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迅猛凌厉,杀了恶兽个措手不及,剑尖斜斜掠过,一挑之下回身又是轻轻一挑,两只眼球应声而破,这一剑取双珠,分厘不差,妙到巅毫!

他猝然发难,一击得手,立刻乘胜追击,剑花如雨,纷纷向那恶兽袭去!那流沙群中的霸主双目暴盲,狂性大发,咆哮着将一颗铁铸一般的头四处乱撞,只撞得地动山摇,沙落如泼!

他一把将乐乐推到远处的角落中,身子一滑钻入它腹下。

任何鳞甲动物,肚腹都是最柔软最易攻击的地方,他斜握长剑,剑刺入腹,没受伤的腿奋力一蹬,身如飞梭,顺着它一丈长的躯体一滑而下,利剑划过,将那巨蜥开膛破肚!

借着那一蹬之力,他已经滑到洞外,一时之间只觉阳光刺眼,恍如隔世。

巨蜥腹部受袭,暴跳而起,蕉扇似的利爪拍得顶上沙层摇摇欲坠,一根粗如树干的尾巴狂摇猛抽,只抽得黄沙漫天而起!

他躲开巨尾袭击,往地上看去,忽然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一滴血都没有!地上一滴血都没有!他那样的一剑,居然都未曾割破它的肚皮?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流沙地上,一路硕大的滑痕蜿蜒而来,他心念如电,顿时醒悟,这巨蜥体积庞大,松软的流沙层根本经不起它踩踏,因此它便以肚腹着地,以尾掌舵,以爪作浆,滑沙而行,久而久之,柔软的肚腹上便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他刚才那一剑,只是刺穿它的厚茧,并没有伤及腹脏。

他只觉得手心冒汗,这巨蜥身披鳞铠,他追击的那几剑未曾伤它分毫,而它肚腹又有老茧保护,这一身铜墙铁壁竟然再无半点破绽,而自己断了一条腿,昨夜为救乐乐又输出了大量真气,刚才那一番打斗已是竭尽所能,此刻一停下来,全身剧痛如要裂开!

初生的旭日红得像是烈烈燃烧的火焰,而在刚刚经过恶战的人眼中,却是迅速垒起的寒冰!

他挣扎着爬起来,定定看着还在巢穴中发狂的巨蜥,忽然间握紧双手,拄着长剑掉头离开!

“她本来就要死的…即使今日不死,师父也会逼我动手…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尽力了…回去也是白白送死…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

一步一步离开的人眼中神色变幻,寒气聚散,然而,却好像是有绳子勒住了喉咙,走上一步,便紧上一分,走得几步,似乎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回去,是死,可是离开…似乎竟然是——生不如死!

女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只听得他心里一阵紧抽!

他猛然转身,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他跑了起来,狂奔了起来,眼中是太阳火在燃烧!

他扔了手中的剑,奋力一扑,抓住怪兽巨尾,顾不得受伤的腿,双腿蹬地,大吼一声猛然一拉,竟将那巨蜥拉得退后三尺!

巨蜥身形虽然庞大,韧性却是极好,察觉尾部受袭,咆哮一声,身子一弯,一张血盆大口便咬了过来!

他看得仔细,等那腥风扑到面前,豁出命去,猱猿一般跃上兽头,出手快如疾风闪电,一上一下掰住了那血盆大口!

怪兽狂怒起来,只踏得大地震颤飞沙走石!它狂甩巨头,想要将骑在头上的敌人甩下去,然而,早已不顾生死的人也是狂性大发,双手紧紧掰住它的上下颌,硬是不动分毫!

他全身青筋暴起,睁大眼睛看着洞穴,却一直没看到那小小的影子,更是心急如焚,咬牙再挤出几分力气大喊:

“乐乐,快出来!快走…”

喊了几声,那一道影子总算从沙雾中冲了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呆了一呆,突然间大笑起来:

“坏人!恶魔!老天总算开眼了!他要杀你了!你要为所有人偿命了!”

刃只看得怒火中烧,骂道:

“傻瓜!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是、我要走,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救阿爹!”她醒悟过来,喃喃说着,瞅准巨蜥挣扎的空子夺路而过,也顾不得歇息,拔足便狂奔起来!

