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歌声甚是随意潇洒,曲调虽不优美,却自有一种荡涤心胸的出尘之气。

三人闻声不由心神一振,急急赶上前时,却是一樵夫带了斗笠,荷了一担木柴,一边晃悠着走来,一边自在吟唱。他的衣衫俱是粗布缝制,十分陈旧,但双目炯炯,极是有神。

云英抢上前去,行礼道:"大叔,小女子有礼了!"那樵夫顿向身形,将云英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有事?"云英微笑道:"我等欲到此处寻访一位修仙真人,却不幸在此处迷路。大叔久在此间居住,可否指点迷津?"樵夫哈哈笑道:"甚么真人假人?我只是个山野村夫,哪里知道这些事?姑娘莫不是听了外面的传言,也想着那些修仙的混话吧?"他抬起脚,晃悠悠又向前走,边走边叹道:"求什么仙,修什么道?但得逍遥快活时,不是神仙赛神仙。姑娘,回头是岸哦!"云英怔了怔,闪到一边让那樵夫前行。

这时人影一晃,一道蓝影忽然飘到樵夫眼前,冲那樵夫微笑道:"大叔,我们并不为修仙,只为救人而来,大叔见死不救,能得逍遥快活?"正是叶惊鸥。

樵夫前路被拦,摇头叹气道:"天下又哪来那么多的痴人?"他居然不往前走,掉转头往来处行道:"罢罢罢,你们要占着路,让你们占去。可惜天下路有千万条,哪能把条条路都给塞了?"樵夫的话犹未落,便听得方岩悠悠叹道:"更可惜此处之路只一条,不是向前,就是向后。"前路已被叶惊鸥堵了,后路却是方岩负了小嫣静静站着。这樵夫出语不凡,要说他只是山野村夫,三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两大绝世高手前,一个小小的樵夫,何处得觅第二条路?

樵夫点头道:"痴人,痴人。我若与你们寻找之人无关,困我何用?我若与你们寻找之人相关,困我不是得罪了你们寻找之人,更于救人无望么?"方岩长揖道:"在下不敢留难大叔,但我这妹子再不施救,只恐……只恐回天乏力了!尚祈大叔垂怜!"樵夫将肩上木柴扔下,拍了拍手道:"罢了罢了,白担了这趟柴啦!"方岩等正不解其何意,只见樵夫突然往身畔一棵大杨树方向闪去,而后……而后几个人竟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树旁消失不见!

突然地消失!看不出到底是树木吞噬了他,还是他溶进了树!

叶惊鸥一个箭步赶上前,抚着杨树的树干,惊疑不定,半晌才道:"木遁?"云英踏上前,喃喃道:"木遁?木遁似也只能用些障眼法将身化为原木本色,趁机逃跑而已,哪能走得那么利落?"方岩低头道:"看来,我们走的方向并没有错。"三人相视数眼,心下各自明白。

天下哪有会这等异术的樵夫?分明便是那长真秀乐天的人物了!

云英急道:"这可怎么办好?论力道和速度,虽武术胜于灵术;但论行踪飘忽,灵术却远胜武术,我们怎生找得出这等异人来?"方岩轻抚背上的小嫣,只觉她的躯体虽是柔软依旧,肌肤却越发得冷了,不由阵阵心慌,勉强笑道:"不论如何,知道长真秀乐天就在这附近,我们总能找出来。"他的目光明亮得有些异常,不知在跟云英二人说,还是跟他自己说:"我们总能找出来!"叶惊鸥慢慢走到方岩身畔,将小嫣垂到方岩胸前的发向后拢了拢,清俊的面容不觉浮上万般怜惜,但听他一字字道:"对,我们一定把长真秀乐天找出来!"云英将那樵夫弃下的扁担自木柴上取下,细细瞧了,才道:"瞧来这大叔的修为尚浅,方才把这扁担都留下了。"方岩、叶惊鸥看时,方觉那扁担虽是普通茅竹所制,却连棱角都十分平滑,光可鉴人,想来必是用了许多年代了,方才磨擦得如此光滑。

这樵夫逃走之际,只是单单身子去了,连根用了许多年的扁担都带不走,故而云英断定他的修为有限了。

云英叹道:"早知当日在谷中,就该多多学些术法才是,不然以我们的灵力,未必便让他跑了。"方岩亦是怅然。但圆月谷虽修灵力,说到底依旧是个江湖之地,又怎会有弟子苦研术法?连聪明如月神、北极之流的绝世人物,也只将灵力用来辅助习武而已!

正沉默之际,忽听得一声惨叫,声音却很熟悉,分明是方才那樵夫的声音!

