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好歹看过《NANA》的,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过度呼吸症吧。由于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突然爆发,导致呼吸过深过快,血液里二氧化碳和氧气不平衡。我这种呼吸过度症状,应该是情绪诱发的,难保下次不会出现,明天就让暗香糊一个纸袋子随身携带救急。

“您毕竟怀着身孕,这种情况对您和宝宝,都非常危险。”

“我知道,以后会小心。”我直视皇帝,用目光催促他离开,可是他只是看着我,双眸中的星光早已经灭绝,如今盛满了不甘心和祈求。我偏过头,抱歉地对众人一笑,说道:

“为了本宫,让凤仪宫上下都不得安宁了。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鱼姑姑和今天值夜的人留下,其他人回到各自处所休息吧。”

众人看看我,又看看皇帝,只好应了声是,慢慢地退了出去。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你们都退下。”皇帝看看鱼姑姑和值夜的宫女太监。他们都看着我,一脸为难。我点点头,他们这才敢退下。

他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在我身边,将一张纸条交给我:

“谢卿已经有消息了。这是今天下午飞鸽传书而来,晏殊送进来的。事情很顺利,你哥哥她已经押解吴家父子往回赶了。详细的奏折还在路上。”

我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消息占据了,急切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事成,即归,勿念。”

长出了一口气,惶惶不安了几日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这也许是这几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到现在可以说才发展到最危险的阶段,每一步都更接近京城,也更接近危险,狗急跳墙,何况是人,一个不小心——

我看了他一眼,他站起身说道:

“朕已经派了心腹前去接应。不要担心,事情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就走。”

虽然说了要走,但是他却还是坐在我床沿上,仿佛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鱼姑姑,送皇上!”

这个样子算是什么!我躺下,闭上眼睛,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起床时,已经过了中午。因为我这一昏,原本该进行的请安仪式,也被皇帝下令安排到明天在进行。

“这种小事就交给她们做就好了,您快去休息吧。”我从鱼姑姑手中接过炖好的散发着药味的补品,只有在心中叹气的份儿。看来暗香真是铁了心严格执行食谱,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受苦受难了。飞速倒进胃里,再含一棵酸梅,不行了,一定要让暗香改进一下味道。

“娘娘,昨日——”鱼姑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昨日之事不必再提,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我打断她的话,直觉她想说的,必不是我想听的。

“那个拦轿喊冤的女子要怎么处置?”

“先这么放着吧。”我想了一下:“这人已经送到皇上那边了,还能由着别人处置吗?好容易回避了不用夹在中心,要是动错了,反而麻烦。姑姑放心,这事我们不急,急的人多着呢。无论是谁,只要有所图谋,逼到份上了,这尾巴自然就露出来了。那状子您也看到了,这是我们该插手进去的事吗?”

这估计是碧落朝有史以来最出人意料的官司了。所告之人是文家庶出子弟文征。那女子告他强抢其夫入府□淫乐,致使其夫不堪忍受愤而自杀。说实话,这个强抢男子致人死亡,古代历朝法律中都没有相关规定,只能适用类推原则。然而文氏子弟雅好龙阳,竟还因此闹出了人命,这对号称以诗礼传家的文家,绝对是不想外传的耻辱。而被政敌捏住这样的把柄再翻了出来,这把柄也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以这女子的身份,能把事情闹到这份儿上,只是怕这后头的人,和里面的人脱不了干系。”鱼姑姑眉宇深锁。

“一边是想遮掩,一边是想翻案,却生生要将本宫扯进去。姑姑您猜猜看,这幕后的人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有人想借此动摇您在后宫的地位?”

我用手指敲敲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姑姑您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这个后台,无论是谁,可能对我有几种考虑。其一,通过这件事向我示好,让我有机会将此事内部处理,大事化小。如果是这样的话,让人拦我的车驾,把小事化大,显然不是好办法;其二,通过这件事试探我的态度和深浅,这点是非常有可能的,一边是想打压外戚的皇帝丈夫,一边是文家最强后盾的太后婆婆兼姨妈。处理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其三,也是姑姑刚刚说的,我认为也是最可能的。这人将此事闹到我面前的目的,是借由此事陷我于两难,无论插手不插手,都是一身腥。如果不插手,我这个文家一手扶植起来的皇后,也许就会因为态度暧昧招致皇帝的厌恶,而文家也会因为我的“见死不救”对我心存芥蒂。而插了手,势必要选择一方,无论选谁,都会削弱我在后宫的位置。

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目的?着实让人想不明白。局倒是精妙,可是未免忘记了前提——皇帝对文家,是否已经到了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把这件事情闹大,只会伤了文家、太后、皇帝以及整个碧落皇室的面子,而皇帝又怎么可能冒着一并得罪太后和文家的危险,去维护一个小小的村妇?

