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韩慕坤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态,“那你给做个示范,我照猫画虎。”

李闯把眉头皱成了毛毛虫,嘴唇快咬破了也没说出那句“我想你了”。

之前韩慕坤说的时候他压根儿没当回事,仿佛这个“想”是极其不值钱的,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他才理解了这种心情。可惜,那个满口“我想你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在外面玩儿野了是吧”的家伙,忽然惜字如金了。

8月6日阴

李闯早上九点才起床,估计是前一天睡眠严重不足,所以都在这天找补回来。

起床后他在赵女士的爱心关怀下吃了顿美滋美味的上午茶,然后接到了艾钢电话,对方很烦躁的跟他说赵清誉还是联系不上,他也没辙,挂了电话后给赵清誉拨过去,果然依旧关机。

李闯觉得赵清誉这个样子很像躲在树洞里不出来的熊,于是他用了一个半小时坐在写字台前冥想熊和狗的故事,就在脑袋里勾勒那些田园风光,森林景色,小动物们之间幼稚而有趣的情节,好像自己真是个文思泉涌的童话作家。

中午的时候,太阳被乌云遮住。没有一丝风从窗口进来,李闯洗了一个又一个澡,却依旧出一身又一身的汗,于是他以“转移注意力”为由,给韩慕坤打了分别后的第二个电话。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韩慕坤才接。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丝疲惫,李闯微微皱眉,问他:“你干嘛呢?”

韩慕坤叹口气:“上班呗。”

“周末也不休息?”

“员工休息。”

“呃,忘了你是头儿了。”李闯悻悻的,其实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沉吟半天,他状似随意地问出了那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喂,你适应得咋样了?”

韩慕坤好像没反应过来:“嗯?”

李闯黑线:“嗯什么?你别给我装傻啊。”

“晕,”韩慕坤恍然大悟,随后苦笑道,“我这两天公司堆的事儿还处理不过来呢,晚上一宿一宿地捞不着觉睡,你有点儿人道主义精神好吧。”

李闯撇撇嘴,心里不太舒坦:“那我过去给你驱蚊打扇?”

不想韩慕坤的倒是接的快:“成啊,这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李闯怀疑对方知道自己只是说说,所以才应得这么干脆:“那你等着,切。”

“呵,行了,安安稳稳过你的暑假吧,”韩慕坤的语气里满是羡慕,“幸福的小孩儿。”

8月9日中雨

“喂,要不要我给你发两张近照?”

“嗯,行。”

挂完电话之后李闯拿手机自拍了二十来分钟,可没一张满意的,不是角度不好就是光线太暗,结果坐在那儿自己生自己闷气的时候,忽然觉得特悲催,凭什么他劲劲儿的上赶着啊,明明是那老王八蛋自己转不过来弯儿……

于是到最后,那照片也没发。

韩慕坤并没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询问艳照为嘛迟迟未到,就好像没这回事一样,后来李闯再打电话,他也没提这茬,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8月12日多云

“你见过赵清誉了么?”

“……没,怎么了?”

“哦,就是那边一直联系不上。”

“他现在用的就是你原来那手机号吧?”

“呃,你这话咋这么别扭呢,那电话本来就是他的。”

“呵,也对。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人和人换灵魂,你俩能上探索发现频道了。”

“……”

“喂?”

“老王八蛋,你不是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吧?”

“也不是,其实挺坦然了,就是偶尔想想,还留点儿余韵。”

“你个接受不了新鲜事物的!”

8月14日晴高温

“我说,你怎么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

“啊?”

“啊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

“晕,祖宗你放暑假我正好旺季,咱敢不敢体谅下工薪阶层?”

“滚蛋,你要是工薪中国80%的人得算贫下中农。”

“行行行,以后我给你打成了吧。”

“哼哼。”

那之后李闯等了三天,手机没任何动静。

李闯像较劲一样数着日子,终于在第五天扛不住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干嘛呢?

那厢过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复:开会。

李闯望着两个字加一个标点,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那之后李闯再没给韩慕坤打电话,只隔三差五发些无关痛痒的短信,韩慕坤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但内容更加无关痛痒。

