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他每月只接任务杀一人,绝不破例。

其二,找他杀人者,必须说出一条杀人的理由,杀人价格由他定,价格低时不过三两银子,价格高时上千上万黄金。

其三,但凡他杀人时,见他眼睛者,死无赦。

但追魂从来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他们以为是传说,却不料传说活生生站在了面前,两个侍卫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忘了叫身后的百草快跑。

事实上,跑又何曾来得及。

那追魂已慢慢站起来,仍然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斗笠下的脸。

他忽然叹口气,“你们在看什么呢?”

话音落,手中雪光一闪,人影已拔地而起,直直飞向了两个侍卫。

百草只听见耳边“砰哐”两声兵刃相接的脆响,随即惊讶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缓缓倒下。

一把雪亮的弯月刀停在自己颔下三分处,一滴鲜血从刀刃上滑落,滴落在她的白色锦布绣鞋上,浸染开来,像朵鲜艳的小花。

一招之间,两条人命。

百草呆了,怔怔望着那刀尖,面色惨白,黑发被风吹得飞舞起来,手中那个红色布娃娃跌落在地上,滚落在那双纯黑色靴子脚边。

追魂看见脚边那布娃娃,似乎微微一怔,缓缓抬起头来。

百草赫然望见,斗笠下一双碧色眸子,妖冶生辉,冷冷望了她,仿佛冬天夜里最悲凉最寂寞的那弯残月。

“我不喜欢杀女人。怎么办?”

香山寺前院,香客依然如云。

初一穿梭在人群中,每每看见青衣女子,便急步上去,拽了来看,竟无一人是。

四个王府侍卫聚拢来,纷纷摇头,脸上已急出冷汗。

纵然是极不得王爷恩宠的女子,也是王爷的女人,把活生生一个人弄丢了,他们担心自己的脑袋也不会保得住了。

初一脸色铁青。

忽然,右后方传来童声,“娘,你看我拾到一个布娃娃。”

初一惊心,急忙转了头。

只见一个七岁光景的女童,手中正举了一个艳黄色的布娃娃,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娘亲炫耀。

蒲玉的布娃娃。

初一顿时扑了过去,一把抢了女童手中的布娃娃,厉声道,“小姑娘,你如何得来这个娃娃?”

女童被初一吓得一怔,竟然大哭起来。

女童身边的妇人赶紧揽了女儿在怀里,有些怕却又不悦地看了初一,“这位公子,我家小翠只是在这里拾到这个布娃娃而已。公子凶什么,也不怕吓坏小孩子!”

初一咬咬牙,缓和了声音,看了那小女孩:“小翠乖,告诉我,你是怎么捡到这个布娃娃的?”

小翠哭着怯怯道,“刚才我一个人在那边玩香灰…看见…看见一个叔叔…硬抓了一个姐姐走…然后…然后我就在地上拾到这个娃娃了…”

初一心中一沉。

一个叔叔?

光天化日下,蒲玉难道会被掳走?在佛教清静地?

妇人很不高兴地搂了女儿,小声嘀咕着走了。

初一心乱如麻,有些事情他还来不及细想,呆立在来来往往的游人香客中,忽然一颤,猛然想起后堂的百草,低吼一声,转身疾去。

四个王府侍卫也赶紧跟去了。

却不知,那女童和妇人回头望了几眼,急步走到远处一个巨大的香炉旁边。

香炉后闪出一个人影来,赫然是蒲玉。

她竟已用青布裹了头发,外面的青衣裙早已脱去,穿了里面准备好的村妇粗布麻衣,脸上还多了香灰抹出来的一个大“胎记”。

她给了一锭银子给那母女俩,让那母女俩欢天喜地离开了,随即叹口气,迅速离开了。

原来,她本想离开香山寺,却不想一个王府侍卫却早她一步守在了大门口,连初一也出来寻她了。

她自知后堂不能去,万般无奈之下,忍痛舍了百草送她的布娃娃,设计让那母女去胡说一通,误导他们她是被坏人强掳走了。

事实上,她也自知,金玄豫和独孤无涧都是不易欺骗之人,她的离奇失踪,多少会让他们心生怀疑。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失去这次机会,她很难再寻到好机会了。而且随着腹中胎儿长大,肚子大起来,那时她只怕是保不住孩子了。

王府之中,似乎还没有女人能得到金玄豫的允许,延续皇室骨血。

她想起百草,心中一疼,她欠百草的情意,只怕此生难还。唯一让她尚且放心的是,独孤无涧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了百草。

蒲玉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大门口,却忽然人群熙攘,传来嘈杂的大吼大叫之声。

“让开!让开!统统给我站一边去!朝廷捕快执行追缉令,尔等听命,男人站左侧,女人小孩站右侧!快!”

