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跑过去热情的去迎接汪香草:“香草姑,你说话真算话,上次答应来我家这么快就来了。”香草弯腰摸摸她的头。

方氏也起身迎接道:“香草妹子,你回来了,快过来坐。”

香草脸上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顺手把小包袱放到桌上,说道:“我和爹一回来就听说你们家要盖房子了就来瞧瞧。”

方氏有些不在状态,连忙推辞:“你来看看就行,咋还带东西来?”她心里一直在疑惑,为什么香草今日会直接上门。自从几年前,香草娘和何氏吵过一架后,两家就不怎么来往了。不过,她心里虽疑惑,面上的十分热情却丝毫没减。孙氏和王氏的眼睛时不时的往桌上的包囊瞄去。她们知道汪家在城里开了铺子,不知道这次拿的是什么东西。同时心里又在猜想三房什么时候和汪家走近了。她们自然知道婆婆和汪家有些过节,两人都心照不暄的想着回去告状。

香草有意满足众人的好奇心,就笑着解释:“嫂子你就别跟我客套了,我真没拿什么东西。就是城里头我姨家的表妹穿剩下的衣裳,我家也没人穿就拿来了。嫂子别嫌弃就好。”

方氏连说:“瞧你说的,我感觉还不来及,怎么会嫌弃?”

王氏听着伸手就去掀包袱皮,“是吗?我瞧瞧啥样的。”方氏不悦地瞟了她一眼。

香草脸上笑意不变,顺手掀开了灰蓝色的包袱皮。

王氏一看两眼登时放光,说是穿剩下的,可瞧着那衣裳足有八成新,颜色鲜嫩做工精巧。她用手摩娑着布料,嘴里啧啧赞个不停。

香草不动声色的把衣裳往里推了推,又重新盖上,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三奶奶也问她一些城里的事情,香草一一给予回答。渐渐地,她开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香草本就是为了方牛子而来,她的眼睛既想往外看,又怕众人看出了端倪,只好强忍着不敢看,她既想把话题往方宁外婆家引,又心虚害臊。方宁在旁边看着都替她难受,她寻了借口起身说道:“香草姑姑,我带你去看我家的菜园子吧,我姐说准备在屋后面种花呢。”

香草点头答应,跟方氏等人招呼一声趁机就跟了她出来。

两人一走,屋里众人就开始议论开了。王氏等香草一走,在方氏面前也没了顾忌,她迫不及待地重新掀开包袱,将那件衣裳抖露开来。香草带来的是一件素白色衫子外加一条水蓝色的多褶绣裙。看身量大小应该是给方宁的。

“嗬,这么好看。”众人一起惊叹。王氏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意,圆宁最好的衣裳也比上这件。孙氏暗暗比了比,觉得冬宁应该能穿得上。

孙氏呵呵一笑,抢先说道:“这衣裳是不错,不过方宁这野小子似的丫头穿了可不行,没两天就糟践了。就该大点的女孩子也能衬起来。”

王氏岂能不知她的心思,当下讽刺的一笑:“大点胖点的根本穿不上,这衣裳得文静些的小丫头才能穿上。咱们这些女孩子中再没有比我家圆宁更适合穿了。上次还有人跟我说,我家丫头那模样气度都像城里的孩子,将来肯定能攀门好亲事。”

“拉倒吧你。”

妯娌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呛上了。三奶奶鄙视的撇撇嘴,没见过这么眼窝子浅的人。

方宁拉着香草径直往后面走去,两人刚好路过方牛子干活的地方。她很自然的停下跟方牛子打了个招呼:“小舅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去。”

方牛子抹了把汗,摇摇头:“不渴。”说着这话,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香草。

他既惊诧又局促,脸上扯了一点笑容问:“你、你咋在这儿?”

香草略略扭过身子,半垂着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装作看向别处,语气多少有些娇嗔:“我也是这村的,咋就不能在这儿了?”

方牛子被噎了一下,叠声回答:“对对,你能在这儿。”

“你爹还好吧?”

“好。”

“铺子里的生意咋样?”

