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一会话,方宁开始一句一句的嘱咐他:“…不要贪凉,要小心身体,考前几天就别用功了,好吃好睡好玩。心里别紧张,你就当去涨经验的,反正你还年轻,慢慢考。”方宁来到这里才知道,古代的科举比现代的高考难多了,录取率非常低,除了京师外,其他省份每次也就录几十名。其他偏远省份的录取人数更少。像范进那样考到五六十才中的大有人在,更多的人是一辈子都没考中。她对于这次应考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宋乔心里十分受用,他认真聆听,把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全烙在了脑子里。

末了,喃喃说道:“方宁你真好。”她看上去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能否考中。这让他心头的压力减去不少。

两人一直在荷塘边呆到月上中天,宋乔看夜已深,只得依依不舍的松开他,告辞回家。

几天后,宋乔整好行装准备出发。

他虽不是第一次远行,但这次却是与从不同,心里总是没来由的不安和焦躁。临走时他再三嘱咐父亲:“爹,我不在家,杜三伯家要是有点什么事,你可一定去帮忙。”

宋老财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你都说了几遍了?没良心的,你就没嘱咐你爹和弟弟妹妹。”

宋乔忙道:“都说过了。”

宋老财轻哼了一声,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咛儿子:“路上一定要小心,记得结伴而行,我给你的盘缠分成了三份,你衣服里还缝了一张银票,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不要…”

宋老财没吃完,宋乔就清晰响亮地接道:“我知道,不能贪凉,不要怯场,不要…”

宋老财一脸疑惑:“我说过这话吗?”

宋乔色微红:“大概说过吧。”这些话一直烙在脑子里,他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

宋老财无奈而又慈爱地横了儿子一眼,又重新叮嘱一遍。一家人轮流上前说了几句保平安保重身子的话,宋乔拿着行囊坐上了驴车,宋老财亲自赶车送他去县城,跟别的学子们会合后再上路。

两人刚到村口就碰到了杜朝南父女俩,他正好要去县里送菜,方宁也在车上。宋乔的目光准确无误的粘在了她身上,半晌凝滞不动。

可惜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倾诉衷肠,不知道是不是太阳照的,宋乔觉得方宁看自己时的目光热切了许多。他像是被火炉烘烤着的一样,浑身火热酥软。

两家的牛车和驴车并排而行,宋老财时不时跟杜朝南拉几句家常,方宁和宋乔只能以目示意。

到了县城后,宋老财刚把驴车停在自家铺子门口,斜对面就有**声招呼,原来众人选的会合地点竟是方记饭庄。其中王清举也在,不过方宁竟然还看到了杜朝栋和圆宁,她心里十分诧异,他们来做什么?

圆宁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她身着一袭崭新的粉色衣裙,头上戴着一根明晃晃的蝴蝶步摇,脸上带着温柔羞涩的笑容,静静地垂手站在一旁。王清举一说话,她就睁着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含而不露的崇拜和惊艳,仿佛她从小到大没听过这种废话似的。王清举似乎也注意到她了,眼中带着一丝意外和玩味,时不时的瞥她一眼。

宋乔一看到王清举,脸色不禁一黑,下意识的就要用身子去挡方宁,谁知不用他挡,方宁就飞快的穿过大堂到后院去了。宋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看不到她了,唉…

宋老财把人送到,又跟几个同行的学子寒暄几句就要离开,宋乔看着父亲欲言又止,宋老财耸耸眉毛,略有些不耐烦:“有话就说!”

宋乔压低声音,支吾道:“爹,我不在家,你不但要看住家里的财物,还要…还要看住咱家的人…就是快成为咱家的人的人。”

宋老财脸上流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神情:“你能出息点不?都定好了,还能跑吗?”