方岩等不遑多想,急急冲向发声之处。

那樵夫并未走远,就在约半里处的一株大松下,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一只手被人狠狠扭着,另一只手已经软软垂下,分明折脱了臼。那扭着他的黑衣汉子,正面无表情的继续用力,看来是打算将他的这只手生生扭断,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却淡淡冷笑负手立着,问道:"还不说么?"叶惊鸥低喝一声:"住手!"已扬出手中宝剑,斜斜劈出一道剑气,从扭着樵夫的汉子身上划过,直涌向另一个精瘦汉子。

黑衣汉子向后退了步时,云英亦已出手,一段白绫直卷樵夫,轻轻裹住,将他拖离那汉子的手掌。那汉子欲要抢上前来时,只觉寒光扑面,云英面笼冰霜,剑如电掣,挟了浓浓杀意直奔他的面门。

黑衣汉子左手捻诀,右手微屈,迅速一弹,一圈黑雾蓦地扬起,直冲云英。云英已在燕山见识过灵界绝技,见他出手迥异于寻常武林高手,此处又是白石真人修真之所,料得此人必是灵界之人,早已催起自身灵力,灌注于剑身,笔直砍向那圈黑雾。黑雾中似有小孩的隐隐惨叫,立即如烟般消隐。云英剑势不减,如风般直卷那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面有惊惶之色,叫了声:"护法,走!"人影霎间变淡,竟也似要消隐在空气中一般。

方岩负了小嫣,不便出手,只在一旁掠阵,见那人影堪堪就要不见,苍玉剑立即出鞘,恰如青龙怒起,发出一声厉吼,剑气已远远划过那道人影。

但那人影还是不见了,方岩、云英不由惊怔,忙赶上去看时,只是那汉子所立之处渐渐洇湿,泛出暗红之色,隐隐的血腥味,渐渐掩过了树木的清新。

云英骇然道:"这人,死了没?"方岩不能答,回头去看叶惊鸥与那精瘦汉子。

那汉子亦是灵界之人,身形飘忽诡异,目光却发出近乎翠绿的光芒,令人心神荡漾,只觉神思恍惚,手足无力,而他的右手竟化成了黑色,不时向叶惊鸥击出淡淡黑光,不知是甚的异物。

但叶惊鸥自幼习武,根底极强,心志坚定,虽不会灵术,却也不易为外物所扰,剑光寒处,黑光随风而散,偶尔有击到他身上的,他只不过略颤上一颤,剑下虽也缓上一缓,却依旧气势凌人,果不愧是冰雪城和皇甫青云调教出的高手。那精瘦汉子主修灵术,哪里是他对手?虽是竭力找机会逃去,但叶惊鸥剑光泠泠,竟将他身周包围,想运功逃走,竟不容易。

云英走到樵夫身畔,将樵夫的手臂轻轻一扭,樵夫大叫一声,脸上渗了细密的汗珠来,但脱臼的手臂已经被接了上去。

他感激看了云英一眼,又恨恨盯着地下的血污道:"可惜,这人竟逃了!"云英道:"哦,岩哥哥没能伤他?"樵夫冷笑道:"不过是幻影土遁而已!又不是真的化成了空气,流了这许多血,怎会不受伤?可惜没送命,终究还是逃了!"云英笑道:"看来长真秀乐天的人,也得罪了灵界高手了。"樵夫不屑道:"什么高手,咱们主人身体不好,不然早把他们全收拾光了!"云英心中大震,终于听到关于长真秀乐天的一丝消息了。当下也不敢细问,只继续不露声色笑道:"想来尊主人才是天下无双的灵界高手了,如果知道有人在此撒野,定不会轻饶。"樵夫不答,专心看着叶惊鸥和那精瘦汉子动手,忽然叫道:"公子,这人的噬魂术才有小成,不必怕他。用剑斩他右手,断他根本!"叶惊鸥不知斩那人右手和断那人根本有何关联,但樵夫既自长真秀乐天来,想来对于灵界之人的破绽看得要比常人清晰许多,遂依了樵夫的话,一剑紧似一剑,直逼那汉子,果然欲斩他右手。

那汉子不禁面有慌色,只顾护着右手,攻击次数未免就慢了。叶惊鸥见他防备甚严,却去攻他左肩。汉子趁机抬起右手使术时,不防叶惊鸥用的却是虚招,一道剑光如雪,从他左上方哗然拉下,快捷无比,只闻一声惨叫,那人手臂,竟被生生切下!

那瘦汉子眼看自己漆黑的右手掉在地上,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叶惊鸥尚未及追击,异事又发生了。

那掉下的漆黑右手,霎时化作无数细长黑点,一齐飞出,直冲向那瘦汉子,势如闪电。

那汉子避无可避,黑点扑到他的身上,立刻钻了进去,消失不见,而那人如受万箭穿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地,撕扯起自己的衣裳来,他肌肤上渐渐漫出无数的黑点,慢慢扩大,随着他皮肤的破开,流出黑色的脓血。

随着他浑身的腐烂,瘦汉子似再不能忍受,用尽余力一掌击在自己天灵,倒在地上,终于不动了。而他的身子,却在更快地腐烂下去,发出可怕的恶臭,转眼只剩一副骨架,躺在淋漓的黑血中。

