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探出什么来了?”皇帝问道。

“那女子果然不一般,若非皇后娘娘先对她起疑,只怕就让她混过去了。”云逍说道:“那女子的官话里,确实带着桂州腔调,只是话说快了难免露出了马脚,我听的真切,有两个词分明是滇北和南诏汉人的用法。”

“作为一个养花女,她的态度未免太过镇定。我的问句半文半白,开始为了让她放松都说得比较简单。后来我们对谈时,我在长句子里夹了一两个稍显生僻的文言,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疑惑,对答如流。”晏殊也说道。

“所以你们的结论是这个女子是南诏间谍,而且身份不低?”皇帝冷冷一哼:“好个吴大将军,好个吴淑妃!”

“这南诏女子,主要是冲着臣妾来的。”我叹了口气,都是为了他,我也被人盯上了。皇帝、晏殊和云逍都忧心冲冲地看着我,看来我们都想到一起去了。

“淑妃并无子嗣,若——”我将那几个不吉利的字直接省略:“对吴大将军并无任何好处,反而让淑妃成了一张废牌。他将人送进来,首要对付的是臣妾,至少先是臣妾的肚子,如果能一尸两命就更完美了。”吴大将军与南诏合作,倒并非要谋反,而是要谋后位。剩下的就不该我说,皇帝也应该想得到。他不下手,是因为现在皇帝还能提供他最大的利益,而若有别人能给他更好的条件,有傅春茶在可就方便多了。

“弯弯,你——”皇帝试图安慰我,我笑着打断他:

“你们并没有提到她有武功,那么她被送进来的原因,估计就是她拥有南诏女子最厉害的武器——蛊。否则晏大人也不会一进来就为臣妾把脉了。”

“苗女用蛊之术,让人防不胜防。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晏殊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

“皇后娘娘可信得过臣弟?”云逍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

“我信你!”我很干脆地说。

“皇兄,臣弟向您和皇后娘娘举荐一个人。”云逍认真地说:“她就是当年我为父皇寻访的那位神医的女儿。她的母亲曾是苗寨的雅禁,所以她对蛊与医都非常精通。她现在就在京城,开了一间叫做洛风堂的医馆。”

“你是说女神医风青青?”晏殊的眼中透出几分深思,报出一个名号来。我心中一动,偏偏是“洛风”,可是洛王之“洛”?

“只是她的母亲也是南诏苗女,而且礼仪上——”云洛看着我,表情有些局促。

“这后宫之中有哪个女子不知礼的,可是知礼又如何?”皇帝恨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有洛王爷背书,本宫信得过。王爷也可放心,本宫必待她如上宾,除非必要不会约束。”我对礼仪的态度如何,他心里肯定清楚。一个端庄知礼的女子,怎么可能坐在房顶上喝酒?他所担心的,应该是那个即将被她送入宫的女子。用一个承诺换取一根救命稻草,终究是我赚了。让我担心的还有别的:“今日宴上淑妃以山茶相赠,被我转送给了福华和芳菲。虽说在害到我之前她也不会轻举妄动,但臣妾也不想有万一…”

“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皇帝说道:“女神医的事就由阿逍来安排。晏卿,你负责宫外;朕会让李福海负责宫内,把最近所有的人和事排查一遍,不能排除有人利用这个女人来转移视线的可能性。”

“女神医这件事也不用另找理由,通过朝阳就可以了。微臣探出皇后娘娘怀孕已经二十天多天了。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什么?”晏殊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和皇帝同时惊呼。

“我要当爹了?”

“我怀孕了?”

又是同时出口。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他白皙的脸上渐渐晕开了红晕,星光闪耀的瞳仁之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呆若木鸡的我,然后那两个小小的“我”一晃便不见了,而这个大小刚好合适的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所有的一切都在飞转,有个声音不停地叫着“弯弯、弯弯”,我不安抱住他的脖子,直接告饶:“停,停,我头晕!”

