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大哥,我的师父,是你么?是你么?

所有的熟悉和线索,都指向你。可你,又怎肯抛弃与你生死相随的小蝶,与他人共结连理?

生要见人,死要见魂。你知道师娘那决绝到令天地为之动容的爱恋么?

方岩突然间就哽住,然后跳了起来,冲向屋外,把云英的焦急呼唤远远抛在身后,直向梅林北方那处主人修炼的胧月窟奔去。

南宫踏雪正携了惜儿的手,满面爱怜,轻软细语:"惜儿,走慢些,小心摔着了。"惜儿在雪地里蹒跚行着,听得母亲吩咐,仰起小脸来,绽开笑容,灿烂无邪。她倚着母亲的腿,娇声唤着:"惜儿走不动啦!"南宫踏雪一笑,弯下身子,已将惜儿抱在自己怀中。

不知怎的,方岩突然就想起师娘深藏的那幅画儿。茵茵草地,元儿放着风筝,谢飞蝶温柔而笑,纯澈如水,在北极的笔下生动如春。

一场噩梦过去,谢飞蝶失去了夫婿,元儿失去了父亲,月神失去了弟弟,小嫣失去了叔叔。所有的人都在痛悔中,小心地不敢去揭开心头那永远的创伤。

方岩走到南宫踏雪面前,黑眸闪亮,说不出是痛是伤,更不知灼灼跳动着的究竟是冰是火。

"南宫姑娘!"方岩竭力平静地发问,却抑不住声线轻微的颤抖:"在下想问,此间主人,是否姓舒?"南宫踏雪颊上温柔笑容顿时逝去,雪白中带着点仓皇,似在措不及防间被人看透了心事,一时彷徊无定。许久才道:"哦,此间主人久已避世,俗家姓氏,自是不足为外人道。"方岩"哦"了一声,继续追问道:"虽已避世,但有妻有女,只怕未曾出家吧。既未出家,怎会没有姓氏?"惜儿却歪起脑袋,讶然问道:"娘,爹爹不是和我一样的姓么?爹爹说,惜儿姓舒,是舒家最美丽的宝贝女儿。"南宫踏雪和方岩的面容霎那都如漫地的雪光样煞白。

"师父!"方岩举步,就要往胧月窟内冲去。

"他正为小嫣治疗,不可有半点分神!你敢去惊扰他?"南宫踏雪声音不大,却带了显而易见的恨怒。

而她的话语,此刻带来的威慑力,恰如雪花扑面撞入方岩心怀,顿时神智一清。

"师父,师父!"方岩颓然跪倒在雪地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直直倾泻下来,滴落雪地中。

"娘,娘,你怎么啦?别哭,别哭!"惜儿突然惊慌地叫起来,方岩扭头看时,只见她小小的手掌儿,正胡乱在南宫踏雪颊上擦拭,却拭不去那满眼的泪光,更拭不去那满眼的忧伤。

"别在这里闹他了,回桃源居去!"南宫踏雪好容易忍了泪,低沉向方岩喝道。

方岩没说话,只定定望住那胧月窟。雪光映照下,那洞窟黑黢黢的,幽深幽深,古井般深沉着,不见任何生命存在的气息。但他知道,里面至少有两个人,北极,和小嫣。

小嫣无了知觉,难道北极也无了知觉么?那么妙解人意的北极,竟揣夺不出他的亲人爱人失去他的痛苦么?