云英面色惨白,更甚于当日见到被谢飞蝶一刀两断的司马风仪尸体,只觉阵阵恶心,忍不住扶着一棵杨树大吐特吐,几乎把胆汁给吐出来。正难受之际,旁边伸出一只手递过块帕子来,却是叶惊鸥。

云英道了谢,接过帕子擦拭唇角,转眼看方岩时,他却正问着樵夫道:"这人,是不是练得什么邪功?"樵夫冷笑道:"可不是么!修道之人,也分两类,一类修的是天道,借的是天地阳和灵气,修身修心,这个要靠悟性,也要靠机缘,修成之人千中无一,虽是难修,修成之后却是仙人之躯;另一类修的是鬼道,全仗些灵异鬼物,易有小成。可纵然习成了,也只是鬼仙,远不能与修天道者并论。"他说得如此自傲,可他出自长真秀乐天,连那修鬼道的两个汉子都斗不过,却叫人不解了。

自然此时方岩不好如此说,只得陪笑道:"这人修的,必不是正路了。"樵夫道:"可不是么?他利用所练尸虫来修噬魂术,只学得些皮毛,尸虫应其手而不应其其心,一时虽有制敌之用,可一旦手中的尸虫离了他身子,必会循了他气味蹑踪而至,反噬于他。瞧见没,这就是反噬的下场!"方岩回头看了看那具白骨,也是打了个寒噤,强笑道:"若非大叔提醒,我们不得要领,只怕还得与他纠缠上半天,说不准又会让他跑了。灵界异术,也是诡谲莫测呢!"樵夫有些得意,又道:"主人不曾教过我术法,不然我岂会落到这些人手里?"方岩轻轻抚了抚背上的小嫣,叹道:"可不是么!这些修鬼道的人,仗着会几手术法,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我这妹子,也是被这些人害了呢!"云英、叶惊鸥听了这话,亦各各抬起头来,殷殷望向那布衣樵夫。

樵夫有些尴尬,举袖掩唇咳了一声,半晌才道:"论理呢,你们救了我,我也该帮帮你们。可我家主人,委实身体不佳,不宜见客。何况这姑娘魂魄离散,绝非轻易便可救得的。主人本领虽大,却不敢令他老人家劳心劳力。"方岩大是失望,却不肯死心,哽着嗓子道:"可否让在下等人先见上尊主人一面?如果真要他太过费心,到时我们再另想办法不妨。"云英走到樵夫身畔,跪倒在地上,泪水簌簌而下,泣道:"大叔,求你了!好歹让我们见尊主人一面!"樵夫迟疑许久,才拉起云英道:"好罢,我带你们去先见见我们夫人,看她的意思再说。"樵夫当先举步向前时,叶惊鸥突然从一旁飘来,肩上竟挑了方才樵夫丢弃的那担木柴,笑道:"大叔,你的手方才受了作,我帮你挑着!"樵夫有感愧之色,一低头,向前走去。

方岩握了握云英的手,感激冲她一笑。云英只淡淡苦笑一声,又望了望荷着柴的叶惊鸥。

真想不出,叶惊鸥这样的飘逸出尘人物,竟也能做出为人挑柴的贱活来。

方岩背上的小嫣,却只歪着头,面如梨花,悄无声息地伏在当日爱人肩上,看不出幸福,亦看不出痛苦。

痛苦的是守护着她的三人,即便让自己微贱如尘埃一般,也要将她救醒。

那月夜下的蓝狐,何时再能闪着她灿若星子的明眸,嫣然而笑?

你可知道,没有你的世界,只是一川死水,寂静,孤单,凄冷,飘着让人心痛的冰寒。

第六十二章踏雪樵夫走的路正是三天来几人走过好几遍的路。眼见前方是一处如削的绝壁,稀稀落落爬了几株藤萝,已没有了前路了。方岩等几次转到此处,又从一旁转开,另行觅道。

但这樵夫却在此地住了脚,道:"你们且在这里稍等,我先去问过夫人,如她同意,我再来领你们进去。"他说着,接到叶惊鸥肩上的干柴,居然毫不犹豫直往前走,走到前方的山壁,然后……径直走入了山壁之中!

云英揉了揉眼睛,苦笑道:"怪事见得多了,却总不如这些日子开眼界。"叶惊鸥亦忍不住自语道:"天下真有所谓的仙人么?"方岩道:"仙人未必人,可修真者一定是有的。"他喟叹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亲见,谁知这世上到底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奥妙之事?"云英走到那山壁前,在樵夫消失之处细细敲打,讶然道:"竟真是石头呢,我原以为只是幻术,隐了通道而已。"长真秀乐天如此隐蔽,怪不得这许多年来寻仙之人虽众,却罕有所获之人了。

老贾的父亲,如果不是无意为长真秀乐天的人所救,只怕也无法踏入那桃源洞天了。

只不知那桃源洞天中,是否桃花依旧?

