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芳菲站起身,扬眉道:“臣妾遵旨!”

宫人们动作迅速地铺好纸张,我说着早已经计划好的规则事宜,赵芳菲走笔如飞。我不会看错,像她这样心性的女子,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绯,你是今日选出的女状元,就随状元公一起去他们那边。疏影,你陪着走一趟。”赵芳菲已经写完,我站起身,走到一树红杏之前,指挥青青折了一枝,亲自递给她:“就以此花为节,以所有闺秀诗作为礼,为本宫下战书!”

“臣女必不负娘娘所托。”柳凤绯盈盈下拜,双手接过花枝。

“娘娘,微臣在皇上面前已立下军令状,若不得娘娘的诗作,便不用回去了。还请娘娘成全微臣。”孔潇连忙道。

“你是皇上的使节,本宫也不难为你。”看了一眼凤绯手中的杏花,我灵机一动:“只有一句,让你先回去交差。‘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

“谢娘娘,微臣告退。”他将那句诗念了两遍,然后行了个礼,便与柳凤绯一起往回走。他们才一上桥,不远处的百姓们就发出一阵欢呼声,看来是认出了这位状元郎。

柳凤绯一走,我就开始分配任务。众位佳丽自然都谦虚了一番,也有互相举荐的,但是到了最后,基本上与我心目中的人选都相去不远。

又是一阵欢呼之声,柳凤绯与晏殊、谢朝阳一起到了。众佳丽群情激昂,纷纷摆出最美的姿态,热切地看着今天的主角走到场中向我行礼。皇帝大人果然够配合!

“左相所来何事?”我挑眉,看着他。

“为皇上座前曲江使,应战而来。”晏殊朗声回答:“我方已公推谢侍郎为棋手,贵方何人应战,还请娘娘示下。”

“我方由柳家千金出战。”我看着柳凤绯,微笑着问:“久闻凤绯琴棋书画四艺之中最善手谈,可有信心为本宫赢下兄长?”

“凤绯愿勉力一试。”柳凤绯脸色有些红,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皇上遣臣请皇后娘娘示下。普通的对弈又有何趣,既然要下,不若下盲棋。如何?”柳凤绯刚从那边回来,想必也知道这个情况,我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应下了。皇帝大人够狠,下盲棋我只在《棋魂》里看过一回,可是相当耗费脑子的活儿呀!我不禁对这二位猛士升起一股敬意。让我看着下棋尚且免不了糊涂,何况下盲棋!

嘱咐身负任务的几人在赵芳菲的组织下继续彩排,我带着身边的从人,慢慢走向碧波台,对面皇帝也带着一票人。一见到我,便杀了过来揽住我的腰,温和地说:“梓童慢些。”

他和我身后的一票人等自然都是请安不迭。我在他的扶持下,坐在已经安排好的座位上,他也挨着我坐下,对谢朝阳和柳凤绯点点头,道:“开始吧!”

我对棋道所知不过皮毛,他们走了十手之后,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看着皇帝和晏殊、云逍几人凝重的脸色,大约猜到两人势均力敌。

我的心思慢慢转到晏殊和柳凤绯身上了,这个女孩子真的很不错,容貌性情才华都是一百分,与晏殊不仅外形登对,而且也不缺共同语言,这在盲婚哑嫁的时代多么难得!晏殊晏大侠,要不你就从了柳美人吧。

“梓童——”我正想着,就听到旁边某人开口唤我。

“皇上,恕臣妾失仪。”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神游若无人之境,真真危险。

“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孩子——”他的无敌碎碎念又要发作了。我只好喊停:

“臣妾没事,皇上,观棋不语。”

他拉过我的手,指尖不轻不重搭在我腕上,可能是摸着我脉搏平稳,这才舒展了眉眼,笑道:“这局可听明白了?”

“臣妾选出来的女状元,自然不会比皇上门下状元差。”我小声说。

“几日不曾与你下棋,倒是长进不少。”

“臣妾倒不是听明白的,反而是看明白的。”我示意他看向晏殊和云逍,我的那点水平他还不清楚,如果能听懂也就不会无聊到发呆了。

官子结束,屏风撤下,我老哥微笑着说道:“不用数了,这局是平局。”

“凤绯?”我看向另一个主角。

“回禀娘娘,确是平局。”柳凤绯脸色绯红,盈盈一礼:“谢大人高才,凤绯多有不及,此局——凤绯受教了!”