“乐乐!”几乎精疲力竭的人大喊一声,只觉那大嘴又收紧几分,他咬紧牙关,使出最后力气死死撑住,他眼中映着那小小的、倔强的影子,嘴角突然就有了苦笑,他喉头动了一动,从牙关中挤出最后几个字,

“流沙、流沙颜色比普通的沙要…要深,一定、一定看仔细了!”

她忽然站住,眼中不自禁涌出泪水!

骄阳如火,热气蒸腾,恍惚之中,面前似乎幻化出了一幕幕的海市蜃楼:

最初的相逢,狞的利爪将她扑在身下,素不相识的他如天降神兵,一剑刺下!

动弹不得的他,眼睁睁看着匕首一分分落下,却始终不肯用阴毒的术法控制她,生生受了那剜心的一刀!

火药轰然爆炸,危急之下,是他紧紧将她护在身下!

她陷入流沙,也是他奋不顾身飞扑过来!

最后的生死关头,他留下,却叫她走!

那颗因为无数鲜血而坚硬的心被汹涌而来的记忆冲刷得柔软如昔!

她蓦然转身,脸上是同生共死的豪气!

另一边,巨蜥的狂躁已将头上的人甩了下来,拼了最后一丝血勇,重伤之人双脚蹬地,仍是撑着那一张巨口不肯松开,然而,那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压到了他面前,腥臭之气只冲得人头晕目眩!或许在下一刻,他便会力竭而亡,终究被这巨兽吞入腹中!

他心如死灰,突然听得女子清亮一喝:

“刃,侧身!”

几乎是本能的,他紧掰兽口,身形一侧——

一道红影裹着剑光疾冲而来,飞扑之下,寒光尽数没入怪兽口中!

他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乐乐,握紧剑柄,狂叫着,在它腹中乱搅一通,只痛得那巨兽纵声狂嚎,打滚挣扎,哀鸣良久,终于才断了气!

血战到最后一刻的人仰躺在凌乱的沙地上,万里无云的天空浮在头顶,湛蓝湛蓝,竟是从未见过的美丽!

乐乐扑到他身边,抱着他放声大哭,眼泪沙子在脸上糊作一团,让人忍俊不禁,可是,他笑不出来,身体像是消失了,意识却是出奇地清晰。

三次了,为了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次比一次严重,第一次是偶然,接二连三的,却似乎理所当然,或许,或许连第一次都不是偶然吧,所以每一次才会这样情不自禁、不由自主!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楚过,没有掩饰,没有借口,他喜欢乐乐,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那种温暖,那种漫漫寒夜中猝然而亮的温暖;只为他一人的温暖;没有丝毫保留,不求点滴回报的温暖;懂事之后,他冰冷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温暖!这种喜欢,那样炽热、那样强烈,无论他怎样压抑,怎样掩饰,也终究敌不过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在寒冷中行走的人,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温暖,或许还可以一直麻木地走下去,可是一旦被这样的温暖灼热,可能任何人都恐惧再回到那冰冷黑暗中去吧!

他使出最后一点气力,巍巍向她伸出手去,立刻被她紧紧握住,这样充实的拥有,这样温暖的陪伴——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嘴角却微微笑了出来!

金光漫天浮动,那阳光似乎一直都照进了他幽暗的心里,这一刻,他失了睥睨天下的力量,而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宁静!

天地静默如亘古,在了悟者的心中,一切却仿如初生!

这一次,刃睡了最长的一觉,整整睡过去了三天三夜。

无数的怪梦、无数的残念纷纷扰扰,而一切却在睁眼的一刹那,看到乐乐蓦然惊喜的面庞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一脸憔悴的女子扑到他身边,眼中是急切的光芒:

“你醒了,还痛不痛?哪里痛?饿不饿?渴不渴?”

那一个字一个字,好像都落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糟了,难道发烧给烧傻了?”看着他发愣的样子,她一拍脑袋,仿佛明白了过来,马上,在眼眶中转了许久的泪珠儿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刃,你别担心,我一定带你访遍名医,一定要治好你,就算治不好…”她吸了吸鼻子,紧紧抱住他的头,“就算治不好你也别怕,我说过一辈子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乐乐说话一定算话!”

他正哭笑不得,突然听到她最后那一句话,心里一震,眼眶竟然潮湿起来,他连忙吸进一口气,平复了震动,闷闷开口:

“乐乐,你、你想勒死我吗?”

