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应了一声,挺着大肚子向人跪拜是个技术活,能免自然最好。

“皇上何时来的?”我问道。

“就在梓童慷慨陈词之前。”他微笑着从颐馨手中要过教材翻看:“好!言语简约,琅琅上口,极易成颂,不可多得。梓童从何处想来!”

“自从臣妾怀孕之后,便已经着手此事了。老话说三岁看大,可见启蒙之重。我朝启蒙,主要用诗经或前朝诗句,虽然效果也不错,但是就最基本的德育而言,尚显不够。而若直接从《论语》入手,对于孩童而言又过难。”

“这么好的书,只在宫中上用,太过可惜。皇后还有吗?朕要亲自写序,然后刊行天下。”皇帝大人龙颜大悦:“只是咱们的宝宝启蒙还要等三、四年时间,也不急于一时。你身子弱,不宜太过操劳。”

“臣妾遵旨,皇上,是否现在就开宴?”

“好!”他一手牵住我,一手牵起颐馨:“走吧!”

我没有转头,不去想身后的众人都是什么样的脸色。

后宫人数剧增,加上三位公主都到了,足足摆了三桌。我坐在皇帝身边,冷眼看着这天下太平的戏码。杂耍表演代替了歌舞,让颐馨开心不已。我用手捶捶腰,一个姿势坐太久,真的有些累了。我向皇帝告了声罪,便站起身,让福雅陪我转一圈,也可以顺便和她谈谈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拖沓已久的婚姻大事。

“皇上跟我说,等东北方面局势定了,岳清辉就会来迎娶福华。福雅,你知道,皇上还有我,都是关心你的。”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轻轻嗓子,我用福华的事作为开场白,她应该听得懂吧!

福雅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低下头,我看到了她耳朵上的那抹娇羞的红,看来是有听懂。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与那个人过一辈子的,却不是父母或者媒人。”我说道:“福雅,你是个明白的姑娘。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对于你而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皇嫂!”福雅抬头看着我,眼中有些仓皇。她应该也明白,如果太后一旦还朝,这件事就由不得皇上和我作主了。

“福雅,你是碧落的公主,不要用三从四德那些小家子气的话来搪塞我。”我正色说道:“在这个社会,女人嫁得如何,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我们现在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自己选择。我只希望你对自己负责,不要让自己后悔。那日在曲江上的,都是本朝的才俊,或者你自己心里有别的人选,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们两厢情愿——”

“皇嫂,我怕。我什么也不懂,只会画画。我知道皇兄和您都是为我好,可是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嫁为人妻吗?”

“你值得一个知你、懂你、怜惜你才华的丈夫。如果他和你一样,也热爱绘画,你们也可以琴瑟和鸣。”我微笑着说:“什么都不懂也可以学。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作皇后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曲江宴之后,晏大人便开始对朝廷中的未婚官吏进行调查,昨日已经收齐了全部的情况。我会命鱼姑姑稍后给你送去,这件事我需要你自己作决定。你可以先圈定几个人选,我会请洛王爷出面在曲江园内设曲水流觞之局。届时——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好!”福雅低着头,从齿缝里露出这个字。我如释重负,这个媒人真的很难当。

第十九章

三月十八日,颐馨开蒙。

“娘娘,洛王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他们随时可以动手。”暗香将最后一支簪插好,鱼姑姑便走了进来。

“告诉凌戈,监督好侍卫,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书房。”我点点头,又嘱咐一句。

“娘娘,淑妃娘娘到了。”疏影敲了敲衣橱的门,在外面说道。

“鱼姑姑,你和青青随我一起去。暗香,你看好门户。”我穿上外袍,然后起身向外走去,疏影就站在门边,我轻声道:“疏影,那边的事你就多辛苦了。等此事一了,我会给你一段假期,让你好好休息。”

“这是疏影该做的,请娘娘放心,疏影定不会让此事出纰漏。”

“遇到危机时候,要以自己为重。疏影,你为人谨慎仔细,却是认准了一条道就跑到黑的主儿。别的我都不怕,就怕你一根筋。不仅仅是疏影,姑姑和暗香你们也一样。记得我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嘱咐道:“这件事成不了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安全。明白我的意思吗?”

