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青青这样纯净的女子,才值得他守护。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你这样子,皇上、他、凤仪宫所有的人都跟着你疼。”

“嗯,我会努力好起来。”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她说的没错,我是心病。经过那天的事,我真的有些茫然了。这后宫里夫妻不像夫妻,母子不似母子,在繁花似锦的背后是阴冷和腐败,笑脸背后是杀机,我真的要把自己的孩子,生在这样的地方吗?

可是我也忘了,有多少人的命运,已经和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绑在了一起。作为母亲,我已经没有资格软弱,迎战,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肚子饿了,好妹妹,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好,我马上就去。”青青听到我主动要吃东西,惊喜非常,站起身兴冲冲地望外走去。我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之上。我不会害人,但是也绝对不是那种打不还手的人。吴嘉琳,是你不仁在先,别怪我反击。

“皇上——”我心里正盘算着,就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听他们说,你命小厨房进膳了,我就过来了。”

“衣服都湿了,赶快去换了沐浴吧,小心身体。”他的衣服被雨水晕过,正散发着侵人的湿冷之气。那一脸的疲惫,却是连惊喜都遮不住的。最近新罗与渤海国打得热火朝天,边关传书已至,渤海国已经派使臣请求碧落朝出面协调,御书房里已经忙到极点。我又吃什么都吐,他忙碌之余,还要照三餐亲自盯着我吃饭,每天疲于奔命,状态可想而知。

暗香和疏影都回来了,走过来为他宽衣。他让人取来放在我这里的常服换上,然后将我抱起,坐在他腿上,说道:

“我没关系,好容易你胃口好些,先陪你用膳吧。”随他一起来的宫人早已经在凤床前摆了个条案,把所有的吃食安排好。他不许我动手,笨拙地将碧玉粳熬成的稀饭吹凉了,伸到我嘴边,我也只能吞下。很快一碗粥全进了肚子里,我抚着胸口,强忍着那种要吐的感觉,不能再吐了,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一颗梅子被塞进了口中,那种酸涩缓解了恶心的感觉,我长出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就看到青青将一个青瓷小罐放到了条案上。

“这里面是腌梅子,要是觉得恶心就含一颗,比什么都强。”她解释道,眼睛只看着我,我勉强一笑,这个东西,应该是他带进来的吧。这梅子真酸啊,那酸直渗入五脏六腑,连心都纠结了。

“这么管用吗?那就再多吃一颗。”他又用象牙签从罐子里插了一颗,送进我的口中,然后接过湿巾将手擦干净。紧紧地抱着我,他舒展了眉眼,说道:“弯弯,你一定要好好的,咱们的宝宝也要好好的。”

“可我不能原谅淑妃。”我直接地说。我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就已经失去了懦弱的资格。我亦非那种以德报怨的善良之辈,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朕也不打算放过她。”他沉吟了一下:“只是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如今西南吐蕃不稳,我还不能动她的父兄。弯弯,这件事交给我,我不会负你,定护得你和孩子周全。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我便让吴家和淑妃,一起为曾经对你和宝宝做过的一切赎罪。”

川滇是淑妃父亲的地盘,若真有战事,皇帝和朝廷还要倚仗川滇军。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她的,也许这就是她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吧。这就是宫廷政治,明明恨入骨髓,却还要笑脸迎人。明知道对方是个杀人未遂犯,只要不是对的时候,也不能让她受到应有的制裁。

我躺在他的怀抱里,一阵发冷,那是再灼热的体温,也不能驱散的冷。

虽然身体好了很多,但是我仍是一直称病没有出过凤仪宫门半步。鱼姑姑进来时,我正坐在榻上,一边看书顺便作眉批,一边吃着梅子。

“娘娘,已经查出来了,那流言是从王昭仪的采薇殿中传出来的。那个散布传言的二等宫女素娥只说是听王昭仪说的,太监宫女们没拦住,已经触柱自裁了。这是她的供述。”鱼姑姑递上一本折子。

“好端端地为何触柱?莫非——”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最近我越来越离不开梅子了。每日上下午各有一小罐腌梅子送到,上午来自皇帝,由李福海带的小徒弟亲手送来;下午青青拿来,我退回了一次,第二天青青却照常拿来,看着她哀伤的眼,我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收下。

“全怪我失职,看来娘娘和我忧虑的只怕是一件事——死无对证。”

“这事也不能全怪姑姑,若有人让她死,谁拦也没有用。这个素娥的底细查清楚了吗?”我问道。

“前年秋天,从江南采选而来,直入了采薇殿。”鱼姑姑对于宫内女官的身家背景了如指掌,介绍非常详细。然而从里面却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王昭仪虽不算聪颖过人,但做出这种事也未免太蠢了。姑姑怎么看?”

