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龄虽然对梨清颇有几分好感,可还是深深忌惮着梨轩臣,有慕禾在,他心底便没那么害怕,再加上温珩,才更加底气十足了。

慕禾迟疑,“那尉淮怎么办?”

“陛下日理万机,不能多做就留,想必再过一阵就走了吧。”温珩说话的感觉,像是一切同他毫无干系。

慕禾奇道,“你不随他回宫,他不会闹性子?”

”我已经请辞了,陛下还没有答应辞官,但准了我暂且修养生息。”见慕禾仍旧是一脸不敢相信,继而提点她,“恩,我身上还有伤,险些致命的那一种,休息很奇怪么?“

“…”

一句轻描淡写,再度让慕禾早前的判断重归于零。

次次都是如此,以为终于能明白一些他的所思所想,他却又有了截然相反的举措,莫非他对那皇权当真是没有兴致?

慕禾留下后被奉为上宾,入住映雪园,坐落韶雪殿北边的僻静之所。

温珩愣是挤入他们师徒三人的名额,没随着尉淮落住在南院,悠哉悠哉的进了映雪园。

彼时慕禾正好得见高大梧桐树下一方秋千,虽是暗忖自个已经过了天真烂漫的时刻,可四下无人,在秋千边上磨蹭半天,还是摸了上去。还没坐稳,便瞧见温珩在三位女子的簇拥下入了园,便是在一群美人之中也独有他颜色依旧,人面桃花相映红,连失血苍白的唇色也红润了不少。笑吟吟,凑上来道,“怎么还没睡?”

温珩一开口,那群叽叽喳喳的少女顿时噤声,偏头过来瞧挺直身子坐在秋千上慕禾。

温珩肯定不懂,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被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撞见正坐在少女感爆棚的秋千上,是个怎样的感觉。

脑海隐约有数万只神兽呼啸奔腾而过,慕禾唇角笑意扯得有些艰难,“九龄被叫出去了,我打算等他回来了再睡。”又瞧了瞧紧跟在慕禾身后的三位女子,“这些小姑娘是?”

温珩还没开口,其间一着浅青色薄裙的女子便垮下了笑容。她生来娇贵,适才一路追着温珩也没见他多给一个笑脸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了,却见他绕了个弯,自己主动给另外一个女子打了招呼,这叫她如何不生气!

女子眉眼带妆,原本是个娇俏的模样,眸光一冷瞧着便有些刻薄了,“你这人好生没礼貌,温相同你说话你不起身也就罢了,竟然还一口一个小姑娘的贬低人,充什么长辈?!”

慕禾未想到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开口便是着了火药一般的嗓音,不晓为何觉着违和得很,牙酸一般的咧了咧嘴,“叫你小姑娘你不开心么?我倒是很想旁人这么叫我的,可惜已经过了那个时候。”

温珩眸光一动,没有吱声。

慕禾方才那隐约嫌弃的表情更加激怒了女子,声音都变了调,”可笑!我凭什么要高兴!“她如今十四出头,家里人着紧着她,直道她年龄还小,婚约之事可以慢慢谈来。出门之后瞧见十三便可风风光光招亲的梨清,心里登时不平衡起来,对于旁人口中“年少”这个问题便像是命门一般的敏感。

慕禾足尖轻踮,晃了晃秋千,漫不经心道,“那你便不高兴着吧,难不成要我哄你么?”顿一下后,摸了摸自个的脸蛋,带了几分刻意气人的浅笑,“唔,你不想我唤你小姑娘,莫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年轻?“

女孩直气得脸色发白,“你是哪路的人,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慕禾望了望树顶,“我正巧也想问你这一句来着的,你这么怒气冲冲的,实在是有些不讨喜。”慕禾脚未离地,轻轻晃着秋千,“难怪你一路跟着的温珩,他瞧也不瞧你一眼。”

女孩身为南陆人,自然有南陆人的豪爽,捋起袖子就想往慕禾身边凑,却被身边一名终于看好戏的女子拉了个趔趄,眉眼弯出一份温婉来,”呵呵,小妹性子急,有些口无遮拦,慕容庄主莫要见怪,我代蔓儿给你陪个不是。“

