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掩护我出去。”

初一冷笑,“笑话,出去了再等你过河拆桥?”

追魂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了,“杀手的信誉是生命。追魂,不耻于做那样的事。若你不愿为瓦全,那我们玉碎!”

初一冷然看他,沉默。

“他中毒了!”忽然,百草张口道。

官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追魂却镇定,心口又隐隐传来痒意。他偏头看了百草,“即便毒发,我照样能捏死你。我们一起死,怎么样?”

初一却道,“好。我的条件是,我带我家姑娘走。”

追魂道,“好。”

来日方长,就算翻遍京城,他也会找出这女子。

他右手冷冷一翻,手中弯月刀在右肩上,划开一道血痕。随即,雪光一闪,他将刀抛进了枫林中。

于是,官兵们冲到西厢房后时,惊讶看到了这样一幕:

三具尸首,七个活人,遍地鲜血。

那白裙女子靠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男人怀里,惊慌地伸出一只手,帮他捂了肩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相公…你…不要丢下我…”

那男人微微闭着眼,面色煞白,似乎身受重伤,站立不稳。

其他五个男人,却垂手立在一旁,满面焦灼之色。

官兵们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身穿红色差服的捕快走出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些死人是怎么回事?”

初一冷冷转身,看了他,“我正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那捕快没想到这刀疤男子敢质问于他,顿时恼羞成怒,“大胆刁民,竟敢对本捕快无礼!”

初一冷笑,“对你无礼又如何?”他瞄一眼那捕快的差服,“五门捕快的职责,本是除暴安良,保民平安。可你们这群饭桶,吃着朝廷俸禄,却连一个区区草贼也捉不住,还伤了我家贵客。”

那捕快一惊。那刀疤男子竟一眼认出他是五门之人。

五门,是直属刑部的一个捕快门,其主要作用是,展开通缉令,天南地北地去缉拿重特大朝廷钦犯。

但随即那捕快就镇定下来,眯了眼望着初一,冷道,“贼喊捉贼,本捕快看得多了。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哦?”初一不慌不忙,右手一动,慢慢举起来,“你看清楚了,我们是贼?”

那捕快一眼望去,顿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刀疤男子手上,赫然举着肃王府的金令牌。

“肃王府?”

他失声惊叫,随即跪下了,“属下该死!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

初一冷冷哼了,“我不知道你们要捉谁,我却知道,你们这样蠢,有十个贼都跑光了。”

他转头,“走!带公子回府疗伤。”

说完,几个人扶了那受伤男子,从容离开。

一路畅通无阻。

百草被追魂扣了手腕,不得已,一路小鸟依人地紧紧靠在他胸前。

“我会去找你。”忽然,那男人邪恶的声音传来。

百草一惊,抬头,却见他垂下来的碧眸。

“相公叫得不错,我有兴趣再听一次。”

百草顿时气得咬牙,“冰蛊会咬死你!”

不想,追魂低声而飞快地道,“郑予知,捐千金得一官。洛州蝗灾,民不聊生,他侵吞朝廷救灾款,囤积救灾粮,奇货可居,你说该不该死?”

百草惊讶望了他,不知他为何忽然告诉她这些。

很快,走到了香山寺外。

初一冷冷转过头,望了追魂。“放开她。”

追魂不语,低头看一眼怀中那个女子,这女人还真是柔软,抱起来手感不错。

他放开她,转身,足下一蹬,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百草身体晃了晃,怔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焦急望了初一,“蒲玉姐姐呢?”

初一默然,垂下头。“姑娘先回王府。”

山脚下,树林中。

一个布衣男人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好不容易等一波痛苦平息,他满面冰霜地坐起来,展开手掌。

手心里,赫然有一只小巧的琥珀耳环,水滴一般。

他碧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亮光。

肃王府?