“疏影明白。”她郑重地对我点点头。我看向鱼姑姑和暗香,她们也向我点头应是。

“书房那边我会拖住,告诉洛王他可以照他的想法慢慢来。”我对疏影最后交待,然后和鱼姑姑一起往外走去,青青已经到了门外与我们汇合。

“臣妾(儿臣)参见皇后娘娘。”淑妃见我出来,便带着颐馨向我行礼。我对她报以一笑,牵起了颐馨的手。只希望经过此事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对她笑了。

等我们一行人到达之时,赵芳菲已经带着一干师生站在书房门外迎接我们了,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

虽说封建社会一贯地重男轻女,然而在皇家,公主的教育却同皇子的教育课程设置却有一部份是重合的。礼、乐、射、御、书、数中,至少礼、乐、书是同时学习,御——骑马,也是贵族女子需要掌握的技能之一。尤其这次来学习的主要是皇室和藩王子女,年龄从三岁到十岁不等,情况也就更为复杂。来的和没来的,也有20来个孩子,他们离开的时间是男孩从十五岁到二十岁弱冠,而女孩则是从豆蔻到及笄之年。三到五岁的有八个学生属于启蒙班,主要内容就是背诵历代名篇和诗赋,现在又增加了学习《三字经》,六岁到七岁三个学生进入六书班,以书法学习为主,并学习和解读最基本的儒学经义——《论语》;八岁以上十多个孩子要进入六艺班进行系统学习六艺和《十三经》等儒家经义,也会逐渐在课程中增加史论和政论部分的内容,我还在这些之外,增加了不定期邀请一些朝廷重臣来讲座的内容。

“请起。”我的脸上挂着母仪天下的微笑,对众人点点头,然后率先走进书房。

“各位老师请坐吧,本宫有话要讲。”我站在主位前,对他们说道。

“娘娘尚未就座,为臣子者怎敢失礼?”那些老师们迟疑着互相看看,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离我最近位置的那位老者,他该就是芳菲所说的总师傅,曾任国子监祭酒,也是翰林院中最博学的当代大儒宋襄。他也是这次所请的四位老师中资历最高的一位,负责讲授儒学经义。

“宋师傅,请您和诸位师傅暂时不要把本宫当作皇后,而把我当成您学生的母亲。请坐吧。”我说道:“皇上本来是打算今日亲自来拜会各位师傅,然而国事繁忙实在抽不出身。夫妻一体,所以今日就由我代表父母双方,皇上和我非常郑重地将颐馨交给各位,我们的心愿和全天下的父母们没什么两样,请各位对她勤加督导,使她成材。我在此谢过了!”

我敛衽一礼,淑妃和赵芳菲也随我一起行礼。慌得所有才坐下的老师们口称“不敢”马上站起来回礼,只有宋襄坐在那里,略微侧了侧身子,算是受了我一礼。

“好了,颐馨,过来向至圣先师和你的授业老师行礼。都不必站起来,这个礼是各位该受的。”我对颐馨道。颐馨利落地应了一声,走到所有师傅的对面,早有人将锦垫摆在地上。由颐馨带头,所有的小朋友们都跪下,先向孔子像行礼,然后再向老师们行礼。我示意身边的宫人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也就是束脩送给每位老师一份。

司仪喊了“礼成”之后,颐馨起身回到我身边,拉拉我的衣角,脸上似有所盼。我明白她的心思,也正中我的下怀。微微一笑,对宋师傅说道:“本宫看过课表,上午没有安排课,本宫想要先认识一下同窗,诸位老师们也该熟悉一下自己的学生。他们互相之间也该互相行礼致意,宋师傅,可以吗?”

宋襄欠了欠身,表示同意。鱼姑姑从赵芳菲手中接过名册,开始一个一个叫号。这些公子小姐们,有些可能在年宴的时候见过,有些根本没见过,不过对于我这个记不住人脸的人来讲都是一样的。至少现在可以把名字、家世、亲属称号和人都对上一遍。他们先向我和师长行礼,再和颐馨互相致意,最后和身后的其他同窗互相致意。

这样一拖二拖,多半个上午就过去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最后清清嗓子,总结陈词:

“从今天起,各位就要在上书房开始一段很长时间的学习了。你们都是世家子女,无论是皇上还是本宫,都对于你们的未来有很高的期许。希望你们能在这个书房里,学到能让你们一生都受用无穷的东西。知识、友情、快乐还有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德行和与他人相处之道。本宫——”当我正准备效仿二十一世纪的领导们,展开一段long到让人想从boring到的burning的演讲之时,龙泉宫的贾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后娘娘,奴才贾亮给您请安。皇上有旨,请您和淑妃娘娘速到玄武殿见驾。”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一直在等的终于来了。

当我们来到玄武殿时,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人。皇帝坐在高位上,一脸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在他的下首边,正坐着洛王云逍,见我们进来,便站起了身。

我们客客气气地将所有礼数行完,皇帝拉我与他共坐,并不理会半蹲在原地问安的淑妃。反而非常仔细地问了我的饮食起居之后,才转过头,淡淡地说:

“淑卿,朕倒没看出来,这些年你越发长进了,□得手下的人连收受贿赂都会了。”

淑妃一慌,跪在了地上,忙道:“臣妾有罪,不知皇上所说的是何事?”