方岩轻轻地叹,喃喃道:"小嫣,小嫣,我们找到长真秀乐天了,我们一定会救活你,一定!"叶惊鸥蓝袍飘拂,亦在山壁下研究那通道之所,听见他的叹息,抬头望了方岩一眼,转而注到小嫣如雪的容颜,顿时低下了头,那优雅的眸光,黯淡中多了几分凄楚。

这时空中气氛突然一凝,不知哪里扑来阵阵血腥之气,中人欲呕,连透林而过的日光,都似被某种凶煞之气所染,蒙上一层薄薄轻尘,有些暗昧不清。

三人蓦地一惊,忙各各退了数步,云英、叶惊鸥俱背向方岩立着,正将小嫣护在正中,警戒留意四方。

这几日来三人一直在此处转悠,早知此地看似平淡无奇,却安静祥和,甚至隐了说不出的清逸灵秀之气,除了今日那两个修道汉子,再不曾遇到这等凶煞之气!

树木深处,传来接近狼嚎,却比狼嚎声音凌厉震耳许多,带了长长的尾音,轰轰在山间回响。有树木折裂的声音,由远而近,次第传来。

树林晃动处,一庞然大物猛地窜出,带了咆哮声,和"哧哧"的喘息,直冲众人而来!

叶惊鸥不暇细看,扬剑直冲上前,一剑将那怪物刺中。

那怪物形如巨狼,却足有寻常野狼的四五倍大,一对眼珠,亦是闪着翠碧的光芒,慑人夺目,如灯笼一般;通体毛发,却是乌黝黝的,闪着死亡般的黑暗光泽。

叶惊鸥一剑虽是将它刺中,甚至他能感觉出宝剑已经将它厚厚的皮层穿透,刺入到它的肌肉之中。可那怪物竟晃若未觉,攻势不改,直冲方岩。

方岩一声长吟,苍玉剑化为一片灵动墨光,天泪剑法带了绝恨的肃杀之气,已然甩出手去。无坚不摧的绝世好剑,顿时将那怪物劈作两半,连内脏都流了出来!

可怖的是,这怪物化作了两半,居然还凝着身子,向前冲窜。

方岩只得高高跃起,跃到旁边的杨树顶端,又是一剑由上而下奔涌而出,悲恨之气,连叶惊鸥和云英都微微打了下寒噤。

数剑划过,怪物身体早该大卸大块,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居然还能扭转身子,觅人攻击。

叶惊鸥紧皱着眉,身体弹跳而起,一脚将怪物的头部踹飞,接着甩动宝剑,连连挥舞,瞬息间将怪物的几处身段拨往四面八方。

那怪物几只分开的独脚扑腾两下,终于挣扎不住,倒了下来,只有那离了身子的头,兀自在那里怪嚎连连,声音却已越来越小,眼看着那铜铃样的眼睛慢慢低垂闭落。

三人惊魂未定,瞪了满地的血肉,刚松了口气,只听林边有人"啪啪啪"轻轻击掌。

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黑衣男子,容貌俊俏,黑发及肩,眼睛却是琥珀色的,本来该是很清澈的颜色,此时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彩却带了几分诡异。他正倦倦倚在杨树边,懒懒拍着手,道:"月神和皇甫青云教出来的人才,果然不一般。陆护法养的这鬼狼,失了主人后更是凶恶,居然让两位三拳两脚就打发了,真是了不起,了不起!"这人后面,跟的却是曾擒住樵夫的那汉子,他的肩上衣衫破裂,犹见血迹污了一大片,瞪着方岩的目光很是凶恶。

方岩笑道:"我说呢,原来打了狗,主人就出来了!"心中却暗自纳闷。这人他从不曾见过,如何一眼便认出了他和叶惊鸥的身份?

这黑衣男子笑道:"可不是么。打了狗,主人总要出来。可惜此间的主人,却不曾出来帮他的狗。"若听他这话,却仅像是灵界内部的纠纷了。方岩暗暗皱眉,不知该不该管上一管,叶惊鸥已然道:"久闻极乐殿青衣副殿主灵力过人,术法高超,不想竟认识在下等人,真是荣幸!"方岩一惊,已知叶惊鸥认出了此人,特地说了出来,点明敌我,忙振作精神,笑道:"当日在刀神门,我等已见到贵殿仇殿主的风采,果然非同一般,在下等人竟又能惊动青衣殿主出面,实在是莫大荣幸!""哦,你们能惊动我?"青衣淡淡一笑,不胜寂寥骄傲,却凝了一丝隐隐不屑。他眼光瞥过方岩肩头的小嫣,道:"你们想必为这女子来的?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此间主人若知极乐殿之人在此出现,万不会再浪费灵力在这女子身上。"方岩心头一沉,蓦地记起刀神说过,天心诀出自长真秀乐天的白石真人,上卷为极乐殿所得,下卷原在刀神手中,后来亦已被极乐殿夺走。现在只剩了中卷,极乐殿便能将三卷完全贯通起来。长真秀乐天既有主人,手中必然亦有天心诀。只怕那最后的中卷,正在此间主人手中。青衣到此,绝非冲方岩等人而来,而是冲天心诀而来!