那名被称作是蔓儿的女子听得慕禾名号,脸上极愤慨的神情蓦然一僵,愣了半晌之后倏尔抱头尖叫了起来,不顾身旁女子的拉扯,猛地蹲下身子,死命的摇头,一副逃避现实的好笑模样。喃喃道,”完了完了,我又闯祸了。“

“蔓儿?”慕禾想了阵才想明白,“你爹便是如今韶雪殿如今管事的莫谦罢?唔,妆浓了些没瞧出来。”

彼时门口正挑灯的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倏尔听得方才那一声尖叫,吓了一跳的园口摆出个戒备的模样,又听得慕禾的声音,才提起灯往这边照了照,“师父?”

慕禾嗳了一声,从秋千上跳下来,除了蹲下的莫蔓,其他两女皆朝她欠了身,可她却理也没理,径直走过去了。

对待九龄的时态度早不如适才的漫不经心,举着灯稍微俯身看了下他的红润水光面色,才失笑着站直身道,”别乐坏了,明个还要习剑呢,早点睡。”

九龄声音喏喏的哦了一声,好似羞涩,又远远的望一眼秋千这边,“这些人…”

慕禾道,”不必理会。“

慕禾说的话无异于圣旨,九龄当真瞅都没有多瞅一眼,乖乖朝住房走去。

适才拉住蔓儿的女子斜眼偷瞧着慕禾的举措,但听得她堂而皇之道出四字“不必理会”,眼神似刀般凶狠了一瞬,银牙咬紧,下一瞬又缅起一丝柔媚的笑意,“既然庄主要休息了,莫雨也不多做打扰了,先行告辞。”言罢,随同另一名女子几乎是用架的将缩成一团的莫蔓带走了。

一直安然着看戏的温珩这才换下一副沉静如水的淡薄模样,行两步跟上慕禾的脚步,笑吟吟的,负着手从从容容的凑上来,一副讨赏的模样。

慕禾瞥他一眼,嘴角抽了抽,“做什么笑成这样?”

温珩伸出手,帮着执灯,听得慕禾一句大有过河拆桥意味的言语,反倒一讶,眨巴眨巴眼,不敢置信,“我帮了忙,你不赏我么?”

慕禾不以为然,“谁也没拜托你不是。”

温珩听罢只是笑,倒也没继而计较。

梨轩臣是个同慕禾一般的甩手掌柜,韶雪殿自然也就有同慕容凌一般处境地位的莫谦。莫谦其人虽然比慕容凌为人正派许多,却也是个出了名的讲究之人。

繁文礼节,长幼尊卑拉出来的条条框框丝毫不能逾越,就连这殿宇也要规规矩矩的分上一分,什么身份的人住什么园子,那是分毫不能乱的。

慕禾犹记得她正式成为栖梧山庄之主的前一日,莫谦早早带人来了山庄。当夜慕禾独身出来散步,恰好遇上莫谦,当时她也不知道他是谁,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在偌大的花园里头走了一遭。

最后莫谦先与她半人的距离出的门,听得守门的侍女换了慕禾一声庄主,才愕然回头。拧着眉当即就一本正经的同她赔了不是,一为未能将她认出,礼数不周,二为那半人的距离,他不该先于她出门。

慕禾稀里糊涂的得一块难求的宝玉,回去同温珩一说,两人在凉席上笑得直打滚。

自然不是笑莫谦迂腐,这等的事虽然极端了,但慕禾身边也是有这等墨守成规、思想上的保守者。他们当时是笑,那白润凝滑的玉石背后,歪歪扭扭的刻了几个字。

“爹爹的玉。”旁边还有个模糊一团,叫人瞅得眼都快瞎了才辨别的出来的字。“蔓儿。”

这等坑爹的事,慕禾确然是第一次遇见,当即便印象深刻了。

今日一见,这两父女还当真是一个性子,都爱将长幼尊卑搁在嘴边念。今日莫蔓冒犯了她,少不得明天莫谦就要登门道歉。

依梨轩臣之爱女如命的脾性,估摸看再好的女婿也只有那个滋味。慕禾心知他家梨清确然是万中难挑的好女孩,她家九龄则尚处打磨之中,品性虽好,但武力值确实还没跟上。自己捡了个这么大的便宜,却又不想九龄在梨轩臣面前太吃亏。梨轩臣其人油盐不进,最好的法子就是在莫谦身上下功夫。

