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就有人上门来买了。其中白家酒楼、吴家食肆、赵家包子铺要的量比较多。

“你家总共有多少?”汪老七又问。

方宁很利落的报了数:“粉条六百多斤,粉面一百斤。我们不知道行情就没敢多做。”

汪老七冲方宁笑笑,用商量的口吻问道:“那你们想卖个啥价钱?”

杜朝南和方氏对视一眼,道:“他舅在外头卖时,粉条是四文钱一斤,粉面三文。”

汪老七点点头:“价格还成。这东西也不能太贵了。”

方宁又补充道:“七爷,你看这样行不?买的多的咱就便宜些,十斤以下就按原价,十斤往上,每多买十斤就便宜一文钱。其他的你看着办就行。”汪老七赞同的笑笑。

就在这时,方牛子风风火火的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热情招呼道:“七叔来了。”

汪老七把来意简单说了。方牛子兴奋得满脸通红,他搓着手嘿嘿傻笑着:“多谢七叔七婶,我和我姐都快急坏了。”

汪老七寒暄几句,又道:“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我回家一趟,晌午饭后我就回城。”方氏本想留他吃饭,又想着他还要回去看老娘,遂客套几句作罢。

这边方宁已经心算出银钱了,粉条和粉面一共能卖二千七百钱,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年也挣不来这些钱。一家人一听到这个数目,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们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开始忙碌起来,把粉条装进干净的大草篓里。

他们刚刚装好,汪老七就赶着车过来了。香草小叔汪富贵也来了,他大约十八/九岁,跟汪老七长得很像,身材敦实健壮,圆脸,一双眯眯眼,仿佛一天到晚都在笑似的。

汪老七还特地带了秤来,一筐筐的称了,报数。汪富贵噼里啪啦的打了一会儿算盘,然后数了两吊零七百钱递给杜朝南。

这下又把他们一家人给震着了,方牛子最先反应过来,忙推辞道:“叔,东西还没卖,咋就给钱了?”

汪老七笑道:“人家都订好了,拉到就能结回一部分帐,剩下的我就放在铺子里卖。我就先把钱垫上吧,大冷天的,省得你们再跑一趟。”接着他又嘱咐道:“要是能做的话,年前再做两次吧,我估摸着到年关还能卖掉不少。”

方牛子和杜朝南等动了动唇就想拒绝,方宁看了看汪老七,她又想起了香草和小舅的密语,连忙插了一句:“七爷爷,太谢谢您老了。这一次我们家就先收着了,下一回就卖多少结多少吧,不能总让你家垫钱,你们铺子里还要钱周转呢。”

汪老七朗声一笑,对杜朝南夸道:“你婶没少跟我夸这丫头,说她嘴甜又懂事,三侄儿,你的福在后头哩。”杜朝南谦逊的笑笑。

方牛子又跟杜朝南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让方氏出面硬塞给汪老七三百文的代卖费,大冷天的,总不能让人白忙活。汪老七本来没打算要,一看这家人铁了心非要给,他也只好收下了。两人因为急着赶路,跟方牛子等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汪老七兄弟俩一走,方牛子兴致勃勃的将双手往往里一拢:“来来,都进来,分钱喽!”众人兴高采烈的跟着进屋。

方牛子得意的耸耸眉毛,哗啦一下把铜钱全堆到桌子上,让众人瞻仰。方宁更是用深情的目光把钱抚摸了一遍。

不过,轮到分钱时,三个大人竟然争执起来了。

方牛子一锤定音:“这钱咱就得平分!”

杜朝南和方氏都不同意:“咋能平分?番薯是你家的,那些家什也是你打的,出力的也是你,我们就帮个忙而已,哪能分这么多?”

方牛子梗着脖子争执:“地还是你家的呢,最主要一条,那主意还是方宁出的。我说了算,就得平分!”

