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这只人蛊吃掉的人的魂魄,我替你封印在树叶中,必要之时可做傀儡供你差遣。”她说着,眼波一闪,又想起一事来,问,

“不过此刻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应该在加梵城中举杯狂饮吗?”

“新封的将军已经酩酊大醉,被人抬回了新赐的寝宫,而奴隶刃,在师父面前。”来人微微扬头,有星光从干枯的胡杨枝头洒下,冷冷清辉之下,来者赫然便是不久之前在神殿之上以离花为聘,誓言永生守护公主的神之使者!此刻,他那张让公主神魂颠倒的脸依旧俊美无俦,只是那双眼,不再澄明洁净,而是收拢了所有夜的暗色,阴邪得仿佛来自地狱。

“刃,你这次做得很好!”

“全凭师父料事如神,一朵离花,果然只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而让王点头应允的,还是公主的痴心。如果不是师父一年前在野狼谷的部署,今日之事不会如此顺利。”

“现在是将军,然后便是驸马,再然后就是以神之名义君临天下的新帝!”黑衣人负手踱在一地乱尸中,只踩得那残尸污血吱吱作响,“到那个时候,你权倾天下,天子无私事,你要找的人,便是这天下要找的人;你要杀的仇人,便是这天下的仇人!就算那人躲到了天涯海角,倾天下之力去找,也是易如反掌!”

听得那样的话,刃却低下头去,声音恭顺而郑重:

“刃的一切都是师父赐予,如果不是师父救我,授我武功幻术,全心全意帮我,刃是不会有今日的,刃为师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师父不要你赴汤蹈火,师父只要你代替加梵王成为沙漠新的主宰!”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可是师父的力量还不能让你一步登天,现在你还有两个最大的阻碍。”

“是什么?”

“一瓶水和一个人!”

她抬头望着枝桠间残破的夜空,声音飘渺如林中夜雾:

“二十年前,加梵沃野两国交战,加梵大败,眼见就是倾国之乱,机缘巧合下,加梵王穿过圣湖结界见到了离湮女神…”

她身子一僵,忽然顿了一顿,然而就在那短短一瞬间,刃却察觉出某种强烈而复杂的感情在这小小空间中猛然迸发,凛冽了空气!

他恭敬而立,未发一言,但心下却微微诧异,究竟是什么样的回忆,让素来淡定自若,俯仰万物如神祗的师父瞬间沸腾如滚水?

那股气息很快便消弭,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又平淡如常:

“然后,他感动了女神,女神赐他圣湖神水,那瓶水,才是真正的神物,也是加梵国昌盛的气数。只有拿到那水,我们才可能真正赢了加梵王,也赢得这个天下!”

“水在何处?”

“水由王后保管,不知道她藏在哪里。”

“那这件事,或许公主倒可以帮上忙。”刃微微笑着,看向她,“师父,那个人又是谁?”

一身黑袍的人沉默半晌,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刃,你去圣湖拿离花的路上遇到了什么?”

“去时虽然凶险,但师父给了我护身的鱼骨刺,又告诉了我打开圣湖结界的咒语,一路上也颇为顺利。不过,在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狞。”

“还有一群盗匪,盗匪里面有个叫乐乐的丫头吧!”

“师父说的阻碍是她?”他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她只是一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小丫头罢了!”

“你记住师父的话就好了!”血腥的气息中,她眼亮如猫,泛着微微的笑意,盯住了他,“刃,你入了皇城,师父就帮不到你了,凡事都要小心,小心…”

说话间,那一袭黑袍慢慢隐于暗色之中,渐渐化为虚无。

见惯了师父这样的来去无踪,刃并无诧异之色,倒是那个名字,令他想起了一席让他都目瞪口呆的话。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行侠仗义,做劫富济贫的黑白双盗?到时候你骑白马,我骑黑马,在沙漠里来如电去如风,劫不义之财,济天下苍生。几十年以后,当我们老了,大漠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传说,我们就找一处绿洲,养些牛羊,一起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喂,你干嘛这样瞪着我,我不管你是谁,你只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如果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半月前,他拿着师父画的地图动身前往圣湖,途中虽然凶险,但有师父以灵力封下结界,阻止一切邪魔近身的鱼骨刺保护,也仗着一身卓绝武艺,他顺利拿到了离花,而在归来的途中,他却遇到了狞。

狞是沙漠中最凶恶的怪兽,性莽,嗜血,力大无穷,在战火四起的时候,它们四处为祸,死在狞害下的人畜不计其数。加梵统一后,加梵王曾派出大量的军队剿杀狞,终使其在加梵境内绝迹。

而在这远离加梵的荒漠上,他见识到了狞的可怖!

