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谷不但派出了大量高手相助丐帮,连月神都已惊动出谷。

月神所到的第一站当然是连石山,时间差不多便是方岩离开后的两三天内。月神在连石山呆了大概两天左右,便去了少林、武当。

随后,少林、武当与圆月谷、天水宫联合发函江湖各大门派世家,指斥天正教贪天之名,逆天行事,掳掠幼童,残暴不仁。

更火上浇油的是,皇帝亲自下旨,天正教所持为异端邪说,官府一旦发现有人散布天正教义,立即逮捕问罪;天正教各处分舵被查封,被迫转入地下。

官方的支持和作为正义代表的少林、武当的发函,迫得已经转投天正教的门派都已心生疑虑,不敢冒然相助天正教了,更别提一向持摇摆态度的门派。峨嵋、点苍、华山、黄山诸派纷纷派人前往丐帮帮主武中天处帮忙。

天水宫的少主双明镜和圆月谷一位不知名的老人--方岩怀疑便是谢飞蝶提到的七大尊者中的一个--曾遇到了受伤未愈的金玉寒夫妇,并大战了一场。结果已受伤的金玉寒夫妇伤上加伤,在部下的拼死保护下勉强逃了出去。

以圆月谷为首的一方势力,和以天正教为首的一方势力,决战之期看来是越来越近了。

混杂在这些大潮中的,便是些寻人的声音了。

圆月谷中人还在苦苦找寻着失踪的北极。

而天正教那里不知怎的不见了皇甫青云最心爱的三弟子叶惊鸥,也在四处寻找着。

再后来圆月谷开始寻找舒景嫣。

从青州一路行来,小嫣和方岩几度与天正教正面冲突,广寒宫主和妙剑方岩已成了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可这两个人自连石山一役后便消失了。

舒景嫣失踪的消息让方岩心神剧震。但他随即想到,自己对江湖来说不也是失踪了吗?也许,舒景嫣只是躲起来疗伤罢了。

可方岩自己都未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回避一切关于小嫣的事,根本不愿把关于小嫣的任何一件事往深处考虑。

那天下最美丽的影子,也许只该永远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方岩最后一次却见那个二袋弟子时,那个弟子的神色有些奇异。他说:"圆月谷又在找人了。"方岩问道:"圆月谷又失踪了什么人了吗?"二袋弟子答道:"是北极的弟子,妙剑方岩。"方岩看着丐帮弟子奇异的目光,倒吸一口凉气,扔下一个银锞子,飞快离开了。

他有了一种预感。

他在小村两个月的隐居日子,只怕快要结束了。

第三十五章情错方岩回到白杨村时已经很晚了。

云英端过饭菜来,笑道:"岩哥哥,我们都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我刚刚又热了一下,趁烫吃吧。"正如这两个月来每天的菜一样,菜色很精致。当日逃亡途中,方岩做梦都想着林夫人和云英的好菜。也许更向往的,是振远镖局里经历的平平淡淡无风无波的日子。

对于方岩这样凡事简朴的少年来讲,这两个月,实在是过得太好了。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但事实呢?

方岩有些神思恍惚。

云英皱眉道:"岩哥哥,莫不是觉得热过的菜不新鲜么?"方岩忙道:"云姑娘的手艺,我也怎会不知?前些日子,每每遇到危机时,我便想着,只怕再也吃不到夫人和云姑娘的菜了。"云英笑道:"如果你愿意,我这辈子都可以做菜给你吃。"她一说完,便觉冒失,红了脸,道:"哦,我倒多事了,你以后必会娶一个很会做菜的妻子的。"方岩也觉局促,忙岔开道:"元儿呢?"云英道:"在陈越他们那里玩呢。不过他还是和你最亲,问到你许多次了,还到村口去张望了几回。想想也是,除了你去镇子的时候,他一直和你形影不离呢。"方岩沉默。

