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举止甚是稳重,即便十五岁时父亲去世,虽是伤心痛哭,也不像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元儿反倒怔住了,擦着方岩嘴角鲜血哭道:"岩哥哥,岩哥哥,我只是要找爹爹妈妈,我只是要找爹爹妈妈!我没怪你,我没怪你。"云英再也忍不住,跪下身去,一把拥住方岩和元儿二人,替二人擦着眼泪,哽咽道:"别哭了,岩哥哥,元儿,我的心,我的心都碎了!"方岩却还在痛哭。

林如龙皱了皱眉,也想去劝慰两句,田笑风却拉住他,悄声道:"让他哭吧。只怕他想哭已很久了。一直强忍着反更伤身体。"师父生死不明的伤痛,与小嫣决绝的抑郁,还有积压在心里许多日子的负疚,早已压得方岩喘不过气来,却一直不肯落泪,也许,是不曾有机会掉一滴眼泪。

方岩哭得一时,心中痛快许多,方才止了泪,才见自己竟伏在云英膝上,泪水和血迹已将云英裙裾上沾污了一大片,忙起身退后,勉强道:"我,我失礼了!"云英含泪道:"你还好吧,怎生会吐血?"方岩低头道:"我没有事,只是方才在房中运功时不慎,内息有些不稳,一时无法平复,才吐了点血,已经好得多了。"元儿道:"岩哥哥,我知道你一直不开心。我们一起去找爹爹妈妈,找到他们,我们便都开心了。"方岩道:"好,天明我们便动身,找你的爹爹妈妈去。"南宫寻春愕然道:"方兄,你不去丐帮帮忙么?"方岩淡然道:"圆月谷和天水宫不是已经在帮忙了么?"林如龙道:"可小岩,圆月谷先后失去了北极、广寒二宫宫主,只怕势力已大大折损,能多一个人帮忙是好的。何况你的武功是北极嫡传,相助圆月谷也是应该的呀。"方岩沉默片刻道:"我要去找我的师父北极大哥,不会去插手这些事的。这里地处偏僻,你们不如也在这里养伤吧,别去插手那些江湖是非了。"诸人再不料他的反应竟如此冷淡,不由相视吃惊。

田笑风皱眉道:"方少侠,当日北极面对天地三绝时说得很清楚,他虽离谷多年,却还是圆月谷的北极宫之主,不会容忍任何人损害圆月谷分毫。你身为他的弟子,难道不该尽一份责任吗?"他的声调虽不高,但口吻却甚是严厉,隐隐有几分责怪方岩忘恩负义之意。

林如龙看着方岩,目光也甚是严肃。面临危险,他虽会将家人弟子安排得好好的,自己却不肯退缩半步,因为这是作为一个江湖人最起码的骨气。

元儿抬头看着方岩,眼睛里极是渴盼。尽管说起来圆月谷才是他真正的根,可在他五岁的孩童心里,有父母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方岩看着元儿片刻,然后带着元儿,慢慢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时,他顿了一下身子,道:"其实,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方岩带上门,拉着元儿,头也不回走了。

剩下一屋子人,在猜度着,方岩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小凤嘟囔道:"这次见面岩哥哥变了许多呢,话也少了,人也奇奇怪怪的。"云英只低着头,看着裙上的泪斑和血渍,沉默。

这时已经快四更了,众人只得找了床铺,凑和着胡乱睡了一会儿,天便已经亮了。起身看时,方岩已经备好了行李,正在装着马鞍,元儿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用一把大刷子刷着马身上的灰尘。