“还好。”

说完这些,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气氛显得十分微妙和尴尬。两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地,额头上都渗着一层薄汗。

香草用眼睛的余光觑着方牛子,大概觉得站得时间够长了,便言不由衷地冲方宁喊道:“方宁,你不是说带我去看菜园吗?走吧。”

方宁看出来她根本不想离开,就指了指方牛子身后边的一大片空地:“喏,就这儿。我家准备在这儿开菜园子。我先带你看看地方。”

香草:“…”她心里既欢喜又紧张,这小家伙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她狐疑地打量着方宁,只见她小脸紧绷着,像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她一时也弄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

恰好这时,方满子扛着铁锹大步走了过来。香草连忙向远处走去。方宁笑着和方满子打招呼,闲扯了一会儿,她开始问出一连串香草最想知道的问题。

“…小舅,前几天我们村里的大娘说你长得好看又有手艺,要给你说亲,我又不是外人,你就给说说想找啥样的呗,到时我娘去相看,我也偷偷跟着去。”

方牛子脸色微红,摆摆手直接驱赶:“一边玩去,小小年纪什么你都管。”大姐是隐隐约约的给他提过这事,他当时也没放在心上。

方宁一点都不怕他,笑嘻嘻地说道:“哦,我记得了,你好似跟我娘说过,你要找个贤惠明理的还得两人看对眼。”

方牛子瞪了眼假意吓唬她:“你再说!信不信我拧你耳朵!”方满子在旁边哈哈的笑了起来。方牛子的脸更红了。

香草在旁边不远不近的站着,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方宁正在这厢费尽心思的套方牛子的话,忽然听杜朝爹招呼道:“爹、娘你们来了。”

方宁心里一咯噔,这两人来做什么?

老杜头冲杜朝南招了招手:“朝南哪,你表舅刚刚托人捎话说,那边催得急,后天就要去他家会和然后好上路。你放心好了,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哥哥照看着,出不了差错。你收拾收拾明天晚上就去吧。”

杜朝南动了动唇低声答道:“爹,我跟春宁娘商量好了,我们家住得偏僻,我今年就不去了。”

“你说啥?”老杜头瞪着一双小黄眼珠,扬声反问:“你家有多偏?不还在村里吗?再者就你那破家要啥没啥连贼都不会惦记。”

方宁一看这两人,心里就来气,当下就大声接道:“爷,我家的房子还没盖完你就让我爹出去做工,哪有这样的事。你别忘了,我们家可是被你赶出来了,你就算要管儿子,也得先管我大伯二伯吧。”

老杜头横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孙女一眼,厉声呵斥:“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方宁直接明了:“反正我们一家商量好了,我爹哪儿也不去。”

何氏立即给丈夫助威,指着方宁大骂道:“还商量?他跟谁商量了?才多大的人儿你就能自做主张?我看你赶明儿你嫁了人也能当婆婆的家,真是个不知羞臊的东西!你娘到底怎么教你的?”何氏这话要是别的女孩听了早气哭了。

方宁根本毫无反应,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奶,我在跟我爷说话呢。我太奶奶教你教得好,你又这么讲三从四德,为什么还总抢在我爷前头说话?怪不得村里人总说我爷怕你。我爷才是一家之主,你好歹为他老人家留点脸面行吗?”

她这么一挑拨,老杜头果然转脸低斥一句,“一边呆儿去,别乱插话!”何氏不甘心,正要大闹。就见方牛子大踏步走过来了。何氏一见他,气势不禁矮了三分。

“姐夫这是咋回事?”方牛子把带着泥水的铁锹重重往地上一剁不慌不忙地问道。

“小舅,是这样子的。”方宁愿意压低了声音,实际上在场的人全都听到了:“我表舅爷说让我爹去外县做工,工钱他先收着,年底一起结。”

“哟嗬,这是黑心烂骨头的人想出来的好主意?工钱他先拿着,想得挺好啊。”方牛子一听就懂得了其中的门道,冷笑一声反问道。

方宁一脸懵懂:“我也不知道呢。表舅爷跟我爹说了,要不你问问他。”

“姐夫 ——”

“朝南——”

方牛子和老杜头几乎同时开口。

方牛子笑着招呼一声:“大爷,你老先说。”

老杜头的小黄眼珠中闪烁着含义不明的光,他习惯性的用袖子擦擦那常年不好的烂眼角,清清嗓子色厉内荏地问道:“朝南,你表舅咋给你说的?”