八月下旬最热的一个星期,沈阳进入了高温橙色预警。

李闯窝在家里,却不知怎么中暑了,一连好几天都病恹恹趴在床上吹风扇,喝藿香正气液,却依旧四肢无力,头晕眼花。

赵女士忙前忙后体贴照顾着,后来实在是心疼,好说歹说给儿子弄到了医院,几瓶药水进入静脉,李闯才总算缓回口气儿。

期间他一直握着手机,连迷迷糊糊挂药的时候都放在枕头边,生怕漏掉一个电话或者一条短信。但和往常一样,电话比闹钟都要安静。

从医院往家走的时候,天特别蓝,仿佛那灰尘都被太阳灼烧掉了,露出最清澈的本质。李闯坐在出租车里,透过玻璃去看,眼睛被刺得几乎睁不开。

但他依旧看着。

因为那湛蓝会让他想起深圳,想起那段跌宕起伏却又舒心温暖的日子,想起用酒瓶砸凌飞的脑袋,想起用军刀捅韩慕坤的车胎。还有,送韩慕坤走的那天,也是这般晴朗。

李闯想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说“我给你时间”的时候,该定个期限的,这样起码他能知道尽头在哪儿,知道结果如何。而不是现在,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连自己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了。

妈的,他还没跟老王八蛋说过那仨字儿呢,是不是,再没机会了?

隐约的,李闯好像在天空中看到了一双手,那手正调皮地拎着个挂满线的薄木板,玩耍得快乐,线细密而绵长地延伸下来,直到与自己的四肢百骸完美接轨。

就这么晃晃荡荡到了八月尾。

大四提前开学,李闯没回宿舍,而是直接去辅导员那里取了实习手册便回家了。

其实所谓实习,不过是个形式,什么都不做最后找单位盖个公章的大有人在。李闯最初是想效仿的,盘算着去深圳呆俩月最后让老王八蛋盖个单位章搞定。

可现在,他有些茫然。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李闯被手机的闹铃弄醒。起初他还以为是谁打半夜骚扰电话,可细细听来,才觉出那舒缓柔美的音乐是默认的闹钟。

李闯莫名其妙地把手机拿过来,上面赫然跳动着备忘录提示的一张动态生日蛋糕图片。

——八月三十一日,零点零一分,老王八蛋又老一岁了。

那是他跟赵清誉换回身体的当天晚上给老王八蛋打完电话之后定的闹表,原本的他定在赵清誉那苹果是手机里,现下换回来了,他自然赶紧调整。

他怕忘。

现在看来,他英明无比。

深吸口气,李闯躺在床上特认真的给韩慕坤发了句:老王八蛋,生日快乐。

不想那边回得很快,仿佛等着一般:谢谢,小王八蛋。

李闯当下就精神起来,盯着手机屏幕好像要给那上面烧出个洞。

可时间过了很久,再无其他。李闯被失望侵袭得透心凉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等对方的电话,无比期盼的等。

他想给韩慕坤打电话过去,问他干嘛呢,是不是也没睡,想问他生日怎么过的,是不是没自己看着便可劲儿到夜店撒野去了,想问他干嘛不给自己打电话,就当国内长途一分钟五毛,你打不起么?

想问得太多太多了,堵在胸口,难受得厉害。

李闯知道自己睡不着了,便也不再强求。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希望能好受点儿。结果从洗手池里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了镜子当中的自己,湿漉漉的脸往下滴着水,像跑过了万米一般。

李闯记得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说幸福就是当你照镜子的时候喜欢你看到的那个人。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自己。

所以,幸福原来是苦的?

散了吧。

这三个字从心底飘出来的时候,李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被狂风吹着乱舞的尘埃终于落了地,你管他成土也好,泥也罢,总归是有个结果了。

他曾经跟赵清誉说过,爱情就是判断题,喜欢还是不喜欢,真没什么可想的。结果说完别人自己倒忘了,李闯一边挤兑自己,一边回到床上给韩慕坤发了倒数第二条短信:你要真觉得接受不了,咱俩就分吧。

等待良久,韩慕坤没回。

还没到一点,李闯不信他睡了。于是发了最后一条:你不回我就当你同意了。

李闯睁着眼睛等到早上八点,呵,真没回。

挺好,谁他妈离了谁不能活啊。

把实习手册锁进抽屉,李闯去楼下给最近一直喊腰酸腿疼的赵女士买了豆浆油条,顺带给自己弄了包久违的香烟。

九月的第一个礼拜天,李闯陪李老爹赵女士还有秋蕾妹妹和香蕉妹夫合家欢的时候,心血来潮给赵清誉打了个电话,哪知道电话居然通了。

好么,他完全没准备,于是在听见对方清澈悦耳的一声“喂”之后,还有点儿懵。

赵清誉倒是坦然,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当然好啦,每天娃哈哈,”有时候话是不需要过脑子的,“倒是你,这一个月到火星旅游去了?”

“我也想,你给我弄船票?”

“坐船?”

