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蛇!

西雀却忽然笑了,弯下腰,从容而优雅地拾起地上长刀。

她身上那侍卫外衣虽是男装,但由于是短衣,长度只及她大腿。此刻她那一双玉光粉艳的长腿,便正裸露在塞北苍冷的长风中和男人雪亮的目色下,那长刀正在滴血,一滴血落到腿上,竟无端炫目。

“是呀,清理门户。”她千娇百媚地笑,刀指端木禹,眼神已森森。

端木禹面色一白,更如失血一般,目中泣血,忽然咬牙冷笑,凄凄如鬼魅声,“好!好!好一个清理门户,赫颜西雀,我这些年爱你真是值得!”

说着,蓦然发丝根根倒竖,金袍如同鼓风一般膨胀,端木禹已一跃而起。顿时,一股厉风卷来,黑沙漫天,兵甲哗啦后撤,独孤无涧微一眯眼,西雀已飞快地一个旋身,拎刀站至他背后,与他相背而战。

很好,她已成功地激怒端木禹。再则,她业已很久不开杀戒,因为总怕无涧哥哥厌她血腥。今日一战,这些侍卫正好足够她一慰手中长刀。

独孤无涧已拔地而起,如一柄利箭,冲进半空中那一片黑沙。

西雀清声一喝,长刀如虹,影如幻花,洒向那密密侍卫群中。

顿时。

血光四溅,哀鸿遍野。

屋脊上一排弓弩手傻了,令声未下,弓箭无眼,如何能在那一片混乱中分清敌我?

他们更傻的是,居高临下,鸾心苑中眨眼间兵荒马乱。很多年后,还有幸存者犹然记得那一夜浴血之景。

那绝色女子肤脂雪艳发似黑缎,却如嗜血修罗杀人如麻,踏尸饮血披荆斩棘!

更让人骇然的是,那男子与国师一战,地上冷石龟裂,顶上瓦砾颤颤,天地间似乎刮起一股大风,吹得人目不能视鼻不能呼,只能见半空中一团黑影难分难解。

九天阙…

是怎样一个门派?

忽然,那金色人影蓦然腾空,抽身退后,翻身立于屋脊之上。十步开外,一株海碗粗细的炽焰红杨拦腰而折,携风呼啸而来,直飞向独孤无涧。

独孤无涧随即落足屋脊之上,身体一沉,堪堪接住那飞来凶木的一端。

端木禹冷笑,欺掌而下,狠狠拍在另一端。只听嚯嚯之声,木屑乱溅木条横飞,一只肉掌竟有如铁铸,劈开树身,咄咄逼向独孤无涧。

独孤无涧蹭蹭后退,木屑漫天,纷纷化为刀刃,扑面而来,生疼不已。电光火石间,却闻西雀惊呼,“小心!”

果然,穷图匕现。木屑将尽时,数点寒光,上下排成一列,直斥而来。

端木禹袖间那青光一闪,他终于明白是为何物。

独孤无涧大喝一声,一掌拍开断木,偏身一闪,却不料端木禹狠毒如斯,毒针为假,厉掌为真,随行之后,一掌拍下,独孤无涧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屋脊。

“无涧哥哥!”西雀分身乏术,惊呼一声,不料背后挨了一刀,顿时痛哼,鲜血淋漓。

端木禹闻声竟足下一顿,厉声道,“留活口!设阵!”

独孤无涧唇边渗血,脚下一错,掌影幻化,开始漫天盖地,一时如千掌观音,又如万影魔障,仿佛普天之下,无不是掌影,而人已不复存在。

端木禹一愣,玄魄的千影错骨?

低喝一声,眉间蛇印已色如滴血,犹如已活,蠢蠢欲动,蛇头狰狞,张开了獠牙。

此时,下面兵甲哗哗,侍卫们已聚拢分散,转眼形成一诡异阵形,将西雀团团围至中央,虎视眈眈,而并不先发制人。

西雀冷笑了,师出一门,阵法可是她的大爱。难道端木禹不知道么?不过是想拖住她而又不杀她而已。

小小“聚灵阵”而已。

忽然思及什么,脸色一变,糟了。

端木禹善用诡阵,那邑城之外…

三国同盟,数万军士,人够多,刀够利,如此条件下最好用的,杀伤力最强的,便是那天下奇阵极乐大阵!