陈越、田枫几个师兄弟忙走过去,道:"方兄弟,这么快便走了?"方岩目光清亮,淡淡一笑道:"是,人这一生,总有些事要做的,躲也躲不过去。"云英远远望着,泪水莹然。

林小凤在一旁看着,撅着嘴低声道:"姐姐,你素日的心思,算是白用了。"云英强笑道:"我能有什么心思呀,我们几个自幼一起长大,不是一直如兄弟姐妹一般吗?"林小凤轻叹道:"姐姐,你觉得他还是那个对我们斯斯文文却亲近温和的岩哥哥吗?"云英道:"他,他近来心事重了一点。"林小凤似自语一般道:"只是心事重一点么?可我怎觉得他已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从来没说过他是北极的弟子,可他现在分明已是圆月谷的弟子了,哪里还是我们振远镖局的镖师?"林如龙听得风声,蹒跚走出,叹道:"小凤,别乱说了。他如此年轻,却在短短数月间历尽人间生死悲欢,同时失去了最信赖的师长和最心爱的女子,心中所承受的打击只怕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林小凤却不知所指,问道:"岩哥哥最喜欢的,不是咱们那个小狐妖吗?"林如龙苦笑道:"小嫣便是圆月谷的大小姐舒景嫣,便是她引出了北极……"林小凤、云英听林如龙把她们离开后方岩的遭遇简单告诉了一遍,不由心惊,云英看方岩的目光,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她迟疑道:"那北极和小嫣,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林如龙低声道:"北极多半已遭不幸了。江湖传言,便是因为原因,谢飞蝶才会斥责小嫣,赶走了她。这小嫣离开连石山时据说也有伤在身。月神找他们叔侄已经找了两个多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这时林夫人也走了出来,唤道:"小岩,先来吃了早饭再收拾吧。大家都在等你呢。"她已知再留不住这倔强的少年了。

方岩应了一声,携了元儿,走入堂屋。

云英看着方岩越走越近,神思一阵恍惚,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林小凤忙扶住他,道:"姐姐,怎么了?"云英道:"我,我头有些晕。"林小凤正诧异间,忽觉自己也是一阵晕眩。

这时屋里传来有人急急呼唤的声音:"爷爷,怎么了?爷爷?"林如龙、林小凤忙赶进去看时,只见林夫人的两个甥儿正扶着林夫人之父,慢慢放倒在椅子上。老人抱着头,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欲说什么,却已说不出来。

林夫人叫了声:"爹!"扑向前去,脚下却已无力,软软倒了下来。

她两个年轻的甥儿同样相继倒下。

田笑风眸光一寒,陡然叫道:"有人下毒!"第三十七章恨相继南宫寻春失声道:"这里地处偏僻,天正教如何这么快便能找来?何况我们尚未及吃早饭,对手在哪里下毒?"田笑风道:"如果是良药无医来了,即便是空气,也可能成为下毒的媒介。现在是北风,北风正劲。"话犹未了,陈越已冲进来,叫道:"大叔大婶们在厨房里昏倒了!"他未说完,林如龙已喝道:"快坐下运功驱毒!"方岩一见屋,便见此情形,忙一推元儿,道:"快屏住呼吸,以春风化雨心法吸字诀,内视丹田,稳住心神,凭他什么动静都别理,我去找解药。"元儿稚嫩的眉宇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听话地运起功来。

其余众人见老人不一会便没了动静,知毒药极烈,也一时也顾不得他人了,各各闭气运功抵挡着毒性。

方岩方才赶至院中,便见几个陌生人站在院中,见他出来,大是诧异,一个胖子笑道:"居然还有个没倒下的。"另一个黑衣汉子冷笑道:"秋堂主的'北风烈',虽有酸冷之感,不能做到完全无色无味,但若和在这冬日的寒风中,效果却好得很,连田笑风、林如龙这样的老狐狸都识不出来。"方岩拔剑一指胖子,道:"你是秋良药的弟子?快拿解药来!"胖子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呀?你叫我们给解药便给解药么?"方岩只觉自己也微微有些晕眩,不敢和对手罗嗦,一招"宣城织毯",天泪剑法如水银泻地,瞬时间那夺目寒光,如一川急水,汹涌而出。

几人虽是戒备,却也不料方岩一出手便是对数人同时出招,一齐怒喝,各各执兵器相敌。

田笑风、林如龙几人功力颇高,虽各有重伤在身,但见方岩以众敌寡,忙强压毒性,奔出相助。

鞭侠邓玉清对敌之人正是那个胖子,他知这胖子身上必有解药,银鞭如飞蛇横空,步步紧逼,顿时将那胖子的气势全然压了下去。

空空儿正在他一旁,叫道:"邓大哥,这人是秋良药弟子,我来帮你擒他!"他的轻功原是一绝,左兜右晃,居然从自己对手身畔脱开,飞到邓玉清旁,从旁夹击那胖子。

那胖子想来以学毒为主,武学并不甚精,顿时芨芨可危。

邓玉清心神一振,道:"好,我们先捉了他……"忽然心口一冷,一低头,一只判官笔又插在胸口。

他望着暗算他的人,怒叫一声,将银鞭甩了出去。

那人身材灵巧,轻功极佳,飘然闪过,正是当年他们兄弟救过的神偷妙手空空儿。

邓玉清最后残留的一点清明神智还听得空空儿在叫道:"弟兄们,小心那个少年,他是妙剑方岩!里面还有个小孩,是北极的独子,捉活的大大有用。"田笑风、林如龙等人大怒。

方岩目光陡地寒冷如冰,剑光一变,杀气蔓延,似灵含煞,变幻莫测,横扫之处,已然伤了一人,再变招,又伤一人,再变招,直夺空空儿,大开大阖之处,直欲将空空儿凌空劈作两断。空空儿仗着身形变化迅速,勉强躲开,袖边衣衫已被截去一大片。

