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得那两人,是继十五之后,日夜把守在沉香居的两个侍卫,左东和左南。

两人似乎很羞愧一般,垂了头。左南低声道:“三更时分,属下听见院子外有声音,于是去查看…结果…”

左东也随即道:“左南前脚出去,属下看见西墙上有人影晃过,于是…”

两人都嗫嚅着不说话了,忽然齐齐跪下,“属下疏忽职守,理当领罚!”

真是丢脸,两人惭愧,竟然连人影都没看清楚,就被点晕了。

独孤无涧却不说话了。

他皱着眉,噩梦惊醒后的额角仍然有些疼。今夜月圆,每当月圆之夜,他作噩梦的几率就会陡增。今晚也不例外,若非他深陷噩梦,又怎会对有人打晕侍卫、杀掉羊羔而半点未闻。

“你出来。”

他早知百草躲在后面玄关。

百草想了想,慢慢走了出来,垂头站在他身后。

他转过身来,黑袍的衣带松松系在腰间,伤疤累累的胸膛露出来。他看了那个受惊不轻的女人,“什么样子的人?”

百草低着头道:“戴了银色的面具…我看不见他的样子。”

“男人还是女人?”

“…不知道…”百草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了头起来惊呼,“糟了,宝翠!”说着就往外跑去。

独孤无涧很奇怪这女人明明害怕,却还惦记着他人。于是伸手拦住了她,不耐烦地道:“她还没死。”他不想她冲出去看见院子那鲜血淋漓的一片,没准她会吼得全堡都听见。

百草于是放下心来。

独孤无涧抚抚额角,冷冷对两个侍卫道:“你们先出去,碍眼的东西,都清理了。”

“是,属下领命。”

两人自然明白独孤无涧的意思。只是他们不明白,一向以严令著称的堡主,竟然没有下令让他们去戒律堂领罚,难道是忘了?

独孤无涧坐下来,倒了杯冷茶来喝,也不说话。

百草站在一旁,偷偷看了他沉默的侧面,有黑发凌乱地垂下,鼻子是笔挺的,嘴唇一如既往地冷冷抿着。她看着他喝茶,这才感觉到口渴万分,想喝水,又不便开口。

“那人看见你了?”百草刚想移动脚步,独孤无涧却说话了。

“…他看着我…”百草迟疑了一下,想起那毒蛇一般的目光,不寒而栗,“…一直盯着我…”

“很想是夏侯寒来救你?”独孤无涧忽然冷冷看了她。

“才不是师兄!”百草马上反驳了,“师兄不会用那样狠毒的目光瞧我…”

独孤无涧站起来,转身就向门外走去。他自然知道不会是夏侯寒,若是夏侯寒,不会无聊到去杀羊,也更不会站在窗边。若夏侯寒看见自己爱的女人,却赤身裸体躺在其他男人怀里,只怕立即就冲进来杀了他。

这么想时,他心里竟很受用。派去苗疆探查的人,迟迟不得夏侯寒的消息,他真有些等不及了,等不及看夏侯寒震怒又痛苦的表情。

“…你…”百草见他要走,竟不受控制地开了口,立即又捂了嘴,她怎么了?竟然会怕他离开?

走到门边的独孤无涧却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百草。

那女人害怕,他知道。

对于今夜夜宿沉香居,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意外。当时欢爱结束后,他本要抽身离开,却不想那醉酒女人软绵绵地搂了他,沉沉睡去。她很软,而且温暖,睡容无邪得像个孩子,他一迟疑,睡意也袭来,于是干脆宿在此地,顺便有一个恶作剧的想法,想看看第二日这女人酒醒后大惊失色的模样。

“你想留我下来?”独孤无涧冷笑了看她。

“胡说!”百草羞红了脸,眼睛望了别处,“滚出去!”

“哦?”独孤无涧却邪气地向她逼近,“昨晚也是你留我下来的,你可记得?”

“…你胡说胡说…”百草瞪大了眼,步步后退。

“这么喜欢我的身体?”独孤无涧邪邪地继续道。

百草一听,顿时觉得要疯了,一直都是他强迫她好不好?

“你昨晚表现很好。”他黑黑的眼眸逼近她,手掌忽然摩挲上她细嫩的脖子,那里开遍了他吻下的花,“我很满意。”

百草顿时觉得气血冲脑,正想一巴掌挥过去,他总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气得她吐血,独孤无涧却一敛邪恶的面容,转身冷冷走了。

片刻后,揉着眼睛的宝翠竟然迷迷糊糊地走进来,打了个呵欠,然后望了百草:“姐姐…才过三更,你怎么起床了?”

百草顿时见了亲人一般扑过去,抱了宝翠:“宝翠!”