“你不知道?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事,你居然说什么不知道!问问你的好手下的女史,她都做了什么?”皇帝沉声道。

“水灵?”淑妃认出了跪在最前排的女子,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做了什么?”

“娘娘,请救奴婢一命吧。奴婢一时糊涂蒙了心——”

“不中用,疏影,你来说!”

“奴婢疏影启禀淑妃娘娘,琼华殿第二女史水灵,在本次礼选中,从尚服局与内府局处收受银票白银500两,金步摇、玉钗各十枝。前尚服闵氏将此事供出,今日洛王爷与奴婢到她房中,在暗格之中搜出全部赃物,皆与供词相吻合。参与此事的琼华殿执太监与二等宫女都已招供,全部供词在此。”疏影面无表情地说。

“你——你怎敢利用本宫的信任,作出如此悖逆之事?”淑妃一脸震惊。

“事到如今,你不是还要告诉朕你与此事并无关连吧?”

“皇上,臣妾从潜邸时便开始服侍皇上,如今已有6年,虽不敢说有功,却也每日殚精竭虑、不敢懈怠,臣妾是何样的人,最清楚的莫过于皇上。若臣妾果真知晓此事,断不容得她到今日,早将其送交宫正处罚。请皇上明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这又是何苦。水灵接受贿赂的事,淑妃自然是知道的。平时里这么亲近的一个人,说她在背后搞这么大动作,身为主子的她毫不知情,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据回报,一接到我到龙泉宫,尚工局出事的消息,淑妃就开始盘问宫人,参与此事的二等宫女马上就招供了。淑妃气急之下,也曾要将犯事的人交出。只是马上就传出了尚服闵氏自裁的消息,因为此人是与水灵唯一接触过的人,死了便死无对证,淑妃权衡再三,可能是也怕自己摘不清,最后还是决定过了风头之后将参与此事的三人进行内部处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向她暴料的二等宫女是太后放在她身边的眼线,早已通过鱼姑姑和我搭上了线;而云逍在琼华殿埋下的最大一颗炸弹,则是她的心腹,也是向她进言“息事宁人”的琼华殿掌教陈姑姑。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根据她的行事风格设下的,要拉她下马的圈套。

“淑卿,朕也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可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事到如今你仍不肯吐实吗?水灵如此行事,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你倒给朕说说清楚,为何本次礼选所用的衣料,都是蜀锦?”皇帝一上来便气势不善。

“皇上,臣妾——”淑妃伏在地上,身子不断地抖动。这次连我都惊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蜀锦,蜀锦,莫非此事从一开始,就同吴家有关?可是为何此时就摆明态度要和吴家翻脸?难道吐蕃那边情况有变?否则这话传出去,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淑妃毕竟位列三夫人之一,您——”我握了一下他的手。

“梓童还怕朕冤枉了她不成!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一句真话!”皇帝语气略显粗暴地打断我的话,转向淑妃的时候,结了冰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肃杀之气:“你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要不要朕告诉你?”

我心里发凉,身子微微一颤。他好像发现了我的异样,与我交缠的手轻轻施力,好似一种安抚。我抽了抽自己的手,他握得更紧,我偏过头皱眉,正看到云逍的眼从我们袖子交缠的地方移上来,猝不及防与我四目相接。他的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悄然无声,带着让人不忍再看一眼的痛楚与冷寂。

不要这样看着我,其实我除了难过,什么也给不了你!我心里一酸,咬紧下唇调转眼,吞掉心底无声的呐喊,让自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淑妃身上。

“臣妾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淑妃撑起柔弱的身体,抬起头,露出已经是梨花带雨的脸,说道:“皇上,臣妾并非不想说或是不敢说,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若这蜀锦若真与臣妾有关,臣妾又怎会不知这贱婢的所作所为!”

“你还敢骗朕,疏影,把琼华殿一等宫女绿乔的供词拿给淑妃娘娘看仔细了!”