他原本并不喜欢谢飞蝶,但历了几番生死爱恋,竟不由自主认定,只谢飞蝶,才是北极舒望星生同衾,死同穴的终生伴侣。

别妻另娶,再生娇儿。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方岩一拳一拳砸在深深的雪中。雪花飞溅,却无声无息。沉重的力道,和轻轻滴落的泪水,一起被悄然吸收,化成雪花的绵软。

静静立在梅林边远远看着的云英,再忍不住,冲了出来,用力拉起方岩,叫道:"岩哥哥,不管是不是北极宫主,我们,我们且等着吧。先等小嫣得救再说。"方岩如梦初醒,站起身子,问道:"南宫姑娘,小嫣她,一定能救回来,是不是?"南宫踏雪紧抱着惜儿,淡然道:"我不知道。"云英苦笑道:"尊夫没说吗?"南宫踏雪面颊上扯开凉薄如风的笑容,有些哀愁地叹息:"因为他也不知道。"方岩和云英心里俱是紧了一紧。只听南宫踏雪继续说道:"你们别在这里等着,让他知道了,白白分神。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再清楚不过。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救人,他便是舍了性命,也会拼死相救的。他……他一向是个傻子。"南宫踏雪说罢,抱了惜儿,飘然向桃源居的方向走去。

云英扯了扯方岩衣袖,欲拉他离开。方岩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洞窟,咬了咬牙,扭头离去。

入了那片梅林,才看到叶惊鸥正倚着一株梅树立着,淡粉的花瓣落了一身,也不知站了多久。见他们过来,他扯开一个淡淡笑容,道:"恭喜!听说北极公子与乾坤双圣相斗时用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居然能逃出生天,真是奇迹。却不知他的身体有没有恢复过来?"方岩顿住脚,再回头看那安静如死的胧月窟,心里突然被另一种担忧揪住。

烈火渡劫,强行破去天仙禁禁制,到底有多危险?

谢飞蝶曾说,重则丧命,轻则筋脉尽毁,功力全废。

月神曾说,他运功遇到了北极的灵力,带了重伤后的绝望。

老焦曾说,他们的主人,身体不好。

南宫踏雪曾说,北极和以往一样,为救他人,可以不顾自己性命。

有妻有女,真代表了他遗弃了所有人,只顾自己的愉悦吗?

师父,师父,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终究,会查出一个答案!

方岩眸光渐渐沉凝,安静地踏步向前行去。

云英向着叶惊鸥感激一笑。北极,一直是方岩的偶象,如果北极真做了什么违背道义的事,对于方岩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而正是叶惊鸥的点拨,点醒了方岩,轻轻化去方岩心头的失望和不平,试图看清那重重迷雾后的真相。

叶惊鸥微微一笑,道:"终于有了希望,真好!"他素来话语不多,但此刻眸中透出来的隐隐光芒如明珠般闪烁,说不出的风华神采。

云英还了他一笑,却有些苦涩。

小嫣,终究是幸福的。

有方岩的痴心相侯,有叶惊鸥的真心相守。

而她呢?

抬起头,暮蔼苍苍,迷蒙一片,已黯淡了绝色梅影,萧索的冷风吹过,卷起雪尘如雾,扑入眼底,说不出的涩痛难当。

第五十一章醉惜华年夜未央老焦踏上前去,欣喜又有些不安道:"夫人,这些人,多半是主人的故识啊,这位方公子,出手的招式和主人很是相像呢!"南宫踏雪眸中凌厉光芒逝去,走到近前,轻抚小嫣的长发,幽幽长叹一声,眼神渐渐苍茫迷蒙。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是么?"她自语般轻轻道:"将她给交给我吧。我叫夫君试上一试,只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方岩忙不迭要将系着小嫣缎带解开,但他的手指颤抖,已转作青白的颜色,一时竟慌乱得解不开来。云英忙上前替他解了,南宫踏雪温柔接过小嫣,小心抱在自己的怀中,轻叹道:"老焦,你带他们去桃源居休息吧。惜儿,我们走!"惜儿甩开侍女春草搀向她的手,自顾拽着母亲的雪白裙裾,仰起小小头颅,稚声问着:"娘,这个姐姐死了么?"南宫踏雪垂下眼睑,柔声道:"惜儿,她病得很严重。我们去问问你爹爹能救她不?"惜儿眸子如两丸黑水银般滴溜溜转动着,晶莹闪亮,咧开红嘟嘟的小嘴巴,笑道:"爹爹么,自然能救!"南宫踏雪眸光益见柔和,却有隐隐的担忧不安从眉梢眼角止不住浮出。