“姑娘过谦了。姑娘的棋艺高超,在下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尽兴了。”谢朝阳也回了一礼。晕,我还想着给晏殊做媒,怎么反而是这两人有对眼的趋势。

“居然能下成平局,谢卿辛苦了!来人,为谢卿与柳小姐赐酒!”皇帝微笑着说,大有深意。看来是我那老哥怜香惜玉,放水了。

“谢皇上!”两人并肩向皇帝告谢,倒颇有些金童玉女的味道。这么好的女孩,如果老哥真有这份心,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是最好不过了。唉,像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果然不适合做月老。

“皇上,咱们这已经是一平局了,下面的琴、书、画就一并来,如何?”

“看来梓童是有备而来。”

“臣妾中宫门生岂能让人小窥了去!这比试之事,是臣妾先提议,为了表示公平,自然从臣妾这边开始。”我转头对暗香道:“去看看诸位小姐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暗香应了一声,匆忙去了。凌戈也上来指挥一帮小太监布置场地,很快地,赵芳菲就带着一票仕女走到我们面前请求开始。

“辛苦芳菲了。”我点点头,皇帝大人也配合地安排她坐在我的下首。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等着欣赏这出由我任制片人,赵芳菲执导,众家闺秀联袂出演的碧落年度大戏——《玉楼春》。

曲水的长廊辟出一处空地,四位精装仕女一字排开,各持乐器,向我们行礼。我抬手发出信号,只听一串欢快的琴音滑落,檀板轻拍,短笛与琵琶也随后加入,甜糯的女声响起:“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唱歌的人正是文雅宁,她那足可媲美林志玲的嗓音,唱起歌来别有一番味道。而伴随着琴音与歌声,原本静立在台上的王珉三人水袖一甩,当风而舞。纵不及夏裳那一舞的曼妙柔媚,然而婀娜之处却不遑多让。而福华与福雅两姐妹则是一人书、一人画,埋首于书案之后,一派专心致志。众人沉浸在歌舞之中,岸边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在来之前侍卫安排的够多,否则发生什么踩踏事故之类的,岂不乐极生悲?

平衡是最重要的艺术。我并不希望晏殊或是云逍与文、王两家扯上关系,但是给活儿的时候却还是不得不让那两位挑大梁。不过我估计连柳大美人都没打动这二位的“芳心”,别人就差得更远了吧!我往那边瞄了瞄,果不其然,这二位一个是唇边含笑垂首玩杯,端的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个是面如止水举头望云,难道是立志效仿徐志摩先生,大练挥袖不带云神功?喂喂,好歹诸位美人也是精心准备了,怎么能这么浪费人家的劳动成果!

好像感觉到我的注视,两个人几乎同时转向我这边。目光交错,冰火两重天,算他们强!我只好把头转回去,抛却其他的人不说,福雅公主其实还挺不错的。选秀复选结束之后,我的担子轻了一半,与这三位待字闺中的小姑之间的交往也开始频繁起来。我一碗水端平,但是私下却心疼福雅公主多一些。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她在宫中步履艰难,甚至连一些有头有脸的女官都敢怠慢她,但是她却没有怨天尤人或自轻自弃,反而在书画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天地。我怀孕的消息传出来后,曾收到过她送来的一幅送子观音图,宝相庄严,生动传神,连芳菲看了之后,也都说自愧不如。这样美好而温婉的女子,值得一个懂她的男人倾心相待。算了,反正满座青年才俊,像晏殊那种胸怀家国的腹黑型男人,未必真的能成为福雅的良人。我今天可安排了杀手锏,不怕福雅不惊艳四座。

歌舞罢,书画成,众位美人整队向我们行礼。皇帝陛下带头鼓掌,众人也都跟着捧场。皇帝勉力了几句,让所有的佳丽都面上有光。

“果然有新意,尤其‘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最佳,不用问必是梓童新作了。”皇帝大人笑着问道。

“皇上怎知一定是臣妾的作品?”我截断他的话,这人好没道理。

“除了朕的梓童,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做出这等佳篇?”皇帝大人言下大有“舍我其谁”之意。饶是我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他这么夸。宋祁大人,算我对不起你了!见我不作声,皇帝便对一干臣子们道:“皇后这阕新词,众卿可服了?”