云英看着当年那单纯朴实善良真诚的少年,渐渐变成一个气质清冷寡言少语的剑客,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无星的冬夜冷得怕人,云英将屋角的炭炉又加了炭,向外瞧了一瞧。

冷风正吹得屋顶的茅草簌簌而响,但陈越房间里正热闹,话语暄嚷,夹杂着林小凤银铃般的笑声,倒是极有生机。

但远处,远处的更远处,除了北风的呼啸,和枯枝偶尔的断裂声,便是一片死寂。寂得永远叫人想不透,那黑暗之中,究竟涌动着什么。

云英微微一犹豫,悄悄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件崭新的棉袍。她递到方岩面前,道:"岩哥哥,试试看,合不合身?"方岩微怔,轻轻抚住袍子。天青的布料,质地并非最好的,但柔软细致,针脚绵密均匀,触手便可感觉得到棉层传出的温暖,甚至嗅得到阳光下的棉花清香。

云英微笑道:"岩哥哥,你身上的袍子,到底太单了,乡下冷得很,还是换上这件吧。"方岩从未见她在白天缝过这件衣袍,想来必是背着人每夜在昏暗的灯下悄悄缝的,也不知多少次扎到手指,坐酸腰背,看疼眼睛了。

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试穿云英缝的新衣。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即便只换了一件新衣,两个月来一直落落寡欢的方岩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向着云英微微一笑。

云英极是欢喜,含羞道:"岩哥哥,我把你的旧袍拿去洗一洗。"云英提起旧袍,只听"丁"一声,一物落到地上。

方岩忙一把拣起,却又似被烫着了一般,飞快揣入怀中。只几个动作,他的面色已然苍白,眼中弥漫的漫漫痛苦,潮水般涌了上来,连云英的快乐也一并淹没了。

云英早已看出,那是一块玉佩,圆月形,龙凤戏珠的纹理,宝光闪动。自从那日方岩带了小嫣在青州城逛了一圈,身边便多了这块玉佩。

岩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夺去了你的青春的笑颜和活力?那日无故失踪的小嫣,必然又和你有什么瓜葛了吧,可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小嫣出了什么事,还是小嫣负了你?

小嫣,小嫣,你又在哪里?你难道看不见,即便新做的棉袍,也已赶不走岩哥哥心底的幽幽寒意?

深山的更深处。

温暖如春的山谷,还是一片葱翠的颜色。无数杆的绿竹,掩映着葱翠深处一幢小小的竹楼。

竹楼临水。水明如天空。天很高,白云飘过。

少女格格的笑声正在绿竹中起伏流荡,直窜向云霄。

红衣的少女正从绿竹中飘然飞出,笑道:"叶大哥,你瞧,这我又破了你的阵了。你还有什么阵势可以摆出来?"蓝衣的少年微微含笑道:"如果你每时每刻都能这么高兴,我便是绞尽脑汁,也必一天想一个阵势来让你破。"红衣的少女笑容敛去,轻轻叹道:"叶大哥,你实在是个好人。"蓝衣的少年拥住了少女,柔声唤道:"小嫣!"小嫣在他的怀中轻轻颤了一下,没有挣扎,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少年温暖的胸怀。

也许这胸怀没有方岩的踏实温暖,也无法带给心灵如雪日烈火般的震颤,可就是这少年的胸怀,让她终于撑过了最难熬的两个多月。

那日在连石山上,小嫣接连几个时辰头晕目眩,却没有吭一声,狼狈地追随着谢飞蝶和方岩冷冷的背影。最后,她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她叫着,岩哥哥。