最后三人死让活让,方氏只收下了一千文钱,就这些已经能让她激动得几天睡不好觉了。方牛子又给三个外甥女各发了三十文的私房钱,另外他又悄悄地多给了方宁一百文。方氏在方宁的旁敲侧击下,也给了她一笔辛苦费。现在,方宁已经有了二百五十文的私房钱。另外,方氏将以前的欠的一些债务也一并还清了。

方宁笑嘻嘻地提醒道:“小舅,你如今有了钱了,赶紧让我姥找媒人提亲吧。”

方牛子虎着脸作势抬手要打她,方宁笑着跑开了。这回手头有了钱,方牛子觉得自己可以锦衣还乡了,哪像前些日子,他灰溜溜的躲在大姐家,生怕爹娘和哥嫂叨唠自己。

方宁姥姥办事也利落,方牛子回家没几天,她就派媒婆去汪家提亲。那媒婆还觉得方家是痴心妄想,有些不乐意。还说她可以为方家另寻一门亲事,是西村的一个麻脸姑娘,保准能成。气得吴氏立即换了一个媒婆,她也财大气粗了一回,一下子就拿出了五十文的润口费。那媒婆颠颠地去了,自然是一说就成。汪家也给了一笔丰厚的跑腿费,可把那媒婆给乐坏了。

没几天,方家和汪家结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得满天都是。有高兴的,也有犯酸的,还有说风凉话的。同时,方宁家做粉条赚了大钱的事也传开了。

这几天那些探听消息的人一拨一拨的,跟过江的鲫鱼似的,方氏应接不暇,但乡里乡亲的,又不好得罪,只得硬着头皮接待。

杜家老宅的人自然也得知了消息,孙氏气得直骂方氏姐弟俩阴险,还说她早就料到两人心怀鬼胎。王氏因为圆宁的事对方宁心怀怨恨,妯娌俩暂时抛却前嫌好得能合穿一条裤子,她们一唱一和的没少在何氏面前上三房一家的眼药。不久,杜朝南也跟着何老舅从南立县回来了,他今年挣的钱还没有去年杜朝南挣得一半多,把老杜头气个够呛,一连几天怒骂不已。

方牛子回家只呆了几天,就和方满子以及方家几个堂兄弟借了驴车骡车把家里的番薯都往方宁家里拉,准备接着做粉条。

大舅妈李氏的脸也不耷拉了嘴里也不嘀咕了,整天他小叔长小叔短的,生怕得罪了方牛子似的。

方牛子手头有了钱,又将工具改装了一下,使脚踏搅碎机更大更耐用,另外他又赶做了两个小些的可以用手摇的。杜朝南则买了几个大缸和其他零碎东西。

方宁姥姥安排好家里的事,也跟着方青山一起来帮忙。方氏、吴氏负责在河边洗番薯,张青山用独轮车往院里运。方满子杜朝南他们则人负责搅碎番薯和沉淀。一家人摆到了架势要大干一场。

此时正是十一月的寒冷天气,河里结了厚厚一层冰,他们洗番薯都要先凿开冰层,吴氏和方氏的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方宁看着心疼无比,就拿了私房钱托人买了一盒冻伤膏,另外她又琢磨出一个长柄的棕毛刷子用来刷洗番薯。她还想做副皮手套,无奈古代没有橡胶。最后她从孩子们手中用糖换回了两个猪尿脬缝了两副手套,多少管些用。吴氏喜得逢人就夸自家外孙女聪明贴心,方宁不得不再三提醒她做人要低调。

方宁刚提醒完姥姥要低调,那厢就因自己起了一场风波。也不知是谁透露的,说杜家做粉条的方子是方宁从书上看到的,而那书是从宋家借的。宋老财一听可气坏了。当下召集三个儿女开始召开申家庭开会。

宋老财最先向嫌疑犯宋乔和宋柳兴师问罪:“你们两个不肖子孙,你们把祖传秘方漏给人家了知不知道?”

宋乔一脸莫名其妙,宋柳单刀直入地问道:“爹,咱家除了你说的‘发财要靠省’,还有的别的秘方吗?”

宋老财双眼圆睁,无比心疼地说道:“怎么就没有?咱家的书上写的,捂个几年不就是祖传秘方了吗?”

他在屋里徘徊了几步,狠狠敲击着桌案,继续审问:“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把书借给杜家那丫头的?”