“呀!”她吓了一跳,退开一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没事吗?”

“你说呢?”他笑了一笑,运气行遍周身,只觉去势顺畅,知道伤势已无大碍,亏得平日的潜心苦练,重伤之后,这个千锤百炼的身体才能撑得住,他抬头看着她,眼神严肃认真,“乐乐,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咬牙低头,眼神闪烁,半晌,才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企盼:

“刃,是王后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心里不想的,你不是坏人,你也不是恶魔,一切都是王后在逼你,是不是?是不是?”

王后、王后…他喃喃念着,电光火石间,在生死关头可以全数抛去的负担清晰无比!

死,便有了舍弃的借口,但是活着,就必须承担!

他终其一生都想要杀的人!师父要的神水!还有,他对师父的承诺!

他突然激灵灵打个寒颤,师父,有着无上灵力的师父,俯仰天地洞悉一切的师父,她不会放过乐乐!她早就预言过乐乐会是自己的阻碍,这一刻他才明白,会怜会爱会牵挂原来就是最大的阻碍!她一定会扫清拿到神水路上的一切阻碍!

不行!绝对不行!

如果…如果自己可以做到连师父也看不出破绽,是不是乐乐就能逃过一劫?

不让她再回皇城,不让她再卷入那些纠纷当中,自己回去,不管千难万险,一定帮她救出先木合,再想办法帮师父拿到神水,偿还了她的再造之恩,那时,便再不相欠,她也不会为难乐乐了!

女子拉着他的衣袖,还在坚持等那一个答案:

“刃,你回答我,到底是不是?”

“还真是个天下第一的傻丫头,”沉思良久的人忽然邪气一笑,“怎么,得了那样的教训还学不聪明吗,我随随便便做做样子你又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那样的笑只看得女子心惊肉跳,指着他结结巴巴问道,“可是、可是你那样拼命救我…”

“不是救你,是杀不了那怪物,我也同样走不了!”

“但是…你说流沙…你还叮咛我小心流沙…”

“流沙颜色深,要你小心,是不是?”他靠近她脸庞,笑得得意洋洋,“不那样说你怎么会回来帮我,又傻瓜一样照顾我,让我捡回一条命?乐乐,我太了解你了,要骗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些话,如同盐水泼向还没结痂的伤口,只痛得她冷汗涔涔!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中的泪落下,一双浮着水花的眼睛狠狠瞪着那负心的人,直想将他一口吞下!

他别开脸看向它处,只是一径冷笑着: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没功夫再编谎话哄你了,那些话还要留着对公主说。”他沉吟半晌,复又开口,“不过我也不想欠你太多,今日你救我一命,我答应你,作为报答,我一定把你阿爹平安从皇宫里带回来,不过前提是,过了流沙群你就留在库哈等我,绝不能再去皇城!”

“怕我去坏了你和公主的好事吗?”她抹去眼泪,死死止住哭泣,瞪着他,“放心,只要你办得到你答应的事,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不要敷衍我,也不要和我玩什么花样,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不帮你,你不可能救得了先木合。”他笑言警告着,拾起长剑,立起身子,拉起形如木偶的女子,指向东方,“走吧,这一仗我们耽搁太久,得抓紧时间了。”

暗涌 文 / zxiao200257

一日有惊无险的跋涉,到达库哈,两人都快要虚脱,然而时间紧迫,刃归心似箭,只是服了一帖治伤药,稍事休息,安顿好乐乐,备好马匹干粮便要飞奔回城,想抄近路在扎吉回宫前截住他。

是以刚刚入夜,酷热渐消,寒气聚集,马背上一手控缰的人禁不住回首,再次叮咛:

“乐乐,记住你答应过的话,乖乖待在这家客栈等你阿爹来找你。”

“知道了。”

乐乐立在马厩前,看着他,眉色都未曾一动。

他心里微微叹气,调转马头,正要扬鞭,忽然嘶哑的怪音如水波般层层泛起:

“她岂会乖乖在这里等,她也悄悄备好了马匹,你一走,她即刻也会去皇城。刃,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语道破心思的话让乐乐大吃一惊,她迅速转身,只见月华铺地,一身黑袍的人张开双臂缓缓飞下,如一只张翅飞行的大鸟。

刃心中一紧,连忙下马,抱拳叫了一声师父,这才看向乐乐:

“是吗,你也备了马,我还以为你真的信了我的话。”

“骗子说的话我绝不会再信了!”乐乐啐他一口,转身就走,“我自己救我阿爹,不要你这坏人插手!”