“皇上,臣妾知罪!可是对于蜀锦之事臣妾确不知情。”淑妃脸色变得更加灰白,不等疏影将东西奉上,便直接承认道。

“朕又怎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皇帝丝毫不为她所动:“淑妃,你的所作所为太让朕失望了,治你欺君也不为过!”

“皇上,臣妾敢对天发誓,对于蜀锦之事,臣妾实不知情。”

“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如今人证俱在,朕倒要看看你如何抵赖!洛王,你也让淑妃明白明白!”

洛王恭声回应,然后一拍手,只见一个宫人手中抱着一匹锦缎走上来。而另一个宫人走上前去,将锦缎拉开,正红色的华贵缎面,大幅的凤凰于飞图,这明显是皇后才能使用的布料。

“淑妃娘娘,这匹蜀锦是根据一等宫女绿乔的招供,从娘娘琼华殿搜出来的。搜出这匹锦缎之时,本王、宫正疏影以及琼华殿管事姑姑与大太监俱在,娘娘的第一女史也亲眼看到,均可为证。本王特别派人请来了陶家无双绣房的掌柜,他已经证实了此锦出自蜀地。如果娘娘有疑问,此人正在殿外,娘娘可与之当面对质。”

我愣在当场。我原本的想法是借着淑妃工作失察以及治下不严两条把她禁足半年,再按照皇帝的坚持,在这段时间内将颐馨养在凤仪宫或交给赵芳菲照看,等宝宝生下来之后再让她出来,并顺便解决现在碧落朝的军费危机问题,然而复数的人证,复数的物证。这一切都让我瞠目结舌,现在这唱的是哪一出儿?为何与我原来的剧本谬之千里?

淑妃脸色一白:“臣妾从未看过此锦,定是有人构陷。请皇上明鉴!”

“朕还不知道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弄到这样一匹蜀锦,在众目睽睽之下,藏到琼华殿中还能不为人所知。淑妃,你这样的话,要朕如何相信?”

“皇上,这蜀锦是皇后娘娘专用之物,若说宫中有人有此本事——”淑妃的目光像一把粹了毒的箭,直直朝我射来,显然是指着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事到如今,你还想诬攀皇后?”皇帝的声音中都是怒气。洛王不慌不忙地接下去:

“内府局采买管事早已招供了。今年所进蜀锦,皆来自蜀中这五年新起来的织造大户眉县商家,就是淑妃娘娘二哥如夫人的娘家。送来上选布料原也有其他各地所上锦缎,可是到了尚服局,便只剩下蜀地三家绣房。而据回报,除了商家,其余两家皆是成立不到一年的后起之秀,而他们上贡的布料工艺,鉴定下来竟与商家如出一辙。此中的关节,淑妃娘娘可否为本王解惑?”

原来操弄内府局图谋国家财产,吴家也有一份,他们两个趁此机会把淑妃也拖下了水,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果然皇帝大人马上提到了重点:

“莫告诉朕,你家人连茶花都送进来了,这消息反而不让你知!”

看来那个傅春茶,皇帝也想一次解决了。看到这里,我扶着腰立起身,干脆地说:“皇上,此事已经脱离后宫范围,臣妾请求回避。”

“也好,劳动了这半日,你也累了,朕处理完这边的事再陪你回去。李福海,送皇后到两仪殿暂歇。”皇帝大人也爽快地放人。

“是!”我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淑妃,转身离开。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天棚上的蟠龙藻井。我明明是睡在外面的榻上,怎么会又挪到床上来了?

“你醒了。”我转过头,皇帝正躺在我身边,眼中盛满温柔的星光,轻轻抚开我脸上的长发:“回来的时候,见你睡得正熟,便陪你睡了一会儿。”

“什么时辰了?”

“方才未初,饿了吗?”皇帝看了一眼刻漏,坐起身,撩开明黄色的垂幔,屏风外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影:“李福海,着人传膳,你和暗香带人进来服侍。”

宫人们皆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我们一切打点好了。皇帝先收拾好,走到我身后,从暗香手中拿过白田凤尾簪,为我簪好。在沉默之中用完这一餐,空气变得有些沉重,可能是我们的脸色都太过凝重,李福海和鱼姑姑很快便分别带着龙泉宫和凤仪宫的人马退了出去,把偌大的两仪殿交给我们俩人。

“要如何处置淑妃?”我也不和他绕弯,开门见山。

“已经削去其妃位,先在寒堂反省。等到此案全部结束后再行议处。”皇帝回答道:“至于那个傅春茶,六弟和风青青已经去处理了。”

“我不懂,为何临时改变主意?西南吐蕃那边军情有变吗?”