杜朝南支支吾吾:“他、他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他就算说实话也没人信他。

果不其然,老杜头和何氏根本不信,特别是何氏当下一拍大腿,嚎了一嗓子:“这个蠢货,他是精到头了,谁都敢卖!”方宁猜忖,何氏事后肯定会找她表弟对帐,何表舅本来赚头就不多,一生气肯定就不再管这事了。

第三十八章拉同盟

何氏骂完自家表弟,又转过头继续叱责三儿子,她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杜朝南脸上去,“你这个狠心不孝的,小心雷劈你,没出息的怂货,整天就想着守着你那破家你那婆娘孩子。”

杜朝南的脸憋得通红,虽然他被骂习惯了,可是当着这么多干活的汉子被自个亲娘这么骂,他还是十分窘迫难当。

方牛子眉头紧皱着,十分不满的看了看姐夫。他娘以前就冲着空姐夫老实才结亲的,如今一看,唉…以后几个外甥女说亲,可不能只看男方老实了。

方宁可怜巴巴的拽着老杜头的衣角哀声恳求:“爷,我求你,你让我奶给我爹留点脸面吧。我一个小孩子,我娘从来都不当着人的面说我,何况是我爹!我求求你们了!”方宁的话猛地又提醒了杜朝南,他突然记起了闺女前几天说的话,心里一个念头在痛苦的叫嚣着:“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更不会把我当儿子看!”

他的脸上那种麻木的悲哀渐渐散去,血涌到脸上,他的瞳孔因为激动而变大。杜朝南一步步向老杜头向何氏走去,干活的人也都停了手中的活静静地看着他,方氏王氏等人也从屋里出来了。

“他爹。”方氏低声喊了一句,后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方牛子强压着火,静等这个姐夫的行动。他能为他们家讨回公道不假,但却不能天天来帮他们。姐夫必须要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方满子开口想劝,又被方牛子用眼神制止住了。他们杜家的事不是劝和就能解决的。

方宁低着头眼珠骨碌一转,立即跑过来拉着方氏走到老杜头和何氏面前,继续恳求道:“爷,奶,你们以后心里不舒坦,就拿我和我娘出气吧。我们毕竟是女子不像我爹要在外面走动,挨几句骂就自个忍着,咱们村里人也不能像外人那样笑话我们。爷,你知不知道,我爹那天跟我舅喝醉了,他、他哭了,他说他不奢望自己跟那文曲星小叔比,他没那能耐,他开始只想能跟大伯二伯一样,但如今他只想着能像别的男人那样有脸面的活着,不再被人随意赶出来,不再被当着旁人的面像下人孩子似的挨骂…爷,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爹这是伤心到了极处才这样的。我们一家当时都哭了,我娘说这话传出去不好,不让我们往外说,我今儿个实在是忍不住了,呜呜…”方氏之前本来没哭,此刻被她这么煽情的一激,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的珠子似的扑簌扑簌直往下落,杜朝南想起过去这些年的苦楚,眼圈也开始发红。夏宁和秋宁也不由自主的细细啜泣着。周围的人一阵唏嘘感慨。

何氏冷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目光像刀子一样时而扫方宁一眼,这个死妮子越来越会作戏了。老杜头的心好歹比何氏软些,他多少有些触动。他翕动着厚厚的嘴唇,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

“爷,你也打年轻时走过,你老想想,要是我太爷他老人家对你老这样,你会咋想?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句话像一根针似的准而狠的刺激到了老杜头的穴道。他当年虽是长子,但因为相貌难看,性格不讨喜,根本不受父母的重视。他爹最喜欢省心老实的二弟,他娘则喜欢老三…

杜朝东和杜朝西也在人堆里,他们一看这情形心中当时暗叫不好。当时老杜头的意思是让他们三兄弟都去跟着何老舅外出做工。他自然不愿意去,南立县在南平县北边五百里外,冬天十分寒冷,他们这些外来的人只能做最累最苦的活。所以他用花言巧语把何氏给蒙住了,说家里离不了他不行云云,还说他准备在离家近的地方找活干,左右耽误不了挣钱,家里有事还能随时回来。他这么做,杜朝西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当天也用了各种方法说服了老杜头,他也不用去了。最后只剩下了倒霉的杜朝南。本来按原来的打算,老杜头和何氏是决计不肯再松口的。如今情况突然有变,杜朝东和杜朝西怎能不心急?若是老三不去,他们俩说不定就得去。

“我说三弟,三弟妹,你们这是做啥呢?好好的,你们当着爹娘的面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也不怕外人笑话。”

方宁极快地接了话:“大伯,我爹要是过得像你这么样,他还会哭吗?我爹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轻易不外露,他要不是伤心难过到极点,他会哭吗?”