他顿了顿,慷慨大度的允诺道:“你放心去考,等你回来,我去找她爹商量,今年冬天让她跟她姐一起出门。省得你背锅翻跟头,两头不落实。”宋乔立即笑逐颜开。

宋老财暗暗摇头,本来想走开,谁知脚步迈出去又退了回来,他还是等儿子离开后再回吧。众人一聚齐,喝了茶水,吃了点心充饥,方牛子让刘双喜给每人的水壶里都灌满了凉茶。众人寒暄几句就开始上路了,天黑前他们得赶到下一个城镇歇宿,不然就得露宿荒野了。

宋乔临走时,刘双喜笑嘻嘻地跑过来递给他一大包东西,宋乔一怔,连忙迫不及待地打开瞧看,他心头不觉一软,他知道这东西叫做饼干,前些日子小木头曾拿回来过几块烤糊的给他吃。这都是方宁特意给自己做的。他高兴之余又有些心疼,他听小木头说过,那间做烤鸭和饼干的屋子就像蒸笼一样,十分闷热。大热天的真是难为她了。这一瞬间,他真有一股冲动,想跑回去再看她一一眼。不过想到这么多人还在看着自己,他只好暗暗抑制住这种冲动。车夫悠长地吆喝一声,响亮的甩了一个鞭花:“各位相公,都坐好了,要上路了。”

宋乔走后,方宁开始几天没觉出异样,她跟往常一样每天早睡早起,放鸭放鹅,干活吃饭。可是,渐渐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似的。宋老财倒是遵守承诺,时不时的让宋柳和小木头送点东西过来,方宁自然也会回礼,小木头仍然是两家的专职快递员。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节后第二天,夏宁特地从婆家赶了过来,春宁自然也到了,一家人会聚一堂。

方氏趁着几个闺女都在,就旁敲侧击地提了提嫁妆的事。因为秋收过后,秋宁也要准备出嫁了。

秋宁局促不安的绞着衣角,红着脸起身说道:“娘,这事我有话说。”众人停下来一起看着秋宁。

秋宁平复一下气息,语气诚恳地说道:“娘,我知道你和爹肯定会按照二姐的数目给我陪嫁,可我觉得不妥。钱家给的聘礼多,二姐嫁的人家也跟我不一样。――刘家出的聘礼少,若是爹娘这么陪嫁,我心里受之有愧不说,刘家一家人心里也肯定不是滋味。还有就是,我也没为这个家出过多少力,一直以来都是四妹出出谋划策,爹娘操劳奔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夏宁听罢,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惭愧,她拉着秋宁,百感交集地说道:“亏我比你还大,竟没你想得周到。”说罢,她拿出一个包袱递给方氏道:“这里头有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银首饰,有部分是钱家的亲戚送的,我自己已留下几样撑门面,其余的就到首饰铺子里溶了,按新样式打制出来,就给三个妹妹添妆吧。”

方氏起初推辞,夏宁急赤白脸地说道:“娘,这是给妹妹们的添妆,你要不嫌少就收下吧。”

方氏见她态度很坚决,便收下了。

母女几个说了一会儿闲话,方氏就寻借口把方宁给支了出去,然后将话题扯到了她身上,她说了自己跟杜朝南私下里商量的话,想看看几个闺女的反应。

“你爹说,一直以来家里都是你四妹在出谋划策,当初静宁还没回来,我和你爹原本都打算让她招婿上门,就没想到那么多。如今她跟宋家定亲,宋乔又是读书人,这嫁妆不能太薄,但若是多了,又怕你们觉得我和你爹偏向她。这不,我先听听你们姐几个的想法。”

姐妹几个谁也没有异议,异口同声地说就应该这么办。方氏见几个闺女真的没有芥蒂,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当晚,夫妻俩又商量许久,最终将秋宁的嫁妆减至一半,秋宁说得的确有道理,刘大同家境跟钱家没法比,当初下的聘礼也不多,若是他们家还这么陪嫁,显得也不大好。毕竟当初提亲时,刘大同夫妻俩就有些犹豫,大不了以后多帮扶他们一把。

杜朝南掰着手指头算道:“这次秋宁出嫁,得花四五十两,今年咱们卖了猪、鱼杂七杂八的,还能剩余些,明年再加把劲多赚些,实在不够,再找她小舅借一些,把方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咱们家以后就没啥花大钱的地方了。”借钱什么也没啥关系,村里人娶媳妇嫁闺女大多数人家都要欠些帐,更何况他们家连嫁了三个闺女,借钱再正常不过了。反正他们两口子年纪不大还能干上好多年,家里的进项也稳定,只要没啥天灾人祸的,要不多久就能还清债务。

两口子商议半晌,最后将方宁的嫁妆大体定了下来:河洼共有六亩荒地,劈出北边一半,连带一半果园和一个最大的鱼塘一起陪嫁过去。家什衣柜首饰被子衣裳什么的都跟夏宁一样。另外再给一百两银子傍身。

秋收过后,方宁一家就开始筹备秋宁的嫁妆和喜宴。就人们欢喜的忙碌之时,宋乔从省城寄来的一封急信,顿时让家里炸开了锅:宋乔归家途中,跟众学子一起游览山景,遇到山洪爆发,右腿被山石砸断了!