慕禾之前并不知晓那是莫蔓,可多年相处还是能从温珩反常的沉默旁观中看出点什么来,故意说了些激人的话,惹得莫蔓跳脚。只待这事传到莫谦耳中,她明天再见好就收的摆一回软硬不吃的架子,引导着让他补偿到九龄身上,有个意愿照顾照顾的念头,这事儿也就可了。

“你怎的往屋里走?不回南院?”走到门前,慕禾才想起来自己手中的灯盏已经被他格外自然的接过去了,大有随她推门而入的架势。

温珩脚下未停,当真推开门进去了,”我不是北陆的丞相了,他们不让我住南院。“

慕禾咧咧嘴,信你有鬼了。

51|5.15

映雪园占地面积颇广,寝房亦有六间之数。慕禾见温珩将她送到屋、点上灯后,便自觉转身去了邻屋,遂也没再多言什么,回身默然将门窗都锁紧了。

屋内有宁神的熏香,可被褥房间都不是慕禾适应的摆置,寻常时刻适应一阵也便还好,今夜却整夜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好不容易在清晨眯了一会,还未待赖床一番,便有侍女通告道莫谦前来拜访。

这事儿推拖不得,慕禾只得撑起精神,去打发了他。

殊不知莫谦前脚刚走,后脚紧接来了几拨小势力头目的拜访,请个安,混个脸熟,一趟下来已经到了晌午。若不是为了给九龄日后的人脉基础,她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势力勾结。

烈日当头,映雪院中人声不歇,慕禾眼皮都快要垂到地下,头脑发沉。困得狠了,不晓为何连胃也难受起来,一阵阵的犯恶心,只喝了些清粥,午饭也便打发过去。

一拨接一拨的拜访之人没有个消停的时间,断断续续从园前进来,因为午饭时间而安宁片刻的室内气氛祥和,没一阵便挤满了人。

座上慕禾的话越来越少,可没人注意到。皆以为她本就是这样高不可攀,更加卖力的侃侃而谈,想要换来慕禾一个青睐的浅笑。

屋外阳光宁和,风过之际,树叶摇晃着沙沙作响,却是个让慕禾巴巴渴望着的午间休憩的场所。下颌微收的支颐依在椅背上,倦怠之后不经意流露出的丝丝慵懒神情,柔化了让人不敢亵渎的清冷,微微空灵茫然的眸光悠悠带过,直叫座下几名年轻的男子莫名红了脸,尴尬移开眸去。

不多时,院外走进来独身的一人,一袭雪衣如画,腰束月白流云锦带,并未冠发,三千青丝垂肩。有如斯美貌做衬,当众如此随意的装饰,倒也不会让人觉着于礼不合,而是平添三分闲散自由的随性,愈发飘然欲仙的出尘。眉眼之中脉脉的笑意,且近且远,恍似能轻易的化了人心。

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甩脱干净的人,慕禾觉着温珩此番过来,顶多是来看个热闹的。遂而远远的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去听旁近的人说活去了。

正因温珩那么惊艳四座的一亮相,先前听到哪去了,慕禾一下子竟给忘了,沉吟一下后,望了望鸦雀无声的四周,亦沉默下去。

“小厮道你中午只喝了些粥,是不舒服么?”

寂静着时,温珩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旁若无人的同她说道起家常的话题。

说实在的,旁的人都不敢直接走到距她这般临近的位置,慕禾低眸扫了眼他流云细纹的锦靴,方轻声道,“唔,还好。”

“你寝房的摆置已经换过,明天便不会这样累了。”温珩声音温温的,语调莫名其妙的像是安抚闹性子的孩子,只差手没搁在她发上抚上一抚了。

慕禾几番张了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珩在一干目瞪口呆瞧着的看众面前转了身,笑意谦和,温文儒雅道,”师父今个有些疲乏,须得休息,实在对不住各位。明日我在栖凤台设晚宴,师父也会到场,届时还望诸位赏光。”