“方宁侄女——”杜朝东举手打断她的话。

方宁的嘴比他的还快:“大伯,你让在场的人都看看,你比我爹大好几岁,可人都说我爹才像老大,你怎么不想想这是为什么?他一到阴天下雨身上就疼得慌,这不都是因为以前干活累的?而你这个长兄却整日红光满面的。你说说这是因为啥?”

“还能因为啥?”方牛子高声接道:“因为他身为杜家长兄却把养家的重担都推到兄弟身上。就像这次去南立县,论理不该你是做大哥的去吗?你家里有男孩子又有爹娘兄弟照看,又不用盖房子,论哪方面都是你去最合适。可你们为啥非逼着我姐夫去?这到底是分家呢还是没分家?哦,对了,这不光是分家的事,我姐一家可是被赶出来的,你们当时赶人时比邻居都绝情,怎么一到干活挣钱又当人家是兄弟是自家人呢?”

“方牛子,怎么每回都是你掺和我家的事?”杜朝东瞪着眼指责方牛子,上一次他和方牛子冲突了一回,两人一直互相不对眼。杜朝东上回没占到便宜,心里一直憋着火气,这次他又撞上来了。

方牛子冷笑道:“你们要是不算计我姐我姐夫,抬大轿请我都不来!”

杜朝东双眼圆睁,高声反驳:“我们怎么算计你姐夫了?难道他不是我们杜家的人?难道他不该听我爹的话?”

方满子不咸不淡的接道:“你不是杜家的儿子吗?你还是长兄呢?你咋不去啊。”

方宁将在场的扫瞄了一圈,众人是神态各异,老杜头若有所思,心神略有些恍惚。何氏则是怒气冲冲,蓄势待发,孙氏和王氏是各怀鬼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香草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方牛子。三奶奶一边劝方氏一边冷眼观瞧何氏。其他人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有交头接耳说悄悄话,大多数眼中都带着同情和少许愤慨。

而杜朝西还像以前那样耷拉着脸,一副无奈愁苦的样子。方宁心中一动,从相貌上看,杜朝西和杜朝南长得比较像,都是面相忠厚老实。听方氏说,杜朝西年轻时跟父亲的性子也多少有些相似,而杜朝东则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比较会讨父母欢心。父母有时候也跟领导的喜好一样,往往家里最受宠的不是踏实能干内秀老实的,而是能巧言令色会来事的。而有的时候他们偏好的口味则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偏心的方式就那几种,但偏心的原因却是千奇百怪。

方宁还听说,他们三兄弟小时候一起玩,出坏主意的都是杜朝东,背黑锅的却是两个小的。长大后情形也差不多,有什么重活脏活都是老二老三干。但后来,特别是杜朝西娶了王氏后,就开始渐渐转变了。他也开始学会斗心眼耍滑头,他的嘴虽不像杜朝东那样会说,但肚子里的心思并不比他少。杜朝西进化了,翻身了,受苦受难的就只剩下杜朝南了。刚开始时,杜朝西出于曾经的战友情谊还会帮着杜朝说几句话,后来不知怎么地,他竟然跟着杜朝东一起压迫起这个弟弟来了。方宁心中思忖,现在大房二房还有老杜头他们都盯着他们三房一家,有什么事都会算计到他们头上,对方太团结了,她有必要分散一下敌方注意力给他们找事做。如今他们一家分出来了,以大房二房的德性,肯定会斗得像乌鸡眼似的,那她就提前推波助澜一下。

