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阁楼尚有两丈远,慕禾在九龄身边缓缓开口,同时也松开手去,将之轻轻一推。

众人昂首所见湖面之上恍似能若蝶飞舞、携手而来的两人悄然分离开来,前者速度转急,率先踏入阁楼。后者姿态依旧轻缓,慢一步才步入栏杆后的开阔,瞧见温珩,一言未发。

适才那个模样,慕禾自然可以将温珩辨出来,却不知道他来是作甚的。

起初远远得见,温珩身边还带着一名武功全无的男子,一路负担,全靠仰仗他才得以入内的。

瞧到这,慕禾入阁之时才想要凸显一下自家九龄的优势,松手让他自个稍微展示了一下轻功,博个好印象。如是小胜一筹,慕禾心中正淡然得意,拍着九龄的肩膀。而后才移眸瞧见温珩身边,脸色霎时惨白的尉淮…

岸上之人被连番两次的惊吓震得面面相觑,争相抢夺着离阁楼最近距离地界的客者皆愣在原地。能不沾水入阁楼一层已经是极佳了,竟然还有两人能带人直上三层,这…

此后,陆陆续续有人入阁楼,亦有不少掉水的,引发一片唏嘘嘲笑。

掉水后舍得下面子还是可以爬上阁楼的,不说旁的,至少还能用那浑身*的凄凉显出两分痴心之感么。这边七零八落的狼狈,那边却没有多少人去闯那十六侍卫的守护,是怕到时候没能入阁不说,反倒落得个坏名声,说是连侍卫都不如。

三层的楼阁,陆陆续续上来了不少人,有人一身狼狈湿漉,有人则是泰然自若,谈笑风生,自然而然的分开了去。泰然自若的一派中又独有二者各成一家,离群而立,气度不凡。

九龄自见到温珩后略有些不自在,几次想要上前招呼,碍于他身边的尉淮而没有动作。尉淮显然也是没打算走过来,一副避之不及想要离开的模样,眸光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搁。

桌上的三炷香都燃尽了,临窗雅阁的屏风才为下人缓缓撤下,隔着落地的轻纱,隐约可见临窗而立的女子,纵然年仅十三,面容依稀可辨的俏丽姣好,唇角含笑,一副甚好相与的模样。

她好相与,她身边,自帘缦后走出的雪发男子却不怎么好对付。

慕禾曾听慕容阁提及过,梨轩臣年轻之际乃是一等一的翩翩佳公子,气度容貌具是上佳。如今瞧来,虽是可以赞同这一番话,就是那面容之上半点不含笑容,眸光平缓扫过众人之际,生生给人一种抢了他东西的愧疚感,压迫得人不敢抬头。

在场之人顿时噤声,紧张垂下眸。

就在慕禾意欲招呼之际,梨轩臣淡淡开口,语气之中三分平缓,“栖梧山庄,慕容禾?”

此话一出,厅内又是一阵不动声色的躁动,眸中闪烁,往慕禾相反的方向靠了靠,唯恐冒犯。

慕禾自问自个从未见过梨轩臣,一见面就给人点了名不由诧异,微微颔首,是为尊敬他是长一辈的人物,”正是。”

梨轩臣唇角终是微扬了些,点了点头,转身之际眸光不经意带过九龄,停留一瞬,才转而朝温珩,”温相此番前来,所谓何意?”

温珩墨瞳清润,恍似可容皎皎明月光辉,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神色却很好。态度谦和,彬彬有礼,浅笑着,“殿主掌上明珠招亲,陛下同我前来,自然也正是这个意思。”

尉淮神色一变,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口。

既然都已经入了阁,梨轩臣并没再说刁难的话语,只是身为南陆之人,多少有些抗拒北陆的势力,点点头便入了主座。

“眼下闲人众多,未免我家清儿看花了眼,非求亲者便暂时退下二楼雅阁,暂作休憩。待得谈论完毕,我自会派人去通知的。”