“头晕,怎么会头晕?要不要紧?”他停下来,把我放在贵妃榻上,紧张兮兮地问。看着我的眼神,欣喜中带着小心翼翼甚至一点惶恐,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绝世珍宝。

“换了你这样也会头晕。”我白了他一眼,什么礼仪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手轻轻抚上肚子,一种幸福而甜蜜的感觉从心底迅速升腾,让我整个心都变得柔软起来。这种就是所谓的母亲的天性吧。虽然他并不是在我的期盼中到来的,但是爱上他却不用一秒钟。

“嗯,微臣(臣弟)告退。”那两个被彻底忽视的人向我们告辞,匆匆而去。

我扶着贵妃榻站起身,皇帝紧张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睡觉。”我拉下束发的银色丝带,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动作慢些,我看着也头晕。”他为我脱下衣裙,抱到凤床上坐下,再为我换上放在床边的雪白睡裙,躺下,拥我入怀,拉好被子,动作一起呵成。大手自动抚上我的肚子,开始呵呵傻笑。我有些傻眼了,这就是那个英明神武睿智无双的皇帝大人吗?跟二十一世纪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当爹的男人有什么区别?他不是已经有经验了吗?还有更恐怖的是,他不会这么紧张兮兮一直到我真正要生的那一天吧!那我还不得孩子没生出来,自己先被他逼疯。我清清嗓子,正想开口跟他讲道理,就被他一句话给噎回去了。

“弯弯,我欢喜的睡不着,你说咱们儿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我听老一辈人说过,女人怀孕之后,最重要的就是睡眠。”我没什么好气地说。我晕,这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他就先儿子儿子的叫上了。我偏喜欢女儿行不行!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那你赶快睡吧,天都这么晚了,明日早朝会不会吵醒你?我看还是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就不去早朝了,干脆你就晕在起身送我上朝的时候,如何?我上了朝也坐不住,他们看出来反而不好。那你今天先少睡一点,应该没太大关系吧,咱们明天再把时间补上。你陪我说话,好不好?”他轻声地说。

“好!”我还能说什么别的吗?这位准爸爸比我这个准妈妈还需要降压。我找了个话题希望能让他找回理智:“当年淑妃怀上颐馨的时候,你应该比现在还担心吧。”

才说完自己也后悔了,我提谁不好非要提这个人,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有那星空般的双眼,在黑暗中光彩熠熠。

“当年她怀上颐馨的时候,朕刚刚登基;到生颐馨的时候又出了父皇的事,更是顾不上。弯弯你可知道,从你病好那天,在母后那里见到你,我就一直期盼着这个孩子。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宁馨儿,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我要为了他,缔造一个碧落盛世。”

“若我肚子里这个是女儿,要怎么办?”

“不会的,我知道,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碧落,他都一定是朕的小皇子。”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如期昏倒,皇上罢了早朝,全太医院的太医都涌到了凤仪宫,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在诊脉后,向外公布了好消息。等在光明殿配殿的大臣欢声雷动,昭阳殿偏厅的后宫佳丽们也都笑逐颜开。古人对子嗣极为看重,连结婚的目的,也都不忘了“下以继后世”,何况皇帝本来就子息单薄,而此时怀孕的又是皇后。如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就是嫡长子,这对朝堂、后宫乃至碧落天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了我怀孕,皇帝大人宣布大赦天下以为我肚子里的宝宝积福,并决定斋戒三日后,带着我这个皇后告庙。向太后报喜讯的人马也派出去了,百官与嫔妃恭贺的奏表如同雪片一样飞入龙泉凤仪两宫。各种各样的礼物更是堆积如山,凌戈带人收拾了三间空房出来也没有全部装下。

告庙回来的同时,京城有名的女神医风青青被送进了凤仪宫。这位神医据说是谢朝阳以一朵三十年一开花的极品雪莲为见面礼,亲自登门求访来的。而女神医本就对皇后娘娘的文采与品行非常仰慕,又被谢才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情深打动,所以愿意打破从来只坐堂而不出诊的原则入宫服侍。我得知此事之后自然也免不了惺惺作态地推辞两下,说什么不合后宫规矩不能接受之类的废话,而皇帝则以国舅爷一番好意以及女神医照顾比太医更方便为由,硬是将人塞了进来,终于皆大欢喜。

