有兴致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但身子总觉有些乏力昏沉。

九龄怕她是心情不好,等吃过晚饭便要拉上她去河边逛逛,一介青葱水嫩的少年,为做让她开心些多说说话,时不时在夜市摊位上挑拣两个团扇亦或是旁的小饰物问她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慕禾觉着好笑,终是忍不住逗他,“唔,这美人扇同你是挺搭的。”

九龄噌的涨红了脸,匆匆将扇子放下。反倒是摊位的老板娘瞧不下去,捂着唇笑,“小公子如此贴心讨好,姑娘怎的还不领情呢。小公子眼光不错,这扇子可是上品呢。”

慕禾亦笑着,”这倒是提醒了我。“伸手将窘迫想要扎进人堆中的九龄拎回来,”听闻今个韶雪殿的小少主梨清过来招亲,你看,咱们备上点什么礼物好,给人姑娘送过去?”

韶雪殿乃南陆三大势力之一,殿主唯一就有个女儿,梨清,今年整好十三岁。

跟慕容阁不同,梨轩臣乃是爱女如命之人,如今招亲乃是为了提前做个准备,比武招亲乃是头一层的选拔,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也要十全九美。早些把关,才能避免日后匆匆将就,绝不能让他家宝贝女儿受上丁点的委屈。

九龄诧异的抬眸,“师父…”

“唔,她虽然大了你一岁,但确然是个标准的美人,能不能瞧上咱们去瞧了再说嘛。”慕禾拍了拍他的肩,复尓又将方才给他弄皱的衣衫拍敛和顺,“就当是凑个热闹?”

韶雪殿惯来中立,独善其身,殿主梨轩臣实力非凡,深不可测。十年之前,三大势力中乃是他一家如日中天,大有吞并其他二家之势。

可恰好那年隆冬,梨轩臣的妻子病逝。

一夜颓靡,白发若雪。世间再无那不可一世,睥睨四方的梨轩臣,唯有爱女如命,性格阴晴不定的避世散人。只将那豪情万丈,埋葬孤坟之下。

纵然是不愿再问世事,可宝贝女儿渐渐快到了待嫁的年龄,还是会出手帮衬。

慕禾让九龄去,确然也有想要两家联姻的意味。她曾听闻梨清的剑法同样不俗,日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梨轩臣还很难说,若能拉拢而不去对立当是最好的。

可感情的事情说不准,慕禾本就是揣着凑热闹的心去看看的,若能见着梨轩臣,备上些薄礼才合称。他虽然大不了她多少,毕竟也是和她舅舅同辈的人。

招亲的地方是一方水榭阁楼,环水三面的廊道里都挤满了人,湖中心独有一座三层的高楼,飞阁流丹,琉璃鳞次,给那如昼的灯火一衬更是金碧辉煌。

这方本是韶雪殿,外人不得出入之所,因为招亲而破例开放,也叫慕禾开了回眼界。梨轩臣其人当真是会享受,一座休憩的小楼也修得如此精巧将就,她舅舅就没有这种闲情雅致。

通往湖中心阁楼的两方走廊各守立了十六带刀侍卫,不予通行。

这招亲的第一层,基本的资格就是能进到那阁楼。水路陆路都可,只要能过得去,不能伤人。

阁楼三层,轻纱浮动之后隐约可见一身量修长的白发男子,纵然相去甚远也依旧能感知那内敛的气势,不容轻视。男子身侧则坐着一娇小着浅青色衣裙的女子,只瞧那亮丽的色泽也觉着赏心悦目。

九龄却顾不上赏心悦目,他有点被这阵仗弄晕了,面色渐沉的嘟囔道,“击退十六守卫,或者轻功点水可跃十余丈,这怎么可能做得到?这殿主是打算给他女儿物色个三十多的‘才俊’吧。”

慕禾被他逗笑,“谁说这里是让人独自过去了?殿主当着女儿面明着不好说,心底也是在意门当户对这么回事的,背后没有势力的连门槛都进不了,自然不会让他烦心。”摇摇头,也一叹,“可是这么招下去,估摸真的连能进阁的都没几个。“

话题一转,”教你的轻功练得如何了?”

九龄垂下头,”同十丈距离还差得甚远。”

慕禾倒没在意,点了头,“唔,我带你过去。”

正要动身,攒动着人头的岸边忽而散开一阵惊呼,九龄回眸但见湖面之上好似轻飘飘的浮过一片雪,贴着水面像是毫无重量一般承风而过,临近阁楼之时又倏尔直转而上,犹若鹅毛的轻巧,一派随意,安然若素的走入楼阁开阔之处。

待得人影落定,才叫人辨清那雪衣胜仙的男子身侧,竟然还带着一人,如此实力,着实震得人心口发凉。

九龄看清那人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手腕便是被人扣住,轻轻一带,身子顿轻,整个人就好似可以脚踏虚空,浑身的不切实感。

不若方才那雪衣男子贴水而行,慕禾则是牵着九龄犹若蝶翼轻舞的蹁跹,看似朝阁楼临近的同时,看似轻缓而自若的踏临三丈有余的虚空,同阁楼灯火汇聚处齐平,引发一阵山呼似的惊叹。

“敛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