慕禾心中缓缓一悟,她是这方面的新手,即便络绎不绝的巴结没完没了,叫人烦躁,想到是为了九龄,也权且忍下来。殊不知其实可以设宴将他们聚一聚,放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一回招待完了,也便就轻松了,还能落得一个主动好客的美名。

众人纷纷应好,喜气洋洋的离开。

慕禾巴巴的望着最后一个人出得门去,心底一松,不由朝温珩露了丝笑意,“谢谢。”随即赶忙起了身,往屋外走,嘴上喃喃着,“那我去睡觉了。”

除了这两句,她没再多给他半分理会。

温珩坐在主座边没有动身,乖巧安宁地望着慕禾离开,轻声应的一句好,撑着头,仿佛霎时蔫了许多。

慕禾走到门前,又定了定身,“今日之事多亏你解围,你要什么谢,可以提来听听。”

温珩眸色一动,面容无甚变化,却与人感觉焕然一新,澈澈的明朗,笑吟吟道,“我得先想想。”

慕禾瞥他一眼,“唔,今日之内告诉我,别想着留后招。”

温珩浅浅笑着,“好。”

正是仲春,庭院之中气候怡人。

慕禾习惯在阳光正好的天,搬把躺椅仰躺在树荫下小憩,轻风拂面时添着丝丝的暖意。也因为这个时辰若是往床上躺下了,晚饭时想要再起来就艰难了,她这两日状态愈发的不好。

距离九龄寝房不远有个供人休憩的园林,潺潺流动着,引入的清澈溪水汇成一汪清池,其中三五成群,极具观赏性的鱼类散漫游动着。清池之上有一方精致的小亭,踏着恰好能露出水面的石台前行,水中鱼也并不怕人,摇曳着凑到脚边,漂亮的紧。

亭中正好备了一方软榻,摆置在亭中石凳边,榻上备着薄毯,在这诗情画意的景致之中略显突兀。

这么些东西昨日瞧还是没有的,慕禾想起温珩,迟疑一阵,才合衣躺上软榻…

鸟鸣清脆,溪水潺潺,恍似一切节奏都缓了下来。

慕禾睡着之后不久,位于僻静之处的庭院前走进来一人,白衣飘然胜雪。

近几步又停了,拂袖坐在临岸石台上。安宁适然,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着要去到慕禾的身边,仅仅保持着一个可容她安心的距离,就此满足的沉默下来。

隔着一汪清澈的池水,几方石阶,温珩甚至瞧不清慕禾的容颜。可即便是如此,也能成为心底一丝丝的慰藉,像是终于得了个机会,可以无所顾忌停留在她的身边,无人能扰。

本该是要等等的,等到她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等到她不再抗拒,才能走进到一个亲近的距离。

可若在感情之中亦能时刻的理智从容,又怎会在早有预料之下,触到她同瞧陌生人无异的疏远目光后,仍旧无法自抑的茫然失落?

只是待上一刻,一刻后就会离开。

温珩这么告诉着自己,一遍一遍。

岸边聚拢的红鲤都散开了去,待得他摘下一片叶轻轻丢在水面,便又缓缓聚起来。

日头渐沉,斜晖散落在邻屋的屋檐之上,拉长的灰暗的阴影。

温珩终于起身,打算趁慕禾醒之前离开,可将将迈步欲走,又折了方向,朝亭中踱去。

借口自然是有的,天色晚了,怕她再睡下去着凉,可以这么唤她醒来。

有些借口是用来骗自己,亦或是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种现实的人的。温珩自然担心自个这般不分时刻接近慕禾,会让她看出些什么来,从而觉着负担,连所谓的师徒、朋友都没法当。然而一面却又宽慰着自己,只是多了一次。明日他便会早早的离开韶雪殿,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不会有事的。

温珩缓步走进,可奇怪的是,一贯警戒的慕禾在他近身之后没有丝毫的反应,呼吸平稳,睡得很熟。

温珩微微皱眉,稍稍俯身,偏头打量着她的面色,担心她是否确有什么不适之处。

慕禾睡颜宁静,闭眼敛下那一双澄澈无暇、却又清冷如月的眸,侧脸轻轻倚着枕,蜷缩着,竟透着一丝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色一如既然的水润,不晓得是睡得有些热了还是如何,脸颊之上稍稍泛红,似是睡得格外香甜。