方宁一理清思路,就悄悄走到二伯杜朝西面前。

“二伯。”方宁脆声叫道。

“呃。”杜朝西用浑浊的目光扫了一眼方宁随意答应道。

“二伯,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爹这次绝对去不成,我家在盖房子他不能去,我两个舅舅还在这儿助阵呢,我爷也勉强不了。不过我想我爷不会甘心的——听说那边的工钱很高不过活也重。我爹不去就只剩下你和我大伯了…我为啥找你呢?那是以为我知道你以前也跟我爹一样总受我大伯的欺负,你后来没替我家说话,那不是因为你跟我大伯一样,我们都知道你是泥菩萨过活,自身难保——你们忠厚人怎么能算计得过我大伯大伯娘那样的精刮人呢?二伯,大伯是长兄,他就应该为你和我爹起带头作用…”

杜朝西仍旧耷拉着眼皮,表面上毫无反应,心思却转得飞快。

王氏这时也挤到丈夫身边,悄声说道:“他爹,这次咱就让他大伯去。”

“嗯。”杜朝西嗡声嗡气的应了一声。

方宁悄悄的又退开了,让他们夫妻俩商量去。

那边方牛子又传来了方牛子气势十足的声音:“…我就这么说咋了,你想动手是吧,来来,我陪你打个够!”

这一会儿的功夫,方牛子和杜朝东的冲突又升级了。眼看着两人要从文斗演变成武斗。杜朝南和方氏不禁大急,连忙上前劝架。老杜头和何氏也在那儿大喝大叫。

方牛子指着杜朝东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今儿就把话摞到这儿了:我对你们家一直都不满,以前我年纪小,做不了主,就算不满也只能忍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欺负我姐,如今情形不同了,你们以后谁敢动那些歪脑筋,咱们都走着瞧,我就跟你们钉头碰钻子,各位狠对狠。反正我们方家也不也没人读书做官,名声啥的也不在乎,要闹咱就闹个够!”

“他舅,你少说两句…”

“二侄儿…”

方宁趁着两人休战的间隙高声说道:“大伯,我二伯和二伯娘也觉得由你去南立县最适合,不信你问问他们。”

“你说啥?”杜朝东眼中冒着凶光大声问道。方宁用手指指杜朝西夫妻示意他自己去问,她自己则飞快地溜到父母和舅舅身边。

“老二,你啥意思?你真这么想?”

“大哥,你是长兄就担起家中的责任来了。你放心我虽然在家但也不会少挣。四弟年后还要县试,不攒钱咋行?你不能不顾手足之情,再说你忍心让爹娘整日为钱担忧吗?”

这些话都是以往杜朝东拿来说其他几个兄弟的,现在却被杜朝西原话奉还,即便是能说会道的杜朝东此时也被噎得接不上话来。

“好好,老二,原来你也跟老三一样学思耍小心眼了!”杜朝东紧握着拳头,一副被气得不行的模样。

方宁趁这个机会悄悄跟夏宁交耳朵:“二姐,你去厨房给我备些药渣,一会儿谁晕了,咱好把他灌醒了。”夏宁想起了那次灌何氏的事情,捂着嘴耸着肩头笑个不住。

39第三十九章借书事件

夏宁准备的东西到底还是没用上。大房二房开始对掐起来了,老杜头大概觉得脸丢大了,叫上两个儿子回家吵去了。何氏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回去。三房一家暂时得了解脱。

此后几日,方宁家终于平静了一段时间。方宁自然也没少听到村民传过来的后续:大房二房大吵一场,最后老杜头拍案定夺还是让杜朝东跟着何老舅去了。还听说何老舅和何氏也呛了几句,最后还是老杜头说了几句好话,何老舅才没甩脸子走人,勉强接纳了杜朝东,不过他把丑话先说到前头,说是杜朝东干活不如杜朝南,他不保证能挣到原来说的那些钱。

杜朝南和方牛子忙着盖房的事,方氏领着三个女儿管后勤,时不时跑跑腿买个东西递个话,其余时间她们娘几个就开荒种菜。

这六亩荒地中能种庄稼的也就有一亩多地,地上石块杂草多,还要费大力气收拾。不过,一家人都是勤快人,为了过好日子苦点也不怕。

方宁整天在荒地里转悠,看来看去,这地要开成田地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荒着。

“娘,咱们种上果树呗,将来卖果子也不少挣呢?”