仇凌罗目前的实力已是万分惊人,若再得到中卷,去对月神不利,月神纵然武功盖世,只怕也不免受她术法算计。

方岩扭头看云英、叶惊鸥,亦从各自的眼中读出了震惊。显然,方岩想到的,他们也想到了。云英亦是圆月谷弟子,固不消说;便是叶惊鸥,纵然圆月谷与天正教有仇,可与小嫣这几年感情,必然爱屋及乌,也是不肯让月神吃亏的。

想及此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齐齐出剑,共同飞向青衣。

青衣哈哈一笑,黑袍挥舞,一道金光闪耀,轻轻流窜过三人身体,三人顿时一阵心旌摇晃,手下的剑已经迟缓许多。青衣只不过略一闪躲,便将三人剑法一齐躲过,随即长吟一声,嘴角泛过销魂蚀骨的微笑,手已指住天空,但见一道黑气,形如宝剑,却粗如水桶,狠狠冲三人砸下。

灵界的力量,原不在自身体内的力道,而是源于天地之间的灵气或戾气。

此人随手一挥,竟不知引来何方的神秘力量,化作宝剑,以泰山压顶之势奔向三人!

三人深知灵术诡异,都不敢等闲视之。只闻龙啸凤吟,苍色宝剑首先昂头起势,光芒穿过树林,接引从空中凝起的一道黑线,挟了说不出恨怒天意,细细传来,然后蓦然在那黑色巨剑上炸开,一波波离愁别恨,恰如海水绵延,蔓延得满山的树林都在风里呜咽。

"好个离恨天!"叶惊鸥长笑,金情剑泛出淡金的剑芒,骤化成千万道冰锋箭雨,向那巨剑汹涌。所过之处,草木皆冰,寒气中夹了冰雪灵秀,似那冷若冰霜的绝色女子,突然冲你淡然一笑,在你心神一怔时,剑气又如毒蛇般扎过!

冰雪城的绝招,"风雪漫天"!不知是叶惊鸥不欲逊于方岩一筹,还是真怕不敌于这青衣的殿主,他一出手,亦是冰雪城压箱底的绝招。一笑人间世,机动已惊鸥。金情公子到底也不能做到无牵无挂,不羁于世了。

两大绝招并出之际,黑色巨剑已然晃动。

云英不去看那巨剑,单盯住了那控制巨剑的青衣,低低喝了一声,一段白绫,从袖上飞出,直卷青衣,而白绫下,隐藏的是两把飞刀!

云英为人谨慎,因不能术法,怕近前了为青衣所趁,所以只远远下手,只望那青衣术法虽高,武功却是平平,便能一举将他暗杀,永绝后患了。

可惜那青衣着实不是简单人物的。眼看白绫已经困住他,他居然诡异笑了笑,似乎还跟云英做了一个鬼脸,已化作了一团雾气,正让那段白绫扑了一个空。而飞刀行过,倒是有人发出惨叫,却是那本已受伤的汉子,又被两刀刺入腹中,顿时倒地,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而那团雾气,此时亦消散不见了。

云英正怔忡之际,方岩、叶惊鸥已从空中落下,那只巨大黑剑,已经杳然无踪。

远远,传来青衣的冷笑:"圆月谷!长真天!哈哈,哈哈!"声音越来越远,竟是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云英道:"似乎咱们没嬴吧?"叶惊鸥淡然道:"可我们如果三人联手,打下去也未必会输。如果对他们所用的术法再多了解一下,则我们必然可以嬴。此人武功甚是寻常。"武功寻常,而术法高明,正和方岩等相反。

三人正沉思际,又听一旁有人轻咳。

一回头,却是那樵夫正若有所思看着方岩。

方岩忙上前道:"大叔,我们可以进去么?"樵夫摇了摇头,又"嗯"一声,道:"你方才用的,似乎是灵界的术法?"方岩微笑道:"这是我们圆月谷的武学,名叫离恨天。其原理应该与术法相似,亦是以自身灵力催动,激起天地间的不平戾气,引为我用,拒敌伤人。"樵夫点头道:"原来这样啊?圆月谷?却没有听说过。夫人刚刚说了,主人身子不好,不见客,叫你们回去呢!"顾不得惊讶这樵夫竟闭塞得不知圆月谷,方岩等已被他的回绝引得大是着急,云英冲向前道:"闻道此间主人修的是天道,天道之人,亦能见死不救么?"樵夫笑了笑,眼角细细的皱纹堆成了菊花的纹路。他道:"夫人虽不让你们进去,但我刚才就想着再去见主人一面,求求他去,主人的心很软,多半还是会答应的。所以先来告诉你们一声,想让你们再耐心等一会儿,不想又有极乐殿的人来捣乱。既然你们又帮了长真秀乐天一次忙,公子又会这个什么'离恨天',算来一定不是外人,我便先带了你们进去再说。"方岩等人连声道谢,跟着樵夫向那山壁行去。