好象是沙漠中的盗匪正在打劫过往的商队,狞出现了!骆驼,马和人类的尸体遍地都是,狞扑咬所有的活物,却并不急于啃食,转而扑向下一个目标,它在争取最大的胜利!

他路过时,只剩下十多个彪悍的盗匪还在垂死挣扎,那些平时横行无忌,杀人如麻的盗匪在狞的利爪下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脆瓜,一掌之下便是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他远远观望这炼狱般的景象,心下却在盘算要不要出手:出手,在拿离花的过程中他已受内伤,狞凶残如此,他没有赢的十足把握,而且,离花在他的背囊中,虽已结下保护结界,却难保在打斗中不出一点差池;不出手,便要等它杀完吃光,谁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而绕道的话最近的一条路也要多行三日,他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更重要的是,赶不及祈福圣会,在世人之前献出离花的大好时机。

他正在犹豫,一匹黑马已向他的方向飞奔而来,狞就在其身后紧追不舍,马上的少女一身劲装,正驰马高呼:

“叔叔伯伯们快走,我引开它!”

而那其余的盗众竟也没有贪生离开,全都策马奔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狞已将马扑翻在地,一口咬断马头,又朝地上的少女扑了过去!

狞的咆哮,少女濒临死亡的尖叫让他眉头一皱,脑中一刹那间空白,等他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惊鸿一般持剑掠向怪兽,将那不停尖叫的女盗匪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然后,就是天昏地暗的搏斗!

他已记不清斗了多久,他终于一剑将那怪兽钉在了黄沙中,躺在尸横遍野的沙地上,他只觉全身酸软,力气全无,再然后,他看到那个劫后余生的小丫头把脸凑到他眼前,忽闪着大眼睛,说出了那样一番“豪言壮语”。

那个时候,他差点笑出了声,而全身血气却翻腾得厉害,他连忙闭上眼睛运起气来,再也没空理会她的聒噪。

忆起这样一段插曲,新封的将军在班驳的树影里低低笑了出来,就这样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丫头,有什么本事能成为他的阻碍?

而且,不过半日他们就分道扬镳,除了知道她叫乐乐,再无其他交集,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看来师父的未卜之术,终于也有错的一回。

带着那样的笑意,他翻手捏出指诀,指间转出流光,气流涌动间,所有交错横生的枝桠都舒展成原来的模样,泥土翻腾起来,眨眼间便掩住了污血残尸。他解开师父为养人蛊布下的结界,这里便和沙漠中随处可见的胡杨林一般毫无二致了,只是,那些浸到土中的鲜血恐怕会滋生更多的邪灵吧,那些,可与他没有关系了!

冷月之下,他的笑疏离而冷漠,他翻身上马,折回了皇城。

乐乐 文 / zxiao200257

仅仅凭着一朵花便由奴隶一跃成为将军,这样的传奇一夜之间传遍加梵。一时之间,新赐的将军府中门庭若市,无数的达官贵人送上门来阿谀奉承,新封的将军谦虚着,陪笑着,说着得体的场面话,而眼睛深处却是冷冷看着张张虚假的面孔,忍住了满心的不耐烦与厌恶。

另一边,他仍旧每日与公主相见,只是由以往的偷偷摸摸变成了正大光明的相会。耳鬓厮磨间他也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过神水,她却茫然无知,不过却也无防,等到成婚后,他便可在宫中自由出入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着。

一批一批的赏赐不断送进府邸,一拨一拨的仆人侍卫也从宫里调了过来。大漠最强盛帝国的长公主出嫁,气势非同小可,要安排布置的地方多而繁杂,因此即使是这样,人手还远远不够,更多的人被招了进来,由宫里调来经验丰富的咸嬷嬷统一训练。

就在那一溜烟儿低垂着头被咸嬷嬷口沫横飞地训导诸多礼节的侍女中间,他又看到了师父所说的“阻碍”。她正盯着他,歪着头笑得阳光灿烂。

那个笑也立即换来了咸嬷嬷一记响亮的巴掌!