“皇后娘娘单这一个‘闹’字,无声胜有声,气象尽出。一春之绮丽,便全在这绿与红之中,微臣敬服!”众臣也都纷纷附和。

“琴与诗,已经都听过了,这书画,臣妾就要卖个关子,等皇上这边的书画呈上之后,再一决高下,如何?”我谦虚了两句,便向皇帝叫板。

皇帝欣然答应,新进士们都是当仁不让,这可是在皇帝面前露脸最好的机会,谁愿意轻易放过。晏殊出列道:

“皇上,诸位新进士不乏琴棋书画兼备的人才,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臣以为,不如取曲水流觞之法,中与不中全凭天意,倒也有趣。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个法子好,朕准了。”晏殊不愧是晏殊,这玩平衡的精髓,我倒要多向他学习才是。

在孔潇的带领下,一干新进士都绕到特地为今日整修的水渠旁,等待酒杯的到来。晏殊和云逍都没有半点要下场的意思,看来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了。我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大人则冲我一摊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干脆就下去与民同乐。我轻咳了一声,二人都看过来,我信手抓过拿在青青手中,由柳凤绯缴回来的“使节”红杏,说道:“洛王爷、晏大人,两位可认得这枝花的颜色?”

他们二人疑惑地看着我,云逍先回答道:“自然是红色。”

“晏大人你说呢?”我问道。晏殊则迟疑了一下,才说道:“红色。”

“两位大人也知道啊,若更分红白,须垂青眼看。”我一语双关。

晏殊极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摇摇头。我皱眉,苏小小怎么了,她出身风尘不假,然而她不媚流俗,仗义疏财,怎么不比那些所谓的风流名士更令人景仰?我看着晏殊,心里有些堵。连他这样的人物,也都用世俗的眼光看人吗?许是感觉到了我的不愉快,他无奈地向女眷的方向微微扬了扬头,我这才领会了他的意思。身为皇后的我,和重臣说话,竟引用□之诗,显然不够端庄,万一也有人有我这样的爱好读过此诗,恐怕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我看了一眼坐得离我最近的赵芳菲,似乎没什么反应。无所谓,反正我这个皇后在后宫中罪名多了,也不在乎多加一条。

“本宫倒想这花是白的,可这不由本宫。”我将那枝红杏又塞回给青青,千万别怪我,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只要他们能摆平我头上那位老佛爷,就算一辈子打光棍,我也尊重他们的自由。可是云逍,我希望看到他幸福…

琴、书、画、诗很快就被瓜分完毕。这票进士们果然都有两下子,他们的表演比起那些名门闺秀们,无论从深度、力度还是气度,都要高出一个层次。表演琴曲的是姓文的传胪,一曲《朝天阙》虽难免颂圣之嫌,却也荡气回肠,与那些小儿女的靡靡之音相比,高下立现;孔潇的狂草颇有张旭的味道,福华的簪花小楷虽也好,却终究失了境界;诗却是我那首盗版《玉楼春》风光无限,一时无两,最后的关键就落在了那幅画上。

“梓童,若福雅的这幅画不能赢,你可就要输给朕了。”皇帝看着我,笑道。

“臣妾却信得过福雅。”我扬眉,自信的笑。

“把画呈上来。”皇帝点点头,看向我的眼中,分明写了“你又捣了什么鬼”几个大字,我则回了他一个“拭目以待”的眼神。

除去画上的布帛,两幅画被平展开,呈现在我们的面前。皇帝大人一方出马的刚刚与孔潇一同去探花的那位徐凯进士,一副水墨百花图,虽没有重彩却疏密有致,热闹之处却丝毫不减,更见清雅;而福雅则画了一副美人图,高髻华服的美女手里拿着一枝红杏,眉眼盈盈,含笑而立,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吧,我承认那个人是我。

“难怪梓童如此自信!”皇帝笑了:“果然还是这幅画最得朕心。传朕的旨意,将朕前日得的那幅顾恺之的《荡舟图》赐给公主。福雅,能否把这幅画送给皇兄?”