第一次见到风青青时,我正遵照皇帝的命令,乖乖躺在窗边堆满软垫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晒太阳。根据皇帝大人的指示,看书不能太久,否则会伤神;后宫的大事小事都先放一边,表面上是皇后仍主理,淑妃以及两嫔协管;实际上就是负责传话的鱼姑姑挑大梁。

“民女风青青参见皇后娘娘。”她按照宫规向我请安,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姿势并不似那些嫔妃们优雅,带着生疏,却反让我愉快。

“风姑娘请坐。”我坐正身体,笑着说道:“上茶。”

风青青径直坐了,并不如其他女子眼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以示对皇后的尊重,而是平视着我,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疏影身子向我这边动了一下,我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依旧笑着说:“这段时间要有劳姑娘了。”

人说苗女多情美丽,果不其然。眼前这位风青青姑娘,更兼得了汉与苗两种血统之长。肤色白皙似玉,五官有江南女子的秀美,又不乏少数民族少女的深邃,眉如远山,眼若横波,鼻峰挺直,虽不是樱桃小口却胜在不点而朱,别有一番风情。更为难得的是,她面对我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并没有半丝畏惧或局促,气势丝毫不减。虽然第一次碰到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实在算不上礼貌,但武侠小说中不也说了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民女不敢当。这是娘娘您的兄长谢大人托民女转交的书信。”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暗香。我从暗香手中接过信,说道:

“姑娘的住处已安排好了,这位是凤仪宫的一等宫女尺素,以后就由她照顾姑娘起居,姑娘一路赶入宫中辛苦了,不如先随她回房暂歇。这位暗香,这位是疏影,也是我的女官。暗香是我这宫里的漂亮管家婆,风姑娘有什么需要请不要客气,就直接和她说,就当是在家里一样。还有其他的人,你日子住长了,慢慢就都认得了。”

她尽责的帮我看了脉,这才跟着暗香和尺素走了。我展开书信,里面竟是两封,一封来自我兄长谢朝阳,都是一些鼓励和宽慰我的话;而另一封则来自云逍,里面则提到了几个名字,说都是可以为我办事的宫人,而作为信物的玉佩,则托给了风青青,会在四下无人时交给我。虽无半句关切之语,然而他没有宣之于口的一切,我又如何不知!若只是弟弟对嫂嫂,他又何必写信告诉我这些;既写了信,又何必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说?不过是怕他的关心成为我心底的负担。这封信所承载的深情厚意,叫我如何不动容,又如何不愧疚?他这又是何苦,一开始便是擦肩而过,就不应该有以后啊!她身怀绝技,落落大方,又对他情深意重,是可以和他把酒言欢,五湖四海的女子,那才是他该珍惜的。而我不值得他如此。

我默默地将这些名字记下,然后将信烧掉。云逍,你看清楚了,我是个这般贪生怕死的女子,我什么也不能给与,却还是要依仗他的帮助渡过这个劫难。

“皇后娘娘,您是说真的吗?”风青青瞪大眼睛看着我。

“就要看风姑娘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了。”我依旧笑着,屏退了众人,我们两个终于有时间单独聊聊,我就趁势提出了要求——我要向她学医。风青青可以救我一时,却不能护我一世,这个宫廷弥漫着阴谋,我不能只依靠别人的保护。

“洛郎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看了我半晌,说道:“你知道我身上有一半南诏血统,却允我入宫,以性命相托,为什么?”