方岩眼见得这母女二人慢慢踩过雪地,向前方走去,脚下不由向前踏出,直欲随了他们前去,老焦忙拦到方岩面前,笑道:"方公子留步吧!既然夫人将那位姑娘带了进去,以我们主人的性情,只要他能救,断无不救之理。但前面是主人修炼所在的胧月窟,却是本洞天禁地,常人是去不得的。各位还是先随我们到桃源居去休息休息吧!"方岩低了头,自愧失仪,忙应了,与叶惊鸥、云英等随了老焦穿过梅林,往一处老梅掩映的屋子走去。

几人一边走时,一边犹不断回头,看着南宫踏雪抱了小嫣,衣袂飘飘如雪,几与那雪地的银白融作一处,只有小嫣淡紫的袍角垂下,拖曳在雪地里,划出淡淡的一道轻痕。渐渐她们的身影被梅花遮住,方岩等才收回目光,彼此相望,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希望。

那屋子掩在山脚一处梅丛下,却是一排七八间房屋,房架俱是原木的本色,古朴典雅。居中那间茅檐下的门额,简简单单刻了"桃源"二字,用的是古篆体,笔力雄健而雅秀,悄然散着幽淡清远的气韵,可方岩细细瞧去,却觉这二字有些眼熟,甚至辨识得出那清淡中带着的悠远淡愁,分明是从主人骨子里渗出的忧伤。

老焦乐呵呵将三人带进其中一间屋子,笑道:"这里少有客来,并无客房。这间房本是预备小姐长大些给她做卧室的,东西还算齐备,也整洁,你们且在这里小坐,我再和春草她们收拾间屋子出来。"三人看时,果然这房间布置得清雅秀洁,桌椅卧具都极简单,丝毫不事雕饰,却异常整洁,纤尘不染。一名侍女微笑走来,送上茶水,杯盏茶壶亦是一色的白瓷,式样简洁明了,不见半丝纹饰。茶水颜色清淡,飘着梅香,瞧来是山间自采自制的清茶,用了梅花上的雪冲泡而成。轻啜时,入口清淡,只在舌间有抹清香丝丝蔓延开来,旋即通体俱被那清香包围,不觉神智清明,更觉余香缠绕,回味无穷。

云英叹息道:"好地方!好茶水!若我能在这里住着,千金来换我也不愿离了半步呢。难怪南宫大小姐竟离了家人避在这里,再不在江湖露面呢。"老焦只笑了一笑,跟那侍女道:"秋叶,我们去将隔壁那屋子收拾出来吧。他们的同伴伤势不轻,怕一两天是走不了的。"秋叶应了一声,收拾了托盘,径和老焦走了出去。

叶惊鸥眼见他们走了,垂下眼眸,静静道:"此间的主人,想必与你们相识。"云英笑道:"为何不是与叶公子相识呢?叶公子当初名满天下,相交之人必比我们多许多呢。"叶惊鸥淡淡一笑,品了口茶,看了一眼方岩。

方岩正在出神间,突发现云英的眸子也凝在自己身上,恍然大悟道:"哦,我曾去过南宫府,南宫大小姐,却是认识的。"飘缈往事,顿如流云舒展,爱恨情仇,霎那纷涌。

"此间的主人,只怕也该是我认识的。"方岩的面容,变幻着悲喜莫测,却终究没有说下去。

小女孩的容貌有些熟悉。

门额的笔迹有些熟悉。

这里清淡悠远的雅洁更是有些熟悉。

熟悉得让方岩有泪潸然欲下。

何况他知道南宫踏雪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事。

她从十六岁时,就爱上了一个男子,为了他,她对天下所有倾慕于她的男子视若无睹。

而又那么巧,她竟是与那个男子同时失踪的。

所有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而更深的疑窦,却又如海水般卷涌而来。

北极大哥,我的师父,是你么?是你么?