而援军无法入城,那她和无涧哥哥岂不是要战竭而亡?难怪端木禹如此从容,势与独孤无涧大战至亡,原来他早有安排,不管谁发动突袭,想进邑城,唯有垒尸前行。

如此一想,西雀便慌了。若真是如此,二人之力,终有力竭之时,想放援军进城,必须有人带领群军破阵。玄魄一派向来武功大成,高于赤魂,可论及玄门阵法,赤魂却首当其冲。

她和独孤无涧,必须全部活着冲出去!

这么想着,面色一凛,仰首长呼,“无涧哥哥,杀蛇!人血饲之!”

话音落,提刀冲向聚灵阵的法门之人。

端木禹在掌影包围下,已渐落下风。此时闻声,猛然心如刀绞。

他爱的女人,他爱进骨髓的那个女人,竟如此迫切地索命而来。她是世上最了解他弱点的人,三年前骗他入大火,三年后依然置他于死地,毫不犹豫。

他顿时肝胆俱裂,厉声长嚎:“西雀,你如此负我——”

恍然间,独孤无涧惊见他眉心间红光一闪,那蛇印竟幻化出千万条蛇影,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漫天掌影。

明明为虚影,却不知为何触掌便如蛇噬,痛入骨髓。

盘古蛇噬?

独孤无涧终于明白,西雀为何惊惧之。想必,端木禹早已是花想容无法制服之人。

赤魂和玄魄两派,虽同出九天阙一门。但历来在武功、玄阵、兵法,甚至权术上拼争不休,并乐此不疲。由此,两派的武功之底从未袒露,常常是闻其传世之功而到决战时才能以身试之。

赤魂的盘古蛇噬,便如玄魄的千影错骨,明明皆是虚影,却招招为实,实为异曲同工的恐怖。

盘古蛇噬更狠更霸道,却也伤人伤身。因为每一条蛇影,都是主人的精血,砍一支,便伤一分。每次发功后,发功之人都有如虚脱。

独孤无涧面色冷白,忆起师父当年描述,顿悟杀蛇为何意。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功夫最能聚集内力,一击必杀?

玄魄的无命印。

伤人亦伤身。

师父曾感叹,往往最伤人的,也伤自己。伤人几分,伤己几分。

由是,他出道以来,从未用过无命印。

蛇影如焰火,包围独孤无涧,熊熊燃烧,凡有掌影处,必有蛇影。

弓弩手已全部石化。

此时,西雀大喝一声,一刀斩下那守住关键法门的侍卫之头,足下一点,跃身而起,踩着那断头侍卫犹然冒血的断颈,一身鲜血地冲上屋脊。

彼时,一条人影正从蛇影掌影中飞出,掌影霎那消失,夜空中却闪出一道白光。

白光哗的扩大,转瞬已化为千万箭矢般,绚丽夺目,杀气腾腾,以万马奔腾之势,直冲端木禹。只一眨眼,那千万箭矢又聚为一道厉光,仿佛开天辟地,锥向端木禹眉间。

万蛇震怒,挺身而上。

无命印!