95第九十五章患难见真情

方宁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懵了。方宁脸色煞白,眉头紧蹙,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十分落后,万一…后果她不敢想了。她抛下众人,拔腿就往宋家跑去。

宋家此时更是愁云惨淡,宋老财和来福已经连夜去接人了。信是十天前的,信中还说,宋乔的同窗已经雇了辆马车带着他往家赶了。从省城到南平县一般要走□天,这几日就该到了。

宋老财主仆一走,家里只剩下了宋柳小木头和玉**三人。

宋柳一见到方宁,不禁泪光隐隐,哽咽着招呼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小木头垂头丧气的蹲在墙角不吱声。

过了一会儿,方氏带着秋宁和静宁也来了,杜朝南也赶车到去追赶宋老财。

这帮人除了互相安慰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干等休息。

到了第三天下午,宋老财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众人急忙迎上去,七嘴八舌的问候病情。宋老财疲惫不堪的应付着大伙,方宁飞奔挤上前,一眼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宋乔正无精打采地坐在车上,腿上盖着方宁送他的薄被。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巡过,看到方宁时,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忙,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宋老财沙哑着嗓门解释道:“大夫说了没啥大事,只要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话就让人帮着用门板把宋乔抬进屋里,放到床上安顿好。围观的村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些人反应各异,有的担忧有的叹气,还有极少数人在那儿幸灾乐祸。

宋老财以病人要休息为由,赶走了看热闹的人。然后看了一眼方宁深深一叹:“你进去,跟他说几句。”其他人都识趣的退了出来,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宋乔面无血色,双眼紧闭。方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查看他的伤腿,受伤的部位是小腿,上面缠了一层层的棉布,用木板夹好了,应该只是骨折,并没有像信中说得那么严重,只要调养得当,应该能恢复如初的。她心中的一块巨石暂时落下。

“荷生。”方宁温声唤道,宋乔睫毛眨动几下,仍然没出声。

“书呆子,我知道你醒着!”方宁欺身上前,用手轻轻摩着他的脸颊,宋乔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喃喃呼唤:“方宁,方宁…”

方宁勉强笑笑,俯身吻了他。宋乔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比方才有生气了许多,但正整个人仍是萎靡不振。

“好好养病,什么也别想知道吗?你很快就好的。”

“好。”宋乔无力地应答。

宋乔受伤的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议论纷纷,甚至有部分人以讹传讹,说宋乔这次好不了,铁定要变成瘸子,还有的说这秀才功名恐怕也要保不住。王氏和圆宁母女俩私下里更是幸灾乐祸,王氏拍着大腿庆幸自己英明,没跟宋家定亲真是太对了。

宋老财到处奔波,花重金请大夫来为宋乔医治。宋柳也开始帮着父亲打理家务,算帐查帐。小木头再不像以往那样到处乱跑了,整天在家里陪着大哥说话帮着干活。兄妹两人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宋老财则一下子老了几岁似的。

他一脸愁苦的当着方氏夫妻的面叹道:“我就这一个中用的儿子,他弟弟又那样子。我们全家可就指着他了。他要真好不了,我们家该咋办呢?唉…”每每这时,杜朝南和方氏都会好声相劝。

过了几天,关于两家的闲言碎语再度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是从何人嘴里传出的,说是方宁家有意退亲。这些闲话就像风中的大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止都止不住。本来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男女双方一旦定了亲,一般情况下都不能悔婚。特别是女方,退亲之后名声也毁了,肯定找不到好人家。但是之前杜朝南给方宁准备嫁妆的事已经隐隐约约的传了出去,这么丰厚的嫁妆在乡下可真是罕见,再加上方宁长得不错,人又能干,她退亲以后也许找不到以前的宋乔那样的人材,但找个家境一般的健全人还是没问题的。退一步说,她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招婿上门。那些人家连儿子都能送出去,自然也不会在乎这种名声。那些闲人显然比当事还想得周到明白,方方面面都替方宁想到了。宋老财心里波澜陡生十分焦急,不过,他仍然按兵不动。