宋乔本想将过失揽到自己身上,谁知宋柳却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呗,除了我还有谁这么聪明?随便用《女诫》换本书,里头就有秘方。”

宋老财肉疼的朝她嚷道:“你聪明?你要真聪明,那财就该是咱家发了!”

宋乔这会儿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他无奈的向父亲解释:“这读书也是要靠缘分的,有的人读《论语》能读出宰相来,有的只读出一肚子酸气。这同样的书不同的人看结果也不一样…”

宋老材气得直跳脚:“你是说老子不会读书?”

宋乔虚弱的辩解:“我、我不是这意思。”

宋老财板着脸,指着宋乔教训道:“你这小子,竟然嫌弃老子!我告诉你,咱们宋年当年也是书香门第,你爷爷的爷爷的…的爷爷,曾中过举人,中举那天,好家伙,那鞭炮响得把耳朵都震聋了,那场面你们想都想不出来,乡亲们别提有多热情了,送鸡的送猪的送钱的,还有送女儿的…要不是黄河发大水,冲了咱们老家,咱们宋家在当地就是一方望族。当年我爷爷跟说过,咱家跟那有名的宋玉是同宗。”

“扑哧。”兄妹俩忍俊不禁一起笑了。宋乔只笑了一声,急忙假装板着脸。

“笑啥,这可是真的。”

宋柳捂着嘴进屋把以前借给方宁的书拿了过来递给父亲,“你自己看吧,反正我是没找着秘方。”

宋老材终于打住了话头,睁大眼睛,一页一页的翻着,嘴里自言自语道:“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说不定页数被她撕掉了。”

宋乔纠正道:“不可能。若是缺页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老财翻了好一通,也没能找到所谓的秘方。宋乔用专业术语为方宁辩解:“爹,我们先生说,有的人读书能举一反三,比如说她看到的是牛可是能想到马…”

宋老材十分憋火,横了宋乔一眼,接着又虎着脸嘱咐宋柳:“以后少跟这种心眼子比筛子还多的女孩子来往。”

宋柳十分认真地追问:“爹,你是要我跟缺心眼的人来往吗?”

宋老材:“…”

他一拍大腿,哀嚎一声:“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样的儿女?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第四十七章大闹(修)

宋老财拍腿长叹,叹儿子不孝,女儿不乖。宋乔赶紧上前去劝,并连连给妹妹使眼色:“柳柳,你就别惹爹生气了。”

宋柳一脸无奈:“爹,你就说吧,让我怎么办?”

宋老财的嚎声渐渐小了,眼珠骨碌一转,继续审问宋柳:“你除了这本还借过她别的书没?你领她到咱家的书房没?”

宋柳叹了一口气:“爹,你总是小看我,也小看别人。”说罢,她扭身走了,临走时还学宋老财的口吻长叹道:“我怎么摊上了这个不可多得的好爹!”

宋老财气得胡子直翘,对着大儿子诉苦道:“你看看她,简直气死我也!”可他又舍不得骂宋柳。这天晚上,宋老财因为肉疼肝疼导致他的老毛病犯了——胃疼。

“爹,你吃一口吧。”宋乔领着弟妹在床前苦声哀求。

宋老财的脸皱得像苦瓜似的,捂着肚子不停哼唧,一边哼唧一边念叨:“孩他娘,你咋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了。娃们眼看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爹放眼里了。我这一辈子咋就这么命苦,小时候讨饭被狗咬,到你家被你娘管…”

宋乔一脸尴尬:“爹…”

宋柳也有些动容,收起了往日的孤僻性子,乖巧地说道:“爹,你就吃点饭吧。我以后少跟你顶嘴。”宋老财仍旧叨唠不已。

宋柳杨了想,又道:“爹,你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发财啊。你有什么心疼的,那财本来就不属于咱家。”

宋乔也道:“是啊爹,咱家也不缺那点钱。乡里乡亲的,不能光咱家吃肉,不让人家喝汤是吧。”他本想说方宁家也挺不容易的,可又怕爹不爱听就打住了。

小木头在旁边看着,不知说什么安慰话好,只把碗递到父亲嘴边,一个劲地劝:“爹,你吃吧吃吧。”