西雀咬牙,足下刚立于屋檐上,便挥刀割向右臂,内力一逼,鲜血顿时喷溅,直取端木禹眉心。

端木禹,这人便是世间大患,必除之!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端木禹来不及震惊,已见那血色白光辟天而来。无命印巨大的吸力,压得他无法疾退,只是凄厉长啸,“西雀——”

“噗”的一声,红光四射,万蛇哀鸣,粉身碎骨。

端木禹如破败布人,后退几步,跌坐在屋檐上,加上为独孤无涧掌影所伤,连喷几口黑血。抬目起来,竟连眼角和耳中也缓缓渗血,厉鬼一般,盯着西雀。

独孤无涧也力竭而落,跌落在屋脊上,面色淡金,连连咳嗽,口角流血,身上被蛇咬噬的伤口,处处渗血。

西雀顾不得止臂上之血,只是慌忙扑向独孤无涧。

“无命印”比“盘古蛇噬”更伤人。她知道。

历来赤魂与玄魄之战,都是拼命而为。

此刻,卯时整。

哈尔巴拉大门起兵,正水深火热。

而邑城五里之外,荒烟蔓草,爆炸四起,中原浩浩大军,深陷极乐大阵。

鲜国与巨邺族之后援,正如滚滚潮水,在即将破晓的大漠长空之下,卷土而来。

端木禹笑了。牙间黑血斑斑。

笑得骄傲,痛苦,悲愤而决绝。

“猜猜,你们的援军何时破城?”他缓声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众人惊见,国师大人竟发色尽白,连眉色也如雪,偏偏眼中泣血,如魔似鬼。

“从此刻起,”他轻声道,“西雀,我不仅杀他,也杀你!”

说完,目色一厉,“放毒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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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暗道温情]

就在端木禹“箭”字脱口的一瞬间,万弩齐发之际,忽然数团耀目的火罐如星矢般划破长空,飞向西北和西南方屋脊上那两排弓弩手。

端木禹勃然变色。

只闻“砰砰”巨响,那团团火罐应声炸开,弓弩手们顿时队形大乱惨嗥连天,不断有人从屋脊上坠落下来。而嚎声刚起,更密集的火团已前仆后继,嗖嗖飞来,有的直飞屋脊上,有的陨落院中,“砰”的一声,燃起惊天火焰,霎那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一片混乱。

尤其混乱的是,不知敌在何方。

但弓弩手终是万箭齐发。

西雀一怔,闻听耳后风声阵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独孤无涧一把拽进怀中,在屋脊上就地一滚,翻身攀附于屋檐之下,极其惊险地躲过嗖嗖飞过的乱箭。

谁突袭?

西雀刚从独孤无涧怀中抬起头来,便听得一声惊呼遥遥传来,“小公主,小公主——”

西雀顿时面色一喜,揪了独孤无涧衣襟道,“水叔叔,水叔叔!无涧哥哥,是水叔叔!”

独孤无涧不明所以,垂头望去,只见东南门和西南门处似乎冲进几个黑衣人来,所过之处,刀光血影,侍卫连连倒地。

他顿时明白,“伤心城?”

西雀点点头,扔了长刀,伸出双臂攀在屋檐下,以减轻独孤无涧的负担。

独孤无涧借此机会,转头望去,顿时拧紧眉头,“端木禹不见了…”

西雀大惊,“糟了,极乐大阵!”

独孤无涧闻声色变。

若端木禹在城外荒野布下极乐大阵,中原大军必然正深陷奇阵。纵然管锋驰骋沙场,征战无数,但身陷极乐大阵,若不能巧破,便只能以血相搏,垒尸出阵,必然死伤无数,大削攻城之力。而哈尔巴拉孤掌难鸣,若迟迟不得援助,也必定阵脚大乱。

就算鲜国和巨邺族不曾料及中原发动突袭如此之快,但只要极乐大阵拖住一时,两国援军必定能风驰而至。

如今,最险恶的是,端木禹趁乱消失了。这意味着他一定是火速出城,亲自临阵指挥。届时,一旦三国军队会师,哈尔巴拉带领之兵和中原军队必被包围其中,险象环生。

如此一想,独孤无涧顿时冷汗涔涔。若他与西雀联手,必能破阵,可惜二人如今深困鸾心苑,一波又一波的侍卫正涌进鸾心苑,视死如归。

而他刚与端木禹大战一场,内力损耗,西雀也身受刀伤,若是硬闯,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一个端木禹,非但步步为营,应变也堪称神速。

正焦急思忖如何脱身之际,却听得那呼声渐近,“小公主…小公主…”

独孤无涧抬眼一望,只见火光之中,一红脸膛的黑衣大汉一面正挥刀疾砍,一面正四处张望。

西雀正想回应,独孤无涧却心中一动,问道,“如今四方大门水泄不通,端木禹消失得如此之快,难道有…”

西雀目色转向鸾心苑寝殿,顿时眼睛一亮,接道,“有暗道!”