梨轩臣说到看花了眼时,特地得扫了一眼温珩,言下之意表达得格外明显。

论说样貌,温珩美人之名盛负已久,广传为天人之姿,冰肌玉骨,倾世无双。梨轩臣纵然只远远见过温珩一面,多余年后再遇,倒也能将他认得分明。

十几岁的女孩最爱对男女之事抱有唯美的幻想,相应的,便更爱那容貌姣好之人了。像温珩这般的,依托清儿那单纯的性子,一眼沉沦不过寻常,可若是如此,后来的事就会难办了。毕竟人家说了,他是陪他家陛下来求亲的,他身上也早有同祁容的婚约。

温珩听罢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眸底微微一亮,朝他一拱手,快步的走出去了。慢半拍才只有慕禾应声跟出去,一步三停留,最终才将门合上。

其他人的相随者本就只停留在了一楼,所以这一番被驱逐出去的就只有温珩和慕禾两个人了。

48|5.15

温珩是重点被隔离对象,出门后被两个人带领着下楼去了。慕禾跟在后头走得慢,给人领着到达二楼的时候,温珩已经在临窗的位置坐下。

领路的人瞧他们是分别来的,便将两人错开引到不同的位置。两人隔着一重镂空的屏障,相去约莫三丈,抬眸便可瞧见。

服侍之人上过茶,便顺应暂且退下了,大厅之内独有数盏明灯安静的摇曳,烛光柔和。

今日一番折腾,已经过了慕禾平素睡觉的时刻,等得人散声尽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干坐着不觉倦意袭来打了个呵欠,脑中又开始昏沉了。想着上去招亲的也有十来个人,一番问下来少不得半个时辰的耽搁,遂而就着高度刚好的桌子趴上去,打算小憩一会。

一面是为困倦,一面也是为做眼不见心为静了…

时间确然是种神奇的东西,是为淡化情绪的一剂良药。

同温珩分别的这半月,慕禾将他的解释前前后后的想过一遭,最开始依然是难过的。这两年是如何熬下来的,只有她自个心中清楚。生无可恋亦有过,不过是觉得为了旁人的背叛平白死了不值,又得过且过的活了下来。

最恼人的是留下一身刻骨铭心的伤痕之后,才晓得一切都只因为一番虚无的错过,年代久远得禁不起细细推敲,早道不出谁对谁错。

感情之事,失了可惜,想要再度收回来又觉着不甘与生疏。

两厢矛盾,便想着若是没有那些错过与误会便好了。渐渐的心生悔意,思忖自己是否曾对温珩太过于依赖,一味的相信,而不曾要求他敞开心扉的说出自个的压抑;又或者自己不够细腻,看不出温珩的不好来。种种思量,检讨过自己,也抱怨过温珩,若他当真有心透露过一丝情绪,她也不至于完全在云里雾里的绕,让彼此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来来回回的情绪,都是悔不当初。

温珩总能在她面前得到更多的宽恕,即便是有千般的怒火,亦会于那盈盈一笑之中打了七八的折扣。

换个角度说,两人之中,是她爱得更多一些,冥冥天意,早就落了下风。

若非深爱,又怎会有这些千丝万缕的斩不断?慕禾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了,只觉一败涂地,终于叫她心服口服,连最后的尊严都在返回钦州路上时候被马蹄踏做了粉尘。

舍不得是装不来的。

无法释怀,不能原谅亦是真的。

心中郁结两日,忽而又想这事其实并不若她想象中的紧要,温珩都看开了,她又有什么看不开的?亦或者说,他已经代她做了份决定。

突然的福至心灵,像是快刀斩乱麻一般的决定,强令停止旁的思绪,只做认可。终于呼出一口积郁多年的闷气,神清气爽了。

可她这般刚刚豁然开朗,像是掐准了时机一般,温珩又赶着出现了,端端的坐在她面前。

少了针锋相对的恨意,两人之间什么都不剩,空白得犹若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比及从前一见面就涌上心头激烈又压抑的怒意,如今却像是冷却下来的湖水,一开始的沉默之后,便再无从开口,连气氛都一点一点在凝结成冰。

大概一般和离的夫妻见面,都是这样尴尬的罢。

清风徐来的阁楼之中静了许久,慕禾趴在桌上渐渐有些要进入梦乡的迷茫之感。

“阿禾,要看烟花么?”