岩哥哥没有回头。他只向前看,仔细地寻找着他的师父,守护着他的师娘。

岩哥哥。小嫣意识最后模糊的一刻,心被掏空了。

一个月,从连石山上下来,小嫣发了整整一个月的高烧。燃烧着的白衣叔叔;背影冰冷的岩哥哥;在血泊中哀叫的愤怒的谢飞蝶;金无荐肮脏的手和脸;乾坤双魔的冷厉的剑;还有剑影,无数红的黄的金的黑的白的剑气在空中晃荡,晃出无数奇形怪状的妖物,呲牙咧嘴,狰狞笑着……偶尔有片刻清醒的时候,小嫣便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死的了。

可偏偏有一个人不让她死,他捡回了她,千方百计救护着她。

是叶惊鸥。一笑人间世,机动已惊鸥。

小嫣已经十五岁,未出谷之际,或许还是懵懂少女,情窦未开。但出谷之后屡经风雨,又和方岩几度生死相依,早已有了一番少女心思。后来险被金无荐所辱,叶惊鸥救了她,临走之际那深深一吻,已让小嫣明白了他的心意。

只是,小嫣不知道,那么快,他们便有机会相处了那么久,甚至比与方岩在一起日子还多出了数倍。

叶惊鸥早知乾坤堂主要出手,并不放心小嫣一行,悄然蹑踪其后,却深知二魔武功极高,不敢现身,直到舒望星舍命与乾坤双魔一博,几乎扫平了半座连石山,他立脚不住,悄然远遁。其后一度曾失去了小嫣的踪迹,直到看见小嫣跟着方岩上山,在方岩和谢飞蝶的冷落中流泪,挣扎。

小嫣伤心下山之际已在发高烧,晕倒之后叶惊鸥立刻带了她到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别有洞天的幽谷中救治。

当她叫岩哥哥的时候,有一双岩哥哥的手紧紧握住她,哦,岩哥哥已来了,两人正一起在青州城骑着紫骝马;当她叫叔叔时,有一个叔叔的肩膀温柔地抱着她,宛如当年北极决战前夕温柔地抱着她下山。

天很高,风筝放得很远,叔叔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松开吧,让它自由的飞。

水很清,穿着一身清爽布袍的方岩正在对岸笑,笑得极纯净,让她忍不住心动,忍不住轻轻吻一吻他的唇。

美丽的小妖狐,还从来没吻过岩哥哥呢……可意识稍清时,只有淡绿色的窗帘被阳光洒成一种半透明的淡黄色,薄醉了般在窗口拂动。

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紧紧握着自己手的,永远是那个月夜里沉默而优雅的蓝衣少年。

他注视自己的目光,永远是那么心疼而怜惜。

如果方岩在连石山上肯回头看她一眼,肯这般心疼而怜惜地看她一眼,她一定不会倒下去,她会陪方岩走下去,找下去,到天荒,到地老。

小嫣心头绞痛,忍不住捂住了胸口,泪水在眼眸里打转。

叶惊鸥依旧那样看着她,心疼而怜惜,无奈而悲伤。

"小嫣,小嫣,嫣,我怎样帮你?请你告诉我,我怎样帮你!""帮我忘了他!"怀中的红衣少女面白如纸。"我一定要忘了他。我受不了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啊。"红衣少女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好!我帮你忘了他。"少年站到少女面前,静静说道:"从此刻起,天地人寰都已灭绝,天上人间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地方,容纳着我们两个小小的人。这小小的地方,就叫忘忧谷,隔开世间一切忧虑。这世间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起在忘忧谷里断绝世事,相依相随,一直到老了,然后一起死去。"少年扶起少女泪流满面的面颊,道:"你说,可好?"小嫣惘然,道:"天地人寰一起灭绝,世间只剩你我?一起老去,一起死去?"叶惊鸥道:"是。即便天绝地灭,只要我们活着,便好好的活下去。到老,到死。"小嫣惨笑:"是,我的世界早到坍塌了。"计擒北极,本是她最骄傲的事,结果却害死了叔叔,该如何面对家中亲人?情根已深种,可看似温和的岩哥哥却随着叔叔的死心肠铁硬,如此倔强的他怎肯再理睬她;出身高贵,却险遭了禽兽的玷污,怎不叫她羞辱欲死?骄傲,自尊,爱情,亲情如断线的珍珠,一不小心已全掉入沟渠污水中,再也找不出来。