“我并非信任姑娘本人,我信任的是洛王。洛王对姑娘信任到肯提议我将性命交付你,我又怎么会不相信姑娘?”我照实回答。

“你喜欢洛郎?”她眼中闪过一道强光,表情倔强地问。

“姑娘莫忘了,我是皇后。”我没有直接回答。

“莫怪娘说,你们汉人就是喜欢转弯抹角,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他对吧,所以才因为他会信任我。”她肯定地说。

“我敬重姑娘,不仅因为姑娘妙手仁心,更为姑娘不畏世俗眼光。难道姑娘也认为男女之间,除了两情相悦,就不能有知己之情吗?”我反问。

“知己之情?”她的表情有些悲伤,轻轻地说:“我信你。可是他对你,却非知己之情。你不要说你不知道。我不怕你知道,我喜欢他。四年之前我就喜欢,但是他拒绝了我。我不死心,一路追着他到了长安,那时我才知道,他是皇帝的儿子。我还以为他拒绝我只是因为身份,所以我告诉他,我不介意名分,只要他的心,他却只摇头。我不肯放弃,所以在长安开了间医馆,固执地留在他身边。他却从此不再见我。直到前天,他上门找我,我本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没想到他却是为了你。他说,只要我愿意进宫助你,他可以答应我任何条件。他提起你的语气神态,都和提到别人时不一样…”

“风姑娘,我待洛王爷以知己,而他对我如何并非我能左右。而姑娘呢?姑娘待你的洛郎之心如何?”

“他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唯一的男人。”她回答的毫不扭捏。

“这么说姑娘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上说‘我爱你,与你无关’。那么我如何,洛王爷如何,对姑娘而言有何区别?”我追问道。

“我爱你,与你无关。”她出神地念着这两句,眉宇之间逐渐开朗起来:“你说得对,难怪他会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了。你跟别的汉女都不一样。这是他给你的玉佩,我现在交给你。”

“谢谢你。”我接过玉佩。她来了三天,我一直没有向她提起玉佩的事,她也没和我说,看来是我通过了她的鉴定,她才肯给我。

“本来就是你的,这三天我一直等着你跟我要,你却没有。”她想通了之后就变得更加直爽:“你可以叫我青青,你要学医,我也愿意教你。”

“我也喜欢你。我虚长你几岁,你如果愿意,可以叫我姐姐。”

从那一天起,我的凤仪宫里就多了个老师兼妹妹。我的学医之路也正式开始。皇帝听说了我的打算,并没有阻拦,只是让我小心身体。

被青青拖着,带着一串尾巴走在御花园里,因为怀孕,我这个懒惰的人现在也不得不稍微勤劳一些,她的观点和后世医生一样——适度运动对生育有好处。我看着留香榭外梨花开得正好,便驻足观赏,享受难得的悠闲。自从到了这里就大小事不断,还要额外应付皇帝大人各种突发奇想,我几乎是疲于奔命,这下借着肚子里的宝宝,可算能够歇段时间了。

“姐姐,听说昨日御驾又独宿龙泉宫了。”没想到刚站下,就听到留香榭里传来的声音,强迫我打破“非礼勿听”的原则。听着这说话的人,应该是后宫低等嫔妃或者秀女吧。我的怀孕带来的最大变化是皇帝开始在龙泉宫独宿了。我怀孕之后睡得早,而最近他的事情又特别多,若他还没来我便睡了,他就住在龙泉宫不过凤仪宫了。后宫又开始蠢蠢欲动,怀孕表示在一年时间内,我就算承宠,也不能让皇帝“尽兴”,皇帝大人精力旺盛又怎么可能满足,这对于她们而言,正是收复失地最好的机会。

“妹妹,非礼勿言,这岂是你我这样的身份的人随便说的!”

“姐姐太多虑了,这留香榭地处偏僻,哪有什么人来,不过咱们姐妹说说而已。难道姐姐就不想皇上——”

“妹妹!”那被称作姐姐的女子有些羞恼地打断了妹妹的话,然而那语调之中透出的情意却不言而谕。皇帝大人的妖孽指数,我是从来都不怀疑的。只听那姐姐开口:“就算想又能如何,这后宫里说起荣宠,谁又能越过皇后娘娘去?”

“也亏得皇后娘娘怀孕了,否则咱们入了后宫和入了冷宫有什么区别!咱们这些秀女之中,姐姐生得最美,嬷嬷昨日还夸赞姐姐灵慧,礼仪又学得最好,等宫规学完,皇上一定会招幸姐姐。姐姐荣宠之时,可别忘了提携妹妹!”