“会否与琼华殿那位有关?”鱼姑姑问道。

“你是说淑妃?”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应该不会是她。她可能会推波助澜或顺水推舟,但不太会是始作俑者。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让人抓到把柄的事。”

“剩下的就是蒹葭殿的那位了。”鱼姑姑想了一下,说道。

“您是说芳菲吗?应该不会,以她的脾性,断不会做出这种无聊之事,而且江南采选而来,也未必就都与她有关。那些秀女们,也未必就都干净。”我摇摇头:“此事就到此为止,别再追究了。再追究也不会真相大白,反而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派个人去王昭仪那里说一声,就说请她不必担心,本宫确信此事定与她无关。已查出散布流言者,每人扣三个月的月钱,将这笔银子交给奚官局,用于兴建养老所。从我的月例里拨出些银子来,寻访素娥的家人,将她的尸身运回家乡安葬吧。”

这后宫里人命是多么的轻贱,她不过是个被主人丢弃的棋子,我能为她做的,也不过是让她落叶归根。

鱼姑姑应了一声,便去办事了。我又埋首书中。这本名为《踏歌行》的山水游记来自晏殊,是他15岁到17岁之间游历天下的日志。夹带在兄长谢朝阳送来的一堆书本中送进来,我整理的时候发现的。

翻开书册的第一页,纸张上的浮水印影影绰绰,晕成一枝墨莲,在书的左侧写着藏书日期,算算日子是在七八年前了,而书页的正中央则留下了四个字“投桃报李”。那字迹颇有王羲之的韵味,翩若游龙,意态潇洒。书角上盖着晏殊的篆书私章。所谓的桃,就应该是指我上已节后给他送去的那幅《清平调》,除了“云想衣裳花想容”那首诗之外,我还在纸上画了一个水彩的,头戴牡丹花的Q版小人,主要的目的自然是取笑某人。而这个李,却是再合我心意不过了。

这本书中的文字是如此的愉悦与生动,几乎可以看到那个15岁,尚有着少年青涩的晏殊仗剑江湖的潇洒身影。我也随着他的文字,一起畅游五湖四海,饱览山川秀色。这对于在这深宫之中坐井观天的我来说,这种愉悦太珍贵了。

“娘娘,您坐得太久了,该出去转转了。”暗香提醒我道。我点点头,扶着腰站起身,为了宝宝,也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奴才李福海,参见皇后娘娘。”我才扶着暗香的手走出门,就见李福海匆匆而来。

“李公公怎么有空来?”我有些惊讶,李福海很少离开皇帝的身边。

“老奴奉了皇上旨意,向娘娘送交新贵人们的受封名册,皇上说,若娘娘不合心,就照着您的意思改动。”

李福海双手将名册举过头顶,暗香接了过来递给我。秀女册封之事因为我身体不适而拖延了下来,如今我终于好转,这件事自然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这名册本宫留下了,请公公回禀皇上,册封妃嫔之事,臣妾无权置喙,一切听凭皇上作主。”按照宫规,皇后负责管理后宫,对于嫔妃晋升,只有提名权,没有最终决定权。而册封,除非皇后动用中宫表笺,则完全由皇帝做主。自来妃嫔间就多是非,我可不想参合到这里面去。

李福海很快就离开了,我拿过那本册子打开,第一页写了六个字:“长相守,勿相疑”。我皱眉,平白无故为何写这个东西给我,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十七章

我的疑惑很快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鱼姑姑将《起居注》交给我,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我吸了一口气,将它翻开,承乾殿、才人夏侯氏几个字映入眼帘。

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瞬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我闭上眼睛,怪不得他说长相守、勿相疑,怪不得昨晚我睡前他还没有回来,原来是在另一个温柔乡里留恋。那具已经抱过别的女人的身体,那双吻过别的女子的唇,好脏,真的好脏,他怎么还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后半夜再回到我的床上?一股酸水顶到了喉咙,我捂住嘴巴,对着白莲玉盂吐的天昏地暗。

“娘娘,娘娘!”鱼姑姑拍着我的背,着急地唤道。

“我没事。”我伏在榻上喘了口气,接过水漱口,然后说道:“姑姑,让人将凤床上所有的被褥铺盖全部都撤了,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东西。”