抛开吧,抛开一切。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小嫣含着泪珠静静看着那双眼,黑黑的瞳,夹带着一些蓝,仿佛大海的颜色,深而浓,浓得化不开。然后她道:"好!"我要忘了方岩。

我不想这样永远痛下去。

叶惊鸥救了我两次,又救过叔叔和岩哥哥……不,不要提方岩!

我只是要报我自己的恩。

既然已经活过来了,我便不想死去。

所以我一定要忘了岩哥哥。

我便在这小小与世隔绝的幽谷中住下去,和叶大哥相扶相持,一生一世。

叶大哥,想必才是那个永远给她肩膀依靠、永远守护着她、永远有着最纯净的心和信仰的人。

从此再没有过去,没有痛,也没有梦,没有北极,没有方岩……方岩!小嫣的心口又被什么狠狠掐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惊鸥紧抱着怀中的女子,快乐中夹杂着些担忧。

我也愿意舍了师父,舍了兄弟,舍了自己的抱负,只与你一世相守。只是,你真能和我相守一世么?圆月谷的广寒仙子哦!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说对,谁对?说错,谁错?

人生本如梦一场,今日梦中又做梦。

方岩蓦地从梦中惊醒,叫了声"小嫣",已是满头冷汗。

元儿揉着眼睛爬起来,道:"岩哥哥,到了练功时间了吗?"方岩看着乌黑的窗户,摇了摇头,道:"元儿,继续睡吧,我只是做了个梦。"元儿又钻进了暖乎乎的被窝,道:"我有时也做梦。以前在家的时候,总是梦到有什么鬼呀怪的来抓我,我吓得乱叫乱踢被。然后爹爹和妈妈会叫醒我,我醒着时爹爹都把我抱在怀里。来这里以后做梦次数少多了,可每次都是梦到爹爹妈妈来接我。岩哥哥,你说我爹爹追坏人追哪去了?怎的还不来接元儿呀!"元儿喃喃说着,其实也不要人回答,不久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方岩帮他掖好被,抱住了头,回想刚刚到底做的什么梦,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最后叫了一声小嫣。

我梦到小嫣了吗?

她还好吗?

哦,何必想她!

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子,还怕没有人千宠万怜么?

方岩摸摸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多半还是在梦中与人交手吧,对方一定是一拳打在自己心口上了。

他揉一揉作疼的太阳穴,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想着继续小睡一会儿。可梦中带来的那一丝不安和慌乱,已如涟漪般一圈圈散开,扩大,漫过了他的心胸,不过片刻,连整个人都淹了进去,再也透不过气来,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了。

方岩一惊,出了一声冷汗,立时坐了起来,擦汗之际,连手都在颤抖。

望着窗外乌黑的天,方岩知道,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他摸着一件袍子,却是晚上云英给他的,披到身上,心头才觉渐渐安宁下来,便盘膝而坐,悄然练起了凝月神功。

自从与天正教冲突以后,他屡经大战,见识武功早非当日那个青州少年镖师可比,加之与舒望星许多日子朝夕相伴,有了北极公子的加意指点,他于剑术一道,增进极快。到了白杨村后,亦担心天正教会找上元儿,以谢飞蝶临走行送他的丹药为辅,昼夜加紧修习凝月神功和幻月七剑。

练了两个多月他也算可以明白,舒望星为何年纪轻轻,一身内力便已如此深不可测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出身世家,资质绝佳,又得名师相授,根基扎实,另一方面必与借助这类增进内功的灵丹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圆月谷秘法练制的这种用来提高功力的丹药,名为千年参心丹,也不知用甚物所配,他修习两个多月,服了四颗,修习的真气便已有小成,抵得过自己之前三年的修为了。