寂静之中,忽然有人开腔,将慕禾昏沉的神思猛然拖了回来,下意识地睁了下眼,枕在手臂上的头却没有移动。

慕禾抬眸正见,窗外空荡荡的夜幕,静悄悄的河岸,除了人头攒动,哪里会有烟花?

心中一面疑虑,再回味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话,顿时思绪万千,忍不下去的爬起身,”我怎会给你骗第二次,分明没有烟花。”

“你那里没有?”温珩说道着,好似好奇一般的起了身,往这边走来。

慕禾见他要过来,面色瞬间就不好了,想他怎么面皮这样厚,说好了看开,竟然还要来招惹她。也顾不上真实虚假,满口回绝,“有有有,我这有,咱们各看各的。”

温珩倏尔笑了,一本正经,“是么,可我这没有。”

“…你…”

谴责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出口,一道银白的亮光倏尔划破天际冲上云端,崩裂开千万朵的雪白梨花,犹若冰霜堆砌一束接一束的争相怒放,直将天空都映衬照亮。流光溢彩,复又换上姹紫嫣红的艳丽色泽,震撼人心。

烟花爆竹的声响热闹在耳际,慕禾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古怪的朝着温珩,”怎么弄的?”

温珩早已经落座在慕禾对面,笑吟吟的,微翘的睫羽之下,细碎着星辰般的光辉,“梨殿主大手笔,不好让招亲失利、败兴而归的人落下不满,便办了这烟花宴。也好给他们个台阶下,说是凑了个热闹离开的。”复又指了指自己先前坐的位置,解释道,“我那方的位置偏了些,确然是瞧不见烟花的,可不算我骗了你罢?”

他适才所在的位置,开窗的方向同慕禾这边的不一样,说是为了瞧烟花的确说得通。

只是他开口第一句言语微妙熟悉,难免叫人觉着别扭。

五年之前,她才将将同温珩到了北陆,虽然是对天对地的拜过,发了山盟海誓。可依旧还是懵里懵懂的愣头青一个,住客栈也是要的两间房,想都没想过要同温珩一齐睡。

头一回意识到温珩并没有那么纯洁,便是在一叶扁舟上,害得她一夜心跳狂乱,没敢睡着。

彼时一路闲游到了北陆,刚刚拜过天地,行程更是放缓了许多,四下里游玩。

她同温珩都是依山长大的,不怎么玩过水,一回便弄了条小舟,两人相伴着,懵里懵懂的学人垂钓。

不晓得是定率还是如何,河里的鱼儿总是垂青于学钓的新手,慕禾第一回放钩,没一刻钟便勾起来一条半斤重的鱼。拉着鱼竿愣了半天,眼睛才想起来放亮,一个劲的朝温珩嘚瑟,挑着眉没笑得太明显,怕打击到还没钓上的温珩,拍着他的肩,委婉的自夸道,“哎,我可真是天才。”

一路哼着小曲儿,撑开渔网,将鱼丢进去,乐不可支得差些没抚掌大笑。终于能在一面上胜过他,她自然是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温珩后来怎么了,她没心思理会,头顶烈日的垂钓,心中静得像那湖中的芦苇,风动我才动。

一日虚晃而过,待得入暮之后清点战利品,慕禾兴冲冲绕过已经仰躺在船舱内休憩去了的温珩,拨开他的渔网一瞧,生龙活虎的一堆,登时傻了眼。

看到慕禾终于有动静,温珩移开挡在脸上的书册,稍稍支起些身,语调之中透着三分慵懒,”阿禾?你不钓了吗?”

慕禾蔫了,矮身坐在在船头,满心疮痍,说不钓了。

吃过晚饭,温珩掰着两枚糕点,在船头喂鱼。慕禾坐在船尾手中芦苇杆拨弄着平整的水面,颇有几分凄凉,总觉得这样下去,她的威严都会要慢慢散尽了。

清风荡过,芦苇轻轻摇曳,温珩回身倏尔唤了她一声,慕禾低低的应了,兴许是野鸭钻进芦苇的水声太大,他没能听见。

便又唤了一句,“阿禾,要过来看烟花么?”