“谢皇兄!”福雅眼睛一亮,开心地道谢。内侍正要将画卷起,就见几只蜜蜂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了红杏和衣裳上,盘桓着不肯离去。全场惊叹!这才是我安排的伏笔,这两天求了青青,在颜料里动了手脚故意寻求的效果。可是明明我是要让福雅出这个风头,为什么到最后出风头的人却又加上了我?

“公主画艺高超,几可乱真,臣认输!”徐凯倒是个爽快人,还不待皇上发问,便直接投诚。福雅红了脸,谦逊地客气了两句。

今日的比试以平局收场,也算是皆大欢喜。我们又盘桓了一会儿,就让谢朝阳坐了曲江宴的首席,解散了一干闺秀,带着云逍和晏殊以及宫中人马撤离。我看着一片繁华,心中有些郁郁,好容易出来一趟,却没有办法像上元时那般尽兴,抚上还没有显出来的肚子,我暗自叹气,宝宝啊,你可知道妈妈我为你亏大了!

浩浩荡荡杀进了龙泉宫书房,屏退众人,各自落座。

“弯弯,你好巧的心思。”皇帝笑着看我,意有所指。

“那也要福雅的画好,否则臣妾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没用。”我微笑道:“福雅过了及笄之年,难得这次的新进士中有几个年貌相当的,先订下来也是好的。”

“你看上哪个了?孔潇?”他问道。

“我看上谁没有用,关键是福雅看上哪个!”我强调。平心而论,比起孔潇我更属意徐凯。孔潇和他们是一种人,这种男人不会将身边女人的幸福放在心上,我不想福雅的结局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你的道理总是最多,这件事就照你的意思吧。”皇帝不甚在意地说。

“臣妾遵旨。”我愉快地应道。福雅这么好的女孩子,值得最好的男人。今天的安排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吧,虽然说有公主的身份在,福雅无论嫁给谁,他都不敢怠慢,可是我还是希望她的婚姻可以两情相悦。总要有人幸福,就算不是自己也好,我想看着别人幸福。

“今日的群芳宴,你们都得出什么结论来了?”皇帝大人把话题转向另两位,晏殊和云逍对视了一眼,同时拿起茶杯,努力喝茶。

“皇上不用问了,他们两人一个举头望明月,一个低头思故乡,能看出什么好来?”我叹了口气,今天的好人,都让我家朝阳哥哥一个人做了。

话一出口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望明月”这三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得。我瞥了一眼“举头望明月”的那人,恰恰四目相接,飞快地错开。我没敢再看皇帝的表情,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口茶,晏殊却似毫无所觉,说道:

“微臣尚无成家的打算,娘娘这番好意,臣只有辜负了。”

“皇嫂看上的女子,自然都是好的,臣弟听凭皇嫂做主。”云逍的表情那么冷淡,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被他如此反将一军,我反而语塞。他这个样子,我还能说什么?

又是冷场,皇帝大人终于开口了。

“你们两人这样的态度,谁敢把自己女儿嫁给你们?弯弯怀着孩子还帮你们操持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能让她少操心些!”

“婚姻之事也不能急于一时。”我也开口:“既然现在还看不好,就再等等吧,总要一个一个来,在母后回来之前,臣妾会先将福雅的事办好。出去这半日有些倦了,臣妾告退。”这个差事真是叫人郁闷,好在我现在有了宝宝护身,索性溜之大吉,他们爱娶谁不爱娶谁,本姑娘不管了!

在某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中,我被李福海以搀扶老佛爷的方式,亲自护送回了凤仪宫。当皇帝多辛苦,刚刚参加完宴会,回来就要投入到工作之中,连午休时间都没有,唉!

最近朝堂之上事情颇多,新进士的官衔授予,以及去年考课大考时得到最四善的地方大臣入京接受表彰大会以及升迁安排,东北方向的新罗、西南方向的吐蕃最近也不太平,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后宫眼看着新秀女就要出师分宫了,他却绝口不提此事,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不说,我却不能不做,这些人又有哪个是好惹的主儿!

