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睛一看,发现百草所站处,地上有粼粼的怪光。于是他一咬牙,挥刀接连砍倒两人,踩着那二人将倒未倒的尸身上跳了过去,直奔百草。

此时,百草却全神贯注看着夏侯寒与那四老打斗,毫不察觉身后正有一人满身是血地冲过来。

她看明白了,夏侯寒以一敌四却也不占下风,但此时毒虫渐多,他也不得不分神去处理脚下的毒虫。最初时,他袖中的青烟还能杀毒物,甚是冷静自若,但随着毒虫越来越多,奋不顾身地接连涌上来,他便有些烦躁了。

她想了想,低头撕下一片裙服,又侧身从火堆里抽出一截燃烧的枯木,将那裙服裹上去,然后拿出药粉洒在那裙服上,正想扔出去,却蓦然发现药粉圈里多出了一双脚。

她愣了愣,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去。

只见一个满面鲜血的沙盗站在她面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她。

他垂下的手刚一动,百草便开口了,“你想活命便不可杀我,我能配毒粉保你走出这里而不被毒物伤害半分。”

那沙盗一愣,瞪着她。

百草指向混战中的夏侯寒等人,“你看见没有,把这火把扔过去,我给你足够的毒粉离开这里。”

她气力不济,只怕扔不过去,只好求助于那沙盗。

那沙盗还未接话,只听闷吼一声,一个人影忽然飞了出来,直直飞向立在枯树上的金长老。那金长老面色一变,“老四!”

说着,便停下了吹笛,伸手接住了那飞来的人影,然而想不到的是,那力道甚重,直冲得他抱着那人影坠落下去,又蹬蹬倒退几步,倒在地上,压死一片毒物。

原本坐在地上的铜长老一见,顿时目眦欲裂,正要飞身而起,忽然听得一声暴吼,气息绵长,震得地面沙砾都抖了抖。

一道青光从夏侯寒周围拔地而起,像烈烈火焰瞬间照亮这天地间。青光中,夏侯寒须发皆张,面色青白,双目灼亮,双臂举起那银长老来,缓缓举向半空中,而那银长老已一动不动。青光之内,毒物纷纷毙命。

“银老儿!”

其他三老俱是失色,跌坐在地上,望着夏侯寒。

金长老面色雪白,唇边鲜血汩汩而淌,“雷霆怒?”

夏侯寒冷冷看着他们,“现在,你们走不走?”话音落,右手一抖,只听喀噔一声轻响,那银长老蓦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右臂软软掉下,随即有鲜血一丝丝从袖中飘落。

金长老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夏侯寒举着银长老向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厉声道,“我,夏侯寒,所做之事,对也罢,错也罢,无人可阻!”

说完,又见他双臂一抖,这次,银长老的右脚便生生从踝骨处断裂,鲜血一点点流到沙地上,显得狰狞可怖。

百草手一抖,握着手上那驱毒火把微微颤抖。她默默转过身,不愿去看那个布偶一样被生生折断手脚的老者。原本,她还担心着夏侯寒。

夏侯寒咬牙道,“我一定会去见妙娘。”

金长老长叹一声,颓然后退一步,“罢!”

夏侯寒不说话,将银长老一把抛在沙地上。背后青光渐渐委顿。

这时,遍地毒物似乎也在慢慢退去。

那原本看得发呆的沙盗终于回过神来,手中那滴血的长刀刚一动,他便听见那女子低声说了一句话,“我认识一个人,不知你可认识,别人都唤他妖瞳王子。”

嘎?

他大惊,“王?”

正要问下去,却忽闻万马奔腾,轰轰而来。

夏侯寒侧首一望,面色如灰。

沙盗。

成百上千的沙盗。

四老已迅速消失。

夏侯寒随即转头看向百草,却见百草扔了手中那磷光闪闪的火把,对着他微微一笑,仿若在释然告别。

他不明白她为何而笑,但随即他便见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架在了百草脖子上。

“百草!”

那沙盗更是莫名其妙,他也不明白这女子怎就忽然拉着他的手,将刀架在了她自己脖子上。他只是全身冷汗,两股战战,压低声道,“你…疯了?”

百草道,“我不疯,你便不能活。”

那沙盗顿时镇定下来。

夏侯寒慢慢向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百草,“为什么?”

那沙盗一见他那目中滲人的寒意,便又忍不住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来,退后了一步。

那男人刚才生生折断活人手脚的狠实在让他胆战心惊。不关他的事啊,不关他的事,他不就看走了眼想劫点财嘛?

他吞口口水,四处张望了一番。这片荒漠已成名副其实的地狱,大量的毒虫已退去,唯留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或是骨架在沙地上,举目望去,一片血淋淋的荒冷。

夏侯寒黑发散乱,半身染血,双眸像荒原里最亮的两簇野火。他缓缓问,“为什么?”

百草望着他,感觉这那刀口凉意,于是轻轻开口,“忘记,不代表给予别人的伤害便不复存在。师兄,师兄…”

她含着泪笑了笑,“我原本不想再唤你师兄,可我们毕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师兄,今日,是我要离开你。是我要离开你。”

夏侯寒摇晃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一步。

百草面色却一点点冷起来,“你过来,是要带我的尸首走么?”