宋老财见儿女真切的关心自己,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他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威信的,他再看看三个儿女,心里不禁哀叹:为什么就没有得自己的真传呢?宋老财终究没有去找杜家理论,他占的理不足啊,那书他从头到尾的看了,确实没有缺页损数的。他只能安慰是杜朝南交了好运了。

这个冬天,方杜两家过得十分忙碌充实。两家人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每天天不亮就起,天黑了点上风灯继续干。数九寒天的,方牛子几个人身上的汗都没干过。尽管如此,谁也没有发出一声抱怨。方满子看自家老娘实在太辛苦,就商量说让李氏过来替换吴氏。吴氏断然拒绝:“我还没老透,在这儿盯着我放心。”

村里人大部分人是羡慕的,当然也有泛酸说风凉话的,还有想套秘方的。这些都被方氏和吴氏一一巧妙的化解。现在方氏的公关能力在与时俱进,她有娘家撑腰,又有女儿在旁边帮忙策划,再有了钱壮胆,整个人变得十分自信,说话办事日渐周到圆融。

晚上,吴上半眯着眼歪坐在炕上,方宁坐在她身后给她捶肩膀,夏宁正在给她涂药膏。坑下的方桌上,方牛子爷仨加上杜朝南,正在喝酒闲叙。因为明天还要干活,他们也不敢多喝。

吴氏先是笑着和几个外孙女讲了一会儿乡野奇谭,过了一会儿又说到家里现状,这一转就转到乡亲们的事情上。

方氏有些患得患失:“娘,我觉着做粉条不是个难事,时间长了总有人揣摩出来,到时咱家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吴氏也跟着发愁:“是啊,这活就是累点,不难。一般人家都能做。”

方宁连忙安慰两人:“姥姥,娘,咱们本来就不打算长做,这东西利挺薄的。而且还只能冬天才有得做,哪能光靠它吃饭。”

方牛子听到她们的讨论,突然插话道:“方宁说的有理,咱们得有个长法。我觉着光种田真的不行,累死累活饭都吃不饱。咱的脑子得灵活些,要想过得比别人好,就得敢想敢做。我心里有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我想去县里租个小门面,卖杂货。”

“啥?”

“啊?”

众人一起惊讶起来。最先出口反对的是吴氏,她家的日子刚有点起色,可不想这么折腾。方青山也不愿意,方满子不用说也是反对。

方氏没有直接反对,“牛子,你可得想好再做,咱挣这点钱不容易,不能打了水漂。”

方牛子见此情形,只得无奈答道:“行行,我会好好想想的,今儿不过是随便提提。”

方宁家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老宅那边则是一片阴云笼罩。老杜头和何氏都紧锁眉头,眼看就到年关了,今年少了最能挣钱的杜朝南,可要花钱的地方却比往年还要多。年后,杜朝栋就要参加童子试,他还打算给老师送份厚礼。何氏还打算等他中了秀才后就给他说亲,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离了钱?

杜朝乐一双眼珠子贼溜溜乱转,他清清嗓子,说道:“爹、娘,你们听说宋家的事了吗?”

老杜头抽了口旱烟,兴味索然地道:“自家的事都管不了,还管别人。”

何氏哼了一声,理都不想理大儿子。

杜朝东一点也不气馁,他话锋一转,就轻易的将二老的兴致吊了起来:“这事还真跟咱家有关。我听人说,方宁从宋柳那儿借了本书,刚好那本书里有个秘方,方宁那丫头贼精,就把带秘方的那张纸给撕下来了。然后找了她小舅,两人就捣鼓出那个粉条了。”

何氏的脸蓦地一沉,半晌没言语。

杜朝东捶着大腿感慨:“我真不知那丫头是怎么想的,她好歹姓杜,有了秘方,放着嫡亲的爷奶叔伯不找,非要找他小舅,我还听说,分钱时那方牛子只给了三弟小头。依我想,方宁再精也是个孩子,这中间准是有人撺掇…”杜朝东含沙射影,暗指这事是方氏撺掇的,言里言外的是杜朝南老太实又只听信婆娘的话,被人骗了,他们亲兄弟就该去为他撑腰之类的。

何氏的脸越来越阴沉,眼中冒着两簇火光。老杜头眯着眼睛,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杜朝东看何氏的怒火已经被自己点燃了,又加了一句,道:“娘,方宁她姥也来了,咱就在家这么一说,你老可别冲动去问我三弟,我怕你老吃亏。”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像用火折子把何氏这串鞭炮给点燃了。何氏霍地跳下床,穿了鞋就往外走。

老杜头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喝止何氏:“你干啥去?”