“娘娘,我知道娘娘心里不好受,为了您肚子里的小皇子,您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我没事,姑姑,叫暗香来,帮我更衣。等一下新贵人们就都到了。”我摇摇头。册封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新受封的秀女都要到皇后宫中朝拜,这是规矩。

“娘娘,腌梅——”轮值的宫女许是怕我再吐,连忙把腌梅罐打开。

“拿下去,砸了!”我看一眼那白玉罐,冷冷地说。

敷粉、涂好胭脂,换上一身正装。化妆果然是女人最好的假面,憔悴不见了痕迹,苍白也为鲜艳所替代,只是眼睛里没有了那段神采飞扬,原来外遇竟是这么伤吗?错了,什么外遇啊,这是正常的雨露均沾!想到这里,我禁不住苦笑出来。

这个笑容,这种神情,看着镜中那个人,我有些呆愣。那个一向洒脱到没心没肺的弯弯呢,我把她藏到哪里了?就算是到了别人的躯体,难道心也要跟着同化吗?不可以,弯弯,我默默给自己打气,再抬起眼,镜中的我和现实的我,都已经整装待发。

“娘娘,各殿和新贵人都已经到了,请娘娘升座。”凌戈进来,向我通报。我扶着青青的手站起身,向未央殿走去。

一下子多了14个人,感觉热闹了许多。这次的册封,名头最高的是四藩之首的靖边王庶女,先皇御封的靖和郡主林雪如,被册为四品美人。其余的便是兵部陈尚书之妹陈潋滟,定西王女夏侯昙梦,太后嫡亲外甥女、礼部侍郎嫡女方绮歌被册封为五品才人。其余则不过宝林、彩女之类,这四人无疑最为引人注目。

林雪如有张绝艳的脸庞,虽仍差芳菲一线,可在后宫之中足可以列入三甲,只是眉宇间的傲慢总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陈潋滟与其兄并不相似,但是那种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感觉,让她在主走柔美风的后宫之中,自有一种独树一帜的美;方绮歌则是典型的文家女子的美丽,修眉凤目,五官精致,与文雅宁倒像一对嫡亲姐妹。

而在这四人中最受到关注的,自然就是昨日第一个被点召了的夏侯昙梦。此刻她正跪在我面前,娇羞的脸庞染着幸福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属于女人特有的妩媚,等待我的例行训话。

我握拳,任凭指甲刻入掌心,来抵抗在心底蔓延的痛。直到真的看到她,我才有了出轨从名词变成动词的真实感。也曾经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可笑的是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有用,事到临头还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就算这样严密的防护着自己的心,却还是会受伤吗?我毕竟还是个女人,而那出轨的男人还是我的丈夫。死命压下那种想吐的感觉,我命令自己笑出来,说出那套了无新意的说辞:

“夏侯才人辛苦了。望你从此之后与众姐妹一道,尽心服侍皇上,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这只翠玉梳代表本宫的一点心意,就算为才人添妆,起来归座吧。”

夏侯昙梦从宫女手中接过翠玉梳,口中称谢,起身归坐。偌大的未央殿接着便是一片沉默。我倒忘记了,她们今日来,除了见新人,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看我的笑话。看一度专擅椒房的我,该是如何的黯然□。

“如今诸位各有封号,也各得其所,可喜可贺,本宫为每位姐妹准备了一份薄礼,祈望从今之后,各位恪守宫规,谨尊仪礼,姐妹一心,不会辜负皇上的圣恩。”我示意暗香,让众宫女将按照品级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上。众人都谢恩接过。我便说道:

“本宫身子重,有些累了,淑妃,有劳你代本宫设宴款待众位姐妹,务必让大家尽兴。”我是个孕妇,还没自虐到那种地步,和我肚子里宝宝父亲的一干小老婆大玩相见欢。

“是!”淑妃起身答应。我再次端起茶杯,众新人和御妻级别的自然乖觉,跟着淑妃去了,王珞和赵芳菲却都没有动。王珞看了一眼芳菲,显然是想私下里和我说话。

“芳菲,家兄前日送了几本金石拓本来,正想着找你看看呢。暗香,你先陪充仪去书房少坐。”赵芳菲点点头,便随着暗香而去。我转身看着王珞,扯出一抹笑容:“阿珞,本功坐着有些累了,你可愿陪我出去转转?”