温珩不自觉弯了弯唇角,心口的某一角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暖意盛满得将要溢出来。

仿佛突然着了魔,忘记移开胶着的视线。

极突然的,慕禾睫羽轻轻颤了下,便就那么叫人措不及防的睁开眼来。

当此状况,温珩微微一怔,眸光便滑入她一派澄澈的眼底。

而慕禾不过神色迷茫的同他对视片刻,便只做寻常的坐了起来,低首揉揉眼,像是还没有缓过来一般,好一阵没有吭声。

要说些什么…

温珩自然瞧见慕禾适才移开眸时,浅浅颦起的眉。那澄澈的目光,像是在不经意间望入了他的心底,窥觑到什么情绪之后,并没有觉着多么愉悦。

慕禾醒来之后,第一眼瞧见的近在咫尺的温珩,不由吓了一跳。怎的他离得如此之近,她却毫无防备的继续睡下去了?

他曾对她做出了什么事,她至今仍是记得的。虽然他俩曾是夫妻,慕禾当时怒不可遏,过后了倒也没有想象中的介怀。

可毕竟不是她情愿的,一次的教训过后,她对温珩的戒备也高了不止一层两层。今日竟然还露出了这么大个破绽,实在是不应该,况且他方才瞧自己的眼神,凭着多年相处的经验来看,着实有些危险了。

莫不是男人都是如此的么?看到毫无防备的女子就要狼化了?

慕禾这边揉了半天的眼睛,才想起温珩在那之后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才回眸,瞧见蹲在她软榻边,捂着胸口,冷汗涔涔,一脸苍白的温珩,呆住了,“你怎么了?”

温珩半倚着软榻的边缘,声音低了许多,”唔,伤…”言语之际,他雪白的前襟,已经被血水染红。

慕禾一听,赶忙趿拉上鞋子,过去将温珩扶上软榻,“躺着别动。”

因为是仲春,温珩身上穿的衣服也不过薄薄的两层,慕禾为了避免衣服蹭到伤口,动作迅速的解开了他外衣的腰带。

温珩就这么瞧着,被慕禾半压在身下,一声也不吭的任由她帮他迅速的宽衣解带,最后伸手拉开了他的前襟。

一般伤筋动骨,被强弩洞穿的口子,怎么也不可能半月之内就愈合。温珩小时候身子底子差,长大了却格外的好。慕禾这两日看他从未显过什么不好,只以为北陆富饶,一副好身子骨加上各种灵丹妙药的养着,便以为他已经无大碍了。

可掀开了他的衣服,拆下被血水浸染的包扎,愈合大半的伤口尚有几分狰狞。伤口纵然未能裂开多少,鲜血却冒得欢快。

“你方才做什么了?”

慕禾彻底醒透了,本该是一个不能牵动她情绪的人,却突然让她有些冒火。

他定不知小时候为了养好他这身子,她花了多少心思!到头来受了这般严重伤,他却总是一副没痛在自个身上的风轻云淡,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这个伤来恼她。

温珩被慕禾突如其来的怒火喝得微微一愣,眼底却漫上一曾细碎的星光,眨巴眨巴眼,隐下欢喜。无辜道,“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了。”

慕禾瞪他一眼,没再接话,动作迅速的给他止血,眉心越敛越紧。

大多的时候,慕禾都宁做一个“缺心眼”的糊涂人,这般才能活得轻松闲散一些。若对方即便是费了大力气,也要给出的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借口谎言,慕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照单全收,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这样彼此都好过。明着暗着道尉淮答应来相亲的事也好,非要跟到映雪园的事也好,整理寝房的事也好。她又不是头一回认识他,她都是嫁过一次的人了,这般明显心思都瞧不出来,那她岂不是蠢到家了!

可慕禾偏偏不喜欢温珩丝毫不将自己身体状况放在心上的借口,像是一下挑中了她的痛处,叫她失了耐心,不愿配合下去。更顾不得对于温珩叫人拿捏不定的感情的猜度,大不了错了,丢了个脸,又能如何?

脑中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未停,翻出习惯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麻利的给他止了血。

温珩躺在那,不管慕禾下手轻重都全无反抗,安分待着。

瞧着她沉下去的脸色,倏尔浅浅笑了,胜似十里春光的明媚,“阿禾,你是心疼我么?”