“妹妹谬赞了。若论娇媚可爱,姐姐怎及得上妹妹!想必更能博得皇上欢心,到时候还要妹妹多照拂。”

两人说得好像真事似的。在这种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地方,怎么可能真有姐妹情深?这样虚伪的互相吹捧,不觉得累吗?

旁边的风青青眉头已经皱起,我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惊动。

“姐姐,你说皇后娘娘怎么就能独占帝宠?听人说腊月之前,皇上待皇后娘娘还平常得很,病重不省人事,都不曾亲自去凤仪宫看一眼。可病好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上了心。妹妹听人说,王昭仪生日那天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留住皇上。皇上巴巴地赶着去了凤仪宫,那边却早下了锁。皇上硬是砸了门进去的,从未迟过的早朝也迟了。跟着就下旨皇后娘娘没怀上之前不再招幸别的妃嫔。你说这宠爱,岂不大过天去了?”

“连御驾都敢拦,皇上竟没有恼过皇后娘娘?”那姐姐迟疑了一下。

“谁说不是呢!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厉害了。从那日起,皇上竟没踏足过嫔妃的宫室,就连笔墨上也是单点皇后娘娘伺候。”那妹妹咂舌:“有人说皇后娘娘自病好后性子变了许多,怕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要不怎么能把皇上的魂都勾去?她生出来的孩子——”

我原来都变成妖精了!我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这发布流言的人倒是有两下子,竟然能猜的八九不离十。虽不是精怪,但这身体里进驻的已经是别的灵魂。但是孩子,我摸上自己的肚子,敢诅咒我的孩子——我倒有些想看看这对“姐妹”是何等样人物了!

“妹妹快收声,这样的话也是混说的!皇后娘娘何等尊贵,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你不想活了吗?”那姐姐声音转厉。

“娘娘,您说奴婢算不算有心人呢?”暗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穿透力也是刚刚好。我晕,只顾着安抚青青,忘记了暗香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炮筒了。

里面再没有动静,事到如今也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好带着她们走入留香榭。僵直状态的两人一见到我,左边那个红衣女子一脸比见到鬼还惊恐的表情,反应过来之后就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右边那个蓝衣女子则盈盈拜倒,脸色虽然苍白,但还算从容,只是向我请安的话说得有些颤。

那个蓝衣女子我自然认得,正是四藩王家送来的二个女子之一——定西王夏侯杰庶女,县主昙梦,在这次的秀女之中,算是个拔尖的。只是那红衣女子看着面熟而已,我瞥了一眼暗香,她便在我耳边轻轻提示——洛阳孟家之女孟瑶清。碰到谁不好,偏偏是夏侯昙梦,暗香,你可知道这下子给我弄了多大的麻烦。

“今日的事本宫‘非礼而听’,要对不住了,都带回凤仪宫。去储秀宫传孟氏的教引嬷嬷。”我转身,好歹要谋划一下才行。

回到凤仪宫,我让人将她们两人分开安置,然后把事情向鱼姑姑讲了一遍,然后问道:“疏影呢?”

“刚刚被龙泉宫传去了。”鱼姑姑回答,眉宇间凝出了一个“川”字:“娘娘,此事已经无法大事化小了,这样的流言显见是有人特意传播,不妨将各殿召来,当面说清,也算是敲山震虎。”

“也好,来人,去传淑妃、昭仪和充容来。”鱼姑姑久经后宫政治,显然比我高瞻远瞩。我自然是从善如流。转头,看到青青正在往外走,我叫住她:“青青,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让我去教训那个长舌的女人。”青青看我一脸无所谓,更是生气。

“不过是说说罢了,我又不会少块肉。”我不在意地说:“这宫里的人都是两张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往心里去等于给自己找麻烦。”

“可她说你是——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美女篇》开篇第一句不就是‘美女妖且闲’?她说我是妖精,某种程度而言也是赞我美丽。”我笑着安抚她:“别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不过为这种事生气,等于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没有姐姐想得开。”青青依旧气鼓鼓地说。