“我朝在吐蕃的探子有确切消息回报,吐蕃不稳是因为吐蕃政局异动,所以调动关防,并非要与我朝动武。前任赞普病重,两子相争,如今新任赞普弑兄继位,正是整顿内务之时,必然无暇东顾。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吴家?”

“淑妃的父兄久驻西南,必然树大根深,又怎会束手就擒?何况这宫中也未必干净,淑妃这边的事,他怎可能不知——”

“去宣召吴家回朝的大臣已经快到了。就算这边消息传递再快,也未必就能赶在前头,现在我们拼的是时间。”

“那宣召大臣岂不——”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忽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遗漏的是什么,我的兄长谢朝阳!从议定此事开始,我便再也不曾见过他了。

我身子晃了一下,皇帝强过一步将我抱住:“弯弯,弯弯…”

我抓住他的衣袖,像抓着救命稻草:“告诉我,那个宣召大臣不是哥哥,你告诉我啊!”

“弯弯,你别急,听我说。”皇帝将我抱起,放坐在他的腿上,紧紧地揽住我:“这件事是谢卿他求朕无论如何也要交给他做的,他说你现在怀着孩子受不了,所以叮嘱朕千万不能主动告诉你。可是你太过聪明,朕也知道瞒不住的。”

“他走了几日了?”我努力压抑喉咙里想吐的冲动,嘶哑地问道。

“到今天已经有四日了。”皇帝回答道:“你兄长的性子你最清楚了,他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和孩子若有三长两短,岂不愧对他这番心意?”

“四日,才四日吗?”我有些慌乱,万一他有个什么意外,叫我如何对得起被我占据了躯壳的谢明月!

“之所以没有将计划的改动将你和盘托出,一个是怕你不忍心,一个是不想让你知道谢卿的事。在你为他向我求一道恩旨的第二日,他便递了牌子求见。向我请求将傅春茶赐他为妾。”皇帝缓和了一下口气:“我自然是不会应允他。正在我们争执时,晏殊便送了吐蕃的军情进来。我们都认为这是平了吴家的好时机,他便退而求其次,要求去吴家宣旨。”

“那块蜀锦——”我问道。

“吴家的确有在内府局埋下眼线并且参与此事,只是淑妃是否知情,都没有任何佐证。”看来我猜得不错,那块蜀锦果真与淑妃并无关系,她这次也算是被“莫须有”害到了。

见我还是沉默,皇帝说道:“弯弯,你哥哥不会有事。我派出了内卫中最精锐的一百名侍卫,还有四百名惊云骑,他们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好手。谢卿的武艺高强自保有余。他答应过朕,以自身安危为重,无论如何一定会活着回来。”

“原来到了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等待。”我拼命压抑自己心底的不安,品尝着我最讨厌的,这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也不再说话,轻轻抚着我的背,将我抱得更紧,像是安抚我,又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皇上,娘娘,马上就是下学的时间,公主殿下要如何安置?”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李福海的声音。

“你心情不好,身子又重,还是不要太辛苦,如今上书房是芳菲管着,还是让芳菲教养吧!”他迟疑了一下,道。

“不,还是我来。”我摇摇头,芳菲性子较冷,颐馨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两个人不一定处不来。而且如今淑妃获罪,宫里的风言风语背后肯定少不了。在凤仪宫,至少我还有办法管住宫人们的嘴。

看皇帝依旧皱眉,我道:“颐馨平日里就和我走得近,难道你还怕我虐待那孩子——”

皇帝吻住我,让我下面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你又想着气我!”他惩罚似地咬了一口我的下唇,说道:“我岂会以为你是那样的人!”

“那就信我,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要将我蒙在鼓里。不要总觉得瞒着才是对我好,若真的相信我,就相信我能处理好。”我拉住他的袖子,让他承诺。

“我知道了。”皇帝点点头。

“和我一起去接颐馨吧,我们要和她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我叹了口气,真的还有好多事情等我去处理。深宫里的日子,让人苍老了心。庄明月,你还是庄明月吗?