这时,沙盗的大队人马已到。

那挟持百草的沙盗顿时大喜,偏偏手中这人质又听话得紧,于是趁着对面那男子发呆的空隙里,赶紧拖着手中女子倒退数步。

一人扬绳勒马,马声长嘶。

那沙盗急忙扬头,“老大。”

那老大道,“出了什么事?你大哥呢?”

那沙盗道,“全都死了。”

那老大低头一望,“女人?”

那沙盗急忙道,“这个女人说她认识王上!”

那老大显然也很吃惊,仔细看了看那面色疲惫漠然的女子,目色一深。

那沙盗倒是急得够呛,“老大,今日看走眼了,那人委实狠…”

不等他说完话,那老大已调转马头,“走!”

谁知,他这一声走,却堪堪惊醒了那半身染血恍惚而立的青袍男人。只见那男人咬牙一笑,跃上半空中,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不许走!死便一起死罢!”

说完,在半空中张开双臂,轰然一声,身后顿时腾起一股青色的焰光来,照亮了地上累累人尸。那男人在青光中毛发倒立,目眦欲裂,双掌往外一推,一道青色霹雳眼见着直摧而来。

百草微微眯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夏侯寒,满头青丝被那掌风吹得直直立起。

那挟持百草的沙盗已吓呆了,手中的长刀滑落在地。

那老大面色大变,右手一把抓起百草,扔上马背,随即一拳重击在马屁股上,掉头惊驰而去。

百草整个人横挂在马背上,只觉得眼前青光耀目,于是忍不住闭上了眼,随即耳边响起一阵惨叫声,只觉得巨大的气浪涌来,让她血气翻腾,胸口一痛,呕出一口鲜血来。

然而,终究是走了。

马背颠簸,百草软绵绵地抬头,只见着越来越远的那片青光中,夏侯寒只身孑立,发丝舞动。

他越来越远,表情模糊。

她笑了笑,又吐出一口鲜血,慢慢阖上了双眸。

夏侯寒忽然也笑了。

他看着那个挂在马背上的女子,黑发在风中飘荡,像天边的云一样好看,她看着他,展齿一笑,满口鲜血。

于是他就越笑越大声了,越笑越癫狂。

来不及跑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面目扭曲口喷鲜血,高高低低地倒在了地上。

失去主人的马匹也口吐血沫翻倒在地,痛苦地挣扎。

那挟持百草的沙盗躺在地上,瞪大眼,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眼中、耳鼻中涌出来。

在死之前,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大笑着从他身上踩过去,向着远方而去。

那个男人明明笑得那么大声,可他却觉得好像在哭,他这么想着想着便阖上了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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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 锦城锦城]

曙光渐明。

连国。平城。

锦城这一夜睡得又不太安稳,早早地便起来了,却破例没去早朝,只是托了国相噶玛巴代为听朝。他坐在满满一桌早膳前,一语不发,也不提筷。

阿鲁偷眼瞧他,不敢说话。其他宫人更是战战兢兢,这几日王上都吃得极少,只怕御膳房中那一批厨子更是寝食难安了。

锦城习惯性地以左手捂着胸口,手心中的那一点温暖似乎可以缓解一些疼痛。蛰伏三年之久的冰蛊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他这三年来偏偏又是心力交瘁,受伤也不少,只怕这一毒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阿鲁。”

阿鲁急忙上前听命,“是,陛下。”

“传小桐将军来与孤王一同用膳。”

阿鲁点点头,领命而去。

他刚离开,霜霜便托着一个玉盘子轻轻走进来,委身一揖道,“王上,该吃药了。”

锦城微皱着眉头,“不吃,那药也镇不住了。”

霜霜依然眉目低顺,迟疑了片刻,轻声道,“王上,霜霜这几日仔细试过了,霜霜创制的针法,或可减轻夜间疼痛,即若效果甚微,也绝不会伤害王上身体。”

锦城眉梢淡淡一挑,“哦?你怎么知道?”

霜霜还是低着头,“因为从头至尾,霜霜试过七十七次了。还请王上放心。”

锦城正要说话,谢小桐热气腾腾地跑进来了,一面擦着满脸汗水,一面跪下道,“臣谢小桐见过王上。”

他似乎刚练过武,满面通红,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闪闪发光,而在看见霜霜之后,便更是闪光了。

锦城轻轻吁了一口气,面上虽是恹恹而平静的,心里却含了笑。谢小桐这孩子便是一颗烧红的铁,从里到外都热得可以放在水里哧溜一声冒烟。

这些年过来,他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见过太多冰冷的人和变迁的事,唯有谢小桐那颗热烈赤诚的心,让他发自内心地喜欢。皇城中的有眼之人也都看得出来,还未满十八的谢小桐是极得王上欢心的,前途无限光明。

因此,当谢小桐出现在中宫时,所有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是性凉如水的医侍霜霜姑娘,一个是朝气蓬勃的副将小桐将军,但凡这两人在,王上的脾气都不会太坏。