这是方岩所学的第三套圆月谷剑法,却是圆月谷嫡传弟子才能学的幻月七剑。

刁诡莫测,杀气纵横,偏又大气磅礴。

舒望星因嫌它刁钻太过,煞气太重,很少用它,但深知从青州一路走去危机重重,方才传了方岩,对敌乾坤双魔时方岩初练,对手又极强,未能发挥太大作用,但对付眼前这些堂主以下职位的天正教弟子却也绰绰有余。空空儿杀了邓玉清早激怒了众人,方岩杀意大盛,幻月七剑威力倍增,更是一路披糜。

田笑风、林如龙亦是拼命而博,连运功驱毒都顾不得了。

空空儿、黑衣汉子、胖子,不想众人中毒之后还能如此神勇,俱是大惊。胖子首先叫道:"我们先退!"几人匆忙退去。

方岩哪里肯舍,长剑翻飞,如长虹飞天,纵横交错,生生逼住胖子和黑衣汉子。只有空空儿轻功绝佳,早了一步,方才得以脱身。

胖子和黑衣汉子只觉四面是剑影,剑风如北风割面,犹未反应过来,便中了数剑,倒在地上。

方岩的剑上从来不曾有如此深刻的肃杀之气。

他剑指胖子,冷然道:"交出解药,立刻。"胖子捂着伤口嗫嚅道:"我,我没带在身上。"方岩剑一挥,黑衣汉子一条手臂飞出,鲜血喷了胖子一脸。黑衣汉子惨叫,在地上打起了滚。

方岩再道:"交出解药。"胖子擦着脸上的血,没有作声。

方岩剑花再抖,黑衣汉子另一条手臂掉下,然后是一条大腿。

黑衣汉子叫道:"你,你杀了我。"方岩眼都不眨,一剑又剁向胖子的左臂。

胖子叫道:"有解药!"他哆嗦着摸出一个瓷瓶,道:"服上一粒,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下来。"方岩细闻了一闻,交给田笑风,道:"田大侠,你看他有没有耍花招?"田笑风毫不犹豫扔了一粒到嘴中,道:"这分辨的方法可不是最简单的?"胖子颤栗道:"不敢骗你们!你们快分给大家吧。只怕,只怕许多人都来不及了。"林如龙脸色大变,冲进了屋里。

方岩却冲出了屋外。

当两人都回到院中时,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田笑风知道不妙,拿出解药道:"快分给大家,我的毒性好象正在消退。"林如龙自己服了一粒,又倒出了许多粒,塞到方岩手中道:"快帮忙分给邻居们。家里的我来分。"方岩先行取出一粒,塞入元儿口中,才道:"不用了。不会武功的,都已经没有气息了。"田笑风寒声道:"好厉害的北风烈!"方岩已走入屋中,扫了一眼屋子中的人,忽然回手一剑。

剑光飞闪处,剑气划过,胖子和黑衣汉子,已是一刀两断。

这一招,用的却是刀法,正是当年谢飞蝶屠戮那些已无还手之力的强盗时用的。方岩曾被那一刀的残忍惊得昏死过去,但这一刻他用起这招来随心应手,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只为这个村子。有一大群孩子奔跑着堆雪人的村子,在一夕之间,已变作了死村。原先这个村子居住的居民,居然没有一个得以幸免。

林如龙颤抖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他自己武功稍高些的弟子们,其余所有的人,都死了。