如果此时再遇一个司马风仪,方岩几乎可以有九成以上的胜算了。

只不过,如果来的是堂主一流的高手,方岩还是没有把握。

除非他能领悟出"离恨天"。

舒望星在小嫣险被金无荐所辱后,曾将"离恨天"口诀相授。当时他笑道:"其实天泪剑法的剑意便是化自离恨天,你已掌握天泪剑法,只要好好修习凝月神功,武学根基扎实了,练成离恨天只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舒望星忽然敛了笑容,叹道:"练成离恨天未必是幸运的事。悲天悯人,恨怀天地,那种沉痛,比天泪剑法更胜千百倍。"舒望星说了这话后沉默了很久,才道:"这种武功,其实是以本身的内力,和心头的郁积之气,引发天地之间的怨怒不平之气,在极短的时间会聚附近环境中所有离恨悲愁,化为一种压倒一切的沉痛力量,击向敌人。换言之,则是以一己之力,借来天地之灵气,一时之间引为己用而已。一旦施用,如果发功者内力不足,或心志不够坚定,往往自己也会被那种沉痛之力击溃。所以即便你已悟出其中真谛,如非必要,还是不要用的好。"但方岩练凝月神功之余,还是会想着如何去练离恨天。

因为只有练成了离恨天,才能在这风云诡谲的江湖道立足脚跟,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比如,武功被制的北极,幼弱无力的元儿,还有小嫣?

方岩嗓子口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

即便凝月神功是剑尊遗留的正宗玄门武学,正常修习时走火入魔的机率极低,方岩还是练岔了气。

今夕何夕?为何心绪竟会如此不宁?

恶梦,幻象,如层波翻起,纷至沓来。

尤其是那个影子。

不是要永远那个影子埋葬在心里吗?

不是以为泪虽未流,心已成灰吗?

小嫣,小嫣,小嫣!

难道终究,只是自己在骗自己?

那个嫣然而笑的蓝色小狐妖,依旧是心中最不可触摸的一种痛,一种爱。

方岩努力平息着体内翻涌的真气,犹未恢复,已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暄闹声。

接着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扣门声。

第三十六章梦难成白日丐帮弟子的言语神色,夜来接二连三恶梦相继,方岩心中正自不安,远远听得门外足音凌乱匆忙,生恐有人来袭,顾不得调息,提剑冲了出去。

房门一打开,一阵冷风直卷进来,扑到元儿脸上。元儿打了个寒噤,也自惊醒了。

方岩匆匆赶至外面时,众人也已惊醒,临近院门处的偏屋中住的是林如龙的弟子陈越、易朴风等人。

易朴风喝道:"外面是什么人?"只听得一人边咳边道:"是我。"声音虽高,却中气不足,竟似受了伤一般。

众人一听这声音不由大是意外。

陈越叫了声:"师父!"已抢过去拉开了门。

踉跄而进的居然有五人之多。

当先一人嘴角犹有血迹,头发披散,柱拐而行,正是林如龙。

其后数人,亦是衣衫破碎,相扶相携,狼狈不堪。方岩细看去,全是当日曾在南宫府和振远镖局前并肩作战的熟人:鞭侠邓玉清、南宫二公子南宫寻春、妙手空空儿,最后一位,赫然是青州大侠田笑风。田笑风的眼神有些焕散,腹部犹在流血,看来竟是受伤最重的一个。

众人大惊,忙抢过去,将五人扶入屋中,林夫人披衣起来,急急找药。

几人坐定,陈越、林小凤等忙上前见礼问安。

林如龙苦笑道:"拣回了一条命,暂时没有大碍。"忽一眼看到方岩,不由眼睛一亮,道:"小岩!"方岩原是避在众人之后,见林如龙叫自己,只得出来应道:"总镖头,小岩在。"田笑风、邓玉清等人都大为振奋,道:"方少侠居然在这里,看来情形还不至太坏。"林夫人已端来一应治伤之物,几个弟子分别上前,给诸人清理伤口。因许多伤口要解开衣带包扎,云英忙将堂屋中的炭盆又点了起来,多加了许多炭,又从房间里抱来一个炭盆,熊熊烧着,才觉屋中稍有点暖意。