所有的熟悉和线索,都指向你。可你,又怎肯抛弃与你生死相随的小蝶,与他人共结连理?

生要见人,死要见魂。你知道师娘那决绝到令天地为之动容的爱恋么?

方岩突然间就哽住,然后跳了起来,冲向屋外,把云英的焦急呼唤远远抛在身后,直向梅林北方那处主人修炼的胧月窟奔去。

南宫踏雪正携了惜儿的手,缓缓从胧月窟中踏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小心凝注着爱女,满面爱怜,轻软细语:"惜儿,走慢些,小心摔着了。"惜儿在雪地里蹒跚行着,听得母亲吩咐,仰起小脸来,绽开笑容,灿烂无邪。她倚着母亲的腿,娇声唤着:"惜儿走不动啦!"南宫踏雪一笑,弯下身子,已将惜儿抱在自己怀中。

不知怎的,方岩突然就想起师娘深藏的那幅画儿。茵茵草地,元儿持着博浪鼓,稚拙可爱地瞧着逐食小鸡,一脸的天真烂漫:飞蝶温柔而笑,纯澈如水,在北极的笔下生动如春。

一场噩梦过去,谢飞蝶失去了夫婿,元儿失去了父亲,月神失去了弟弟,小嫣失去了叔叔。所有的人都在痛悔中,小心地不敢去揭开心头那永远的创伤。

方岩走到南宫踏雪面前,黑眸闪亮,说不出是痛是伤,更不知灼灼跳动着的究竟是冰是火。

"南宫姑娘!"方岩竭力平静地发问,却抑不住声线轻微的颤抖:"在下想问,此间主人,是否姓舒?"南宫踏雪颊上温柔笑容顿时逝去,雪白中带着点仓皇,似在措不及防间被人看透了心事,一时彷徨无定。许久才道:"哦,此间主人久已避世,俗家姓氏,自是不足为外人道。"方岩"哦"了一声,继续追问道:"虽已避世,但有妻有女,只怕未曾出家吧。既未出家,怎会没有姓氏?"惜儿却歪起脑袋,讶然问道:"娘,爹爹不是和我一样的姓么?爹爹说,惜儿姓舒,是舒家最美丽的宝贝女儿。"南宫踏雪和方岩的面容霎那都如漫地的雪光样煞白。

"大哥!"方岩举步,就要往胧月窟内冲去。

"他正为小嫣治疗,不可有半点分神!你敢去惊扰他?"南宫踏雪声音不大,却带了显而易见的恨怒惶急。

而她的话语,此刻带来的威慑力,恰如雪花扑面撞入方岩心怀,顿时神智一清。

"大哥!大哥!"方岩颓然跪倒在雪地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直倾泻下来,滴落雪地中。

"娘,娘,你怎么啦?别哭,别哭!"惜儿突然惊慌地叫起来,方岩扭头看时,只见她小小软软的手掌儿,正胡乱在南宫踏雪颊上擦拭,却拭不去那满眼的泪光,更拭不去那满眼的忧伤。

"别在这里闹他了,回桃源居去!"南宫踏雪好容易忍了泪,低沉向方岩喝道。

方岩没说话,只定定望住那胧月窟。雪光映照下,那洞窟黑黢黢的,幽深幽深,古井般深沉着,不见任何生命存在的气息。但他知道,里面至少有两个人,北极,和小嫣。

小嫣无了知觉,难道北极也无了知觉么?那么妙解人意的北极,竟揣夺不出他的亲人爱人失去他的痛苦么?