大队身穿朝廷官服的官差响步跑进香山寺。

顿时,香山寺人声鼎沸。

两列青衣和尚从大殿后鱼贯跑出,一脸肃穆,原本祥和无比的香山寺,顿时充满了萧杀之气。

本书由首发,!

[三十 冰蛊奇毒]

香山寺后堂。

枫林前的空地上。

静寂得连山风的呜呜声都能听见。

地上三具尸体,鲜血横溢,与漫天红叶相映,竟然是悚目的凄艳之色。

一股涓涓鲜血已缓缓流到百草脚下,她打了个冷噤,感觉到那弯月刀冰冷的刀刃,已贴在自己颈间。

她苍白着脸,望着眼前那个冷漠的碧瞳男子,手指尖都不由自主地打颤。

有时比死还要恐怖的是,眼睁睁看着意料中的死亡,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而自己却如待宰羔羊般束手无策。

百草都很惊异自己为什么没有晕过去。

追魂也有些微惊,这女子明明害怕,害怕得手指都发抖了,却仍然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她不怕他的绿色眸子么?

不是很多人都说他长了一双摄人魂魄的妖瞳么?还说他是不祥的怪物。

他又瞥见脚边那个红色布娃娃,他记得这女子。在香山寺前,她喜欢这个布娃娃,欢快地仰头问他,老板,这两个布娃娃多少钱?

她有一双很美的黑眼睛。

他慢慢收回了刀,“穿过这片枫林,是悬崖。”他冷冷地道,“这样,你自己走到悬崖边,跳下去。我不喜欢杀女人。”

百草一听,几欲晕倒了。

他在跟她聊家常?天下竟有这样奇怪的事,有人平平静静对她说,喂,你自己去死,我不想动手。

她怎么这么背运?什么古怪的人蹊跷的事都能遇上。

“…我不想去死。”百草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努力保持着声音平稳,开口拒绝了他荒唐的提议,微微冷汗流下鬓边。

初一呢?初一呢?初一怎么还不回来?

“呃…”她话音刚落,那男人眉目中暴戾之光蓦现,出手如电,一只冰冷的大手已掐住她纤细的脖子,顿时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冷哼一声,拖了她就往枫林里走去,“由不得你。”

百草整个人顿时轻飘飘被他拖着一路踉跄而去,喉咙被他掐得又疼又痒,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然而,刚刚走了三步,那男人却猛然停了下来。百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耳边传来“咯咯”之声,仿佛牙齿狠狠交错一般。

她震惊地抬起头来,却看见那男人猛然变了脸色,一张脸瞬间变得青白,绿色的眼睛亮得像雪夜里的狼眼一样,额角青筋暴绽,整张面容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随即,她喉间一轻,那男人刚才还坚硬如铁的手,已离开她的颈脖,转而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承受着什么非人的痛苦一般,颀长的身体也慢慢地蜷了下去。

百草赶紧蹦开两步远,咳嗽着,又惊又怕地看着那男人弯着腰,扭曲着一张脸。

忽然,那男人猛抬起头来,一张脸竟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连那双妖魅不已的碧瞳,也蒙上了霜一般。

百草吓了一跳。“冰蛊?”

那男人一听,竟惊异地睁大了眼,这个柔弱女人一眼就看出他中了冰蛊之毒?

他十七岁那年,就被人设计种下冰蛊,每当蛊毒发生,他不仅遍身结了一层冰,冷得生不如死,心口还会被千只虫叮咬一般,刺疼得他经常要昏死几次。

九年了,他每隔半年,就要遭受一次这样的非人折磨。他遍寻名医隐士,却无人能解此毒。

这是今年的第二次毒发,按时间推算,本应在这月月底,却不知怎么提前了?是因为前些天他受伤的原因么?