林夫人看林如龙肩背部俱受了伤,犹在流血,一边包扎,一边流泪道:"是什么人,能把你们伤成这样?"林如龙道:"我们这些人,以田大侠为首,也算是青州武林的代表人物了,早已与天正教结了仇,想来这次虽逃过大难,却早晚还会受到他们报复。难得丐帮帮主武中天敢出面与天正教为敌,我们自然要尽一番心力,也算是帮人帮己了。"方岩叹道:"原来你们是想去帮武帮主。"田笑风道:"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也见过武中天,正是少年英杰,豪爽潇洒,胸怀磊落,是个英雄,天正教想扳倒他,老朽不才,还是想相助一臂之力的。没想到,天巽堂新来的堂主展别离,竟是落霞居士的义子,武功更在高飞、展伊人之上。我们几人,带了部属弟子刚出青州不远,便遭到他率人一路追击。说来惭愧,我们竟丝毫无法抵挡他的秋水剑法和孤骛剑法,一直溃逃,不但弟子伤亡殆尽,连韩威和邓怀清两位兄弟都……"田笑风低下了头。其余诸人也面有伤怀惊惧之色,邓玉清更是忍不住掉下泪来道:"可怜我兄弟的尸骨都没来得及带走。"方岩心中沉了一沉。高飞、展伊人的武功他曾亲见。小嫣对敌高飞时使出了与龙翔九天一脉而出的七龙夺魄,方才击败了高飞。后来方岩与小嫣联手对敌展伊人,如不是舒望星及时出手,只怕已死在了秋水剑下了。即便当时小嫣未尽全力,但展伊人一招剑出,日月无光的气势方岩至今记忆犹新。如果展别离的武功还在高家夫妇二人之上,青州众侠给打得一败涂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这时林如龙却又看着方岩笑道:"不过现在看到你,倒是不太担心了,有你在,即便展别离追来,大概还是可以放手一搏的。"方岩苦笑,摸了摸鼻子道:"总镖头,恐怕您太看得起小岩了。如果这人武功尚在高夫人之上,我恐怕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南宫寻春一面披衣,一面笑道:"可我听说北极与乾坤双魔大战后失踪,你和小嫣不久也不见了,想来他们应该还和你在一道吧。"虽然面前站着的只是方岩一人,所谓失踪的方岩,既然在这里被找到,与他关系亲厚的北极等人自然极可能也在这里。北极可以藏身青州五年而不被人发觉,那么藏在这样的小村的可能性自是也不小。

南宫寻春的想法,只怕也是林如龙等人的想法,所以几人都有些希冀的望着他。

林家几个弟子却有些茫然,林小凤道:"什么北极,谁呀?小嫣后来又找岩哥哥了么?"林如龙便知方岩并未把师门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告诉大家了。他看了方岩一眼,道:"小岩,其实你跟咱们大家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南宫府力敌金无荐、高飞,后来又与叶惊鸥、高夫人大战,又与北极、武中天、齐若飞诸人联手大战乾坤双魔等天正教一流高手,现在江湖上妙剑方岩和广寒仙子舒景嫣的名号早已响遍大江南北,谁人不知你方岩是北极的弟子?只不过江湖上对于大战的具体细节和你们的最终去向诸多猜疑罢了。"林家几个弟子不由张大了嘴巴。