他原本并不喜欢谢飞蝶,觉得她行事怪异,手段残忍,但历了几番生离死别,爱恨交加,竟不由自主认定,只谢飞蝶,才将是北极舒望星生同衾,死同穴的终生伴侣。

别妻另娶,再生娇儿。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方岩一拳一拳砸在深深的雪中。雪花飞溅,却无声无息。沉重的力道,和轻轻滴落的泪水,一起被悄然吸收,化成雪花的绵软。

静静立在梅林边远远看着的云英,再忍不住,冲了出来,用力拉起方岩,叫道:"岩哥哥,不管是不是北极宫主,我们,我们且等着吧。先等小嫣得救再说。"方岩如梦初醒,站起身子,问道:"南宫姑娘,小嫣她,一定能救回来,是不是?"南宫踏雪紧抱着惜儿,淡然道:"我不知道。"云英苦笑道:"尊夫没说吗?"南宫踏雪面颊上扯开薄凉如风的笑容,有些哀愁地叹息:"因为他也不知道。"方岩和云英心里俱是紧了一紧。只听南宫踏雪继续说道:"你们别在这里站着,让他知道,白白分神。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再清楚不过。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救人,他便是舍了性命,也会拼死相救的。他……他一向是个傻子。"南宫踏雪说罢,抱了惜儿,飘然向桃源居的方向走去。

云英扯了扯方岩衣袖,欲拉他离开。方岩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洞窟,咬了咬牙,扭头离去。

入了那片梅林,才看到叶惊鸥正倚着一株梅树立着,淡粉的花瓣落了一身,也不知站了多久。见他们过来,他扯开一个淡淡笑容,道:"恭喜!听说北极公子与乾坤双圣相斗时用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居然能逃出生天,真是奇迹。却不知他的身体有没有恢复过来?"方岩顿住脚,再回头看那安静如死的胧月窟,心里突然被另一种担忧揪住。

烈火渡劫,强行破去天仙禁禁制,到底有多危险?

谢飞蝶曾说,重则丧命,轻则筋脉尽毁,功力全废。

月神曾说,他运功遇到了北极的灵力,带了重伤后的绝望。

老焦曾说,他们的主人,身体不好。

南宫踏雪曾说,北极和以往一样,为救他人,可以不顾自己性命。

有妻有女,真代表了他遗弃了所有人,只顾自己的愉悦吗?

北极大哥,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终究,会查出一个答案!

方岩眸光渐渐沉凝,安静地踏步向前行去。

云英向着叶惊鸥感激一笑。北极,不仅是方岩的大哥,也是他的师父,是他的偶像,甚至北极的武功气质,一直都是方岩努力学习的目标。如果北极真做了什么违背道义良心的事,那是一种信仰的崩溃,对于他的打击将是显而易见的。而叶惊鸥的适时点拨,却恰到好处点醒了方岩,轻轻化去方岩心头的失望和不平,试图看清那重重迷雾后的真相。

叶惊鸥微微一笑,道:"终于有了希望,真好!"他素来话语不多,但此刻蓝眸中透出来的隐隐光芒如珠玉闪烁,说不出的风华神采。

云英还了他一笑,却有些苦涩。

小嫣,终究是幸福的。

有方岩的痴心相侯,有叶惊鸥的真心相守。

而她呢?

抬起头,暮蔼苍苍,迷蒙一片,已黯淡了绝色梅影,萧索的冷风吹过,卷起雪尘如雾,扑入眼底,说不出的涩痛难当。

三人自此就在秀乐长真天住下,静等此间主人为小嫣治疗。方岩已无心欣赏这春日中的优美梅雪风景,除却吃饭睡觉,每日只在胧月窟外静侯,但一连许多日子,但见南宫踏雪每日带了惜儿入内片刻,其余时间,根本不见那洞窟中有人来往。

有几次忍耐不住,去问南宫踏雪时,南宫踏雪只淡淡道:"还在想法子呢,你莫要着急。"但方岩岂能不急?睡里梦里,都是小嫣那皎洁的面容,冲着自己微笑。狡黠的笑,无邪的笑,凄然的笑,绝望的笑。无数个笑容,那般轻易地冲破他的心房,惊得他从床上跳起,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依然到胧月窟去守侯,只盼能见到当日美丽可爱的小蓝狐,突然从胧月窟蹦跳而出,冲他嫣然而笑。

那时,他,和她,是不是一切都会回到从前?那共马而行的意气飞扬!