一觉醒来,浑身舒畅。坐在镜前让暗香帮我梳头,心里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和皇帝提这件事,就有小太监来报,淑妃和颐馨已经来了很久,正在熙和殿侯见。我随便罩上宫女递过来的外袍,然后带着风青青这个护身符,走进熙和殿。

第十六章

淑妃起身向我请安,我也只是示意她平身,没有过去搀扶。我是孕妇,一举一动都得小心才是。我才坐下,颐馨快乐地向我扑过来,把我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还好扑到一半,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规规矩矩地在我的示意下坐在我的身边,好奇地看着我的肚子,问道:

“宝宝就在母后的肚子里吗?”

“是啊,要再过八个月,宝宝才能出来和颐馨见面。”我微笑着照惯例在她脸上香了一下,说道:“要不要先和他打声招呼?”

颐馨伸出了小手,摸上我的肚子,然后奶声奶气地说:“宝宝,我是姐姐。你一定要快点出来,我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儿,到时候全都送给你。”

“嗯,宝宝告诉我,它知道了。”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颐馨,快下来吧,别闹皇后娘娘。”淑妃开口道。颐馨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听话地下去,规矩地坐在淑妃身边。

“暗香,去看看灶上的点心好了没,把颐馨最喜欢的栗子糕多捡两块送来。”我笑着对暗香吩咐,然后问淑妃:

“淑妃这次来,可是为了颐馨进学的事?”我接过青青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这件事我和皇上提过了,明日便会有旨意下来。不仅是颐馨,几位兄长和姐姐的子女,还有各藩王的子女,也会入宫读书。颐馨到时候就会有很多伙伴一起念书,开不开心?”

“开心!”颐馨用力点点头。我小时候是在父亲的部队大院中长大的,身边从来不缺小朋友,每天都嘻嘻哈哈,开开心心。而颐馨却是独自在这深宫之中,应该很寂寞吧,这对人格养成也不利。

“至于陪读人选,当然还是由你来圈定。把名字报上来就可以了,以你的名义直接宣召就可以了。”我看向淑妃说道。

“是!皇后娘娘为颐馨费心了,臣妾无以为报。这枝百年雪参是家父寻来的,特献给娘娘,不成敬意。”

“淑妃有心了,本宫谢过。”我示意暗香接过来。

淑妃正摆开架式准备长聊,就听见了李福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奴李福海,求见皇后娘娘。”

“快请李公公进来。”我马上说道。李福海进来,先向我二人敬礼,然后说道:

“老奴是来替皇上传话的,皇后娘娘不用起身,皇上特许您坐着听。”说完,便不着痕迹地看了淑妃一眼,淑妃立刻识相地告退。李福海是皇上身边的心腹,淑妃也要敬他三分。

我让人将栗子糕包好,让颐馨带回去。淑妃的人没影了,青青立刻走过来,拉起我的胳膊为我诊脉,李福海,鱼姑姑,暗香疏影都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青青话音将落,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也不需要这样草木皆兵,那枝参青青你拿去吧,如果没有问题,就拿去配药吧。”我摇摇头,如果他们这样神经兮兮下去,孩子还没生,我先疯了。

“草木皆兵?姐姐,刚刚宝宝就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青青瞪大眼睛,道。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已经很小心了。

“那个叫傅春茶的女子果然是个用蛊高手。她应该在小公主的洗脸水中下了降头。姐姐在亲小公主的脸时,就沾上了蛊。这样的蛊还算好解,你及时喝了我那杯茶,所以解了蛊毒。”青青解释道:“我身上带了一种蛊虫,只要有其他的蛊出现,就会有反应。”

居然利用颐馨,对付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啊!我心里发堵,捂住嘴俯下身,“哇”得一声,将能吐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娘娘(姐姐)!”众人慌了手脚,我接过李福海递来的水杯漱了口,平复了急促的呼吸,继续问道:

“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蛊?宝宝和颐馨会不会有事?”