王珞敛衽应是,随我往未央殿后走去。

“臣妾此来,是为向皇后娘娘请罪。”王珞也没有太多废话,干脆直奔主题。

“这事不要再提,本宫也已经不想追究。已经赔进去一条人命,她虽不算无辜,但也罪不致死。”我淡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虽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但也不至于和那些流言蜚语较真!

“娘娘您是个胸怀宽大的人,臣妾惭愧。”王珞的眼中都是恨意,看来就算我不动手,她也不打算放过那个陷害她的人。

“昭仪,你心里不平本宫能理解,本宫还是要劝你一句,无论这件事的幕后是谁,她都没有得逞。本宫不想再有人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我皱眉,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并不希望再起风波。如今她还是受害人,我不想她成为下一个某人的加害者。

我们又随便聊了几句,王珞便告辞而去,而我还要去赴第二个约会。然而还没进书房,就看到李福海的徒弟贾亮站在门廊下,捧着一个托盘向我请安。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奴才奉皇上之命,给您送茶来了。”

“贾公公请起吧。”我点点头,自有宫女接过托盘。青青掀开茶罐查验,却愣了一下。我走过去看那茶饼,原来是普洱。我的母亲受传统教育至深,也是位茶道高手,她的学生逢年过节都给她送茶,我耳濡目染之下茶也喝了不少,虽不敢说精通,也不算茶盲。普洱茶是云南特产,只是这种茶根本就不适宜孕妇饮用。他还送这茶来,难道和淑妃有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却不想知道。

“公公辛苦了,请代本宫向皇上谢恩。”我淡淡地说。他见我收了茶,便告退离开了。我将茶全部送给了青青,这才进了书房。

赵芳菲找我,是为了颐馨生日之后进学的事情,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交给她负责。然而毕竟我才是后宫的主要领导,县官不如现管,她自然不能越过我去。

这件事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工作来转移注意力。二十一世纪时有位师兄深有感触地说,女人,特别是知识女性还是需要工作作为寄托,否则每天在家里,穷极无聊就会疑神疑鬼。我已经不用疑神疑鬼,但是我需要工作,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沦落成为后宫之中,每天与“老公”皇帝和众多“情敌”大玩“谍对谍”的女人。

“做得很好了,本宫还有二个建议,家在外地的没有办法,但是如果是京城中的闺秀,本宫倒觉得不妨每旬给与两日的假期放他们回去住。一来一张一弛方才是文武之道,二来孩子毕竟还小,难免会想家,家人也会惦记着,允许他们定期回家共叙天伦,也算合乎天理人情。”我一边听她的汇报,一边看她交给我的奏章,不愧是才女赵芳菲,果然妥帖。

“娘娘过奖了,此事并非臣妾一人之功,鱼姑姑给了臣妾很大助力。旬假之事就遵照娘娘的旨意,敢问娘娘的第二点建议是什么?”赵芳菲直接地说。

“这个课程时间和设置有些问题。不过是几岁的孩子,正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寅时二刻便起床,只怕睡不够。不若将起床时辰改为卯时二刻,并且增加早餐,午餐可以晚些,在课中间增加一次休息。”这么大点的孩子,每天都要求他们5点钟起床,然后饿着肚子去读书,还不能休息,未免太过残忍了,连大人都做不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还有这些课程,都是那些儒学经典,这么小的孩子,到底能理解多少?

这部分我没有办法改,可惜我小时候启蒙背的东西,也只剩三字经了,其余的《幼学琼林》好些,可是也只能记得一半了。我在这段时间能想起来的《三字经》“及老庄”之前的那部分都默出来,前日零零碎碎地拼凑了一天,才最终全部对上,重新誊写一遍,就算是给颐馨的生日礼物。这段时间就开始吧,将从前自己学过的可以作为孩子启蒙的东西全部默出来,还好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也写过教材做过编辑,体例也算熟悉,等他三岁开蒙时候编辑成书,他就有一本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启蒙教材了。如果再有时间的话,也可以画点连环画出来,哄哄小孩绝对不成问题。

我心里正盘算着,就听芳菲道:

“娘娘,您可后悔过入宫?”