秀乐长真天的月色很是朦胧,总是隔了层轻纱般的迷蒙,令方岩从注意不到,他的身后,常徘徊着另一个黯淡的身影。

云英总是远远看着他,无意识地拈一朵梅花,轻轻的噫叹,风一样飘舞在空中。

这时,她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回头看时,叶惊鸥一身蓝衣,落寞坐于老梅的枝干上,持了个酒葫芦,一口接一口喝着。那月夜的红梅妖娆而脆弱,薄玉般半透明的碎瓣不时随风飘落,零乱地洒在他的发际和襟前,更是平添了几许惆怅。

云英走过去,轻轻一跃,坐到另一根枝干之上,微笑道:"叶公子,别太担心了,小嫣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又有北极宫主那般神奇的人物相救,自然不会有事。"叶惊鸥叹道:"算来,北极给小嫣害得够惨。却不知会不会心存芥蒂?"云英笑道:"叶公子只怕是多虑了。小嫣虽有些错处,但北极本是她的亲叔叔,听说素来也极是宽仁,跟小嫣的感情极好--小嫣一心要将北极从谢飞蝶身边带走,其实也只是不想失去叔叔而已。北极虽给她害惨了,可最后关头依旧要岩哥哥好好照顾她。只此一端,便知北极的心了,想来一定会尽力相救小嫣的。"叶惊鸥有些感激地向她一笑,将酒葫芦递在唇边,喝了一口,道:"罢了,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便是……便是她以后永远离了我,也是不妨的。"叶惊鸥提起葫芦,连着喝了几口,忽然手一松,酒葫芦已被云英夺去,眼看着这秀秀气气的女子提起葫芦,将剩余的酒一口气倒入腹中。

叶惊鸥眼看那葫芦空了,苦笑道:"我竟不知姑娘有这样的酒量!"云英将葫芦一扔,笑道:"酒么,原来真是好东西。不过喝那么几口,整个身子都烧起来,甚么疼,甚么痛,都只剩了烈烈如焚的感觉了。下次叶兄喝酒时,不妨叫上我。"叶惊鸥呆住,眼见云英满面窜起火烧般的酡红,呵呵笑着似要立起身来,却一个踉跄从枝干上栽了下来。

叶惊鸥慌忙飞身纵下,总算眼捷手快,在云英落地之前将她扶住。云英趔趔趄趄撞到他怀中,笑道:"你说得对,叶兄。只要他好好的,便是以后永远离了我,也是不妨的……"叶惊鸥一时痴住,望着胧月窟前方岩远远的身影,苦笑道:"傻子,你是个傻子。呵,瞧来,我们都是傻子。"而云英已经软软地倒了下来。

她素不茹酒,喝得虽是不多,却醉得很快。

叶惊鸥瞧着云英淡笑着眯起眼的面颊,忽然有些怪她为什么把酒全喝光了。如果自己再多喝些,说不准也醉了。

醉了真好,烈烈如焚的感觉会掩住所有的痛,所有的伤,只有被燃烧着的愉悦,轻飘得如天空慢慢腾起的雾,梁上悠悠缭绕的烟。

一醉解千愁,不亦乐乎?

而现在,幸福的只有醉了的云英。

叶惊鸥叹了口气,无奈地叹口气,将云英扶向桃源居。

方岩带了小嫣等来到白云洲时,双明镜也带了小晴、梁小飞和天水宫弟子金剪残锦赶往终南山。

一行人出了燕州,沿着官道一路南行,不过里许,入了一处树林,便觉天空蒙昧许多,阵阵冷风直澈心扉。

小晴先缩了缩肩膀,道:"这北方是什么鬼天气,方才还好好的大太阳,一忽儿时间,就冷下来。看来'吹面不寒杨柳风',说的到底是江南。"梁小飞附和道:"可不是么。依我说,应该是叫吹面好疼塞北风才对。"小晴哈哈一笑,道:"这会子已经出了塞北啦,这话可不妥当。叫吹面如刺松针风才对。"原来此处树林中以青松最多,此时新松针已经油油长出,往年的一些老针叶开始脱落,故而铺了一地的枯黄针叶,不时被冷风吹起游走,沙沙作响。