小木头听到这种谣言暗暗替自家大哥忧心,他生怕方宁像传言中的那样变心、退亲,于是就找宋柳商量,准备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好看的石头、玩具以及各种宝贝,还有一串私房钱全拿出来准备送给方宁。

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叮嘱宋柳:“你把你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吧。还有这事你千万别给大哥说,他会难过的。”

宋乔这些日子闲着无事,天天在琢磨这些事。家里人虽然一直都在瞒着,但他也能敏感地觉察出异样来。他这人本来就爱钻牛角尖,这一次钻得比以往都深。虽然方宁时常来看他,每次来不是炖鱼汤就是骨头汤,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虽然她会好声安慰自己。可他的心一直都在紧紧地提着,从不曾放下过。那些美好甜蜜的春梦如今全变成了令人冷汗淋漓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跛子,梦见方宁登上了华丽的迎亲马车,他在后面伤心欲绝、跌跌撞撞地追赶…

他心里倍受煎熬,面上却不露声色,每每父亲和妹妹前来劝解,他总是表现出一副通达乐观的模样。

半个月后,乡试放榜的日子到了。宋乔名落孙山。今年不但是他,整个南平县里的学子都没考中。相较于他的腿,宋老财已经不关心中不中举的事了。

宋乔心情抑郁,饮食渐少,整日精神恍惚。半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宋老财苦苦相劝,仍不起作用。

这天,宋老财硬劝着他吃了半碗饭,宋乔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用沉郁低哑的声音说道:“爹,如果杜家来退亲,你就应了吧。”

宋老财几乎要跳起来,尖声叫道:“你说啥?退亲?没影的事儿!”

他顿了顿又一脸悲壮地对儿子保证道:“你放心好了,爹豁出老脸闹一场也不能让他们退了。别忘了,咱手里可是有婚书呢。”

宋乔苦笑着摇摇头,脸色白中泛青,虚弱无力地说道:“爹,别闹了。我不能连累她。我也不怪她,给我留一点脸吧。”宋乔此时此刻心里像吞了一块苦胆似的,苦涩得难以忍受,眼晴酸胀,险些流出泪来。他强自忍着,动作迟缓的拉上被子盖住脸,独自承受着这种苦涩。

宋老财背着手在屋里徘徊了十几圈,心里暗忖道,他一定要找个办法解决此事,他得向杜三夫妻俩挑明了。最好能快些把方宁娶进来,好让儿子彻底安心。

宋老财长吁短叹,思量半晌,最后决定先让宋柳去探探方宁的心思再做别的打算。宋柳责无旁贷地点头答应。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天气清冷,池塘中的荷花早已颓败,秋风吹过,水中寒波荡漾,给人一种凄凉萧瑟之感。只有屋后那一边菊花开得辉煌绚烂。宋柳压下心底的感伤,缓缓向方宁家走去。路过花丛时,她蓦地听见隐隐的说话声。

宋柳蹑手蹑脚地走近了一看,就见方宁和圆宁并排而行,两人边走边说。圆宁这次装扮得比上次更为光鲜。一张不大的脸上,每一部分都经过了精心修饰,虽然乍一看上去不错,但总给人些用力过猛的感觉。看样子,王氏是下了血本了。

圆宁的兴致很高,方宁的态度不冷不热,十分疏离。这些日子,方宁虽然忙碌不堪,但也知道老宅的一些事情,包括圆宁和王清举进展神速的事情。古代的男女不像现代要经过层层试探和深入了解,他们能在婚前见过几面就算不错了,很多人都是在婚后才见到彼此的尊容。王清举这次自然也没考中,他回来后,家人就开始给他张罗说亲。别看是续弦,他的要求还挺高,既要女方年轻貌美,又要贤惠懂事、知书达礼、体贴温柔。结果挑来挑去,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家根本看不上他,毕竟,他是二婚,虽说是举人的弟弟,但还是差了一层,又不是举人本人。看上他的,又不符合这些要求。