何氏梗着脖子扬声反驳:“你管呢。”

何氏风风火火的直奔村南头去,杜朝东唯恐天下不乱,忙见孙氏王氏也去帮忙。这妯娌两个整日嘀咕个不停,早就积攒了一肚子对三房的不满,此时当然要跟着婆婆去推波助澜。

今天天气晴好,难得无风。吴氏和方氏正在河边一边说笑一边洗番薯。这会儿功夫,何氏就带着两个儿媳妇怒气冲冲的杀奔过来。

方氏一看何氏那副样子,心里就不由得咯噔,她面上勉强带了笑,唤道:“娘,你来了。”

何氏双手插在袖笼里,撇着嘴,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也别叫我娘,我担不起,我儿子孙女都快改姓了,我是哪门子的娘。”

吴氏笑呵呵地接道:“哟,亲家,你是不是路上灌了凉风?说起话来咋凉丝丝的?”

何氏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亲家,头十天就听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家去了呢?没想到还在这儿。我们南山村里的水是不是好喝些?不然,你们咋能一家子都跟那河边的柳树似的,扎了根似的。”

方氏脸色大变,刚想反驳。就被吴氏用眼神制止了,她们是平辈,怎么吵都行,但有的话方氏来说就不方便了。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

吴氏虽然心里气愤,但面上仍是笑眯眯的,不动声色地接道:“亲家,这都是我命好,不像有的人,是老鸹命,人人憎。 我一到哪儿,哪儿的人就留我。亲家,这冬天农闲,你咋没去闺女家串门啊?”

何氏有两个闺女分别叫杜玲儿杜盼儿,嫁得都不太远,但她极少去串亲。她跟那两个亲家都不大合得来。这倒不是那两家人多不好,实在是何氏的手伸得太长,到了人家家里还想管事。因此特别招不待见,久而久之,两个闺女都不敢让她上家去,生怕她前脚离开,后脚家里就闹腾起来。

两人像喝双簧似的,你来我往。方氏一时间插不上话,劝谁谁不听。就在这时,杜朝南听到动静,忙撂下手里的活赶出来迎接何氏:“娘,外头冷,进屋吧。”

何氏一看到杜朝南,就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你这狠心的王八羔子,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护家呢。你倒好,胳膊肘子净往外拐?从今以后,你也别嫁杜了,你改姓吧。我要不起你这个儿子。”

杜朝南被骂得莫名其妙,他涨红着脸连声辩解:“娘,我又咋了?”

何氏见杜朝南一脸无辜的模样,气更盛了,跳脚拍腿大骂:“你就装吧,你这个绝情绝义的,有了发财的法子不帮着自己的亲兄弟,就知道帮着别人。你也不想想,除了亲爹娘亲兄弟,谁个真心对你,人家拿你当猴耍呢…”何氏这言外之意就说方家占了杜家的便宜,骗了杜朝南。

方氏不得不出口解释:“娘,你老这是从哪儿听的,这做粉的家什、还有番薯,都是我娘家的。我们家拢共就两亩地…”

“吓,你的意思是我嫌分家分得少了,所以你才撺掇着我儿子和孙女向着外人?你这个黑心的,我当初瞎了眼才觉着你贤惠…”

这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围了一大群人看热闹的。何氏见人多,骂得愈发起劲。方氏气得眼泪直打转。