但双明镜听得小晴的话时却迟疑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附近的几处松树,忽然跳下马来,道:"这里有些蹊跷,你们小心些,别乱走动。"话犹未了,只听得轰轰声响,几处松树下的土地蓦然炸开,竟从地下冲出十数道人影来,持枪执剑,疯了般直扑众人。

小晴等听得双明镜警告,早已有了防备,纷纷跃下马来,亮出宝剑,将如水剑光,漫漫卷向敌人。

但来人并不畏死,眼见剑锋过来,居然不知闪避,明明身上已经中剑,速度却不减慢,挥舞着灰黑泛青的利刃,和身扑向众人,全然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

众人惊诧间闪避时,却见着了那些悍不畏死的高手面貌,顿时全白了脸,连一向剑术轻灵的小晴都手脚凝滞起来,只因胃中已经忍不住抽搐起来。

那突然出现的十余高手,全是双颊凹陷,面色死白,有的甚至泛着累累的尸斑;更可怖的是,那些人眼眶中的眼珠和眼白已经模糊一片,腐败得只看见一团灰白的液体,不时从眼中汪出,散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小晴失声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梁小飞一脚将其中一人踹飞,明明听到了骨骼碎裂声,却眼见那砰然倒地的家伙又迅捷爬起来,没事人似的继续扑来,不由叫道:"可不是些鬼东西!这些人似乎没有呼吸,都是些死尸啊!"小晴头皮发炸,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只闻那些死尸上的恶臭一阵接着一阵,中人欲吐,连脑袋都给熏得疼起来,忙屏了呼吸,抖了朵朵剑雨,密不透风地狂卷过去,只盼刺个几十个透明窟窿,便刺死了他们,好快快离去。谁知这些死尸并不怕剑,眼看身中几十剑,汨汨冒出恶臭的黄色粘液来,居然并不倒下,连速度都不曾慢下半分,不觉胆战心惊,忙叫道:"双叔叔,双叔叔,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双明镜年龄修为远在其余众人之上,剑气如水飘漫,纵横削下,片时便了然这些发生异变的死尸缺陷,吩咐道:"大家不用怕,这些只是给人施了法的死尸,砍断他们双腿,令他们无法行动即可。"几人得令,果然改换招式,化刺为劈,尽砍向对手的四肢。这一招果然见效,剑光闪处,不过片刻间,满地的松针上,便散落了许多的残肢败骸,兀自抽搐着,汪着大片的黄色浊液,却无法跳起来伤人了。

梁小飞将最后一具尸体拦腰斩断,松一口气,笑道:"一定又是极乐殿在捣鬼吧。可惜这点水准还奈何不了我们啊!"小晴白了他一眼,有心去损上两句,却怕那死尸的腌臜臭味,只用白绢掩了口向后退去,不肯张口说话了。

双明镜紧皱眉头,道:"大家小心些,先退出这松林,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话犹未了,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阴冷咆哮,并不尖厉,却森然恐怖,震天吼地。

松针蓦地卷起,烟尘入天。迷蒙里,那零落地间的残骸骷髅飞速旋转,然后冲着同一个方向,顿住,定定睁着无神而恐怖的浊眼,一齐发出破碎的应和,然后又一齐扭过头来,面向众人,露出森森的牙,平白飞来!