杜朝栋一直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整天打着灯笼四处寻美。还又时不时的邀请他来村里散心,然后适时的把圆宁推了出去。本来圆宁长得不错,再加上王氏下了血本打扮,又有陆氏这个过来人言传身教,王清举渐渐地就被勾出了旁的心思。两人时不时地眉目传情,如今两家虽没定亲,但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圆宁算是小功告成,自我膨胀速度一路上涨。特别是宋乔出事以后,她心里的得意和快意达到了顶点,终于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这还不够,她今日特意打着安慰方宁的幌子来看笑话。

“方宁,你也别自责难过了。一切都是命。其实就算你悔婚,别人也不说你家什么。毕竟谁愿意一辈子守着一个瘸子过活。更何况,他这还有一个傻弟弟,唉,我真替你难过。”

方宁一直情绪不佳,此时见圆宁这种明着安慰实则暗捅刀子的做派,心里的怒火直往上冒,她受够了与这种人虚与委蛇,这次更是连表面的敷衍都欠奉。她冷笑一声,用冷淡生硬的声音说道:“你这人就是吃剩馊饭长大的,一肚子馊主意不说,还专爱拣人剩下的。我烦透了你这种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做派,请收起你那一套,到了婆家再使吧。我知道你在幸灾乐祸,不过,请你记得,‘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此时看着好,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如果笑话我们,能让你找一点安慰的话,那你就这样想吧。我看你能笑到几时!我相信他会好的,就算不好,也没关系。我乐意!”

圆宁脸上起薄怒,她本想反唇相讥,笑了笑,又转换了方法,她抿嘴一笑,柔声说道:“哎呀,我是好心劝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你还没成亲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呢?”

方宁漠然说道:“不劳费心,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搞定再说吧,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故!”

方宁说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看到宋柳,宋柳身形娇小,稍一弯腰她们两人根本看不到。

宋柳此时根本没心情搭理圆宁,她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你已笑过我们家,以后轮到我看你的笑话了。你一定会不负众望的。”

圆宁如今是今非昔比,底气十足,她骄傲的抬了抬下巴,轻轻一笑道:“看我的笑话,下辈子吧。”

方宁和宋柳十分默契的直接忽略掉圆宁,两人边走边说,圆宁见无人理会自己,只得傲然而又悻悻地离开了。

宋柳的一双大眼睛中含着淡淡的忧郁:“大哥总担心你家会退亲,你能不能给他个准话?”

方宁摇摇头,叹息一声:“我们一家从没这么想过,好的,我这就去跟他说清楚。”方宁几乎没有耽搁地跟着宋柳一起来到了宋家。

方宁一进屋,小木头就轻手轻脚地跑过来,把耳朵贴着门偷听。他刚站稳当,宋老财也来了,小木头一阵紧张,讨好地冲父亲做了个鬼脸,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宋老财横了他一眼,结果他自己也过来把脸贴到门上,宋柳摇摇头轻叹一声,无声地谴责和嫌弃着两人的做派。她犹豫片刻,然后也走了过来,一起偷听。

三人刚站好地盘,就听宋乔有气无力地说道:“…方宁,你就算退亲我也不怪你。”

方宁气呼呼地质问道:“我说过要跟你退亲了吗?我早说过不让你瞎想,你为什么总别人的传言吗?你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胡思乱想呢?”

宋乔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可他看了看自己的腿,脸色复又沉重起来:“我怕我好不了,会拖你的后腿。”

方宁轻哼一声,冷静地接道:“我们又不是狗,还分什么前腿后腿。”

宋乔被噎得无言以对,嗯,他很喜欢这种久违的感觉。

在门外偷听的三人面面相觑,无声地笑着:“…”

良久以后,宋乔用水一般温柔的声音软软地唤道:“方宁…”

方宁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又笨又呆的书呆子,”她故意停顿一下就又道:“不过,我的口味比较个别,就喜欢你这种味道的。”

宋乔嘿嘿的傻笑起来,哪怕隔着门板,房外的人也能听出他那笑声中含有的甜蜜和愉悦。

接下来,屋里再没有声音了。小木头把耳朵再往门上贴紧些,还是没声音,不,好像有人在喘粗气,就像他跑累了上气不接下气时那样。还有咂嘴声,很像吃东西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小木头暗自琢磨,他记得方宁来时没带好吃的嘛。

宋老财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伸手揪着小木头的耳朵把他拎了过来,同时,用警告的目光瞥了宋柳一眼,宋柳也识趣的中止了偷听。