方氏一脸犹豫:“果树从种到长大得好几年呢,那树苗就得不少钱。”

“不怕,反正这地是咱们家的,空着也是空着。”这地因为种不出粮食,被里正当成半宅基地卖的,不用交田税。

“等我问问你爹再说。”

第二天,方宁又想了一个好主意,兴冲冲地跑过来跟方氏商量:“娘,你再给我买三十只小鸭吧,咱这里靠近河用水方便,我一起养着,过年就能卖钱了。”

方氏这次直接拒绝:“这十几只就够了,你当养鸭容易啊,这秋天一过,地上没草吃,全得喂粮食,咱家总共就那点粮食,人吃都不够哪有余粮喂它们。”

方宁一想也是,不过,她并没有气馁,继续劝说:“娘,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想法子的。”她想了半日也只想出一个养蚯蚓的方法。

方宁向来是个行动派,当下就开始行动。虎子和狗蛋也加入了她的阵营。

过了几天,村里人就看到方宁带着一帮狗都嫌的脏兮兮小男孩到处挖蚯蚓,捡菜叶割草。方牛子应她的要求抽空给她挖了个小粪池,专门用来养蚯蚓。

不久小木头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特意送来了一罐蚯蚓做为礼物。

“方宁,你搬到这里离我家更远了,我找你玩很麻烦。”小木头一脸失落地对她倾诉。

“也不远,你有空就来找我呗。这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娘对人很和气的。”以前在老宅住时,小孩子们都有些怕何氏那张冷脸,很少有人上门。

“中中。我天天都有空,就怕你没空。”据说宋老财是河南府人,所以小木头说话有时也带有河南口音,听起来特别好玩。

方宁笑得眉眼弯弯,“我以后就闲了,我准备天天放鸭放鹅。”

“哦哦,那我跟你一起吧,我放狗。”

“别,你的狗会咬我的鸭子的。”

“…那好吧。,我不放了。”

乡亲们帮了两天忙,杜朝南就让他们回去了,谁家里都有不少活,帮两天意思意思就行了,哪能一直帮?这些人承诺说等上梁那天再来。

方宁不仅带着她的小跟班挖蚯蚓,有时还兼职采集草籽。她见着那些貌似像药材的植物也会采回来,把种子分类收集藏好。准备等来年春天试种一下。以前老杜家老宅时打个哈欠都有人管,现在她终于自由了,可以为所欲为。

白天众人各种干活,只有晚上的功夫聚集到一起一边唠嗑一边抠玉米粒剥花生。

这日晚上,大伙又像往常一样围坐在院里说笑干活。

方牛子就随口感慨道:“你们家还好,苞谷少,咱们家可就麻烦了,十几亩地呢,不知得抠到啥时候,关键是爹还想赶紧卖粮换钱。”

方宁突然脑中闪过一阵灵光,她记得以前在农村亲戚家看过一种手摇式玉米脱粒机,看上去构造十分简单实用,她小舅又是木匠,不知能不能做出来?她想了一下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方牛子果然十分感兴趣,就细细地问她到底什么样的?又问她在哪儿见过的?方宁停顿了一下只好推说是在书上看的。方牛子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知识和书本十分迷信,一听她说从书上看的更加坚信不疑。方宁承诺明天找东西给他画出来,他才停止追问。

方宁突然觉得她应该看看书了,一是充实一下自己二是以后有了什么想法也可以假借书本之名。可是古代的书是十分昂贵的,一般人家根本买不起。那就只有借了,但借也不好借,她小叔那儿自然有书,不过,她可不愿意去借。其他的人家就只有宋家了。一想起宋乔,她就不由得记起了这家伙曾让她看《女诫》的事情来,哼,就找他借!

第二天,方宁用树枝蘸着锅灰在木片上按照她记忆中手摇机的样子画了一副简图。方牛子拿起木板,先是惊讶的夸了她的画功,然后再把她整个人给夸一遍。末了,他像宋老财一样惋惜的感慨道:“就方宁这脑瓜这嘴头要是个男娃,那可了不得。”

方宁笑道:“小舅,你别总这么说,不然,我也这么想就麻烦了。”虽然女性的身份给她带来诸多不便,可她一点也不怨愤,任何人种任何性别都有活得十分精彩的,尽力拼搏就是,何苦去纠缠于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

“这小丫头。”方牛子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