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止疼的…”她指了指药,小声道,“你…你不要碰水哦。”

她慌乱地看了一眼独孤无涧,忽然发现他正望着初一,脸上恍惚有了些许暖意。

正出神时,独孤无涧却转过头来,看着她,“你先回去,我有事和初一说。”

百草点点头,看一眼初一,欲言又止,转身出去了。

见百草走出去,独孤无涧才慢慢坐下来,伸手拿过桌上的药膏,剜出一块来,揭开初一背上的白绸,轻轻敷在他背上。

初一皱眉,“堡主,你能不能轻点?”

独孤无涧顿时不悦,“混账,你以为我有一双女人的手?”

初一苦笑,微微合上眼。

窗外,却有一双清澈的眼,惊奇看了这一幕。

独孤无涧竟然会亲自为初一上药?那为什么他今天在大厅里不言不语呢?他的心在哪里?

百草愣了愣,最终静静转过身,走进夜色中。

初一忽然叹口气,“她为什么要用那样危险的方式,帮助蒲玉呢?女人都在想什么?”

今日是是非非,他无聊躺在床上时,静静一思忖,就慢慢想出个中味道来了。

独孤无涧手上动作顿了顿,也真是,那女人脑袋里一天想些什么呢?

“她很特别是不是?”忽然初一偏了头,望一眼独孤无涧,又叹口气,“堡主,说实话,我也三年没见十五笑了,我以为十五已经不会笑了,可是那次,我却看见他对着百草姑娘笑了。还有,追魂今日差点杀了我,她却赶紧说,她知道解药…”

独孤无涧眉头一皱,“什么解药?”

初一于是将香山寺后堂之事细细说了。

独孤无涧沉默了片刻,怒道,“蠢女人,出去一个时辰,能惹这么多祸事!”

初一嘻嘻笑了,“堡主是怕追魂抢走她?”

独孤无涧手下一沉,西院里顿时飘荡起初一的惨叫声。

“咳,闭嘴,睡觉。”独孤无涧拍拍手,站起来。

初一却叹口气,“唉,我猜那笑面虎搞不好是动情了。今天气得脸都长绿毛了,下手还这么黑,就快把我废了。”

独孤无涧不理他,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时,却听见初一莫名其妙一句话,“若是堡主动情,一定比今日还乱。我倒是觉得,夏侯寒死了更好。”

独孤无涧身形一滞,瞬即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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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初入瘟疫城]

已是亥时,王府中已非常安静。

百草独自一人,静静走在花园中,心终于一点一点沉静下来,细细回想了白日的事。

今日发生之事,实在是太多。她此时想起来,恍惚梦一般。

蒲玉的离开,香山寺的意外,追魂的劫持,王爷的震怒,还有独孤无涧,眸中的了然,话语的无情,却亲手为初一上药…

一阵冷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茫然地抬头一看,却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蒲玉居住的东园。一片落叶轻轻飘落,拂过她的脸颊。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竟涌了出来。

蒲玉蒲玉,那个安静清秀的女子,会教她做美丽的花茶,会给她讲有趣的故事,会带给她贴心的温暖。天黑了,蒲玉今晚住在哪里呢?

她忽然想起独孤无涧的话,“一个任意妄为的决定,哪怕你是无心,可以影响多少人的命运?”

她做错了吗?金玄豫那样的震怒,是对蒲玉有情吗?

她踩着落叶,慢慢走进清冷的东园,却不想,望见房中微微的灯色。

蒲玉走了,还会有谁?

一个声音,却悠悠传出来:“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坐罢。”

走进那个熟悉干净的房间,果然看见白衣的金玄豫,懒懒坐了窗前的小竹桌前,手里执了一只玉色的酒壶,慢慢喝酒。

“王爷。”她微微一福,站定了,看着他。

金玄豫已没有白日的暴怒,他又变成了那个温和的王公子,看着百草,“还在怪本王?”

百草垂下头,走过去,乖巧地坐了金玄豫对面。“王爷为何在此?”

“你为何在此?”

“我想蒲玉。”百草哑然,抬起头来,眸色里有了淡淡惊讶。

她看见金玄豫的凤目含了淡淡忧愁,忽然微微一笑,“那匹小母狼,认准了本王不会将你怎样。”

百草叹口气,果然和独孤无涧一样,都是玲珑心,稍一思忖,就看得明白这是非瓜葛。

她看了金玄豫,“王爷可是不舍?”

金玄豫凤目闪动,“什么东西会是本王得不到的?”