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说今天在未央殿的那一幕吧。我摇摇头,道:

“从进了这座宫殿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回过头。我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后悔也好,不悔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的。”

“我原以为躲在自己的天地里,就算不能得到,可以想着、看着、光明正大地爱着自己心仪之人,陪在他身边,也已经足够了。可是不是那样,今天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看着自己慢慢地变旧。”她站起身,一脸的萧索:“娘娘,我真的很羡慕您。您拥有我不可及的爱;您身体里,拥有属于他的一部分,而它将皇上和您永远地相连。”

我看着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刺痛了。这深宫中有多少寂寞女子,如同芳菲,藏在宫墙一隅,一人开花,一人花落,心事无从诉。身为皇后的我,也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我真的是个自私的女人,所以只看到自己的伤,却忽略了别人的痛。

用过午膳之后,芳菲告辞离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找些事情做。转移自己注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的生活忙碌起来。

“娘娘,那边传话来,今儿皇上留了国舅爷晚膳,请您过去一起用。”暗香将放着茶点的托盘放下,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说道:“找个人,请鱼姑姑过来。”除了顾影自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至少我要先在这场战役中,找一个有利的位置。站起身,从珍宝盒最底层找出那枚玉佩,我还是逃不开,要借用他的力量。

“鱼姑姑,你带上这枚玉佩和信,去找一个人,看着信烧掉之后,您再回来,不要让别人注意到——”

“如果是这个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可靠吗?”鱼姑姑迟疑了一下。

“您可以放心。”我微笑着说,这次就算不能将她如何,也定让她手忙脚乱一段日子。只是云逍那里,我最终还是要欠下一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清的债了。

我到了龙泉宫,据说皇帝大人还在御书房和大臣商讨军情,李福海直接把我引到了偏殿,谢朝阳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脸色有些凝重,一见到我就舒展了眉眼,起身请安。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哥哥请起,不用如此多礼。”我走过去扶起他,看着他写满关切的俊颜,我眼睛一热,本来已经武装好的心还是一酸,差点滚下泪来。他是谢明月的哥哥,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肚子里的宝宝,身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李福海体贴地将我身边的随员都带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我们两个人。

“好妹妹,哥哥知道你委屈,想哭就哭吧!”他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小孩子。我靠在他宽大而温暖的背弯里,闭上眼,把已经盈于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哥哥,我没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扯出一抹笑来,不想让他担心,我抚上自己的肚子,低头说道:“宝宝,这是舅舅,要记得啊。”

“傻丫头,宝宝他又看不见。”谢朝阳的眼中都是宠溺,笑着看我。

“哥哥又怎么知道宝宝心里不知道。”我瞥了他一眼。

“你最有道理。宝宝,我是舅舅。”他像模像样地和宝宝打招呼。

“哥哥,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眼见母亲服满了,你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我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说道。

“丫头,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他扶我坐下,笑着说。

“父亲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不管,难道由着你?为了天下间的未婚男子着想,哥哥你也该早些定下来了。”

“怎么又扯得这么远了?”

“哥哥你风华正茂,名动天下。你一天不肯定下来,世间的女儿就存了一天的心思,那些男子讨不到老婆,岂不要怨哥哥你——”

我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门推开,皇帝走了进来。我和谢朝阳都站起身。他紧走几步,想扶住对他进行参拜的我,看着他手伸过来,刚碰到我的衣袖,我便顺势而起,向后退了一小步,对他微笑,道:

“谢皇上。”

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强势地拉住我的手腕,我一惊,下意识地收回胳膊,却动也动不了,他的手那么坚决地扣住我,痛楚一点点传来,这种力道,他该不会是想给我“带手镯”吧!拉我在上位坐定,他的手贴着我的皮肤划下来,与我十指紧扣,然后笑着说:

“你劝人结婚的说辞,倒也别致。”

“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趁着皇上在,臣妾想向皇上讨一道旨意,无论家兄属意的女子出身背景如何,皇上届时都为他二人下旨赐婚。”

“你都开了口,我又怎会不答应!”皇帝笑着说。

谢朝阳深深看了我一眼,起身谢恩。在这茫茫人海,能碰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不容易,只要他喜欢就好,不应以士庶教条限制住他。

“饿了吧,咱们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笑着和谢朝阳扯东扯西,推荐各种菜品,皇帝也照常为我布菜,然而空气里始终有一种压抑的气氛挥之不去。

这段晚膳吃得不算长,之后谢朝阳便告辞了。我送他到龙泉宫门口,他握着我的手,微笑着看我的眼睛:“妹妹,保重。哥哥虽不能常进宫来,却一直都在。”

我微笑着点点头,他看着我,后退了几步,便转身而去。我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双手握拳,不去听心底那个疯狂的声音——“带我走,带我走”。

温热的身躯从后面靠过来,一双臂膀从后面圈住我的腰,没有用力,只是细细密密地贴着,耳边传来他的低语:

“弯弯,弯弯…”

这样柔软的声调,这样温存的怀抱,也许昨晚那红绡帐底,对着如花美眷,他也是这般——酸冷的感觉漫过心底,胃里翻江倒海,推开他,俯下身,将所有能吐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那明黄色的蟠龙靴上,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污秽。

“弯弯!”他不顾脏污,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大声喊道:“李福海,快,快叫风青青过来!”