这件事关乎的是王权与平衡,那小小的正义,又有谁会去关心?

如果我是文家主事,现在就会让文征诈死随便发配到哪个角落,当然,如果要做彻底一点,干脆让他去死,然后风光下葬。被告的当事人都死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案子了,如果还有谁抓着此事,皇帝也能摆平。文家的面子,太后的面子,乃至皇上的面子,就都保住了。面子保住,再去追查幕后的主使者,走到最后,可能是两面的人都想把那个苦主摆平,自然天下太平。

说到底,那些男人都是自诩“做大事”的人,未必会有人把这个女人的命运放在心上。这件事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又如何能昧着良心见死不救?可是我在宫中她在宫外,要如何动手才能天衣无缝?我脑中乱成一团,算了,还是先放一放,这个女人一时半刻还出不了问题,总要交给一个放心的人去办才行,若此时谢朝阳在便好了。

“娘娘,这事都到了跟前了,后面的事应该如何应对?”鱼姑姑的话打破我的迷思。

“为何要应对?姑姑,帮我传太医来,我就要从今日就开始生病,这件事什么时候明朗了,我这病什么时候才好。”无论谁有什么目的,都翻不出什么浪来,置身事外等着抓藏镜人才是王道。这么看来,昨天的昏倒,从某种意义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那明天的接见——”

“自然是要见的,如果不见,岂不是要让你和凌戈为难!”我淡然道。我身边的最倚重的两位骨灰级人物,毕竟都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如果文家人没有我想象的聪明,非要到我这里疏通,他们两人必然会直接面对各方面的压力。我虽不济,还不至于让手下的人为我堵枪眼。

“娘娘是想着通过方才人那里摆明态度?”

“姑姑也糊涂了,后宫岂可妄议政事?这件事上,我没有立场有任何态度。”我淡然道:“现在只希望我这位表出三千里之外的两姨妹妹,不是个糊涂人才好。”

就算她糊涂也没关系,只要那些该听到我话的人不糊涂就好。例行的“开枝散叶”那套训话了无新意,只要照本宣科就好。我利索地说完,然后接过暗香递上来的补品,眼光扫过众人,微笑着说道:

“这药膳要热着喝才有效,本宫就失礼了。”

“娘娘身怀龙裔,自然该以凤体为重。”王昭仪连忙回答:“倒是那些御医,白白拿着皇家俸禄,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依臣妾看,这太医院也该好好整治了!”

“依臣妾的浅见,许是这些日子,又是废妃的事,又要忙亲蚕礼,娘娘又不是一个人的身子,终是太过劳累了些。不过那些太医每日来请脉,竟也不知道调养吗?”夏侯昙梦微笑着接口。

“两位妹妹说笑了,太医院是殿中省属下,哪有本宫过问的余地?何况此事也不能全怪太医,照往常,风寒不过是小事,但有宝宝在,有好多药也不能下,调养起来也分外的困难,昨日太医来请脉,只说要本宫宽心静养。”

“这么看来,还是娘娘素日里操心太过了。”我那位表妹方才人马上接口道:“前日听说娘娘凤体违和,臣妾寝食难安。只盼娘娘能早日康复,平安诞下龙子,方是后宫之福,碧落之幸。”

“绮歌妹妹果然贴心。”陈潋滟笑道:“臣妾们要说的话,倒都被她说完了。”

“本宫这不争气的身体,倒是让各位姐妹们担心了。”我的眼光扫过一旁冷眼旁观的林美人,她倒是沉得住气。我决定结束这段油腻腻的对话:

“本宫从今日起,就要遵照医嘱静养,所以后宫诸事,阿珞,要劳烦你多拿主意了。这些姐妹里,你的品级最高,就暂代本宫管理吧。芳菲那里管着学里和颐馨那一摊子事情,也分不得身。”

“臣妾才疏学浅,只怕——”

“昭仪为诸嫔之首,这也算是份内之事。后宫诸事虽繁杂,然而只要照着前例处置即可。以你的聪明,定然无妨。何况琐碎小事,一向都有鱼姑姑和六尚们处置,只要在大事上拿拿主意便可。”

“臣妾领旨。”王昭仪起身,向我行礼。

我脸色一正,对所有的人道:

“不用本宫提醒,各位姐妹也该知道。如今前朝后宫都是多事之秋。越是此时,姐妹们更应节制宫人,恪守本分,尽心服侍,和睦相处。若有人做出什么举动,惹得皇上烦心,别说本宫执法无情。”

“是!”众人齐声应道。

“那就请各位都记住本宫今日说过的话。”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能听进去多少,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转向赵芳菲,我绽出一抹笑,换了话题:

“芳菲,如今学里怎样,这几日都没有抽考颐馨,她的书念得如何了?”