方岩本来打算立刻走的,终究没有走成。他要帮着林如龙,处理这个村子上有始以来最大的丧事。

陈越、易朴风、田枫等虽是活下来,但服了解药后并未能立刻恢复,更别提云英、林小凤了。她们姐妹躺了三天才能起床,而起床后才知道还有几个活着的人。

方岩唯一庆幸的是,元儿居然没事,他服了药不久便恢复过来了。他自己更几乎不曾受到北风烈的伤害。

看来圆月谷的心法本身就有着较强的抵御外毒的能力,而方岩受北风烈影响最轻,可能也与三个月前曾服过天一圣水有关。

又下雪了。

方岩看那北风萧萧,大朵大朵的雪花,炫如满天乱舞的琼瑶,又似春末风下遥落的无边梨花,夺目之中,有种清幽的美丽,无声传递着丝丝缕缕的哀伤。

那是满天冰冻的泪花。

为着小村庄里百余条无辜的鲜活生命,在刹那失去;为着如母亲着关爱着弟子的林夫人,再不能给大家一个温暖的微笑;为着在原野中奔跑的少男少女,永远失去的欢笑。

当漫天的素白,终于覆去了坟冢上最后一点黄土时,方岩忽然身心俱疲,倦乏得连林小凤和云英的哭泣声都遥远起来。

生命如此的脆弱,脆弱得叫人无法正视,可作为死者的亲友,却不能不去正视。意难平,恨相继!

等雪停的时候,林如龙、田笑风、南宫寻春继续出发,到丐帮去相助武中天。

不同的是,除了已经故去和背叛的,他们的身后,多了林如龙的六名弟子和两个姑娘。方岩没说一句话,却牵了马跟在他们身后。马上,坐着小小的孩儿,披着厚厚的棉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

他也想带了元儿悄悄上路,尽量不惹人注意。但空空儿既是天正教卧底,元儿身份已暴露,天正教的追杀必将如影随形,想来也是免不了冲突了。以方岩一人之力,要与天正教不知几许的追杀相斗,未免太过自不量力。既如此,还不如立刻到丐帮与武中天会合,然后联络月神,想来圆月谷定会全力保护舒家的这点血脉。

林小凤等藏身之地亦是如此,身份已露,另投别处已是不及,除了同去丐帮,他们再没有出路了。

到了镇上,林如龙等重金买了马匹,好代步而行。好在几日休养,众人伤势皆已无大碍,骑马是不成问题了。

趁他们选马匹时,方岩走到一向与他联络的丐帮弟子面前,笑了一笑,又扔给他一个银锞子,道:"帮我传个话?"丐帮弟子惊讶抬头。

方岩道:"你传话给你们武帮主,就说妙剑方岩正从这里出发,到丐帮总舵去找他。方岩的身边,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方岩没看丐帮弟子的表情,转身走开。

小嫣当日太过自负,甚至不屑向圆月谷求援,以致酿成大错。他不想重蹈覆辙。他希望武中天能尽快得到消息,尽快通知圆月谷,尽快来保护元儿。北极的最后一点血脉,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出镇不久,诸人便见有人在暗中跟踪。林如龙、田笑风立时出手,制住了来人。但讯问来讯问去,只是受命监视他们行踪的天正教低级弟子而已,对于天正教的具体追踪计划,来的是哪些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南宫寻春问得不耐烦了,信手一剑,已将那人结果。

若换在平时,以诸人在江湖的地位,无论如何是不屑处死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低等弟子的。可目下众人初经大劫,心中杀意正盛,连云英都没显出半丝同情之意来。

众人知道天正教必不会放过自己,一边担忧,一边飞马而行。

行了半日,方岩摸着元儿小手冰凉,怕元儿冻着,用毯子紧紧裹了元儿,缚在自己胸前。元儿却在毯子里低声道:"岩哥哥,我不冷。你看看林姐姐和云姐姐冷不冷。"林小凤和云英虽是出身江湖,却自幼被娇养在镖局之中,虽是练武,却不曾在江湖间走动过,此时中毒初愈,一路疾行,早已面色苍白,看似支持不住了。

正要想着要不要提醒田笑风等略事休息,忽前方微微一声弦响,随即一阵马嘶,雪尘扬起,带着兵刃划空的锐响,前面数骑纷纷倒地。

而最前面的人,正是一行人中武功最高的田笑风、林如龙,他们久经激战,反应极快,马匹一被绊马索绊倒,立刻人向后翻去,同时提醒后来之人:"小心,退后!"南宫寻春闻声从马上掠起,顺带拉起后来之人的领口,倒飞出去,恰恰躲过前方划空而来的飞剑。