宋老财抖擞精神,换了身出门访亲时穿的体面衣裳,难得大方的装了满满一篮子东西,带上黄历,兴冲冲地村南走去。

96、第九十六章第婚期将近

此时杜朝南和方氏正在家里商量宋乔的事,他们自然也听到了传言,两人起初都是一愣,他们家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宋乔受伤,两人心里担忧忐忑不假,但退婚之事倒真没深想。夫妻两人都是厚道人,哪能在这个时候给宋家雪上加霜?两人商量半晌,杜朝南最后决定让方氏出面澄清一下,省得宋家有别的想法。

不想,方氏还没出门,宋老财竟携礼来访。宋老财一反前几日的愁苦模样,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哎哟,两位亲家最近可好?”杜朝南热情地招呼宋老财坐下,方氏忙去沏茶。

方氏自然先询问了一番宋乔的伤势,宋老财显得乐观许多,侃侃而谈道:“我连问了几个有名望的大夫,他们都说,荷生年轻,救治得又及时,十有八、九会好。不过,毕竟是伤筋动骨嘛,要调养的时间长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肠的,见不得别人家好乱造谣,动摇军心。偏生这孩子性子拗,爱钻牛角尖,心里总不踏实,总担心自己好不了,还怕你们家真像传言中的那样要退亲,唉…”

杜朝南连忙否认道:“不会不会,俺们家哪能做出这等事!”

宋老财呵呵一笑,“我自是相信你们两口子还有方宁的为人,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要不,当初我为啥千挑万选就看上你家闺女了。”杜朝南和方氏俱是谦逊一笑。

“不过呢,”宋老财说到这里,话锋十分自然的一转:“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一家那么厚道守信,我就怕你们家的那些亲朋啥的在一旁起哄架秧子,我那个呆小子早一心扑在你们家闺女身上,这要是在这当口出点什么岔子,那孩子也完了。大夫说了,这病人的心境是顶重要的,人的精气神要散了,什么药也治不好…我们一家也完了,我这半辈子只养得这么一个中用的,满心盼望着他能光宗耀祖,哎哟我的心哟…”宋老财说着说着,不由得触动悲伤情肠,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杜朝南见此情形,一时间是手足无措。方氏忙好声相劝。

宋老财在两人的力劝之下,渐渐止住悲声,擦擦眼泪说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实在是憋得难受。咱接着说正事。”

杜朝南忙道:“你说你说,只要是我家能做的,一定会答应。”

宋老财定定心神,提出了要求:“你看,我家那口子去得早,柳柳又小,我整日得往外跑,家里连个当家的都没有。还有那呆儿子整天心神不定,疑神疑鬼。要不,咱们两家就把亲事提前吧?”

杜朝南和方氏脸上先是讶然,接着悄悄对视一眼,多少都有些迟疑。他们原本打算是明年或后年再让方宁出嫁的。方氏做为过来人清楚得很,女孩子太早嫁人对身子不好,特别是生产过早很伤身,难产的可能性也大。

方氏脸色有些不自在,言语上也就有些模糊:“这个,他大叔,你也是有闺女的人,多少该知道些,太早成亲不太好,其实等等也没关系,俺们家不是都那背信弃义之人。”

宋老财眼珠一番,立即明白过来,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明说,只好含蓄地说道:“那你们两人再商量商量,我明个儿再来听信儿。”方氏忙答应说好。

隔日上午,宋老财就请了里正娘子来问话,里正娘子把方氏拉到屋里一阵嘀咕:“宋家明白你的意思,宋老财是想让方宁先嫁过去,圆房的事往后推推,明年再说。再者宋乔的腿还没好呢,也不方便是不?”

方氏局促地笑笑,接道:“那我还得跟方宁商量商量,看她咋说。”

里正娘子意味深长地一笑:“你闺女刚从宋家回来。”

送走了里正娘子以后,方氏就把方宁叫到屋里问话。

方宁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也在想着这个问题,看着宋乔那种情形,她心里十分心疼,他的性格本来就爱瞎琢磨,再加上是病中,愈发喜欢胡思乱想。既然决定了要嫁他,早一年晚一年也没关系。她一做好决定就爽快地跟方氏说了,“娘,我听你和爹的,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方氏一听知道闺女是同意了。可她心里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忐忑起来:“你说宋乔真的会好吗?”