好极了。哪怕皇宫他也要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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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谁没有心]

肃王府。

百草从来不知道,那个微笑如玉满面春风的肃王爷,可以如此愤怒。

他第一次不笑不语,铁青着一张俊朗的脸,那双好看的凤目,第一次不温暖不平静,闪动着凌厉的光芒。

“你们的意思是,一转眼,蒲玉就不见了?”声音里含了低吼。

初一跪在地上,咬咬牙道,“回禀王爷,是属下失职,初一甘愿受罚。”

金玄豫很少发火。初一却知道,金玄豫平日可以不摆架子,和他嬉笑斗嘴,可一旦金玄豫真正发怒,就做回了那个一呼万应、高高在上的肃王爷。

他身后跪着的四个王府侍卫已心惊。

金玄豫怒目望着初一,冷然不语。

他今日一大早就出府进宫了,和皇上商议处理河南蝗灾泛滥、瘟疫横行之事。

却不想刚刚走出御书房,贴身侍卫金官就小声告诉他,百草姑娘和蒲玉姑娘香山寺上香,横生意外,遭遇杀手追魂,百草受伤,蒲玉失踪。

蒲玉失踪?

金玄豫顿时心中一沉,他蓦然转头,凤目冷光,瞪了金官:“一个活人,失踪了?”

金官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

王爷有很多女人,王府之人都知道;王爷并不真正在意那些女人,王府之人也知道;可蒲玉姑娘不一样,却只有金官知道。

因为珠玉陷害蒲玉之事,是王爷授权于他去暗查的。他于是知道,这个女子,在王爷心目中,多少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果然,金玄豫回到王府,怒不可遏。

金官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盼望去了天鹰镖局的独孤公子,赶快回来。这局面乱得可以,独孤公子的人护驾,却把王爷的女人弄丢了。

“谁?”金玄豫退后一步,坐了太师椅上,右手重重放了椅子手扶上,一咬牙,“许了蒲玉出王府?”

耳边传来“喀嚓”一声,百草惊心望去,只见金玄豫右手下的紫檀木太师椅手扶,已被他狠狠捏得断开。

那双隐隐喷火的凤目,忽然提醒了她,这祸闯大了。

她不敢想,若是金玄豫知道,蒲玉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会不会气得当场拍死她。

“王爷。”

初一正准备回话,却见百草慢慢跪下了,小声道,“是百草怕孤单,邀了蒲玉姐姐一起去看红叶…”

她匍匐在地上,流出泪来。“王爷若要责罚,百草甘愿受罚。”

金玄豫看着她梨花带雨,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个纯善的女子,他是喜欢的,和她在一起,他能感受到一种普通人的放松和自在,像和一个旧识朋友在一起。

她善良,她坦然,她懂得分寸,他宁愿相信,她没有一丝心机。

“百草,你为何突然要去香山寺?”

“百草听圆儿说,香山寺的红叶很美。师兄原本说过,要带百草去看红叶…”

“百草,”金玄豫站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你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百草抬起头来,望着高高站立在她面前的金玄豫。

白色锦袍,绣了隐隐金光的麒麟瑞云,一双上等精致的鹿皮浅灰靴子,镶了紫色的宝石,连腰带也缀满上好美玉,华辉流溢,耀人眼目。

百草心中想,如此显贵的男子,蒲玉一定是知道注定无法拥有,所以离开,更何况,蒲玉从来看不到他的心。

金玄豫叹口气,凤目中的怒气渐渐平息,“百草,本王不喜欢有人欺骗我。”

百草目光盈盈,一字一句道,“百草怎么骗王爷了?”

金玄豫抚抚疼痛的额角,转过了身子,“无涧,你看如何是好?”

独孤无涧?

“是我的人疏忽职守,但凭王爷处置。”冷漠而熟悉的嗓音。

百草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果然看见黑袍的独孤无涧静静地站在门外,漠然望着她和初一,仿佛与己无关。

一滴眼泪从她眼中缓缓流下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直站在外面看?无动于衷?

独孤无涧慢慢走了进来,盯着那冷冷流泪的女人,心乱如麻。真是好本事,出去一个时辰,就给他捣腾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还让他损失了两个手下。

他的人做错事,如此这般,叫他如何面对金玄豫?