“你——”头晕目眩,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剧烈的喘息让我说不出话来。而满嘴的酸涩,怎及心中酸涩与万一?他将我抱起来,飞快地跑进两仪殿,所有的宫人一阵手忙脚乱,他将我放在龙床上,抓着自己的衣袖,为我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将宫人递上的水杯凑到我唇边,让我就着漱口。我再次推开他的手,他却将神色紧张的抓住我:

“不是已经好了吗?弯弯,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别吓我…”

“娘娘只是急火攻心,母子平安,并无大碍。”青青急冲冲的进来,望闻问切之后下了诊断。我听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不说话。

“皇上今日送来的茶,臣妾收到了,只是那茶并不适宜孕妇饮用,所以皇上的好意,臣妾只能心领了。”我抽了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全都退下!”他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我的苦衷难道你还不懂?”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一惊,心里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急切地问。

“聪慧如你,又怎么会猜不到我要做什么?这宫里还需要一个孩子——”

我的脑中一阵电闪雷鸣。怪不得他选了住在蒹葭殿偏殿的夏侯昙梦,都是因为那盆茶花,他这是要引她动手。我抓住他的袖子,说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如果有了也是你的骨血——”

“那又如何?为了我们的宝宝,又有什么不能舍?如果这次抓不住她,我就再弄一个给她,后宫从来不缺女人,我就不相信,她次次都能逃得过。”他抓着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那些苗疆的蛊毒让人防不胜防,如果真的——我决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有过协议,这后宫是我的职责——”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冷酷,我早该想到的。不行,这样不行。

“我曾经说过,‘这后宫你会替朕打理好,所以我只要做我想做的’,我那时是真的那么想。可是弯弯,你虽聪慧,却太过慈悲,这后宫之中杀人不见血,而我也不想脏了你的手。所以你只要作你自己,其余的事情,交给我。说起来她也不是什么无辜之人!那日留香榭的事,你虽没有提到她,风青青却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逍。”

“就算我不杀伯仁,伯仁终究因我而死,我又怎能安心?她便有错,这也不是她应得的,云旭,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让宝宝一出生就背着这样的罪——”我激动地说。

他打断了我的话:“后宫中属流言杀人最无形,她传这样的话,也没存什么好心。弯弯,这天底下哪个帝王不是满身罪孽的,我也不差这一宗。只要你和宝宝一切都好,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我们的宝宝,从他投胎的那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将来要背负的,又岂知这些而已!”

我只觉得全身无力。他给的一切都来得太激烈太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叹了口气,说:

“如果只是对付她,我还有别的办法。云旭,你就听我一句,哪个背后不说人,哪个又不被人说,如果真的那么较真,人活着岂不累死!你又是何必?”

他却抱住我,轻声说道:弯弯,你也要体谅我。这段日子我的心终日都是悬着,只要想到有人在谋害你和孩子,我就怎么也放心不下。

“可是你把她送到芳菲身边,芳菲岂不是要无辜受到牵连?都是我——”想起那个冰雪之姿的清冷女子,当初若不是我将“祸水东引”,她也就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她那里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他简短地说。

“云旭,算我求你,你就再给我,也再给她一次机会。反正我身边有青青在,她也伤不了我。如果经过这次的警告,她还不能觉悟,你再动手也不迟。就算为我,也为宝宝积福,如何?”我改抓住他的手,放软了语气。

“你有什么办法?”他问道。

“我的这个办法,不仅可以保过这一时,还可以为你解决现在你最想解决的问题…”我急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明月云海间

明知道她不可能会来,初五的那天晚上,我还是去赴约,坐在紫薇楼冰冷的琉璃瓦上,我面朝凤仪宫的方向,想着她的笑容,一个人举酒狂欢。酒是冷的,慢慢划入心底,调动全身的热,也无法温暖的冷,原来这就是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