没事找话又杂七杂八聊了一气,众人都告辞而去。我回到昭阳殿,将挽着高髻的发簪一拉,任长发披泻,对鱼姑姑道:

“从今天起,咱们就开始养‘病’了。所有的请安帖子都接,人一个也不见。太医那边一切照常,传令凤仪宫上下谨言慎行,低调行事。”现在帮我看病的这位太医院首座大人,是皇帝的心腹,这些日子都还算合作愉快,脉案该怎么填,他还不心底有数。装病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打算瞒过皇帝,他也不会反对,我的“生病”只会给他带来好处,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既然决定了修养,就要彻底执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肚子里的宝宝。严格意义上来讲,它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努力回忆脑中的关于胎教的信息,却发现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我真是少得可怜。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说得真是太对了,若早知道要生到这个信息闭塞的古代生孩子,当年就应该好好学习一下,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向风青青讨教古代的养胎方法,又读了一堆相关资料,整合我的现代知识,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便铺开纸张,执笔蘸墨,将养胎计划一一列出。

我正写到兴头上,鱼姑姑便走了进来,说道:“娘娘,方才人求见。”

“不是说了一律不见,让她回去。”我皱眉,怎么我昨天说得还不清楚吗?

“娘娘,她现在人就跪在咱们凤仪宫门前,说请您允许她入宫伺候您。如果您不允许,她就长跪不起。”

“她什么意思?”我有些惊讶,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就算真的要巴结我这个皇后,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方才人说,嫔妃为妾,皇后为妻。自古妾事妻,应如妇事舅姑。如今皇后有恙,身为嫔妃者,正应躬身榻前,亲事汤药,以尽君臣妻妾之礼。所以请皇后娘娘成全她。”

她这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除非她脑子进水,眼睛抛锚,被人下了蛊,让我相信一个娇滴滴的千金想做小妾之中的“模范标兵”,不可能。到底有什么原因,让她一个养在深闺里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作践自己到这种地步?难道会是为了家族?这么蠢的办法,不会有人教给她。若是为了她自己,用这样的方法展示她的贤良淑德,向皇帝大人邀宠的话,那她这番表演,也未免太拙劣。

若真的是想以我为跳板往上爬,也要有那个本事。既然她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何不索性成全了她!

“姑姑,就和她说我还在睡,请她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求见。如果她还是不肯走,就悄悄打发人去请皇上来。”我将手中的笔放下,转向一旁站着的暗香:“暗香,我记得我刚怀上宝宝时,哥哥送了一架古琴和琴谱来,收到哪里去了?”

宫女们将琴放到我面前,净手焚香宽衣之后,我坐在琴床前,双手轻拨,琴声如金石玉振,松透合润,就算外行如我,也知道这是把好琴。只是送给我这样的半吊子,未免明珠暗投。这台鸣凤,是哥哥为我亲手所制,琴腹还有哥哥的题跋,承载了哥哥的深情厚谊,用它来为宝宝胎教,再合适不过了。

宫、商、角、徵、羽、少宫、少商,一路试下去,音准都在,看来哥哥是早有准备了。

刚刚试完音,疏影便走了进来。暗香一见她便道:

“娘娘,我和青青姑娘约了这就要去小厨房给您拿补品,先请告退。”

“你去吧。”我点点头,这段时间以来,凡我所有的饮食,入口之前全部要经青青检查一遍,暗香对于这些安保措施,竟比我还认真。

拿起一份琴谱,我看向疏影:“你去把你的琴也抱来,我也想听听你弹琴,你速去速回,也不用叫她们进来服侍了。”