“笑,笑什么笑!野丫头没有一点规矩!这里是将军府,以后就是驸马府,让皇亲国戚们看见你们这些没规矩的粗野丫头还以为是我咸嬷嬷没有手段!”说着,抡起胳臂另一个巴掌又要扇过去。

刃见那丫头面露冷笑,隐在身侧的手握掌成拳蓄势待发,连忙喝了一声:

“嬷嬷住手!”

咸嬷嬷一惊,看清来人后马上满脸赔笑,行了大礼再解释道:

“驸马爷,这些新来的丫头太没有规矩了,我正在教训她们呢!”

他点了点头,指向乐乐:

“你跟我来。”

乐乐只得收了拳头,狠狠瞪一眼咸嬷嬷,也不管她如何诧异,径直跟着刃去了。

走到僻静处,不等刃开口,乐乐跳起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哈哈,我可算找到你了,我就知道老天爷一向待我不薄,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让那个老妖婆欺负我的!”

“你会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人?”他甩开她的手,脸色冷峻,“你找我干什么?”

“你忘了吗,”满面笑容的女子又跳到他面前,“你不是答应了要和我做黑白双盗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那个时候,我问你你不吭声,那就是默认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冷哼一声,多年的冷静自持差点被这蛮不讲理的话毁去:“我没答应你做什么大盗,你快滚,否则我马上要你的命!”

“我才不怕呢!”她手一叉腰,在他面前扬起脸来,“你不会的,否则你那时就不会救我了!”她忽地想起一事,目光中这才有了几许忧色,怯怯问道,“你…你是不是为了公主才不要我的?”

“你总算搞清楚状况了!”他手指大门,真不想对这样的花痴再多说一个字,“马上消失!”

她的声音终于低沉下来:

“公主…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漂亮吗?你…你真的那样爱她吗?”

“对!”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那娇小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她螓首低垂,半晌,突然抬头,紧紧盯着他,眼睛里全是坚定不移:

“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我只嫁你,不管你喜欢别的什么人,不管她是多么好看,我…总要让我试一试嘛,总要让我努力看看嘛,你不是还有三个月才完婚吗,说不定,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改变心意了!”

那样执拗的双眼让他微微一动,脑中突然闪过师父的话:

“那个叫乐乐的女人会成为你的阻碍!”

那句话原来应验在这里!她盲目可笑的爱情会搅乱一切!

思及此,他眼中杀意顿现!

乐乐还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他们相互看着。

良久,他忽然粲然一笑,耀眼如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语调温柔醉人:

“傻丫头,你比公主可爱多了!”

他突然的转变让她又惊又喜,指着他,“你,你,你…”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刚才我是试你的!”他的笑俊朗温柔,如醺人的春风,“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怎能不向往,更何况是和你一起…”

他的手一寸一寸向她的脖子移动,停在颈椎处,像是情人间最亲昵的抚摸。

“乐乐…”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但在那瞳的最深处,却是一片寒茫!

只是一瞬间,不会痛,乐乐,你就在这样的美梦中…消失吧!

他眼中忽然寒光大盛,刚要发力,传报声却陡然响起:

“王后驾到!”

姿势亲密的两人都是一惊,乐乐一脸惊慌地拉住他的衣衫:

“哎呀,王后来了,怎么办?”

他脸上的戾气迅速隐去,给了她宽心一笑,应道:

“不要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那样一句话,听在情窦初开的少女耳中,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了,她点点头,躲到了他身后。

说着,领路的侍女已经跨了进来。

刃不慌不忙,揽襟行礼,气度雍容。

王后笑道:

“大将军,你不忙着与瓷儿的婚事,却在这里有何贵干呀?”