陈越道:"天,是不是圆月谷击败了宇文天伤的那个北极?他不是五年前便死了吗?怎么又成了方兄弟的师父?难道那个一直暗中教方兄弟武功的神秘人竟是北极公子?"南宫寻春有些失落道:"如果你现在到江湖去走一走,便会知道,如今的北极更是名扬天下了。他不但以一敌三击败了归隐了四五十年的三个老怪物天地三绝,还把天正教乾坤双魔打成重伤,几乎把削平了半个连石山。我到现在都想像不出,一个血肉之躯,怎能练到如斯境界?"空空儿有意无意瞟了方岩身后一眼,也道:"听说北极曾被舒大小姐下了极强的禁制,不能运功,因为当时他的妻子受伤小产,情形极其危险,被迫用了某种极危险的功法突破了禁制,才能击败乾坤堂主。北极突然失踪,也与他用的这种功法有关系。两千官兵,一千丐帮弟子,再加上圆月谷弟子,几乎把连石山翻地三尺,都没能找出他来。方少侠,令师没事罢?"方岩心头巨震。北极有没有事?他曾经每天都在想这件事,可到小村后,小嫣、北极仿佛都距离自己很遥远,下意识,他不再去想他们会怎么样。也许,是不敢想吧?

他还没来得及如何回答,只觉身后有一道眼神,如火般灼热了自己的后背。

方岩霍然回头,额上冒出了冷汗。

元儿,他没想到元儿也出来了,他正站在自己身后,颤抖着小小的身躯,惊恐地瞪着他。

方岩的神色瞬间也变得极为慌张,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道:"元儿,你,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元儿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走到他面前,道:"岩哥哥,你不是说,爹爹去追坏人去了吗?可他怎么说,爹爹被人下了禁制,很危险,连圆月谷的人都已经找不到他?"方岩身体微微颤抖,低下了头,道:"他,他应该不会有事的。"元儿想到的却不只是父亲,他继续问道:"那我妈妈呢?你说我妈妈和爹爹一起去追坏人,可我爹爹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妈妈又怎么找得到他?我爹爹在哪里?我妈妈在哪里?你说!你说!"元儿使劲拽着方岩的衣衫,狠命摇着方岩的身子,疯了般追问。

方岩面如死色,一个字说不出来。

众人也大致猜出发生什么事了,不由面面相觑,空空儿更是仓皇,张大了嘴巴。

云英走过去,想去劝上两句,忽见元儿抓住方岩的手,狠狠咬下。鲜血从方岩手上直冒出来,云英一声惊叫,方岩却似咬在别人手上一样,垂头看着元儿,木然站着。

元儿瞪着方岩,明净的眼睛中渐渐涌出了极大的水珠,一串串落下来。很久,很久,他似已平静,抹干眼泪,一字一顿道:"岩哥哥,请你一定告诉我,我的父母究竟在哪里?我的爹爹,是不是死了?是或不是,请你一定告诉我!"那一刻,他的神情,足以告诉所有人,他是圆月谷最杰出的北极的爱子,未来必然也会很杰出。

方岩闭上了眼睛,抑制住翻涌的情感,然后蹲下,直视着元儿的眼睛,道:"元儿,请相信我,你父亲没有死,我和你母亲都相信他没有死,你母亲便是去找他了。等你母亲找到他,他们便会来找我们的。请一定相信我。"元儿看着方岩,目光有点冷,他的声音,不像一个五岁孩子的声音:"我知道爹爹救过你,还教了你武功,可他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方岩呻吟道:"因为你在这里!"元儿道:"我不会在这里!因为我要去找我爹爹妈妈!"元儿说完拔腿向屋外就冲。

方岩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元儿,道:"不要走,元儿!"元儿挣扎道:"我要去,我要去找我的爹爹妈妈。"方岩紧紧抱住他,突然之间喷出一口鲜血,失声哭道:"元儿,你若再出什么意外,岩哥哥除了自杀以谢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了!"元儿滞了一滞,看向方岩。

方岩伏在地上,吐着血,放声大哭,竟像个孩子一般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