百草苦笑了,“王爷,你看透万事,胸中乾坤,如何就不会看蒲玉的心呢。让百草为王爷煮壶清茶罢。”

她盈盈起身,不顾金玄豫微微惊讶的目光,熟练地从桌下里取出花茶罐,打燃火折子,在桌边,用小小的炭火,烧起了一壶水。

“蒲玉曾经说,煮茶,意静,趣乐,妇为夫煮,乃乐之极致,谓之幸福。”百草一边说,一边从容地用小玉匙,舀出一勺花茶,放了白玉壶中。

不片刻,小水壶的水就咕嘟咕嘟开了。

瞬间,花茶的清香就飘满了一个房间。

金玄豫轻轻抿口花茶,微微闭目。

百草淡淡笑了,“王爷,百草不如蒲玉煮得好。蒲玉为王爷煮茶的时候,煮的是‘妇为夫煮’的情,王爷喝了两年,难道一直未能喝出来么?”

她说完,慢慢站起身来,“百草告退。”

她转身,走到门边时,却听金玄豫淡淡叹口气,“好一个妇为夫煮。可惜本王一日为王,则一日无福消受。”

百草皱眉,他在想什么?既然明白无法给予,为什么不肯放手?

她转过身,却看见金玄豫已慢慢站起身来,换了一脸严肃的神色,望着她,“百草,你可知你今日欠了本王一笔人情。明日跟本王去河南洛州,那里瘟疫肆虐,民亡上万,本王需要你的帮助。”

百草呆了呆。

金玄豫从她面前走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不曾来过。他的心在哪里?

天音院。

百草恍恍惚惚走进屋,却蓦然见独孤无涧竟已安睡在床上,大床里面的空位仍然为她保留着,她脸上一热,低下头,心中竟涌起难言的情愫。

短短一个多月,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发生了好多事,心中也不知不觉沧海桑田。

他伤害她,他禁锢她,他拥抱她,她不见了他会到处找她;他冷漠,他心狠,他固执,他强硬,他却会夜半噩梦时无助呼唤母亲,他却会支开了她再亲自为初一上药。哪一个是他?

他心思缜密,他仇怨深深,他的心又放在哪里?

“睡觉。明日一早,还要出发去洛州。”床上的男人忽然冷冷道,眼依然闭着,面无表情。

他知道?

百草脱了鞋袜,赤足站在床边,红了脸,“你让开。”不然她怎么到床里面去?

独孤无涧仍然不睁眼,“从我身上爬过去。”

“你…”百草咬咬牙,转身就向圆桌走去。好,今晚她睡桌边。

不想,一只长臂懒洋洋就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气息从颈后扑来,两具身体微微磨蹭,她就羞人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他手到之处,她身上的衣裙就乖乖滑落,她圆润的身体如新剥鸡蛋一般,楚楚躺在他身下,迎接了他汹涌的进攻。

香汗淋漓,男人仍然伏在她身上,抱着她,喘息未定,她却摩挲了他背上交错的疤痕,终于忍不住问了,“…怎么会受伤?”

却不想,那颀长精壮的身体猛然一僵,竟然翻身下床,冷冷拾了地上的长袍,披上,看也不看她一眼,离开了房间。

百草呆呆地拉过锦被,盖住欢愉后的赤裸身体,两行清泪流下,她的心不在自己心里了么?

夜色深深。

京城风花楼。

前院是春色满院,淫声浪语,后院却清静,一处阁楼,亮了花灯,一个男人,正伏桌窗前,专心地画着什么。

“爷…还不休息么?”一个妖娆女子攀附了那男人,低头一看,那男人正画了一个女子,如云的发,清丽的脸,圆润的唇,明媚的眼,正望着画外人,脸上含了清澈如水的神情。

妖娆女子嘻嘻笑了,“是爷的心上人么?很美啊。”

耳边却传来那男人妖魅的声音,“是我的解药。”

妖娆女子一怔,解药?忽然身体一轻,娇呼一声,已被那男人一把抱了床上去,顿时陷入身体的欢愉之中。

欢愉的巅峰,那男人颤抖一下,却忽然举起右手,手起掌落,一掌劈晕了身下的女人,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慢慢捡了衣服来穿,“我说过,我以杀人为生,不会再回去。”

他转过身,一双绿眸闪闪发光,赫然是追魂。

一个戴了黑色面具的男人,从屋檐下,无声无息地跳进房中来,用一双凌厉的鹰眼,狠狠地上下看了他,“混账,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

追魂懒懒看他一眼,坐了桌前,倒了茶水来喝,“我应该像什么样?”

面具男人转过身,冷冷哼了,“跟我回去。”

追魂忽然妖异地一笑,“真是笑话,我是国人眼中的妖孽,我凭什么还要回去。你的野心,关我什么事?”

啪!啪!

响亮的两声。人影一闪,追魂脸上却已多了两个掌印,嘴角渗出鲜血来。

他却怒极而笑,“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只是给小妹情面。”

面具男人冷笑,“那就过招试试。”忽然,他目光一顿,落在窗前桌上的人像上。

“这个女人,”他显然很震惊,一把扯了那画,厉声质问道,“你为何要画她?”

追魂擦了唇边的鲜血,“放下。”

“你喜欢这个女人?”面具男人目光炯炯。

“你说笑吧?女人都一样。”追魂懒洋洋站起来,伸个懒腰,忽然脸色一冷,“她是我的解药,你满意了?滚!”