“好了,我不生气,并不代表她们就没事。”我一笑置之,并不是我想得开,而是为了这点闲言碎语便想不开,我这个皇后就不用干别的事,每天只想不开的时间都不够用。

很快所有人都到齐了,好戏正式开场,我先传上了夏侯昙梦。

“今日请各位姐妹来,是为了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夏侯秀女,你先将今日事情的始末讲一遍。”我看了一眼夏侯昙梦,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是我给她机会,将她从同案犯变为污点证人,好让她将自己择出去。

今天的事就要对不起孟瑶清了,夏侯昙梦现在还不能动,她也并没有说过一句涉及到我和我肚子里孩子的恶言,所以还有转圜的余地。夏侯昙梦果然乖觉,她将事情三下五除二讲了出来,自然淡化了前面关于皇帝与邀宠的部分,强调了流言的部分和她对我的尊崇。

“你先起来吧。”我点点头,示意她起身:“本宫事小,皇嗣最重,本宫会通令宫内各局谨言慎行,诸位妹妹都是一殿之主,也请约束各自宫人。本宫奉旨养胎,所以流言之事,本宫全权委托鱼姑姑,孟氏之事,就要请淑妃主审,三位合议一个处理意见,本宫自会斟酌,并呈报皇上。”

处理后宫人事,我还是很生疏,交给鱼姑姑反而放心。才回到寝殿,就看到了疏影。接过青青递上来的补药,我问道:“龙泉宫出了什么事找你去?”

“值夜的宫女御前失仪,皇上命疏影处理。疏影遵照皇上的意思,打了十大板,撵到尚寝局倒夜香了。当值女官、教引女官和带她的大宫女连坐,也都罚了半俸。”

御前失仪?疏影说得隐晦,我却明白她的意思,想必是有人觉得有机可乘,所以想爬上龙床了。我怀孕了,那道不用进牌子的圣旨也就完成历史使命了,后宫嫔妃只怕期盼皇帝大人垂怜,盼得脖子都长了。算算秀女教育也马上结束了,各位大臣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可不仅仅是让皇帝当花瓶摆着好看的。如果再不雨露均沾,不说现在后宫的人马,就是那些有女儿做秀女的父亲,也不会答应。他也许爱我,也愿意给我三千宠爱,可是在那之前,他还是个皇帝,是个胸怀天下的明君,怎么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家国大事。

他不动,不过是在等,等我的主动。他的耐心,或者说朝堂后宫这么多人的耐心,只怕也快到头了。我不想主动,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很快地,鱼姑姑带来了她们三位的处理意见。这份意见以淑妃为主——将孟瑶清以“多言”从秀女名册除名,杖刑三十,然后发给刑部定罪。

“刑部,她想得倒远!”

“淑妃娘娘此举,倒让人起疑。娘娘的旨意明明是平息谣言,她却要将事情闹大。这其中定有问题。”鱼姑姑道:“不如直接发入冷宫吧。”

“不妥。毕竟没有册封之前,还未算嫔妃,自然也不算犯了‘七出’,这‘多言’已经不妥,更别说发入冷宫。由来只有有罪嫔妃发入冷宫,却没有秀女发入冷宫的先例。”不过是背后嚼舌头,也不是什么大罪,不需要这么血腥,何况还要赔进一个花季少女的后半生。

“不如这样,杖刑三十未免太重,若真有不测,反倒有伤天和,也会冲了宝宝。就算是为宝宝积福,把她从秀女中除名,以‘失言’杖责十下,禁闭到流言平息之后再转为女官,二十二岁再放出去吧。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小姐,不能转作宫女,转作女官还是可以的。好姑姑,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就按照我的意思,拟一个折子,送进龙泉宫。”

晚上皇帝大人来陪我用晚膳,对龙泉宫御前失仪事件只字未提,我也只装着不知道,先把今天的流言事件尽量简要地说了一遍,他皱了皱眉,可能因为我打着“为宝宝积福”的幌子,他终究也没有驳回。但是另一件事却不得不提了,就是关于颐馨进学的问题。

“皇上,颐馨公主下个月十七就满三岁了,她进学的事也该安排了。”