疏影点头应是,转身去了。暗香和疏影都出身官家,琴棋书画也有学过。皇后手札上有记录,疏影在“琴”这方面,也是造诣颇深。

昭阳殿里一片安静,阳光穿过洞开的窗,投下一地明亮的影子,轻尘袅袅,在空气中翻舞,呼吸之间,都是令人宁静的檀香味道。

宝宝啊,如果不考虑身在何处,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发了一阵子的呆,我振作起精神,双手拨弦,琴声叮咚,有如碎玉,我轻声哼起那首童稚的歌谣:“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曲弹罢,我抚上肚子,轻轻对宝宝说:“宝宝,这是妈妈还在外婆的肚子里时她唱给我的歌,如今我也唱给你听,你喜不喜欢?以后妈妈会每天给你弹琴讲故事,你要乖乖地、好好地长大。妈妈有好多话,要讲给你听…”

“娘娘(姐姐)。”我抬头,青青、鱼姑姑、暗香和疏影同时走了进来。

“约好的吗?怎么回来这么齐整?”我示意疏影将琴放在桌子上:“姑姑,方才人走了吗?”

“已经走了。皇上说,她这么有孝心,实在难得,便让她即刻收拾好了,去东都服侍太后娘娘。”鱼姑姑说道。看来皇帝果然也是不好这一口儿,演戏是一门学问,如果演得太离谱了,只会招致观众的反感。

“娘娘,刚刚皇上就在门外。”鱼姑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皇上他听说您还没醒,就说要进来看看您。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什么时候来的?”这两日,皇帝和我避不见面,送来的起居注上都是“两仪殿”,好像突然又转食“素”了一般。不过这一切也都与我无关。这后宫里从来都是繁花似锦,任君采撷。我管不到别人,只管我自己。

“从娘娘弹琴开始,皇上就站在门口听着。”鱼姑姑说道:“后来暗香、疏影她们都来了,只是皇上不让我们出声,所以我们也只能等着。”

我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们站得都远,娘娘琴声息了之后,皇上还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对着殿门像是痴了,后来便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了。”暗香走过来,将补品递给我,说道。

“那就算了。”我装着没事似的,安抚心底的不安。那刚刚那首《小星星》还有我说的话,他岂不是都听见了。若他问起谢朝阳——算了,就算问了又如何,这具身体不折不扣地就是谢明月,做不得假。不过以后可要更加的小心才是。

伸出手给风青青,又是例行的诊脉。结果还是一切安好。我坐在榻上挥挥手:“你们该去忙就都去忙吧,疏影留下,弹琴给我听。”

所有的胎教之中,以音乐来胎教是比较常用的手段。据我已经有宝宝的师姐师妹们说,这样生出来的宝宝比较聪明。现在没有CD,不过现场版的演奏应该更有感觉吧。

看着低头用心抚琴的疏影,她们姐妹如今也快到出宫的年龄了吧。不知道她们是想嫁人还是留在我身边做职业妇女,或者嫁了人也可以转回我这里做职业妇女。她们一心为着我,我却似乎有些忽略她们了。心底涌上歉意,等到琴音稍歇,我便开口:

“疏影,算算年纪,你和暗香也到了出宫的岁数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娘娘,疏影不想出宫,只想留在您身边服侍您。”疏影挪开膝上的琴,跪在我的榻边,低着头说道。

“这么多年,你和暗香都一直在我身边服侍,从家里跟着我进宫,我又是这样的性子,你们也着实辛苦了。你不用着急回答我,这些年来,你们都是以我的想法为命令,我的利益为皈依,很少有机会考虑到自己。我给你和暗香两日时间,只要遵从你们内心的想法。你们是想出宫独立生活,还是想嫁人,或者想嫁人之后再回宫里工作,或者不想离开,我都会尊重你们的决定,并且真心为你们高兴。”

“娘娘,疏影已经不必想了。疏影是嫡出的女儿,我娘当年是姑苏城里有名的才女,十七岁上嫁给我爹,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合鸣的日子,先后有了我和暗香。可是我那爹却是薄幸之人,不过三年便以‘无后’为由娶妾纳小,从此娘终日以泪洗面,只怪我和暗香不是男儿,在疏影七岁那年她便郁郁而终,我那位爹却只顾与小妾寻欢,连最后一面也不曾来见。疏影不想要那样的生活。”疏影抬起头,眼神都是坚定:“疏影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娘娘分担,真的觉得很满足,为何还要出宫嫁人,像娘那样过一生?”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对于女子而言,宫廷或是家庭,都是牢笼。但是家庭毕竟比后宫好些,至少不会动辄得咎,随时有可能被那个所谓的“主子”玩掉一条小命。

“疏影,你还年轻,如何便对人生失去信心?现在若真不想离开,我也不逼你,如果你将来改变主意也没关系。我有一句话放在这里,你也是,暗香也是,将来若不想再在宫廷里生活,随时可以离开。”