面具男人一怔,忽然面具后的鹰眼变得锐亮了,“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追魂皱皱眉,“什么人?”

“独孤无涧的女人。”

追魂微愣,“那又如何?”

面具男人忽然哈哈笑了,“独孤无涧是谁的弟子你可知道?”他忽然一收笑声,“半面老人古木生。”

“独孤无涧身上,有我喜欢的图谋大略,有你喜欢的上古奇功,还有他的女人,毒圣之女,能解冰蛊之毒。锦城,你跟我去洛州,要从独孤无涧和金玄豫身边抢个女人出来,或许并不容易…哈哈哈哈哈哈…”

人影一闪,已飞出窗外,笑声渐渐消逝。

京城到河南的官道上。

一队马群尘土滚滚地疾驰而过。

百草昏沉沉睡在独孤无涧怀中,任由那马匹颠簸,也懒得睁眼。

她原本还在生气,但是实在敌不过困意,终究还是靠了他胸膛里,沉沉睡去。

独孤无涧狠狠抽了马一鞭,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让我有一天安生?”

金玄豫与他并肩同行,不屑地瞄他一眼,“你吵什么吵,本王的小母狼跑了,你的女人难辞其咎,本王还没找你讨账呢?还有,本王只是要带百草去,你跟来干什么?”

独孤无涧道,“追魂出现了。”

金玄豫道,“本王知道,还杀了郑予知。”他停了一下,冷冷一哼,“就算追魂不杀他,本王也自会处置他。七月蝗灾,朝廷拨付的万两黄金,八十万石粮谷,他竟敢中饱私囊了一半!”

“王爷认为一个小小吏督能成气候?”

金玄豫冷冷一笑,“待本王亲自赈灾回京,太中大夫展元自然会按本王的意思,拉开一场好戏。”

一日一夜的奔波,百草已记不得自己醒醒睡睡多少次了。又一次睁眼的时候,她竟然张眼就看到了天边的破晓曙光。

头顶上那片深蓝色的天空,在东边的遥远之处,蓦然破出一抹光亮,绚烂耀眼的云彩漂浮在空中,随着那抹光环的越来越亮,大地万物都染上了玫瑰色的华光。

“日出!”百草顿时兴奋地从独孤无涧怀中坐了起来,“你看日出,好漂亮!”她仰头看了独孤无涧,一脸孩子一样的欢笑。

独孤无涧目色一动,忍不住转眼望去。真是,日出有什么好惊喜的,天天都有。

“师兄说,日出是万物生机之初,天下最美了…”百草一高兴,自顾自地嘀咕起来,全然没注意,身后的男人已黑了一张俊脸。

“闭嘴,吵死人了!”忽然一声冷喝,吓了百草一跳,她一看独孤无涧阴翳的眼,顿时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半晌后,却听见独孤无涧冷冷道,“我喜欢看星星。”

他被关在山洞里的那整整五年,能看见的,只有洞口处那方布满繁星的夜空。

百草不语。

“你的医术是谁教的?百青子?夏侯寒?”

百草不语。

独孤无涧没了耐心,烦躁地低吼,“说话,否则我扔你下去!”

百草顿时也冒火了,娇声吼道,“要你管。我从认得字开始,师兄就逼我看那一屋子的破书,烦死人了。我十岁开始,师兄就每天配稀奇古怪的毒,让我化解。你满意了?”

独孤无涧怔了怔,“有没有一本叫《神农心经》的书?”

“没有!那些破书很多连名字都没有!”百草气呼呼地吼了。

独孤无涧再不说话。

很快进了洛州境内,城门之外。

此时,天已微明。

百草耳中忽然听得一片低低的、痛苦的呻吟之声,诧异望去,竟看见前面黑压压一片人,起码有上千人之多,横七竖八倒在城门外的郊野上,呻吟哭喊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尸体的腐臭味。

金官策马上前,在拧紧浓眉的金玄豫耳边道,“王爷,请就此止步。城门外都是病入膏肓之人,恐怕会传染。新任吏督元沽为王爷开了侧城门,已等候王爷多时。”

金玄豫点点头,凤目一闪,望了身边一脸惊诧的百草,“七月,洛州水旱蝗灾;九月,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十月,瘟疫滋生,蔓延至此。本王若不将这瘟疫之祸扼杀在洛州城内,河南会天下大乱,百草,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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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瘟疫之苦]

吏督府府衙。

新任吏督元沽三十多岁,模样宛如白面书生一般。

前日,前任吏督郑予知被刺于京城,第二日,元沽便奉命上任,接手这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刚上任,他就接到京中密令,皇上派了钦差大人火速来洛州,解决瘟疫一事。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来的钦差大人竟是当朝肃王爷,他微微一惊,迅速就沉着自如,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大小事宜,并在府衙书房中,向金玄豫等人详细上呈了洛州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