稍后的诸弟子和云英姐妹已有准备,先后跃下马来,向路侧滚去。

只有最后的方岩,眸光一凝,奋马前行。

临近绊马索,右手一捏,长剑已出,剑气从直直划过,挑断绳索,然后继续上挑,将那飞剑飞快一拨,竟让飞剑转了一个方向,向一旁树丛飞去。

树丛一阵乱晃,然后一个白衣的影子飞出立到众人面前,淡淡而笑。

那白衣男子年纪不甚大,面貌俊秀,长发披肩,只用一条抹额缚着,抹额上是双龙戏珠的图案,而那珠子是真正的宝珠,足有拇指大小。

但田笑风、林如龙一见他俊秀的面容,却似见了鬼一般,面上闪过愤恨与无奈。

男子看着众人,笑了一笑,道:"我原来只想顺手拦一拦你们算了,你们执意要送死,也由得你们去飞蛾扑火。却不想你们居然能帮我钓一条大鱼来。"他的面容忽然冷冽,横剑指着方岩,道:"你就是方岩,北极的弟子?舒景嫣的情人?"方岩做梦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把舒景嫣的情人和北极的弟子一样当作了他的头衔,不由气恨,他缓缓解下元儿,推到田笑风身后,然后将剑指向男子,道:"你是,高夫人的哥哥,展别离?"展别离听到他的话,面色居然是一般的气恨无奈,怒道:"我是展伊人的保护者。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他交给了高飞那个混蛋,害了伊人一生!这笔血债,我要圆月谷倾谷来偿!"方岩冷声一笑,道:"要圆月谷倾谷来偿?展堂主,说话休要闪了舌头!"展别离狂笑道:"你不信?那我就拿你来第一个开刀!然后是北极的儿子!我要把他手脚都剁掉,眼睛挖掉,舌头耳朵割掉,然后扔到酒缸里,送给月神,让他尝尝醉乳猪。"林小凤脸色苍白,道:"你这个疯子!"云英却只蹲下身去,将元儿紧紧护在怀里。

元儿却瞪着那盛气凌人的仇敌,高声道:"你做不到!我爹爹不会让人伤到我!我妈妈会把你剁碎喂狗!我伯伯也会拆了你的骨头!拆了你一家人的骨头!"展别离狂笑道:"好个可爱的孩子,听说北极是个很懂礼数的人,想来一定继承了罗刹魔女的脾气了。我倒不忍杀你了,不如就只剁了你的手脚,放到猪圈里去养吧。看看你这张可爱的嘴在猪粪里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元儿不觉有惊怕之色,口中却还道:"我不怕,我才不怕呢,你是个大坏蛋!"南宫寻春冷笑道:"还是个没人要的大坏蛋!怪不得展家小姐看都不看你一眼。"他年长方岩几岁,见展别离如此看重义父之女,料得必有些缘故,故意出言相激。

展别离果然大怒,道:"你们胡说!伊人一向最敬重我,你们胡说!"他一把提起宝剑,却是展伊人曾用过的秋水宝剑,抖手处,也是展伊人用过的长天剑法。

长天剑舞,秋水如梦。舞一场,梦一场,醉一场,痛一场。

花前月下,无限风光,在秋水中映出,似幻似真。

夺命的剑法,一时变得温柔,温柔得让人忍不住想用自己的身体凑过去,迎和那秋水。

痴意缠绵的秋水呀!

方岩剑出而迎,九天幻月夺目奔出,万道幻光,如镜子般反映出秋水缠绵下的杀机。

破绽,在一瞬间露隙。

方岩寻隙而入。

秋水微微一晃,如湖中的秋水轻轻没过石子一般,只荡起一圈涟漪,然后归于平静,依旧无隙可入。

更叫方岩头痛的是,虽然他的剑法和三月前与舒景嫣合斗展伊人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可他的宝剑依旧是凡剑一把。他依旧不敢以凡剑与秋水剑相触。

第三十八章意难平秋水剑正在雪中肆虐,雪一样白的剑光,在雪尘中飞舞咆哮,雪尘已激上半空,方圆半里之处,半舞着缤纷飞雪。秋水剑的剑光,在雪中闪着妖异的光芒,袭卷着半边天空。

田笑风、林如龙、南宫寻春齐齐出手,相助方岩。

他们三人的兵器倒非凡品,只是与秋水剑一比,依旧失了光彩。

秋水剑以一敌四,毫无惧色,长天剑法流转之处,又是孤骛剑法。这两种剑法俱是一流的剑法,气质却不相同,一种大气温和,一种孤诮寂寞,所以高飞所施,只以孤骛剑法为主;展伊人所施,也只以长天剑法为主,并未见相融而施。但展别离刚施长天剑法,随即变招孤骛剑法,流转之处,宛如天成,几无空隙可成。

天泪剑法不弱,幻月剑法更是霸道,并不会输于长天剑法和孤骛剑法。北极只以天泪剑法以一敌二应付展伊人和叶惊鸥,便赢得轻轻松松。

论起方岩此时剑术成就,自是比不上天纵之才的北极舒望星,却已在田笑风等人之上,若手中有一把宝剑,在三名青州高手协助之下,倒也未必便输。可他手中却是一把凡剑。

当初北极以凡剑对敌天地三绝的闲影剑与万丈红尘,偌深功力,尚被逼得剑化轻尘,绫成飞雪,何况方岩内力本是弱项!