锦城瞄一眼霜霜,又瞄一眼跪在地上的谢小桐,轻咳一声,淡淡道,“起来罢。霜霜,你也坐下来陪孤王吃早膳,今日菜太多。”

霜霜低低应一声,将玉盘子转交给一个宫人,娴静地坐在了锦城右下方的位置。

谢小桐就活跃多了,眨眨眼,笑眯眯道,“多谢王上赏赐。”

说完,便绕到长桌另一边,挨着霜霜坐下来了。霜霜轻轻咳一声,暗暗示意他坐对面去,但谢小桐不理,哧溜喝了一口茶,他刚练过武,渴坏了。

锦城微微示意,宫人们便退下去了。中宫内庭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是喜欢谢小桐这么无拘无束的,但宫中规矩多,闲言碎语更多,因此他也不得不克制,这样的时候,他多数是斥退了宫人,来享受片刻没有防备没有攻击没有约束没有心机百转的时光。

三个人开始用膳。

宫人不在,霜霜便自觉担任起为锦城布菜的职责。她细心地盛一碗红米粥,再拿起象牙筷,为锦城面前的菜碗里布菜。

盐渍青笋、白玉鸭舌、锦绣鱼片、甜醋凉小菇…锦城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布菜,他喜欢吃简单清爽的菜,而霜霜深知他这一生活习性。

谢小桐在和一只五宝蜜辣鸭腿作战,吃得不亦乐乎。锦城抬起头来,眼里有了丝微微笑意。

霜霜轻声道,“小桐,早膳不要吃得这样油腻。”

谢小桐含含糊糊道,“唔…那不行…不吃肉容易饿!”

锦城以右手支颐,懒洋洋地开口道,“唔,谢小桐,你可还想得起中原的菜?”

谢小桐呆了呆,中原?他似乎已忘了自己其实是中原人。

锦城慢慢喝一口红米粥,接着道,“孤王记得中原那玉荷粉蒸蜜鸡甚好,你可还想吃一吃?”

谢小桐吞了鸭肉,傻傻看向锦城,“什么时候吃?”

锦城道,“你去了中原,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

霜霜轻轻放下象牙筷。

谢小桐瞪大了眼,“王上要带我去中原?”

锦城摇摇头,缓缓道,“孤王没法走。你们,你和阿鲁,遣二十名顶尖诛杀猎人一起去。”

谢小桐愣了愣,顿时忍不住有些激动了。派出二十名顶尖诛杀猎人的,必是要事。“王上,这次是什么任务?”

锦城眉目淡淡,慢慢启唇,吃一片青笋,“寻人。”

“谁?”

“你美人姐姐。”

一语出,谢小桐手里的鸭腿跌落在盘子里,他半张着嘴,“美…美…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不是死了么?

锦城正想说话,一个宫人碎步走进来,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

锦城眉梢微微一跳,目色蓦冷,啪的一声,一把将玉筷拍碎在桌上,“滚出去!”

那宫人顿时吓得面无血色,赶紧退了出去,也不敢再吱声。

霜霜和谢小桐见锦城蓦然大怒,急忙起身来,跪下道,“陛下息怒。”

这时,阿鲁疾步走了进来,在中宫内庭外的玉阶下跪下,却不敢说话。因为他已见了那宫人被斥出中宫。

锦城望出去,以手抚额,有些不悦道,“什么事?”

阿鲁望了一眼霜霜和谢小桐,有些迟疑,“…”

锦城不耐道,“说。”

阿鲁于是道,“启禀陛下,阿古达姆宫外秘密求见。”

锦城一听,果然勃然大怒,拂袖而起,鲜红长袍的袍角因为他的忽然起身而飞舞,碰触到跪在地上的霜霜脸颊上。霜霜眨眨眼,一动不动地跪着。

“孤王说过什么,看样子他们全作耳边风了!好,叫他滚进来见孤王!”

阿鲁也偷偷冒汗,不敢惹盛怒中的锦城。三年前,大漠沙盗以云那伽公主换得金德王朝五福关一地入住权后,却并未安生太久。很快,沙盗内部分裂为两派,一派以穆图为首,留在了五福关,与中原人结亲繁衍,一派则以阿古达姆为首,重返大漠,干起了那刀尖舔血的旧营生,并不断扩充亡命之徒。锦城返国不久,在动乱中复将沙盗暗纳麾下,以为己用。随后,发动兵变,血洗皇城,改天换地,大统连国,沙盗事实上成为了锦城暗地里的一支奇兵,在纵横大漠的同时,也探听邻国动向和各种消息。

因此,沙盗的晋见,便与诛杀猎人一般秘密,通常只靠宫中暗人传递消息,又或是在深夜秘密入宫面见锦城,且一般情形下,不得锦城召见,沙盗不得入皇城,更别提入宫了。

今日,阿古达姆竟在白日里擅自请求晋见,怎不让锦城大怒?

阿鲁垂首道,“回禀陛下,阿古达姆怕是不能滚进来了。他受伤了,且身边还携了一名受伤女子。”

锦城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