无论是暗香还是疏影,我都不想让她们困死在这后宫之中,若有机会飞走,那便飞吧。我愿意为她们的翼下之风,笑着目送她们离去。

第二十三章

接下的半个月,都是平静的日子,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养胎计划,每日早饭之后再喝牛奶,午膳之前听“胎教音乐”兼喝药膳,午睡起来之后到后花园里绕上两圈,顺便下午茶以及和宝宝“聊天”,晚饭吃完之后,稍微看点医书和哥哥送进来的诗词歌赋,睡觉。

其实方才人——不,现在已经是“淳美人”了——离开后,我的“病”已经变得不需要了。毕竟皇帝的“龙颜大怒”已经足够震慑文家上下。为了太后的面子和她的“义举”,我还是上了一封奏表,说是为表彰她的“恭孝贤淑”,“志愿”代表我这个皇后前往东都尽孝,上请皇帝为其晋升一级。皇帝大笔一挥,批了个“准”字,还特别赐其号为“淳”,至于是不是要谐音“蠢”,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知道的是,这后宫里没有哪个嫔妃愿意用这种变相“发配”来换取一个晋升的机会。

然而没有皇帝,没有嫔妃,《起居注》也直接交给鱼姑姑去盖章,这种生活对我的吸引力超乎想象。如果不用为远方的谢朝阳悬心,这种悠闲的生活,几乎可以说接近完美。叫我怎么舍得不“病”下去?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杨花漫天飞舞,绿树成荫,我到古代的第一个春天眼看就要过去,夏天的脚步慢慢逼近了。

“娘娘,李内监求见。”暗香轻声道。

居然是他来了。我转过身,说道:“请李公公进来吧。”

没想到李福海没有向我请安,就跪在了我脚边:

“娘娘,老奴斗胆,请娘娘移驾龙泉宫。”

“李公公您先别急,起来慢慢说。”我侧过身子,示意暗香将他扶起来坐到脚凳上,自己则走到榻前坐下:“来人,给李公公上茶。”

“娘娘,皇上今日早朝晕倒了,好容易醒来,却不肯听医嘱休息,还在批阅奏章。王爷和左相都在劝,可是皇上却——娘娘,只怕现在只有您的劝,他才听的进去。”李福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晕倒?出了什么事?”大惊之下,我冲口而出。这段时间的《起居注》都是鱼姑姑帮我处置的,我一个字没问,她也一个字没说。最近凤仪宫大门一关,不问世事,我的身边又除了暗香疏影之外,都不留人服侍。所以皇帝的病,我根本就不知道。

“娘娘不知道吗?皇上已经病了小半个月了。”李福海对我磕了个头:“皇上待娘娘如何,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原不许老奴多嘴,但是老奴实在忍不住了。皇上那日在您寝殿之外,淋了半个时辰的雨,回到龙泉宫便直接上朝了。回来便觉着不好,洛王和左相大人两人一起狠劝,才招了太医来。凤仪宫来人的那日,皇上本来是很高兴的,可是回来之后就再不肯休息了。每日只是上朝、奏折,任谁劝也不肯听。”

他抬起头看着我,“老奴跟了皇上二十年,他把江山社稷看得比自己还重,于情爱却是极淡的,可是皇上待您,却是不同的。这些日子,凤仪宫每日都递请安的折子,皇上虽不说,每日却都盼着,可是每一次皇上看过折子之后都更失望,老奴今日才知道因为那不是出自娘娘之手;明明身体不适又忙于国事,皇上还是夜夜站凤仪宫后门的那棵樱树旁,只是想着离娘娘近些。昨夜的雨大,皇上却还是站了半夕,任老奴怎么劝也不肯回宫,只说站在这里心却舒服些,皇上就算是铁打的人,这样折腾着也病倒了。娘娘,您是最慈悲的人,于不相干的宫女奴婢尚且体恤,为何却对陛下如此漠然——”

“您先起来吧,本宫会去。”我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他这又是何苦?无论是他还是我,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皇帝与皇后,注定是全天下最孤独的一对男女。不能有爱,不能有心。

“皇后娘娘驾到。”我等李福海走了一会儿,才出发前往龙泉宫。龙泉宫的人几乎把我当成救星,连通报的小太监高亢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小太监帮我推开房门,就有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咳咳,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丽人,居然敢跟朕谈条件…”粗砺如砂纸一般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近乎惨烈的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咳出来一般。

“臣妾参见皇上。”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吗?我走到他的书案前,向他请安。云逍和晏殊也向我问安。

“弯弯,你——是不是李福海他们找你来的,这群大胆的奴才!”他看到我显然非常惊讶,他的眼中隐隐有红丝,两颊也染着不健康的红,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咳嗽的结果。人比上次见到时瘦了些,艳艳的红,非但没能调和脸色,反而更给人憔悴的感觉。

“皇上何必动怒。是臣妾自己想着过来看看您。”我替李福海打掩护:“暗香!”