吴氏搓了搓手,叉着腰,中气十足的回骂开了:“我说亲家,你那腮帮子是千层底纳的,咋那么厚呢,怎么磨怎么踩都不坏?你们一家都是属苍蝇的,见了荤腥就嗡嗡的凑上来。亏你有脸说你家真心对我闺女女婿,你也没到七老八十,咋就那么健忘呢?是谁把我闺女一家赶出来?是谁整天不让我孙女吃饱的?又是谁个把亲孙女当发家的家什想卖就卖的?你有真心?你要有,那老虎都能坐莲台了。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么狠这么虚的人。你还说养儿不如养狗,我看你这娘当的,还不如母猪呢,人家母猪好歹知道护崽。你瞧瞧你,连做人都没学会,咋能做娘呢?你投胎肯定是阎王判错了…”

“我这个老X,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儿去?臭不要脸——”何氏一窜老高歇斯底里的叫骂着。

两人是旗鼓相当,越骂越激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低声讨伐何氏。

方宁远远的站着,低头在想着什么。狗蛋和小木头虎子三人都在她身边站着。

小木头发愁叹道:“冬天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没有,要不我找虫虫吓她。”

狗蛋接道:“我家有狗,我让它咬它就咬。”

虎子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我家的狗我就叫不动。”

狗蛋急着想证明自己,嘬嘴唤过他家的猎狗,朝何氏努努嘴吩咐道:“大黑,你就咬那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这狗本来一另懒洋洋的模样,一听说小主人吩咐,嗷呜一声,像闪电一样朝何氏扑去。

第四十八章兵不血刃

“我的娘啊——”

“天哪——”

众人一阵惊呼,有的拖着孩子往外跑,有的往里头挤想看个究竟,现场乱得像一锅粥似的。何氏正骂得起劲,冷不防瞧见一团黑影向自己扑来,冲她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她啊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把黑子扑倒。黑子下嘴就撕她的裤腿。

“谁的狗?人呢?”杜朝南徒手就要上前阻挡。方氏忙拽着他的袖子提醒:“快,去拿根竹竿。”杜朝东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赶紧跑进院子抄根木棍准备打狗。

小木头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方宁怕众人打狗,连忙让狗蛋把狗唤回来。

狗蛋一看众人那种架式也吓坏了,赶紧喊道:“黑子,黑子,咬一口就好,快跑哇!”

黑子嘴里嗷呜一声,竟真的停了下来。方宁小声嘱咐狗蛋:“快,让它往河对面跑去。”河面上有的冰不太厚,大人轻易不敢上去。

狗蛋挥着小手指挥黑子撤退。黑子比寻常的狗聪明多了,很快就听懂了小主人的意图。它像离弦的箭一样向结了厚冰的河面上窜去。杜朝东等人追了几步便不敢追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折了回来。方氏和几个看热闹的妇人把何氏扶了起来,仔细检查伤口。何氏的棉裤腿被撕下一块,身上全是土,头发散乱不堪,显得十分狼狈。杜朝南央邻居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瞧病。

黑子本来就没下狠劲咬她,何况冬天又穿得厚。所以何氏根本就没被咬伤,无非是被狗扑倒时,手上擦了点皮,加上受了惊吓。她一缓过劲来就开始哭天抢地的骂。骂儿子儿媳妇,骂狗骂狗蛋父子,

“没了天良的,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想放狗把我咬死,你们好少出孝敬钱。…黑心杂碎,把爹娘婆娘都克死了,还不知收敛。我知道你这个王八蛋因为当年的事记恨我…”

方氏忙劝道:“娘,郎中一会儿就来,有病咱花钱瞧,就别骂了。狗蛋爹出门了,不在家。”

郎中还没来到,李三顺先回来了。他一得知事情原委,就黑着脸伸出蒲扇大的巴掌要揍狗蛋。狗蛋连躲都不躲,扬着小脸大声说道:“你打我,我也放狗咬她。她是坏人,她以前就骂过我还说我是扫把星,今天又骂爷爷奶奶,我爷奶都是好人,我就不让她骂。我要不是打不过她,早揍她了。”

李三顺哭笑不得,举起巴掌在狗蛋屁股上拍了一下。方宁和小木头连忙把狗蛋拉开,也有大人上来劝李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