“这件事就让淑妃自己处理吧,弯弯,我知道你喜欢颐馨,但是你还怀着孩子,不要离她太近。”皇帝大人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

“淑妃是淑妃,颐馨是颐馨,何况不能混为一谈。教育皇家子女是我的责任。我如果不闻不问,反倒落了痕迹。”我说道:“宫中只有颐馨一个孩子,我想着这样不利于学习,所以已经和淑妃说过了,她会选两个世家女儿作为陪读。”

“这倒是个机会。”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公主的伴读,两个怎么能够!这件事我记下了。”

我也放下了筷子,他这句话说得大有深意。他看了我一眼,解释道:

“读书当然是人多些好。皇室里子孙也不少,三位兄长家里还有两位姐姐家中,应该也有需要进学的孩子,不妨都进宫来给颐馨做伴。还有各藩的子女——”皇帝大人的话戛然而止,我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颐馨进学,藩王子女陪读,这么好索要人质,试探各藩动向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妻子岂应关大计?可是所谓政治,从来都是以妻子儿女为牺牲品的。

“这件事就交给芳菲吧,你不要管。”他向碗中舀了一勺汤,放在我面前。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这饭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第十五章

御前失仪事件发生后,他又开始每天都来凤仪宫安寝。而三月三日上已节,也在鱼姑姑的忙碌和我的悠闲中来到了。上已节最重要的安排——为今科士子举办的曲江宴和隔水另一边我为晏殊以及云逍举办的集体相亲大会——群芳宴同时隆重开场。当皇帝与我达到之时,杏园之内已经是游人如云,盛况空前。车驾一路行来,欢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突然记起从前曾经看过的某本书上记载:“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填塞,莫可殚述。”如今看来,真是没有半点夸张。

科举出身的官吏在碧落朝前期并不受重用。然而自从先帝时代,科举士子在高级官吏中的比重逐渐上升。云旭成为皇帝之后,对于科举也非常重视,就算非科举之年也必有恩科,曲江宴更是一年比一年盛大,又有晏殊和谢朝阳这样的少年英才作为科举的代言人,是以各地学子参加科举的热情逐年提高,在世家子弟之中也成为一种时尚。今日的曲江宴参加人员,包括皇帝为中心的整个碧落领导班子——兼领兵部的洛王云逍以及碧落三长官,以及本届进士科的 “恩师”谢朝阳和全体新科进士。曲江宴是只有新科进士才有的荣誉,明经、明法、明书、明算诸科及第考生则在朝拜之后,在曲江下游的分会场参加由吏部尚书主持的宴席。

群芳宴上,作为碧落第一夫人的我自然落座上首,被我钦点一起出席的赵芳菲坐在侧下方。底下各位闺秀们各自落座。这二十名闺秀是我以才貌双全为最高标准精挑细选过的,才一一发放了群芳帖。从上面往下去,一片珠光宝气,花团锦簇,让人眼晕。这是看来都被家人叮嘱过今日群芳宴的重要性,所以都使尽了浑身解数精心打扮,在各位美人前面,满园的繁花也只能黯然失色了。群芳宴说白了就是个赛场,每一位闺秀都是选手,我和赵芳菲是评委,而那两位青年才俊就是奖品。

“启禀娘娘,两位探花使已经出发了。”曲江水上临时搭建的宽阔戏台之上,教坊歌舞正酣。凌戈手下的小太监匆忙跑来,向我通报。

“难怪这么热闹。这探花使选的是哪两位?”按照碧落惯例,探花使是由新科进士中年少貌美者充任,而非第一榜第三名专有名称。

“是孔状元和徐凯徐进士两位。”小太监口齿伶俐地回答,引得下面的闺秀们一阵惊呼。

“难得今日群芳宴群芳毕至,本宫有个主意,不如也学科考选出个女状元来,不能输给他们。芳菲,由你代本宫出任考官,这皇后门生也未必就不如天子门生叫得响亮!”