暗香利落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几上,从里面端出一碗冰糖鸭梨。我亲自端到了他手边,说道:“臣妾听说冰糖鸭梨有镇咳的功效,便命他们做了。里面还有些温良的药材,对风寒是极好的。皇上身系万民福祉,不能有失。还请以龙体为重,多多休养。”

他看着我,那目光极其复杂,破灭的惊喜,挣扎的希望。好像一个在沙漠跋涉的旅人,前方出现了绿洲,然而走到了最后,却发现那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皇帝从来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然而他的眼睛,却好像真的会说话。

半晌,他还是用绿玉叉叉起一块梨,送进口中。然后说道:

“朕会好好调养,你先回凤仪宫吧,别过了病气。李福海——”

“不必烦劳李公公,臣妾自己回去。皇上,臣妾可否借晏相一用?”我保持着微笑如一:“臣妾还想向他问问家兄的情况。”

皇帝大人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大方地放行,所以现在我和晏殊就坐在凤仪宫后花园蔷薇花架下,享受暮春略带一丝湿润之气的风。

“前几日听说娘娘凤体染恙,可好些了吗?”晏殊喝了一口茶,问道。

“呵呵,所谓‘养病’,病都是‘养’出来的,不养了自然就没有了。”我抱着牛奶杯,开口自嘲:“这深宫如海,生了病日子反而比较舒服。兄长可有信来?”

“昨日才有飞鸽传书来,他们再要十日便可到京城了。”

“真的?”我惊喜交加,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对,若真的无事,为何皇上不将传书给我看?晏殊,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说实话,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好,这样瞒着我,我反而觉得心里不安。”

如果真有如他所说,皇帝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和好”的机会,不叫人过来知会我一声。

“朝阳没有大事,只是右臂受了点轻伤。那传书是用左手写的,字体有所不同。”晏殊叹了口气:“皇上不让你知道,许是怕你看出来,索性就瞒着了。没有消息往往是最好的消息。”

“右臂受伤?严不严重?”我急切地问道。

“如果有事,信自然也就送不出来了。写信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川北,脱离了吴家的势力范围。吴家在西南,也可谓百足之虫,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所以你哥哥手上应该是准备了三套方案。”晏殊详细的解释道:“第一套方案是自己人劫囚,其中的死伤当然都是假的。五日之前,曾接到过飞鸽传书,你哥哥留了四个字‘后发先至’,我就已经猜到了。这两日请罪的奏表就会通过驿传到我手里。若你哥哥说自己从权‘处置’了吴家父子,我也不会觉得诧异。”

“你是说哥哥找冒牌的劫匪,杀了冒牌的罪犯,然后再写一封子虚乌有的请罪表,好让那些真正想动手劫囚的人上当?那既然他受了伤,那就是真正想动手的人没有上当!上当是当然不可能的,既然有死伤的人,就有需要处置的尸体,如果已经‘死’了的人突然之间不见了,反而更惹人疑窦。哥哥怎么会如此兵行险招!”我皱眉。

“娘娘是关心则乱,汉中狱中有多少死囚,何况有白家在,这么点小事,行事之前自然会想到。”晏殊道:“这‘后发先至’也并非这么简单。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你哥哥和吴家父子,根本就不在一起,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其实才是真正押送吴氏父子回来的人,后发先至,这些人应该在你哥哥之前,便回来京城了。”

“哥哥是想以自己为饵——”

“让那些人相信,也不是那么容易。既然已经有一次冒牌,自然可以设个圈套,冒牌第二次,这样也可以把吴氏的罪名坐实,贪墨事小,袭击钦差可是谋逆重罪,要诛九族连朋党,吴氏就可收尽了。朝阳挨这一刀,应该是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了。”晏殊说道。

这些居庙堂之高的男人们,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冰冷的火,只有权力与江山,才能让他们燃烧。既然是早有准备,应该就是没有大碍。我定了定神,感叹地道:

“你们这些男人,心都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