宝翠愣愣地,“堡主下令说,我今晚得睡在屋里,和姐姐一起。为什么呢?”她笑嘻嘻看了百草,“堡主不是和姐姐一起么?”

独孤无涧叫宝翠来陪她?百草一愣。

却被宝翠大惊小怪的叫声吓了一跳:“唉呀,姐姐,你脖子怎么了…好像被虫爬了也,你看你看,到处都红红肿肿的。”

百草顿时无地自容。

此时完全清醒的她,竟恍惚想起了昨晚旖旎缠绵的点滴…

恨死了恨死了,她竟然和他…

百草觉得,这天鹰堡要把她关疯了。

本书由首发,!

[十二 马中毒了]

百草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下山的一天,而且是独孤无涧亲自下令。

因此,一大清早,初一亲自来到沉香居传令时,她呆立在廊台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下山?”百草吃惊的样子很好看,清澈的双眸瞪得大大的,圆润的嘴唇微微张开。

“堡主有令,百草姑娘即刻下山。”初一似乎很着急。

“下山干什么?”百草想了想,问道。对于独孤无涧那样邪恶的人,做任何事一定都有所目的。

“姑娘下山之后,自然明白。”

唉,罢了。下不下山,又何曾由得了她,下山也好,说不定能寻机会逃跑呢。

百草这么一想,正想唤宝翠,宝翠却从院子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姐姐…”

她蓦然见了冷冰冰的初一大总管,顿时噤声,小声道:“奴婢宝翠见过总管。”然后眼睛望了百草,“姐姐,羊羔找不着了,花婶说,兴许是昨晚自己跑了吧。”

百草皱皱眉,好端端地拴在院里,怎么就跑了呢?

初一却知其中故事,不动声色,只催促了百草,“百草姑娘,堡主说,即刻下山。”

没等百草说话,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却传来:“百草姑娘,早。”

初一听到这声音,脸就黑了。

果然,白衣翩翩的王公子背着双手,悠哉悠哉地从院外走进来。

一见初一,他就笑得更快乐了:“呀,好巧,是小初一也。”

初一绷着脸,也不看他,冷冷对百草道:“姑娘,请。”

百草却淡淡看了王公子:“王公子,有事么?”

王公子嘻嘻一笑,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青色小锦盒,在面前晃了晃,“在下答应送给姑娘的东西呢,姑娘莫非忘了?”

“千年雪莲!”百草一见,顿时想起来了,忍不住笑了,对王公子消除了芥蒂,走过去,接过王公子手中的锦盒。

初一的臭脸更臭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千年雪莲从哪里来,粗声道:“王公子何等尊贵,做梁上君子未免有失身份罢。”

百草刚打开锦盒看了,一听此话,抬头惊道:“王公子,你…偷的?”

王公子却不理初一,竟然微笑着对百草点点头:“对,偷的才刺激。”看了百草惊讶的神色,不禁好笑,叹口气,“放心好了,待我回了京城,还十个八个给他天鹰堡就是了。”

百草也知道这王公子性子奇特,身份神秘,于是微微一笑表示谢意。然后唤了宝翠,将盒子递给她,“宝翠,快拿去给十五。记得告诉他,每日切下一小片,研磨成粉,让叶伯就着蜂蜜温水服下。”

“这个…”初一也忍不住好奇,转身看了百草,“你要来给十五的?”

百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失声道:“糟了,我不能下山!”

初一大感奇怪,离开天鹰堡不是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么?

“过了明天,我还得给叶伯针灸。”

初一头疼,这女人还真麻烦,整天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这里是她家啊?

又担心独孤无涧等久了,于是他阴了脸,极不耐烦道:“姑娘若有话,请当面对堡主说。请——”

百草顿时小脸黯然,一时不知怎么才好,跟那个专制又独裁的男人说,不如不说。于是默默看一眼王公子,向院子外面走去。

初一刚要挪步,却被王公子的雪白折扇挡住去路:“去哪里?”

“你管不着。”

“我要去。”

“麻烦你吹风去,你心口闷。”

“我要去。你不高兴啊?那打我好了。”

“…”初一头晕。死皮赖脸,这男人怎么看怎么一个市井小混混,如何会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呢?老天真是不公。

于是铁青了脸,大步走出去。

王公子不以为然,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跟去了。心里一边想,唉,不知什么时候能把初一气死呢。

天鹰堡堡门外。

独孤无涧正骑在一匹鬃毛如火的健硕大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百草一行人走出来。

百草一走出来,就看见了高高在上的他。仍然是一身黑袍,眼睛漆亮,薄唇紧抿,山风吹得黑袍猎猎作响,让他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知为何,百草一看他,赶紧低了头,竟羞人地想起昨夜与他赤裸相拥的情景。

独孤无涧眯眯眼,看的却是远远向他微笑示意的王公子。于是心中叹气,本想瞒着他,看样子还是要牵扯了他进来。

他现在真有些痛恨当年一时多事,救了那家伙一马,从此麻烦不断,后患无穷。

于是他吩咐了手下:“给王公子备马。”

当三个大男人都高高骑在马上时,百草终于忍不住仰头望了独孤无涧:“…我走路下山么?”