云英只在方岩背后轻声嘀咕:"奇怪了,你会离恨天,为什么就不是外人了?"方岩也是不解。但此时只要樵夫肯带他们进去,也顾不得追究其他了。

樵夫依旧如前一般,直直穿过了山壁,消失不见。

方岩等站在那里正尴尬时,已听闻樵夫道:"你们不用想太多,闭上眼睛,就当前面没有山壁,而是一条宽广大道,就进来了。"方岩等依言闭目,直向前走去,分明觉出鼻尖已快撞到了山石,前方蓦然一空,睁开眼时,已经站在蜿蜒山洞之中,樵夫正笑嘻嘻在洞中等着。

遂跟了樵夫,一路迤逦行去,前方已经出现明亮光华,伴了习习冷意,和泠泠寒香,扑面而来。

樵夫道:"我家夫人爱梅花,所以洞天之中,四季常冬,梅花终日开着。"说话之间,众人已踏出山洞,一个琉璃般的白雪世界,登时呈现在众人眼前。

遍地的雪,遍地的梅。满眼耀人梅花,红的如血,黄的如金,白的若雪,簇簇挨挨挤在枝头,轻柔得如婴儿可爱的小小面庞,甚至还有小小的青梅打了一个个的骨朵儿缀在枝头,半绽的墨梅似如琵琶别抱的寂寞女子,婉约地藏于一角,在一群艳丽的颜色下别有一番清雅素净。满天的奇绝清香,愈发浓烈,飘然不若人间。

几椽典雅木屋,错落立于梅中,其中一间,正袅袅生起炊烟来,在梅花飞舞的空中萦绕,连这烟火之气,都显得雅然脱俗了。

想必行的人少,大部分的雪地都不曾被踩踏过,除了他们正行的铺了鹅卵石的主道,几乎是一片纯然的白色,飘落翻滚着的,唯梅瓣而已。

到此境地,三人也不由屏声静气,甚至不自觉运起轻功来,生怕在雪地上踏出自己世俗之人的脚印。

正行间,只听远远有女子轻柔声音传来:"老焦,你把什么人带进来了?"三人才知樵夫原来姓焦。老焦向着一处梅林方向陪笑道:"回夫人,这三人不但救了老仆,方才又在洞外赶走了极乐殿的人。看他们身手,只怕与主人有些渊源,所以老仆冒昧,把他们领进来了!"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真是胆大,总是夫君素来把你们给惯坏了!"老焦只是憨憨笑着,也不辩驳。瞧来此间主人的确是御下甚宽,这老焦对女主人尚有三分惧意,而对主人却只有敬没有惧了。

方岩细听这女子声音,甚觉耳熟,回头看叶惊鸥和云英,却无甚异样,难道自己见过这女子?

正疑惑间,梅林中转出一名女子来,手中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小女孩,俱是清爽的雪白衣衫,更衬得玉肤冰肌,风华绝代。微风吹过,无数片艳丽花瓣纷扬而下,滑过两人面颊,顺了她们裙角飘落,竟沾惹种说不出的轻柔忧伤,点点醉人。

方岩一迎上那女子朦胧如雾的眉眼,心头大震,失声道:"南宫姑娘?"那女子居然是失踪了五年之久的南宫踏雪!五年不见,她竟成了长真秀乐天的女主人?她也在修仙?

细看下来,南宫踏雪的容貌并无太大变化,淡淡忧伤,依旧如影随形般静静包围着她,只是原先的清寂似少了许多,多了份母性的温柔光辉。她一眼看清来人,亦是惊讶万分,身形凝滞在雪地里,唇边更见得苍白。

小女孩却仰起头来,牵牵南宫踏雪衣带,奶声道:"娘,他们是谁?惜儿没见过呢!"她的肌肤虽与南宫踏雪一般雪白,面貌却不甚相象,一对瞳子清澈纯净,瑶鼻挺直,唇角扯开的笑容看来居然说不出的熟悉,只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她。

南宫踏雪低了头,柔声道:"惜儿,他们是娘以前的朋友。"以前的朋友?那现在呢?方岩抬起头,仰望天空,却是一片阴阴的白色,看不到一丝的阳光,不知是此处风光本就如此,还是仙家幻术的造化之功。没有阳光的洞天,实在冷的出奇。方岩抚了抚小嫣的手,冰凉得如从冰水里捞出,心里不由寒意直冒,忙上前道:"南宫大小姐,我们今日来,并不敢骚扰仙家清修,实是有事相求!"南宫踏雪缓缓踏雪走来,低垂的长发飘起,凌乱在风中纠结,叹道:"我知道你们要救人。可我们这里,并没有你们找的仙家之人。这个人,我们救不了。"方岩的心蓦地一沉,强笑道:"南宫姑娘不看一下病人,就确定救不了么?"南宫踏雪迷蒙的眼眸闪过讽刺般的笑容,道:"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这人多半魂魄已经出窍,才会如此毫无生气,某种意义上说,她已是个死人,谁又有本事去救一个死人?"她虽如此说,还是将小嫣掩着面容的斗蓬拉开,身子忽然一颤,惊疑道:"是……是小嫣?"云英赶上前,泪光盈盈道:"早听说南宫姑娘以前对小嫣极好,亦算是共过患难的姐妹,想来必不肯眼看小嫣这样死去吧!"南宫踏雪搭上小嫣的脉,略略一听,便道:"到底她遇到了什么事?竟只剩了命魂和天冲魄!"方岩强忍住哽咽,黯然道:"小嫣为了救我们,用圆月谷自伤绝技'嫦娥奔月'对敌天心诀的术法'散魂绝魄'。"南宫踏雪失声道:"天心诀?散魂绝魄?你们见到有人用天心诀中的散魂绝魄了?"叶惊鸥踏前一步,道:"准确说,是一人使用天心散魂,一人使用天心绝魄,联手施展的这种术法。""小嫣?……天心诀?"南宫踏雪喃喃道,低下臻首,面容上闪着说不出的惊慌烦乱。