慕禾暗忖这里又不是城内,没有那些大手笔的富贾,哪里会有人放烟花?且而她分明没有听到烟火的声响。最重要的,他在船头能瞧见的,她在船尾自然也能瞧见啊。理智上这么想,可温珩都开口了,她第一个反应还是起了身,凑了过去。

一面走一面望着天际,最终才在他身边蹲下,却见温珩将两手合着,举到她面前。迷蒙透过芦苇荡的月光之下,他眸光熠熠,将手举着挨近的模样瞧着难得的有些孩子气,轻轻道了一句,”瞧着啊…“

修长的十字相继松开,期待了半天,却不过有寥寥两只萤火虫一晃一晃的飞了出来,东倒西歪的扑腾远了。

慕禾怔在原地,唇一瞥,还没来得及吐槽着烟花的规模居然能小到如此地步,将好在她面前松开的手却顺势的将她环住了。

慕禾措不及防,被他推到半压在船舱之内。

满眸的星光璀璨,静谧无声,胸腔之中却像是按了战鼓,咚咚咚的震个没完。温珩一声不吭的亲上来,啄两下她的眉眼,又低头去吻她的唇。埋首在她的颈窝,低声道,“你今天玩得可开心?”

若是从前,温珩虽然会推倒她,但一般就会抱一下,然后就让道一边去了。慕禾想,大抵是船小了,容不得两人并排,他才没能及时退下去。这么抱着虽然有些…那啥,但是慕禾并不觉得反感,一时也就没有推却,只是点头,“开心。”

这回答显然有些不称温珩的心,遂而沉默了下去。

一段听得见彼此呼吸声的相拥,慕禾被温珩吻得有些出神,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的迷幻,整个人朦朦的,然而某一瞬忽而感觉到身前一阵清凉。慕禾猛眨了几下眼睛,低头望着温珩,不敢置信,”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彼时的温珩已经拉开了她的腰带,手也顺势的绕过了她的腰身,穿过衣料抚上了她光洁的后背。温珩给慕禾一问,似乎也有点愣神,将将反应过来。指尖触感之美好叫他心神一荡,竟然当场红了脸,嗫嚅道,“我忍不住了。”

“可,可这是在外面…”

听闻慕禾言语之中的松动,温珩赖着不肯收手,“恩,就抱一会,我不会乱来的。”

慕禾只觉所有的血液都冲上脸,烫得不行,第一次擦枪走火到这个地步,才叫她徒然有了那方面的意识,不晓得作何反应。“那我,我可以把衣服穿上吗?”

“你冷么?”

温珩的手还是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却不是那种很急色冒犯的感觉,而是犹若爱怜留恋一般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腰身,指尖似有若无带过,撩拨得她心尖都是痒的。

慕禾暗自抽气,只想快些止了这叫人无措的煎熬,连连点头。殊不知温珩却更紧的将她搂了搂,或似有些不稳的喘息,呼吸重时,她的心口便是狠狠的一撞,身体莫名发热。

温珩却好似很开心,一点没尴尬地靠上来,舔着她的耳垂,”那你可以抱着我,抱着我就不冷了。”

慕禾自那以后才知道,谦谦公子和登徒子其实也就是人前人后的区别。

温珩其人最要命之处就在他根本惯不得,就像是一种攻陷,第一次没好意思拒绝给他摸过了,之后他再伸手就完全毫无负累了。

可以说,温珩在慕禾心中纯情禁欲的假象,就是在那一夜彻底被击溃的。

所以连带让她上钩的那一句,都叫她印象格外的深刻。

49|5.15

烟花易冷。

盛大的烟花宴持续的时间不长,待得天空恢复深夜的寂黑,赏客昂着头等待半晌,才缓慢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心中震撼依旧遮掩不住。

慕禾撑着头,敛眸望见天际之上繁华过后的萧索寂寥,远端殿宇楼阁,奢华富贵。忽而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不应该将九龄送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她不爱权势富贵,却深能体会大多人都是喜欢此道的。所以下意识的以为九龄接管栖梧山庄心下定然岿然满足,既如此,他若能同韶雪殿联姻,便是锦上添花。可一番而来,她甚至没有问过他乐不乐意。

若他不乐意,却仅仅因为是她的要求而答应前来该如何是好?慕禾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发慌。

可这毕竟只是一个缥缈担忧的念头,九龄心中如何作想她还并不清楚。梨轩臣已经逐客,她突然再上去不仅抹了他的面子,还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扫眼瞧见对面的温珩,忽而又想起,”尉淮此番在这,是你诓骗他来的么?不是他自个的意愿罢?”