第五十二章遥知鬼域昼犹昏双明镜一贯淡定的面容也不由变色。忽然双手一划,雪白的衣裳立刻耀起万道光晕,凝于剑上,化作一团白光,呈扇形平铺脱手而出,渐笼成白云样的一团,正将那纷然飞来的头颅罩住,如水银般当头扣下,顿时在空中凝滞,然后落地,发出阵阵沉闷的爆裂声,化成暗黄血浆,撒了一地的恶臭。

"快退!"双明镜疾呼,将梁小飞与小晴一手拉一个,带了金剪残锦,踏着松枝,扶摇而起,直冲林外。

身形尚在空中,便见兜头一团黑影扑下,形制似骷髅,却大如山岳,扑天盖地压将下来,狰狞大口,似一下便能将整个松林吞下肚去。

五人俱是当今一等一的高手,虽是惊讶甚至恐惧,倒还不至慌乱,将力道尽灌于宝剑之上,灵力提至十分,直冲那巨形骷髅奔去。

但闻隆隆之声摇山动地,风云变色,碗口粗的树木哗然倒地,折裂声此起彼伏,连天空都浮上一层带着腥味的烟尘,久久凝聚不散。

可怕的骷髅终于不见了,而五人都已被交手形成的汹涌巨浪逼得倒飞出去,滚落在尘埃之中,已是个个面色苍白。

双明镜俊美的面庞依旧沉凝,他手执宝剑,四周观望片刻,忽然跃起,自上而下,一剑劈往某处矮松,矮松当头劈开,松针四散,劲气所激,竟如钢钉般深深扎入周围松干之中。一道黑影在一瞬间飘身闪开,却鬼魅般飘入树底湿土中,留下一大滩暗黑色的血迹,慢慢渗入泥土之中。隐隐有呻吟声远远传来:"天水宫,圆月谷,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了我尸王养了那么多年的骷髅精啦!"敢情这个骷髅居然是这人养的!双明镜知道这个自称尸王的必是极乐殿之人,正在追踪下去,却听到了梁小飞慌忙的惊叫:"小晴!你怎么了?"梁小飞、小晴都不是喜欢苦练内功扎实基础的,此番明刀明枪跟个怪物比气力,立时吃了大亏,梁小飞趁着双明镜缠斗尸王时,用力咳两声,吐出一口血水来,才一抬头,便见小晴脸色发青,扶着脑袋直摇晃,忙去扶时,小晴已软软倒在他腕中,不由失声惊叫。

双明镜忙过来把了脉,道:"小晴内力太浅,给伤着了,又中了尸毒,我们快到前方去找个地儿歇一歇吧。""尸毒?就是那些尸体发出的恶臭味么?我们也吸了,怎生没事?"梁小飞一脸不解。

双明镜似笑非笑望着他,道:"你难道不觉得头有些晕么?"话犹未了,梁小飞也扑通倒在了地上。

他的功力,原只比小晴高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所以也晚晕过一小会,一小会儿工夫而已。

金剪、残锦忙走过来,紧张道:"少主,我们都中毒了么?"双明镜苦笑道:"不错,那毒虽不是太过凶猛,可不及时驱去,大病一场是免不了的。咱们找地方驱毒去吧。"其实最需要驱毒的,只是梁小飞和小晴二人,天水宫的天一圣水,正是天下百毒的天然克星。天水宫弟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各类毒素的抵抗能力远超其他门派高手。但此时,他们又断不能舍了小晴二人先行离开。

双明镜抬眼看了看远阔的天空,皱眉。极乐殿是在延误他们时间,不让他们通知月神防备么?

论武功,天水宫圆月谷绝对不遑人后,但灵界插手,前路只怕艰难了。

小晴足足休息了两天才气色渐渐平复,也猜出极乐殿用意了,急急催了大家赶路。

但从那日起,几乎每隔两三天,便有一处陷井等着,虽没有弦冰和仇绫罗那样的高手出现,却也都有些本事,知他们武艺高超,并不硬碰,只借了术法因地置宜加以堵截,即便伤不了他们,也逼得他们越发谨慎,连踩根树枝都小心翼翼,生怕那树枝突然化成一条蛇反口咬上一口,或是变成绳索扣上他们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