“臣妾遵旨。”赵芳菲起身,底下的闺秀也都跃跃欲试。她们心里很清楚,这是今日我抛出的第一个机会。所有闺秀的眼睛都巴巴地看着赵芳菲,只见她的眼光缓缓地扫过座上众人,然后道:“今日是上已,宴饮设于杏林,不若就以‘杏花’为题,诗词不拘,以三江或三肴为韵,一柱香为限,不成则为落地。请皇后娘娘钦点状元。请娘娘示下。”

“果然是芳菲,如此甚好。开始吧!”我歪在贵妃榻上,点点头。赵芳菲一声令下,清香点起,各家闺秀们都站在条案之前,卯足了劲要拔得头筹。一柱香之后,卷子都齐了上来,送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诗作,一张一张看过去,不过是些小儿女的情致,间或有入得眼的,我就传给赵芳菲,她也认真地读的,时不时给些意见。很快我就都看完了,瞥了一眼下面的闺秀们,大部分都因为紧张而脸色红白不定,有些人的眼中甚至隐隐有泪光,只有少数人看上去还平静。如果我在卖回儿关子,只怕真的有人会晕倒吧。

“各位小姐的诗各有特色,不想我朝闺秀之中,竟有这么多饱学之士,本宫喜出望外,却也难以决断。经过本宫和主考官的合议,最终柳凤绯小姐的诗作胜出。‘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灵动自然,本宫喜欢,凤绯小姐不愧是翰林之女,果然家学渊源。请上前!”

周围的人都纷纷向她道喜,柳凤绯自然谦逊了几句,跪在我面前口称谢恩。

我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镶玉镯,递给她说:“这两日我读蜀汉张栩的《花经》,上面说兰为一品九命之首,这镯子虽不算名贵,但是这嵌在镯首的白玉兰,却正寄托了本宫对你,对所有闺秀的期许。希望你们将这好学之风,发扬光大。”

“臣女柳凤绯,谨遵娘娘懿旨。”她双手高举,接过我的赏赐,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众女也齐声应和。我又将准备好的纪念品每人发了一份,着实勉励了几句,然后便是一派皆大欢喜。

气氛正热烈,就见连接着两岸宴会场地的曲水灵犀桥上,有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闺秀们纷纷拿起团扇将娇艳的脸庞藏起来,姿态优雅娴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来人。也不怪她们如此,因为来人正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状元公孔潇,他向我深施一礼,然后说道:

“臣孔潇奉命吾皇之命,将探得之花奉给娘娘凤览。”暗香将花转呈给我,我将那花在指间把玩,得到了两个结论,一是这花很美,二是我与此花素昧平生。

“这——这可是洛如花?”赵芳菲眼睛透亮,声音里全是惊喜。

“洛如花?可是那个‘惟国有文人,始能放花’的洛如花?”还好又另外一位博学的才女柳凤绯在,才让我好歹不至于出丑。国有文人吗?这位孔大状元可真是有心,想必现在那边正是龙颜大悦吧!

我将手中的花交给已经望眼欲穿的赵芳菲,然后微笑着说:“洛如开花,乃祥瑞之兆,孔状元探得此花,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倒酒,本宫要好好敬状元公一杯!”

从青青开始,身边所有的人都马上出言劝阻。孔潇连声“不敢”,自己喝了。然后又向我鞠一躬道:“除了送花之外,臣还身负另一重任务。列位臣工久仰皇后娘娘诗才绝世,推臣为代表,向娘娘求赐新词一阕。微臣斗胆,请娘娘成全。”

座上仕女发出窃窃私语之声,我笑道:“曲江宴上诗人无数,何必舍近求远?状元公无需隐瞒,想必此事和诸位大人没有关系,而是皇上想让臣妾献丑吧。”

“微臣岂敢欺瞒娘娘!臣等一直期待着今日曲江宴上娘娘能再展诗才。而皇上自然也期待着娘娘新作。”孔潇连忙解释道。

“本宫信你便是,只是本宫的诗也不能平白就给。皇上有天子门生,本宫也有中宫门生。本宫门下策问史论不懂,可这诗赋却也未必就输了天子门下。今日机会难得,本宫倒想试上一回,就比这诗赋与琴棋书画上的功夫,芳菲,这战帖本宫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