忽然间疾风掠过,她眼前一花,身子一麻,便软软倒了下去。

刃出手拍了她穴位,在黑袍人面前站定:

“师父,徒儿失手,人质已经被工兵营带走,我们即刻起程,在回宫前截住他们。”

黑袍人瞟了乐乐一眼,说到:“这丫头没用了吧,去,再补上一掌。”

刃看向她,目色沉静:

“师父,库哈不比荒郊野外,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杀她只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务之急是截住人质,这丫头微不足道,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阻碍我们?把她丢在这里任她自生自灭吧。”

黑袍人一双眼睛在徒儿脸上打转,不见喜怒。

在那样的逼视下,刃突然间冷哼一声,眼中狠厉陡生:

“师父在怀疑什么?我会偏袒她?师父既然不放心,徒儿宰了她便是,只是误了时间拿不到神水,还请师父莫怪!”

说罢,他举手为刀,一掌劈下!

那一掌风雷涌动,势破千斤,掌风劈落,离女子头顶不过寸许,忽听得一声:

“住手吧。”

劲风斜掠,在女子身旁一斩而下,震得方圆一丈的沙层瞬间凹塌!

尘土飞扬,轰然而起的沙尘中,劈下那一掌的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冷汗湿透重衫!

这一掌乍一看去迅猛无比,他却暗暗留了三分回力,要在几如天人的师父面前做这一场戏,劈下那一掌,他只觉手都微微发抖。

黄沙纷纷扬扬而下,他收摄心神,立起身来看向师父。

黑袍人负手说道:

“我想了一想,你说得有理,不能为这丫头误了事,那就带着他一起走吧。”

“带着她?”他暗吃一惊,却仍是绷住面孔,露出合宜的不解,“为什么?”

“她也不是全然无用,”黑袍人走到乐乐身边,把她提到马上,拂去她脸上的尘土,眼里有复杂的笑意,“她不是想要救她阿爹吗,那就让她先去当活靶子,把王宫搅得一团乱,我们在后面…才好出手办事。”

听她如此一说,刃心中隐隐觉得奇怪,正要开口,她却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指向前方:

“不光是她,还有两个丫头,刃,看一看那是谁?”

他转头看去,清辉之下,两匹马“得得”踏来,马背上两人都是长袍裹身,并无殊处,但是,当那前一人微微抬头,一张脸在月华之下清晰起来,竟是绝艳的美丽,他不禁吃了一惊:

“青瓷?”

马行得近了,前那一人迫不及待跳下马来,风一般扑到他怀中,嘤嘤而泣:

“刃,我可找到你了,我可找到你了!”

后面那人正是朱儿,她也急急跳下马,跟着兴高采烈:

“太好了公主,咱们可算找到驸马爷了,这下再不用四处奔波了!”

被突然抱住的男子有刹那的失神,驸马、驸马,他费尽心思才得到的这个位置,不过一个多月,现在听来竟然恍如隔世!

他慢慢伸出手去抱住她,问:

“瓷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后逼她毁婚,她不肯,就偷偷出宫找你来了。”黑袍人短短几句便说明了原委,原来刃和乐乐出宫不久,沃野国王子来访,见到公主惊为天人,谈吐间露出爱慕之意,王后不顾公主已有婚约,极力赞成这门亲事,加梵王拗不过王后,已经口头上应承了下来,公主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了其他,带着朱儿悄悄出了宫找刃,漫无目的游荡了几日,遇上了神秘的黑袍人,她说刃会在库哈出现,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

这时青瓷仰起一张泪光莹莹的脸,双眸似两泓含愁的秋水凝视着他:

“刃,母后说、她说你见异思迁,和她身边的一个丫头。。。。。。所以就抛下我带那丫头远走高飞了,这样的话我怎么会信?你怎么会喜欢别人?你怎么可能背叛我?所以我来找你,一定要你亲口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王后对我有些误会,你知道的,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又怎么会因为别人改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偎在爱人怀中,听着他的承诺誓言,她只觉一切的焦虑、担心、害怕全都烟消云散,她欢喜笑了起来,更紧地抱住了他。

刃却将她推了开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