刃知道她对着婚事还心存芥蒂,听她语中带刺,便微笑应道:

“禀王后,有新来的婢女不懂事,顶撞嬷嬷,臣怕她无法无天日后冒犯了公主,因此特地施以惩戒。“

“哦?”王后挑了挑眉,依旧笑着,“还有咸嬷嬷都管束不了的婢女吗?站出来让本宫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乐乐知道再也躲不过去,索性心一横,一步跨了出来,嚷嚷着:

“看吧看吧,我就长这个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什么都没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乐乐,跪下!”刃与咸嬷嬷几乎同时喝出声!

乐乐看看刃,咬了咬牙,“咚”一声跪下了,但一双黑漆似的眼睛却一直倔强地盯着俯视她的王后。

咸嬷嬷扑通一声也跪下了,抖得好似筛糠,结结巴巴不住讨饶:

“都是老奴管教不力,王后饶命,王后饶命…”

王后却置若未闻,她一双眼睛只搁在乐乐身上,半晌都未曾一动,呆滞间脸上神色变幻,捉摸不定。

她一见乐乐陡然失神,刃鹰一般的目光却捕捉到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凭着练武人敏锐的直觉,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心中情感的急剧变化。可是,乐乐怎么能带给她这样大的震撼?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王后,一个却是打家劫舍的女盗匪!

他正自疑惑,她已不顾尊卑走到了乐乐跟前想要抬起她的脸。小丫头想躲却斜眼瞟到刃要她忍耐的眼神,只得僵着脖子让王后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华衣的贵妇叹道:

“好个俊俏的小婢女,难怪将军要单独责罚她一人了!”

刃不明其中就里,恭立在侧不敢答腔。

“不知怎么回事,本宫看着这个小丫头,越看越喜欢,不知大将军肯不肯割爱将她让给本宫,本宫再调十个精明能干的婢女来跟你换,怎样?”

刃未料到她会如此一问,微微一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数个念头:

乐乐一入宫要再杀她便非易事,而以她冲动的性格必定会引起大乱!王后为何要这样做?是怀疑他与乐乐有染还是她们之间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还未答话,跪在地上的乐乐已经哇哇叫了起来:

“不,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将军府,我不走!”

“为什么?”她问,眼睛却看向刃。

“因为她刚进府,什么规矩都不懂,进宫只会带来麻烦,如果王后真的喜欢这丫头,给刃半个月时间,调教好了必送她进宫!”他回答得不慌不忙。半个月,杀她绰绰有余!

“将军要忙着与公主的婚事,哪有这个时间呢?还是本宫来吧!”王后笑得温婉,却丝毫未让步。

他明白若再坚持必将遭疑,只得点头道:

“既是如此,乐乐,你就随王后入宫吧!”

乐乐闻言如遇大刑,连连向他使眼色,他如若未见,向王后朗声道:

“王后首次驾临,请容臣带您四处参观!”

她笑了:“本宫今日来就是要看看瓷儿日后起居的地方,大将军,你还真是心思通透啊!”

他微笑垂首,不再答话,向前引路去了。

见一行人远去,乐乐立马支身跳了起来,愁眉苦脸地揉着两个膝盖,恨恨骂了王后一通,然后就寻思着一定不能跟她进宫。她来是要把驸马爷拐走的,可不能真去给人卑躬屈膝,叔叔伯伯们知道了一定骂她丢脸的。而且,不在刃身边,怎么能近水楼台斗得过那个听说美过仙女的公主呀?更糟的是,她是匪,阿爹一再叮咛不得踏入皇城半步,为了未来夫君她已经不管不顾了,要让她那老爹知道她居然溜去了皇宫,非要气得吐血不可!并且,万一她不小心说漏嘴说不定小命都没了!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大眼睛咕碌碌转,瞅着四下没人,就想着先溜为妙,等那王后打道回府后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晃回来!

说走就走!她活动活动胳臂腿儿,提一口真气正想来个雏鹰亮翅飞出高墙,突然一股大力将她刚刚拔高一尺的小身板又扯了回来,“扑通”跌个四脚朝天。

她正哀号着,就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扶了起来,刃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