这女人气死他,没事非要去看什么红叶,甚至还求他。他心中一惊,寒意顿生,莫非…

金玄豫此时已转过身来,神色清冷,“金官。”

金官赶紧上前,“属下听命。”

“速拿蒲玉的画像去五门,传本王之令,寻得此女子者,赏金千两,破格提拔。”他咬咬牙,小母狼,不管是自己跑了还是真被人掳走了,他不信他堂堂肃王爷,还掌控不住一个区区小女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金官领命而去。

金玄豫望一眼初一和那四个侍卫,“功当赏,过当罚,想必这道理你们也明白。”

初一和四个侍卫垂头道,“属下明白。”

“好。”金玄豫点点头,“来人,每人杖责四十。四名王府侍卫,充军西北。”

“谢王爷不杀之恩。”五人齐声道。

“王爷…”百草却听得胆战心惊,跪着向前行了两步,“王爷,是百草错,是百草不该邀蒲玉姐姐一起出门,求王爷饶恕他们…”

她竟不知道后果严重至此,两个天鹰堡侍卫因她而死,初一和另外四个侍卫惨受皮肉之苦。还有充军西北,她不知道这有多严重,可是她猜一定很苦。

金玄豫看了她扬起的泪脸,忽然叹了口气,“百草,在其位,谋其政,这道理你可明白?疏忽职守是因,受罚是果,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不要怪本王。你起身罢。”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大厅。

“王爷…”百草站起身来,望着金玄豫离去,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冷绝的王爷。她转过身,抱了独孤无涧一只手臂,楚楚哀求道,“…你说话好不好…你让王爷放了他们好不好?”

独孤无涧低头看了她,极力忍住心中的难言之苦。今日之事,是他不占理,赏罚若不清,难以明纪律,换作他,他也会这样做。

他黑眸炯炯望了百草,一字一句道,“你如今可明白了,一个任意妄为的决定,哪怕你是无心,可以影响多少人的命运?有人死,有人伤,有人从此终老边疆。”

百草愣住,流泪望着他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放开了他的手臂。

他早已看明白这是是非非的背后了?

“你也没有心…”她呆呆看了他。

初一等人已被带了出去,院子里传来杖责之声,声声入耳,刺得她心惊。

独孤无涧却硬着心肠,咬牙道,“你早应该明白,世间之事,不是只有欢乐。夏侯寒如此也没教你?”

“啪!”的一声脆响。

百草扬起纤纤右掌,清脆地打在独孤无涧脸上,眼泪滚滚而下,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吼了,“没有…没有…师兄什么都没教我,他却爱我…他知道教我爱…他不会伤害我!不像你,你只知道恨只会伤害人…你没有心…我恨死你!”

说完,哭泣着转身飞奔而去。

独孤无涧一动不动,紧紧咬了牙,让坚毅的下巴,显得有些线条狰狞。

夜。

天音院。

百草缩在床边,一动不动,鬓发散乱,苍白了一张泪迹未干的脸。

桌上的饭菜已凉。

圆儿站在一旁,急得要哭了。

独孤无涧却在此时默默走进来了,挥挥手,圆儿便退出去了。

百草眼也不抬,冷着一张脸。

独孤无涧坐了床前,看着她,“你不想去看看初一?”

百草怔了怔,屈起双膝,抱着腿,还是不语。

独孤无涧道,“初一问你,你会不会配止疼的药?”

百草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独孤无涧的黑眸。

西院。

走到房前时,百草却迟疑了,手里紧紧握了刚刚在王府药房里配好的药膏,不敢进去似的。

独孤无涧转身看了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了她的手,非常自然地,带了她进去。

百草一怔,却被那只温暖粗糙的大手握得更紧了。

初一趴在床上,身上盖了薄薄一层白绸,背上隐隐浸出血渍来。

见了独孤无涧和百草,他竟呲牙咧嘴地一笑,“堡主,百草姑娘…咝…”他不慎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倒吸口冷气。

百草咬了嘴唇,将装了药膏的瓷瓶,放了桌上,望了初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不知道白绸下,初一的背是怎样血肉模糊。

初一却看出她眼中的内疚,忽然嘻嘻一笑,“姑娘妙手回春,今日擦了姑娘配的药…哎唷…明天就一定好了,肌肤还会越来越好…”

百草微怔,忍不住破涕一笑,她从不知冷着脸的初一有如此诙谐的一面,还会像十五一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