风青青将我喝过水的茶杯拿起来,闻闻味道,然后又拿出一根象牙针试了一下,说道:

“小公主那里应该不妨事,这种蛊主要针对孕妇,对小孩子没有什么危害。它会直接进入宝宝的体内,以母亲的精血为滋养,宝宝会比一般的宝宝更大,生产时就会发生危险。就算孩子生下来,母亲也会消耗殆尽,很难再次有孕。至于宝宝,则非疯即残——”

“不要说了。雪参本是滋补易发之物,何况百年老参!”我摆摆手,这段时间学习医理,这种最基础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宫廷斗争都是你死我活,我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小女子,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利用自己的孩子来害人,吴嘉琳,你这样的女人也配为人母吗?

“娘娘先请移步寝宫,这地方先让奴才们清理一下。”李福海毕竟人老成精,说道:“让小厨房准备些吃食,再送一份补品来,娘娘先垫一下。”

“不用准备了,我胃里难受,吃不下。”我从袖中掏出手绢,抹去额上的冷汗。

鱼姑姑皱眉,也跟着劝道:“让厨房准备些开胃的东西。娘娘,您多少进些吃食,就算不考虑您自己,也为着肚子里的小主子。”

我沉默不语,宝宝,妈妈竟要把你带到这样一个世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吃了还是吐,我让人将所有的吃食撤下,随手抓了一本《韩非子》,靠在垫子上开读。当我还是庄明月时,每当有不开心的事,就会到漫画书店租上一大摞热血运动漫画,再买上一堆甜食,把所有的郁闷都狠狠地都发泄在物质食粮和精神食粮之上,漫画还掉甜食吃了,心情也就恢复了。这里没有漫画,也没有Kisses或者Tiramisu,没有我习惯的一切——

繁体、古文、还有最让人讨厌的竖排版,书上的字扭曲着,狰狞着涌入我的眼,脑中的弦终于绷断了,我将手中的书丢了出去,嚎啕大哭。

“弯弯——”门口传来惊恐的男声,接着我便被抱住了。是他——我身体一震,都是他,都是他,如果不是他,谢明月也不会生病我也不会被带到这里,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有孩子,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会面对这丑陋的一切,都是他!

我好恨,就算他是上帝,我也不愿再忍了。我挣扎着,对他拳脚相加,他仍不死心的拥着我,喃喃地说着什么,然而我已经打红了眼,完全听不见了。

力气用尽,我瘫在他怀里,意识也渐渐清明,只听他轻声说:“对不起,弯弯,不痛了,不痛…”

朦胧中,脸颊传来一阵温暖,有什么东西柔软又有些粗糙,轻轻地摩挲。

“才四天,怎么会瘦这么多?”清朗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好像那么遥远。

“吐得比吃得还多,怎么会不瘦?”这个女声应该是青青吧。

“连你没有办法吗?”那个声音有些焦急:“她这个样子怎么得了!”

“说什么也没有用,姐姐她是心病。”

“心病吗?”原本清亮的音色突然暗哑,手被包入一片温暖之中,有湿软的事物摩擦我的手背。有人模糊地唤着我的名字:“弯弯,弯弯…”

“任谁碰到这样的事也会难过,何况是她这样性子的人。”青青温柔地说:“你也瘦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我的耳中只有不断地“弯弯,弯弯”,声音寂寞而空旷。

“我爱你,与你无关。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傻子。”半晌,青青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你说什么?”

“这是她说给我的——我爱你,与你无关。”

“我爱你,与你无关…”他反复地念了两遍,像是痴了。

“你该走了,暗香和疏影她们等下就要来了。”

那温暖的事物像是恋恋不舍似的,最后为我掖了掖被角,顺了顺我的头发,便离开了。

“姐姐,我知道你醒着。我给你下的药,让你看似昏睡,意识却还清醒。”她也坐到我身边,轻声说道。

我感觉到一阵凉风拂面,睁开眼睛,便看进了一双泪盈盈的眼。我用虚弱的胳膊支起身子,让自己靠在软垫上,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青青,对不起!”

“不,姐姐,这不是你的错。”青青摇摇头:“是他太苦了。他其实并不想让你知道,可是看着他那样子,我不忍心,我受过那种苦——”

“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我微笑着,眼中酸热:“下次你见到他,再告诉他一句话,就说是我说的——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