温珩笑容不减,“不是。”

“你无需骗我。”慕禾叹息一声,再度合上手肘,趴回桌上,“尉淮并不是会审视大局之人,不然他堂堂皇帝怎么会在战乱初歇之时,就自个跑出宫来?既然不懂审视大局,自然也不会为了朝堂利益,来同韶雪殿联姻。不是你诓他,还能是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你在这。”温珩手边握着一盏空盏,指尖轻轻滑过杯沿,“说的都是实话,怎么算诓骗?”

话题到这,忽而就明晰得有些尴尬了。同前夫谈论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着实奇怪,慕禾侧了下头,打算止了这个话题,“好罢,其实也没关系,我想那梨清应该也不会看上他。”

“这话的意思,是陛下不够好么?”温珩声音淡淡的,含着丝缕的笑。

慕禾听他这样回,虽然有些预料之外,却也有些松一口气之感。纵不敢相信感情之事在他那可以这样轻易调节,不过看来他当真是放下了,至少不会是男女之情,若是按着从前的性子,他定当是会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醋意十足的,“那阿禾你可瞧得上?”

其实能够理解,处了十多年,两人之间早就不是单纯的爱情,或有亲情,亦或有相知相伴的脉脉依赖,并拢在一起早分不清熟多熟少。他之前缠着她,兴许也是不想让她恨他。待得她不再恨他,他也能放下一道心结,随着释然一道解脱,不必因为分不清亲情爱情,而伪装成喜欢她的模样。

所以她一开口,他便道放下了,就这么简单,他或许像从前的自己一般福至心灵。不同的是,当初她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温珩是居心叵测的。而他,则是意识到,对她还是亲情多一些。

一方感情,两人不同的看待,爱或不爱本就在一念之间。慕禾觉着自己能看开实在明智,无论前尘,她不想再继续一败涂地下去了。

“他自然很好,只是多数的时候性子上来,却是需要人哄着的,梨清年岁方才十三,怕是会同他合不来。再者,梨轩臣那样的性子,怎会容忍尉淮的孩子气?”顿一顿,“唔,你不是道他是来找我的么?我觉着你还是不要这样戏弄他得好,毕竟他待你是真心的,你不知道他同你赌气之后离宫,跑到梨镇来,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雪下…”

“别说了。”三字沉静,格外突兀地卡断了慕禾的言语。

温珩手中的杯盏咔嚓的一声轻响,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至少从外观上看还是完整无缺的。

慕禾从臂弯中抬起头,深望着温珩自上次受伤以来就一直苍白失血的面容,眯了眯眼,“我从前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对尉淮有二心?我说这些,你愧疚了是么?”

温珩微微一笑,竟莫名给人一种天真无邪之感,“没有。”此回的语调没有方才的生硬,仿佛是面对抬起头来的慕禾,又遮掩了许多情绪。

慕禾得了这一句回答,登时有些后悔,暗叹自己怎么一句话里头问两个问题,他这“没有”答的是前头的还是后头的呢?

好罢,其实北陆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事已至此,温珩也不会为了她一句话而改变心意。方才若不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丝火气弄得同样有些上火,她也不会按捺不住好奇问出心底的话。

沉默半晌,才道,“烟花看完了,你可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我想要趴一会,你坐在这有动静,我睡不着。”

他道,“阁楼临水,夜里有风,你睡在这会冷的。”

“你可能不太知道。”慕禾瞥他一眼,“这两年我吃了不少药,把身子调理好了,不再若从前那样极度畏寒了。这点风倒是无碍,就是想要清净一些。“

温珩沉默了一下,烛火的浮光在他若无暇白玉般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暖芒,眉含仙峰,眸蕴灵水,淡雅禁欲至极反倒有种别样的魅惑之感。

“我知道。”若玉石一般的指尖抚在杯沿,仿佛要比那上等的白瓷还要精致细腻几分,指尖停顿,仿佛有些退缩,又仿佛不得不说,“我经常来看你,所以知道。”