"娘!娘?"小女孩感觉出母亲手心蓦地冷湿,也不由惊慌起来,用力摇着南宫踏雪的手。

南宫踏雪迟疑一下,抬起头,却不与方岩等的目光相触。她轻轻道:"对不起,散魂绝魄并不是普通的离魂失魄,小嫣的魂魄,必定受损极重。此间之主,也救不回天心诀震散的魂魄。"三人一时俱是面色惨白。云英急急道:"传说中白石真人道法通天,天心诀本就是他所创,为何救不了天心诀所伤之人?"南宫踏雪苍白的面容飘上一个虚浮的笑容,涩然道:"白石真人早已坐化升仙,弟子极少又多半不曾得到真传,如何能化解天心诀之无上灵力?"樵夫踏上前,焦急道:"夫人,真的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么?主人出手,也是没法子的么?"南宫踏雪牵起小女孩的手,沿了洁净的雪道,行走在这冰天雪地里,悠悠道:"老焦,祖师的术法,又岂是他才修行了几年的弟子破得的?何况他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给我送客罢!"老焦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转眼对三人苦笑。

方岩仰起头,竭力逼回涌到眼眶的泪珠,只见天地苍茫,微沉的暮色,扑面涌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点红梅飘过,竟如血迹般殷红可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叶惊鸥呆呆看了片刻南宫踏雪的身影,忽然冲上前去,道:"夫人,可否请此间主人出来见一见小嫣?便是治不得,他也可能有法子延长一下小嫣的生命!她,她已等不及我们再到别处找人医治了!"南宫踏雪充耳不闻,只是牵着女儿向着走着。

叶惊鸥胸部起伏得厉害,一咬牙,"丁"地一声,金情剑出鞘,道:"夫人如不能应允,休怪在下得罪了!"第六十三章 故人五年前的南宫踏雪,自然绝不是叶惊鸥对手。但此刻她见叶惊鸥动手,居然并无慌乱之意,脚踩罡步,右手已多出柄宝剑,幽然一划,已将叶惊鸥剑势封住,眉宇之间,却多了丝伤感愤怒:"你敢硬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老焦已赶上前去,急急拉住叶惊鸥的手,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惊动了主人,可不是好玩的!"云英亦走过去,拉了拉叶惊鸥衣袖。这般请出主人,只怕主人会当场翻脸,更别说出手救人了。叶惊鸥素来机智,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可叹此时亦乱了方寸,全来不见了原先的谋略了。

方岩自语道:"罢罢罢,也不必为难人家。既然救不得,横竖,横竖我不会让小嫣一个人走。我一直陪着她便是。"他反手抚摩着小嫣的躯体,不胜眷恋,却已无了悲哀之色。

"岩哥哥!"云英心痛如绞,怔在当地呆呆流泪。

叶惊鸥慢慢垂下宝剑,沮丧望着小嫣,优雅的眸子里,全然没了神采,却没对方岩分明的求死之意表示意见。

倒是南宫踏雪,慢慢收回宝剑,浓重的怜惜扑闪在沾了水滴的睫毛上,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正一时沉默间,忽然有女子唤道:"夫人!"南宫踏雪看向匆匆奔来的女子,淡然道:"春草,什么事慌慌张张?"那奔来的女子显然是名侍女,工夫并不深,雪地里一路踩了长长的脚印,走到南宫踏雪面前时还在喘息着:"夫人,主人问,是不是有他的故人来了,叫引进去呢!"南宫踏雪眸中蓦地凌厉,而方岩三人面容却焕发了神采。

故人?此间主人说,来了他的故人?

那么说,他认识方岩或叶惊鸥?云英素来不出大门,认识她的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那这主人到底是谁?

更深的疑窦浮上来,却掩不住几人的狂喜。

毕竟这是一个希望,重重失望甚至绝望后的希望!

即便只是一个虚假的泡沫,此时也必然化作美丽的梦想。

不然,这下面迷茫的前路,叫他们如何支撑下去?