方宁笃定地答道:“一定会好的。”方氏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杜朝南夫妻俩商议了半日,最后决定把秋宁和方宁的婚事一起办了,喜宴也合在一处摆。宋老财请赵瞎子选了个黄道吉日,婚期就定在九月十六,六六大顺。

日子一定,两家都开始忙碌起来。方宁家多少有些捉襟见肘,今年的鱼和猪都没卖,去年夏宁又花了一大笔钱,杜朝南手中剩的银钱不多,只好由方氏出面向方牛子借。方记饭铺最近一年生意十分稳定,进帐颇丰,应该能借出钱来。

方牛子一听说大姐要借钱,二话不说,爽快大方的拍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方氏连忙推辞:“要不了那么多,你手里也得留有活钱。”

方牛子笑道:“我手里留的有,你且拿去用吧,我这个店,方宁可没少出力。”方牛子说着话下意识的看看四周,又另外拿出一包银子:“这里头有二十两,算是我给方宁添的私妆。本来每个外甥女都该有的,只是你弟弟我眼下也没那么多财力。而且也怕别的人脸上也不好看。大姐你且收下,也不要跟别人提,别是推辞,否则我跟你急。”这个别的人自然是指方满子和方家二姐。方氏知道这个弟弟一向说一不二,稍一推辞就接受了。夏宁又赶来一趟,硬塞给方宁十两银子也算是私妆。接着方宁的外婆吴氏也送了些银钱过来。宋乔又悄悄的托宋柳把自己的私房全送给方宁又另外附了一封言简意赅、情深意长的短信。

方宁家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婚事,宋家那边更忙碌,宋老财一心要把婚事办得既节俭又体面隆重,他坐在堂屋里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珠子,一笔一笔的仔细算着。来福和玉**被指使得团团转。小木头则是兴奋过度,到此乱跑乱嚷。这一次他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全贡献了出来,他觉着十分有用,不然方宁为什么会提前嫁到他家?他这么想着,就鼓动宋柳也贡献出来自己的宝贝。这还不算,他还特地跑到大哥屋里,大声宣布道:“大哥,你可是要娶媳妇了,你也出点东西呗。”

因为婚期在即,多日的夙愿即将达成。宋乔的精神好了许多,看到小木头,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温和地说道:“我这儿哪有什么东西?”该给的都给了,就剩下他的人了。

小木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把宋乔屋里的东西扫了个遍,他皱皱鼻子,显得十分不满意,除了书还是书。

突然,他两眼放光。他猛地记起方宁也是喜欢书的。这太好了,都给搬过去算了!一想到这儿,小木头就自告奋勇地说道:“大哥大哥,我替你给方宁挑几本书吧。”

宋乔想要出言阻止,谁知立即被小木头义正词严地嫌弃了:“几本书你就舍不得,我连存了几年的石头都拿出来了,幸亏我聪明没跟方宁说,不然,她说不定就不想嫁你了。男人太小气了没人喜欢的。你知道虎子的哥哥虎头吧,他因为舍不得把东西分给别人吃,妞妞和小草她们都不跟他玩了。狗蛋就挺大方,烧的番薯蚂蚱腿啥的都会分给别人,那些女孩子都争着跟他玩。”

宋乔哭笑不得,无奈的摆摆手:“行行,你拿去吧。”

小木头不再说话,开始认真的挑选书。宋乔也曾教过他,可他对识字念书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到现在也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小木头偏好带画的书,他左翻右翻,一直没翻到满意的书。直到在抽屉的最底层才找到了一本比较适合的。这本书与众不同,比别的书要好看得多。上面还有一个好看的大姑娘。他再往下翻看,天哪!小木头忍不住叫出声来:“大哥大哥,你书里的人咋都光着屁股打架?我除了跟人在河里打水仗外,从来都没脱了衣裳打架!”

宋乔的脑袋里轰隆一声巨响,他脸色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受伤以后早把这本书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可怎么办?他惊慌失措地吩咐小木头:“快快,拿给我拿给我――”

可是为时已晚,小木头的声音把正在算帐的宋老财给引了过来。宋乔急得要**,可他又动不了。

宋老财踱步进来,眼疾手快的夺过了小木头手中的书,他眯着眼睛翻了两页,然后用无比复杂的眼光,幽幽地看了宋乔一眼。宋乔尴尬万分,再也无脸见人,他拉上被子盖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