怎么没给她准备马?

王公子笑道:“百草姑娘会骑马么?”

百草点点头。

“太好了!”王公子眼睛一亮,这女子看起来柔弱,想不到会骑马,笑眯眯道,“那在下这匹马给姑娘骑,我不会骑,姑娘带我好了…”

“不用了。”没等他说完,独孤无涧却冷道,说罢一俯身,长臂一捞。

百草只觉得眼前一花,腰间一紧,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独孤无涧粗暴地抓上马去,昏头转向地侧坐在了马背上,额头被他胡茬青青的下巴,扎得生疼。

“我自己会骑马!”百草挣扎着想下马,却被独孤无涧暴躁地一把按下。

“这里我说了算!”他含了怒气,“坐好!你最好一路上不要想太多。”

百草顿时明白,他此次下山要亲自监控她。

她气得咬牙,一扭身子,不情不愿地在他的强迫之下坐稳了。

王公子觉得很惊奇,从来没见过有女人可以与独孤无涧共乘一骑。他想了想,越来越觉得有趣,难道独孤无涧动真心了?

于是当下决定了,今晚要把小初一请出来谈谈心。

一行人绝尘而去。

百草忽然听见天空传来一阵怪鸣声。她抬头一看,果然是那只白色大鹰,独孤无涧奇怪的宠物,正在天上翱翔。

“恶人有恶鹰。”她想起那鹰曾经抓伤过自己,忍不住小声嘀咕。

独孤无涧听得真切,冷道:“闭嘴。否则我扔你下马去。”

百草也不怕了,冷冷回道:“那多谢了。”

独孤无涧懒得和她多说,干脆腾出右手,一指点在她颈后。那女人顿时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王公子扁扁嘴,快马加鞭跟上来,瞄了一眼独孤无涧怀中昏睡的百草:“你哪里捡的这丫头?很有趣啊,哎哎…大家好兄弟麻,你帮我找一个这般有趣的。”

“你府中女人还少么?开一个妓院绰绰有余。”初一忍不住讥诮。

王公子不理初一,继续道:“那些女人,没这里的。”他右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争风吃醋烦死了。”

然后又兴致勃勃对了冷脸的独孤无涧说,“独孤,十五说这丫头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不然你以为我带她下山有何用?”独孤无涧终于说话了。

“你带她去救人?”王公子惊道。

“解毒。”

“谁中了毒?”

“马。”

“…”王公子哑然。

百草被独孤无涧粗暴地拖下马时,才从昏睡中醒过来。

她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处何方,一个踉跄,又差点倒回独孤无涧怀中。

幸好她站稳了,昏昏地抬眼一望,眼前竟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场,青青黄黄的草延伸到了天边,不同颜色的马群星罗棋布地分布在草地上,像大团大团的云朵一般,浅灰的天空压下来,让视野显得更是空旷,不着边际。

深秋的草场,竟是别样苍凉和辽阔,也有别样而大气的美。

百草深居天鹰堡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见了这天大地大,心情竟说不出的好。

“看够了没有?”独孤无涧不耐烦了。

“是你让我下山的。”百草转过身,不看他。气死人,一举一动都要受他摆布,动不动就点晕她。

独孤无涧皱眉,这女人胆量见长呀。干脆冷冷拽了她一只手臂,拖向马厩。

“…你干什么…你…”百草挣扎。

“堡主!”

“堡主!”

一路上,下人们见了独孤无涧,纷纷恭敬地垂首站住,眼中却掩不住好奇,从没见过堡主带女人来马场呀。

“看看!”

独孤无涧终于站定了,一把甩开气喘吁吁的百草,退后一步,冷冷看着她。

百草气喘未定,一转头,呆了呆。

空气里有潮湿而刺鼻的腥臊味。眼前是一大片用粗木篱笆围起来的草场,大概有四五百匹马东倒西歪地睡倒在草地上,口鼻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都赤红如火。

百草一皱纤眉,向最近的一匹白马走过去,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白马身上,竟长满了一朵一朵铜钱大小的癣,同样赤红如火,有的地方还溃烂了,流出黄红色的脓水出来。

白马哀哀地看看她,那赤红的眼睛显得十分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