第二十章

然而无论我如何焦躁,时间还是毫不留情地流逝。朝堂上皇帝依旧忙碌,云逍这边的调查在逐渐进入收关阶段。每一天都有内府局的官员和相关官员下狱抄家。而参与此事的商家们,也都是该抄家的抄家,该罚钱的罚钱,国库日进斗金,而汉中的物资也不断地向京城补充,这一系列的异动,并没有给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混乱。军用物资已经准备完全,已经开始分批打包送往东北。而对于我而言,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对于我而言,目前最大的事情除了等待谢朝阳平安的消息外,就是准备亲蚕礼,以及为四月中旬,各藩王适龄的儿女都会送来上书房读书的食宿安排以及接见随行家属事宜。

本来我有孕在身,此次的亲蚕礼派人代行亦无不可,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越是有事越是要装也装出天下太平的样子来,这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

亲蚕礼被安排在三月二十七日进行,据此,我必须提前五天开始斋戒。三月二十二日,我按照规矩起了大早,暗香带了四个宫女,围着我忙前忙后。我心里只想着还有几日才能有四川方面的消息。长安到锦官城,蜀道漫漫一千二百里,又特别难走。这次谢朝阳不啻于时间赛跑,若真的没能赶在前面——

“娘娘,内命妇都已在殿外,外命妇都到了未央殿候见,是否现在便起驾?”鱼姑姑的话打断了我满脑子不吉利的想法。站起身,我点点头,不能只是担心,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宫室的门打开,在众人整齐划一的请安声中,我微笑着端正了自己的仪态,走向未央殿。

皇后亲蚕礼,按照碧落朝制,九嫔以上、在京皇室公主以及六尚以上女官,以及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要参加。其他的嫔妃虽无资格随行,却也要来恭送我散斋,未央殿里又是满满当当。

我扫了一下人群,然后坐上凤椅,接受内外命妇分批朝拜。我一一接见了,再请她们按照品级就坐,方微笑着转向中书令王捷之母李氏:

“王老夫人,听说您家里前日添了位重孙,本宫还未来得及恭喜。”

“老身谢娘娘隆恩,娘娘身怀龙裔,还这样关心臣下,老身不胜感激。”王李氏起身,微微向我一礼。

“既然如此,本宫与诸位夫人也同沾沾您的喜气,就有劳您在蚕室内养蚕,以备亲蚕之日之用。”

散斋三日中,在蚕室内养蚕的,都要求是所有命妇中最吉者。不过这也只是书本上的教条而已。这么显要的位置,当然必须是一品诰命承担。晏殊的母亲本该是最好人选,只是她毕竟膝下无孙,不能算“最吉”。

“老身惶恐——”

“老夫人不必过谦,您可是众望所归。”我朝着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王捷之妻道:“令堂也是老封君了,本宫就允您到蚕室侍奉。”

王捷的妻子连忙应是。我看了一眼鱼姑姑,她会意,便示意尚仪,后者立刻向前一步,在我面前,道:

“请皇后降就斋室。”

众人起身,然后我再起身,向颐馨招招手。宫女引着颐馨走过来,我微笑着抓住她的小手,和她一起向殿外走去。

后宫与妓院,应该是汇集了最多女人的地方,也汇集了最多的恶意、势利与见风转舵。一度显赫后宫的淑妃倒台,难免殃及池鱼。在凤仪宫里没有人敢小瞧颐馨,我也要让后宫里其他的人清楚,即使颐馨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但是她却还是碧落朝的大公主,还有我这个皇后嫡母在。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还好。

我可以感觉到各种探寻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描,这段时间在后宫发生的种种事情,应该早就成了内外命妇们议论的焦点。至于内容我几乎都可以想到。这是一场喜好散播流言者宁死也不愿错过的饕餮盛宴,基本食材就是我这个皇后手腕高超,斗倒了淑妃。不同的人加了不同的秘辛料,再经过煎炒烹炸之后,就成了美味的八卦大餐了。

我心底冷笑,无论到了什么年代,八卦性都是人的本性。也许在男人的嘴里,这些消息传得更加厉害。

才出了未央殿,一抹明黄色映入眼帘,皇帝正站在我的凤舆边,看着我出来,便三步并成两步走过来,还未等我行礼便叫我免礼。

“皇上几时来的,臣妾有失远迎——”

“朕来送梓童去斋室。”他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对颐馨微微一笑,才转身示意众命妇起身,挽着我上了车。

“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我有些惊讶,这个时辰就完了?

“结束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皇帝的手抚过我的脸,有些微的颤抖:“弯弯,上次你说过要我信你,这次我也一样,你要信我。谢卿不会有事,你也要好好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坚定,映着我的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