慕禾嗯了一声,心中无甚恻动,“这个我早知道了。可我想要强调的是后头的那一句。”

然温珩还未开口,紧绷的厅门便给人扣了扣,外头的人唤道,“慕容庄主,温相,殿主道可以上去了。”

慕禾揉了揉太阳穴,眼见是睡不成了,倦意袭上来四肢都有些乏力,让她忍不住的轻轻叹了一声。

温珩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慕禾打了个呵欠,起身,一派正经道,”大抵是老了,熬不得夜了。”

“…”

可容温珩现身,梨清自然是被早早的藏到内屋里去了。

慕禾一进门就看到空荡荡,再无旁人的阁间中,孤零零站在梨轩臣身边的九龄,面色隐隐发白。不由皱了皱眉,瞌睡也醒了,上前一把将他拎到自己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九龄摇摇头,老实巴交的站在她身后,不吭声了。

“梨某瞧慕容庄主的高徒资质不错,心地也好,关键是同清儿也搭得上话,便想将他暂且留在韶雪殿一段时间,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慕禾一愣,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给九龄选上了。唔,不过这也证明她眼光的确不错。

可这事要是先就这九龄的看法才好,就像是给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乎了一瞬,慕禾一时有些错乱,又回首问九龄,”你觉得如何?梨清少主看着还喜欢?“一顿,又觉自己当着一个爱女如命的人面前问这个话,决然是脑子被冲晕了,不是让九龄无法作答么。赶忙咳嗽一声换言道,”你想要留下不?“

”恩“九龄倏尔红了脸,而后反问,”师父会留下吗?“

慕禾心底明白他恩的一声为的那般,尚未来得及喟叹现在的孩子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早熟,紧接着又为他后一句而愕然,”我?我留下做什么?“韶雪殿出了名的讲究,可不是个好待之所。

“那我跟着师父。”

此话一出,梨轩臣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慕禾顿时也明白九龄为难在哪儿了,他可能还没做好要给人当童养夫打算。

慕禾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转而道,”梨殿主,想让我家九龄留多久?”

”三个月,两个小辈若是相处得来,便可定下婚约。待得适婚年龄,两家再做联姻即可。”作为长一辈的人物,梨轩臣的言语之中一贯带着三分居高临下的压迫。

慕禾皱了下眉,三个月待在这连花枝都要修剪过才能被允许开放的殿宇之中,怕是要将人逼疯了去。

”至多一月。”慕禾道着,“虽说是我们上门来求亲,可毕竟没有打算着入赘,选女婿也有试用期我还是第一回听说。不过梨少主知书达理,艳绝群芳,许给我家徒儿自是我们赚了大头,这才愿意退上一步,不知梨殿主意下如何?”

梨轩臣不悦着,还待说上什么,屏风之后一道女子清澈若泉的声音响起,不算太腻,却有种干净的甜软,“爹爹~”

一代叱咤风云的人物、梨轩臣就这般登时合了嘴,忍了好半晌才冷硬道,“那就一个月罢。”

慕禾心中直叹真是奇了,她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九龄还有这般大的魅力,见一面就能让那梨少主开口偏向她这边。再者说,这招亲走的是比武的模式,可现下才将将过了一层二层的选拔,还没正式比武呢,怎么就已经说选好人就选好了呢?

九龄被慕禾盯得面上发烫,一路红到耳根,然后才小声同慕禾解释,“我曾经和梨少主见过。”

慕禾哦了一声,登时了悟有情人的世界里头,所有的再见都是久别重逢,这缘分还真是说不来的。

既然这样,为了九龄的大好前程,慕禾还是决定留一留,遂而对梨轩臣一拱手,”那我师徒俩便在贵殿打扰一番了。“

立在一边的温珩浅笑着紧接道,”师徒两人是怎么回事?师父怎好将我忘了呢,师弟的婚姻大事,我个做师兄的,自当要仔细瞧着了。“

50|5.15

温珩前来,还指不定是打的什么主意,慕禾有些头疼本想要同他撇清干系,九龄却率先的点了点头,“师兄也留下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