慕禾神色一动,低声问,“你自个不疼?”

“还好。”

夕阳收敛起最后一缕散落屋檐的阳光,转投下来一片阴影。

一时静谧,四目相接,像是有奇妙且致命的吸引力,催快了心跳,变得难以自控。

温珩瞧了慕禾一阵,原是忽而醒悟,意识到不妥地想要移开目光,却见她俯下身,缓缓的靠近,凑了上来。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那一刻,思维,呼吸,连同血液一起,因为太过于小心翼翼而凝滞不敢流动,唯有震颤的心跳无法遏制,几近晕眩的在耳膜边轰鸣。

慕禾从未主动吻过他,一次都不曾。

恍似有一团火在胸膛烧得炙热,几近疯狂的渴望着,渴望她的温存,一点一点瓦解着仅存的理智。

可那唇只在距离他一指的距离时,便停了下来。并未开口,其同方才的目光柔和截然相反、平静了然的表情便可说明了一切。

她不过一番试探,一个主动的吻,便逼退了他所有的理智,看透了他的谎言,知晓他并没有看开,没有打算只同她做师徒亦或者是朋友。

慕禾看到他适才动情的表情,恍似能要人命的勾魂摄魄,心里头不是没有悸动。然而仅仅那么一瞬,她停滞不前,他的神情便也冷却下来,慕禾随之清醒。

抿了抿唇,正要同他整理一番现状,腰身忽而一紧,被人牢牢圈住。

温珩眸中清明,并不如适才的沉溺不可自拔,却多了一份不若置否的强硬,着了两分莫名的孩子气,”吻我。”

慕禾没吱声,温珩眸色渐深,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唇,像是徒然的失落之后,忍不住置了气一般,低声催促,“你不是道要谢我么?”

慕禾自然瞧得出他这番毫不遮掩的情绪变化,嘴角牵动一下,“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从头到尾不是你在骗我吗?被人揭穿了你还要生气?”

压下不适时宜的心浮气躁,慕禾身子微微朝后退一些,避开彼此临近后无形的暧昧。女子同男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受了撩拨一样会动容,如此要命的美色当前,着实不好把持。

温珩未动,紧抿着唇,眸色愈加沉得厉害,受问之后就只是这么瞧着他,一声也不吭。

慕禾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生闷气,退开之后因为两厢沉默,眸光略有些尴尬的四下瞟了瞟,突然有些警醒的反思起来,莫非这种试探对男子而言十分的过分么?不检点么?

唔,不检点好似是真的有些。

莫名其妙的,慕禾自己说服自己退了一步,语气不由软了一些,“好罢,是我不该用这种法子试探你。”一顿,“可咱们说好了互不相干,你却总来招惹我,时机不利的就扮弱,你这么会不会太不将面子当回事了些?竟还真伤了自己,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温珩脸上罕见的一直没有笑意,声音平淡,几分认真,“我存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么?”

慕禾哑然。他存的什么心思,表面上是很昭然,可谁知道他心里头九曲十八绕,真实到底如何?从两年前起,她便觉着自己再看不透他,每回以为有了进一步的认知,他又能轻易的将之颠覆了。虚虚实实,叫人瞧不明白。

迷蒙得久了,便不想去猜,若是没了全心的信任。感情这番本就没有实体,虚无缥缈的东西便更加没了存在感。

慕禾当然是喜欢他的,见他皱眉亦会心软,像是过往一般不自觉迁就,无法自控。这一点,自这次重逢之后感触愈深。

爱上温珩是件极容易的事,她却不能容任自己再喜欢他。一为前尘的伤害无法释怀,二为无法信任,留在他身侧患得患失,没了踏实贴心的安全感。

”我知道。“慕禾半真半假的顺应他的话点着头。又想温珩自小粘人得厉害,她都已经记不得自己曾几次,简单明了的同他说不要再来招惹的话语。

然事实证明这都是无用的,人无赖则无敌。她默了半晌,只得换一个舍远求近,权且安抚的法子,“可我暂时无法接受你,这个我已经同你说过了罢?”

温珩点了点头,似乎是瞧出了她的意图,除此之外没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