老焦踏上前去,欣喜又有些不安道:"夫人,这些人,多半是主人的故识啊,这位方公子,出手的招式和主人很是相像呢!"南宫踏雪眸中凌厉光芒逝去,走到近前,轻抚小嫣的长发,幽幽长叹一声,眼神渐渐苍茫迷蒙。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是么?"她自语般轻轻道:"将她给交给我吧。我叫夫君试上一试,只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方岩忙不迭要将系着小嫣缎带解开,但他的手指颤抖,已转作青白的颜色,一时竟慌乱得解不开来。云英忙上前替他解了,南宫踏雪温柔接过小嫣,小心抱在自己的怀中,轻叹道:"老焦,你带他们去桃源居休息吧。惜儿,我们走!"惜儿甩开侍女春草搀向她的手,自顾拽着母亲的雪白裙裾,仰起小小头颅,稚声问着:"娘,这个姐姐死了么?"南宫踏雪垂下眼睑,柔声道:"惜儿,她病得很严重。我们去问问你爹爹能救她不?"惜儿眸子如两丸黑水银般滴溜溜转动着,晶莹闪亮,咧开红嘟嘟的小嘴巴,笑道:"爹爹么,自然能救!"南宫踏雪眸光益见柔和,却止不住有隐隐的担忧不安从眉梢眼角浮出。

方岩眼见得这母女二人慢慢踩过雪地,向前方走去,脚下不由向前踏出,直欲随了他们前去,老焦忙拦到方岩面前,笑道:"方公子留步吧!既然夫人将那位姑娘带了进去,以我们主人的好心肠,只要他能救,断无不救之理。但前面主人修炼所在的胧月窟,却是常人去不得的。休说外人,就是我们,也是不得踏足其中的。各位还是先随我们到桃源居去休息休息吧!"方岩低了头,自愧失仪,忙应了,与叶惊鸥、云英等随了老焦穿过梅林,往一处老梅掩映的屋子走去。

几人一边走时,一边犹不断回头,看着南宫踏雪抱了小嫣,衣袂飘飘如雪,几与那雪地的银白融作一处,只有小嫣淡紫的袍角垂下,拖曳在雪地里,划出淡淡的一道轻痕。渐渐她们的身影被梅花遮住,方岩等才收回目光,彼此相望,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希望。

那屋子掩在山脚一处梅丛下,却是一排七八间房屋,房架俱是原木的本色,古朴典雅。居中那间茅檐下的门额,简简单单刻了"桃源"二字,用的是古篆体,笔力雄健而雅秀,悄然散着幽淡清远的气韵,可方岩细细瞧去,却觉这二字有些眼熟,甚至觉得出那清淡中带着的悠远淡愁,分明是从主人骨子里渗出的忧伤。

老焦乐呵呵将三人带进其中一间屋子,笑道:"这里少有客来,并无客房。这间房本是预备小姐长大些给她做卧室的,东西还算齐备,也整洁,你们且在这里小坐,我再和春草她们收拾间屋子出来。"三人看时,果然这房间布置得清雅秀洁,桌椅卧具都极简单,丝毫不事雕饰,却异常整洁,一尘不染。一名侍女微笑走来,送上茶水,杯盏茶壶亦是一色的白瓷,式样简洁明了,不见半丝纹饰。茶水颜色清淡,飘着梅香,瞧来是山间自采自制的清茶,用了梅花上的雪冲泡而成。轻啜时,入口清远,只在舌间有抹清香丝丝蔓延开来,旋即通体俱被那清香包围,不觉神智清明,更觉余香缠绕,回味无穷。

云英叹息道:"好地方!好茶水!若我能在这里住着,千金来换我也不愿离了半步呢。难怪南宫大小姐竟离了家人避在这里,再不在江湖露面呢。"老焦只笑了一笑,跟那侍女道:"秋叶,我们去将隔壁那屋子收拾出来吧。他们的同伴伤势不轻,怕一两天是走不了的。"秋叶应了一声,收拾了托盘,径和老焦走了出去。

叶惊鸥眼见他们走了,垂下眼眸,静静道:"此间的主人,想必与你们相识。"云英笑道:"为何不是与叶公子相识呢?叶公子当初名满天下,相交之人必比我们多许多呢。"叶惊鸥淡淡一笑,品了口茶,看了一眼方岩。

方岩正在出神间,突发现云英的眸子也凝在自己身上,恍然大悟道:"哦,我曾去过南宫府,南宫大小姐,却是认识的。"飘缈往事,顿如流云舒展,爱恨情仇,霎那纷涌。

"此间的主人,只怕也该是我认识的。"方岩的面容,变幻着悲喜莫测,却终究没有说下去。

小女孩的容貌有些熟悉。

门额的笔迹有些熟悉。

这里清淡悠远的雅洁更是有些熟悉。

熟悉得让方岩有泪潸然欲下。

何况他知道南宫踏雪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事。

她从十六岁时,就爱上了一个男子,为了他,她对天下所有倾慕于她的男子视若无睹。

而又那么巧,她竟是与那个男子同时失踪的。

所有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而更深的疑窦,却又如海水般卷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