方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能有一把如雪玉一样生死相依的宝剑。

四人已落在下风。

陈越、田枫数师兄弟相对看了一眼,目光中闪出犹豫,但瞬息坚定。陈越回头跟林小凤、云英道:"你们看好元儿。"师兄弟数人齐齐跃出,飞向战局。

展别离被困,纵声长吟。

秋水更盛,绚得每粒冰尘,晶莹得如同碧蓝的天空。

而后,冰尘映出了淡淡的红色。

血肉横飞。

林小凤尖叫:"师兄!师兄!"她飞起,提剑飞入战局。

云英伏在地上,将元儿掩在怀中,叫道:"表妹!不要去!"扑火的飞蛾,在一片绚烂的雪白中,幻出鲜血的碧红。

方岩眼见自幼相处的兄弟相继倒下,怒吼着,挣扎着,而他自己身上,也已中了好几处剑伤。

偶尔瞥到田、林、南宫的眼神,都闪过一丝绝望。

快败了吗?快死了吗?丢弃了世界的所有,所有的世界,也不必再去想北极,想小嫣,想早早离了自己而去的父母吗?

伤痛,悲怀,在一瞬间涌起,几句口诀,也突然在心中涌出。

离恨天!以一己之力,纠结身周之郁气,进而引发天地之灵气,令天地的郁气,一时为自己所用!

郁结之气,已在凝起!方岩只觉心头大痛,漫漫愁苦,铺天盖地压了过来,甚至漫过了满天的剑气,逼得自己头晕欲裂,伤痛欲死,恨不能一剑掉转过来,结束了自己才好。

但自己不能死!

元儿!北极大哥!小嫣!

方岩怒啸,愤郁之气,冲天而起。

天空中,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纠结起来,呼啸而下,直向秋水剑压去!

秋水剑宛转迎上,剑光被黑雾所污,顿如宝珠蒙尘,失了光泽,掉落地上,连同他的主人。

黑气下沉之际,方岩胸口也受了重重一击,手中宝剑一轻,已然寸断。

展别离飞出十余丈,掉落雪尘之中,喷出一口鲜血,竟也受伤不轻。

田笑风、林如龙等不是黑气主攻对象,但显然也受气波影响,纷纷四处掉落。

云英站起来,叫道:"姨父!岩哥哥!"方岩努力立起身来,手中已经没有了剑。

展别离也站了起来,拭着口角的鲜血,诧异道:"离恨天?你这小子居然也会离恨天?"他再度挺起剑,道:"我倒想再见识见识,你没有剑时该怎样施展离恨天!"方岩额上微有冷汗,即便他还有心再战,可对于以剑闻名的剑客,没有剑,怎样对敌?

田笑风、林如龙也只能勉强立起而已。但他们到底立起,然后尽力走向方岩,意图援手。

方岩回头看一眼元儿,吸了一口气,即便徒手,也得一搏。可只怕拼去了性命,还是无法保得元儿平安。

展别离秋水宝剑扬起,击向众人。

白光乍闪,然后红影飞过。

方岩等还在怔忡之间,便闻得一声女子的冷笑。

漫天红影飞起。剑光闪,红影卷。

红影卷处,剑光悄隐又现,已随红影而飞。

红影再飞,白衣的展别离闷哼一声,疾退。

只闻女子朗朗道:"留你一条命,传话你们的什么教主皇甫什么的,趁早给我滚出中原,否则,我定会取他项上人头!"雪尘定,红影落,日光显,青天露。

方岩等一凝神,才见一个绯衣的女子盈盈立于桐树之下,一头黑发,随风轻扬,身材更是窈窕,恰如二八少女。一束足有丈余的长长鲜红纱罗,飘于雪中,绚丽夺目;纱罗的一端,正藏于女子袖中。

她将白玉般的手一卷,红纱罗如有灵性般飞跃而起,飘落,恰恰披在女子身上,两端曳在雪地间,竟比鲜血还醒目几分。她不屑看了看展别离消逝的方向,缓缓走到方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