独孤无涧黑眸漆亮。两人一点头,从屋檐跳下,混入侍卫群中,一边杀敌一边奔向寝殿。

“水叔叔,水叔叔,我在这里!”西雀也急忙出声回应。

那几个黑衣人闻声一振,顿时厮杀出一条血路,奔向二人。

很快,几人便会聚一处,来不及多说,便形成同一战线,顿时如虎添翼,急急向那寝殿撤去。

“啪”的一声,片刻后,几人全部撤进寝殿,两个黑衣大汉赶紧一人一边,合力推上寝殿那高达两丈的大门。

另一黑衣大汉则嘿嘿两声,气运丹田,推了寝殿门口一鼎半人多高的紫金香炉过来,挡在门后,总算暂时挡住外面追杀不止的侍卫群。

寝殿中早已空无一人,有几个侍卫,横尸地上,断气多时。

“小公主…”一进门,还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鲜血,那红脸膛的虬须大汉便急急奔向西雀。

西雀喘口气,扔下刀,顿时孩子一般扑向那大汉,“水叔叔!”

独孤无涧擦了擦唇间血迹,认真打量了那七个黑衣人。

均是四十岁光景,高矮胖瘦不一,可望着西雀的眼神,却都充满了长辈的关切和爱怜。

水不隐紫红的脸膛上刚刚有一丝笑意,因见到西雀衣不蔽体而脸色大变,一把捉了她手腕,恨声道,“那个畜牲对你…”

难道,他们迟了一步?

西雀摇摇头,“我很好。你看,水叔叔,我去中原找到了无涧哥哥。”她嫣然一笑,转身指向面色苍白的独孤无涧。

水不隐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抚抚她的头,“你这孩子…”说着抬眼望去,面上戾色顿退,恭敬道,“独孤公子有礼了,在下伤心城水不隐。”

独孤无涧颔首。

这时,门外敲打声忽然静寂,很是奇怪。

众人侧目,正想说话,却听嗖的的一声,一支火焰长箭破窗而入,没入寝殿那根巨大的朱红木柱上。

随即,数支火焰长箭接踵而来,所到之处无不起火。

独孤无涧赶紧道,“西雀,寻暗道!”

西雀点点头,开始四处张望。“端木禹有一个地下室…”

她皱皱眉,机关在哪里呢?

形势已越来越危急,火焰长箭越来越多,寝殿内不少地方已经起火。一旦殿内柱子全部燃烧,寝殿势必垮塌,纵然他们不被烧死,也会被砸死在内。

水不隐扯下一片衣襟,咬牙包了右臂上一道刀伤,狠狠道,“这混账,果然心狠手辣,干脆杀出去!”

西雀却忽然眼睛一亮,指向那美人烛台,“我知道了!”

独孤无涧等人举目望去,果然见那猫眼石美人烛台正立于火焰之中,华美异常。共有七支烛身,前六支烛身在火光中暗绿透红,偏偏第七支烛身在火光中通体发黑,似乎不是同一材料。

独孤无涧拾起地上一把长刀,一把掷过去,那烛身一晃,那道暗红的玛瑙屏风后顿时传来轧轧之声。

水不隐一喜,“地道?”

众人赶紧拾阶而下。

地下室已黑暗,夜明珠已不见,只能靠顶上寝殿的一点火光照明,四处影影绰绰,乌七八黑。

很快,众人就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并无暗道可言。

独孤无涧蹙眉,走向石牢,望向那倒在地上的一团黑影。

西雀轻轻叹气,“那是真正的努王格尔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