看样子,今日麻烦了。

“…你…知道是冰蛊?”他咬着牙,慢慢站直了身体,头一波疼痛已过去,他却知道,这只是开头。那只万恶的、在他身体里的、他从未见过的小虫子,每次都会断断续续赏赐给他半个时辰的活罪受。

百草呆呆地点点头。

父亲去世后,留了半屋子奇奇怪怪的医书给她,师兄日日逼着她看那些奇怪的书,还配各种莫名其妙的毒,让她化解。她在十五岁之前,就将那些书看完三遍了。

冰蛊,她记得。她在一本名为《上古奇毒》的破书中,见过这种毒。

那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毒,而炼制此毒也非常危险。

首先,投毒者自己每天要吃下一种毒,马上割破手指,以自己的鲜血喂饱蛊虫,然后再吃药解毒,时间、分量把握不好,都有可能先毒死自己。

如此,吃下七七四十九种毒物后,蛊虫才完全长大。

随后,捉来罕见的雪山毒蜘蛛,将蛊虫喂进毒蜘蛛肚子里,将毒蜘蛛密封在一个玉罐子里,埋于雪中七天七夜,再挖出来。此时,蛊虫已从毒蜘蛛肚子里开始吃,吃完了整只活蜘蛛,一只冰蛊才正式炼制成。

冰蛊是一种非常难缠的蛊毒。它会追随人一生一世,却又不会让人死亡,每半年发作一次,能让人痛不欲生。

而事实上,解药又非常简单,就是喝下投毒者身上三分之一的血。

百草记得,当时她看时,惊得浑身冷汗,心想,不知要有如何怨恨,才能让投毒者以身养毒,再投毒呢?

却不想,如今她真真看见了。

“你可…知道解药…”追魂满面冰霜,碧色眸子却紧紧盯着百草。若这女人知道解药,那还真险,他差点一把扔了她到悬崖下去。

百草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那男人向她一步步逼近,而步步后退。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残忍地杀了三个人,他是个大恶人,她才不要告诉他解药。可是,他现在满面冰霜的样子,看起来也挺可怜。她知道,过一会儿,他会浑身结冰。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迎面飞来,半空中一声冷斥,“不准碰她!”

是初一的声音。

初一奔到后堂时,立刻就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微微漂浮的血腥味,顿时大惊。

走出西厢房,果然见满地鲜血,两个侍卫已横尸当场,好在,百草还好好地,正惊恐地盯着一个手持弯月刀的男子,步步后退。

他来不及多想,飞身扑了过去。

这女人死不得,千万死不得。

追魂冷冷一抿嘴,拼尽全身力气,转身挥刀接招。

两个人影瞬时混作一团,百草看不清谁是谁,急得跺脚。她好担心那男人杀了初一。

“噗——”忽然,一个人影倒退两步,吐出一口鲜血来。

赫然是初一。

百草心惊。那男人好厉害,中了毒也能打过初一。

一个斗笠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追魂站得笔直,邪异的弯月刀,刀指初一脖颈。他的嘴角缓缓流出鲜血来,碧色的眸子如两朵燃烧的绿焰,冷冷盯着初一。

他心里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身手不俗,再过片刻,他再次毒发时,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他必须抓住先机。

初一却大惊,弯月刀,碧色眸子,传闻中的杀手追魂?只是为何他面上仿佛结了冰霜一般?

“…追魂?”

四个王府侍卫已呆如泥塑,不敢任意妄为。

追魂不语,刀尖又逼近一点,眼色一使,“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初一瞥一眼那弯月刀,“你要干什么?”

追魂冷冷道,“我要那个女人。”

初一震怒,“你休想!”

追魂冷笑了,也不多说,手下一动,却吓得旁边的百草嘶声叫起来:“我知道解药!你不要杀他!”

果然知道,他略施小计就逼问出来了。他寻遍天下,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在此时,后堂已隐隐传来嘈杂之声。

似乎有许多人大步跑来。

一个声音传来,“给我搜!刑部有令,一月之内若不抓住那钦犯,大家都回家种地去!”

初一冷笑了,盯着追魂。“追魂,你看,官差大哥们都很想你啊。”

果然,追魂面色一变。

他杀了几个官员了?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知道,杀手追魂,一直是朝廷追缉钦犯名单中,最刺目的一个名字。

若是平日,他才不把那群猪脑子官差当回事。

不过今日不同,他的冰蛊之毒提前发作了。更何况,柳暗花明又一村,无意间碰上的女子,却让他解毒有望了。

他想了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初一,冷冷对百草道,“你过来,我左边。”

百草哆嗦了一下,却不得不慢慢走到他身边去。

初一看了百草,又急又气又担心。

百草走到追魂身边,正抬眼看了初一,忽然右手手腕一紧,追魂已伸出左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脉门,手中的弯月刀,随之垂下了。

初一身形蓦动,却被他冷冷喝住,“你胆敢动根手指头,我捏碎她全身经脉。”

说着,手上一用力,百草顿时感到又疼又麻,皱了纤眉,却又挣扎不脱。

初一呆住。

追魂是个聪明人,知道控制没有武功的百草,是最有效的,能牵制全场。

追魂冷冷道,“我们谈笔交易。”

初一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