“宇宙飞船。”

“……亲爱的,你变幽默了。”李闯这绝对是有感而发。

赵清誉没好气地笑:“我在家过了个暑假,挺好的,安安静静什么都不想,就陪陪父母。”

李闯黑线:“你倒是什么都不想了,艾钢那狗爪子险些把我家门挠破。”

赵清誉不解:“他挠你家门做什么?”

“找不着你当然得找我泄愤了,我就是那无辜的池鱼!”

赵清誉安静一会儿,换了话题。

李闯也就是痛快痛快嘴,他现在谁的事情都不想管,包括他自己的——当然,他自己也实在没什么事情了。

跟赵清誉讲完电话,李闯发了一小会儿呆,直到燃尽的香烟烫着了手指。

那疼很细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71

第71章...

赵清誉在家里呆了一个月,手机也关了一个月。

仿佛与世隔绝,只很乖地在家里看书,养花,喂鱼,还有帮父母做事情。赵老爹对他还是爱答不理,赵妈妈却恨不得把儿子搂怀里融化掉,尤其是儿子时不时朝着自己羞涩一笑,比之前些日子不知道要温柔多少倍,赵妈妈无语凝噎。

赵老爹嘴上没表示,但其实也受不住这怀柔了,有次看电视也不知道啥花边儿新闻播到某国通过同性恋婚姻合法,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赵老爹就哼了一声。结果以往都是默不作声的儿子忽然来了句,爸,我那不是病,你别嫌丢人。赵老爹怎么可能不嫌丢人呢?但这话以往都是骂儿子的时候顺溜出口的,现下正值天伦其乐融融,赵妈还在那儿绣十字绣呢,你让赵老爹怎么出口?于是赵老爹只能憋着装没听见。哪知儿子巴巴蹭过来,啪就靠自己肩膀上了,这给赵老爹靠得那叫一浑身酥麻,半拉身子都软了,险些滑下沙发。

儿子也不说话,就那么把头靠在自己肩膀,赵老爹当年谈恋爱一直奢望这场景,可惜赵妈妈没给机会实现,哪成想二十年后被儿子圆梦了。

于是一晚上,赵老爹大气不敢出,肩膀也不敢动,生怕儿子枕的不舒服。赵妈一旁看着,红着眼圈儿去洗了一盘子水果,继续低头绣她的合家欢。

赵清誉发现,从前那些看起来很艰难的事情,仿佛一夕之间简单了,如反掌观纹,做想做的,说想说的,原来是那么的自在。他隐约知道自己有些改变了,他不知道这变化好不好,但起码,他现在很安心,很温暖。

学校九月十号才要求报到,所以赵清誉在九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打开了久违的手机。

那是个有些闷热的夜晚,老妈炖了莲藕,香气能飘出好几里,可惜他只能喝汤——裤子衣服已经明显紧绷,他不要求自己成为模特身材,但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肉球球。

赵清誉一边开机,一边喝汤,结果才第三口,闯哥的电话就进来了。

赵清誉险些被呛着,他怀疑李闯在他的手机里安了卫星定位。

这是一个挺短暂的电话,但赵清誉觉着亲切。李闯还是老样子,风风火火的没个耐心,说没两句,就来了结语,仿佛他只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活着,就成了。

挂掉李闯电话没三十秒,手机忽然涌进数条短信,急促的提示音噼里啪啦响个没完,按下一个又来一个,最后赵清誉索性安安心心等着,直到手机不再响。

一共十二条信息,都是近期的,赵清誉怀疑更早期还有短信,只不过自己关机太久,没有截获。短信里有些长的出现了文字丢失,但不影响阅读,因为大大小小的信息汇总到一起也就那么一个意思——你怎么还不开机啊啊啊啊啊!

完全的艾式风格,简单,质朴,傻乎乎。

赵清誉肯定前期丢失的那些里也没什么有营养的,无外乎就是——你怎么可以换回去啊啊啊啊啊!

想着想着,赵清誉就不自觉扬起嘴角。

和艾钢的那些伤心伤肺的纠结在这个瞬间都不见了,仅仅剩下被老朋友关心的温暖,和淡淡的情怀。那些风花雪月——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仿佛已经很遥远。明明才一个月,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蓦然间,赵清誉又想到了沙乐。他不知道那个傻小孩儿现在怎么样了,是快乐着,还是依旧伤心着。但他又没有那样急切的探寻欲望,因为这些都好像已经成了过去式,打包,封存,那些残留的影像也仅供偶然间的怀念。

赵清誉打算买九号的票,这样下车便可以直接回学校,可六号的时候他接到了韩慕坤的电话,不得已,只好把归期提前。

那天下了瓢泼大雨,街道下水井因为来不及排水,积了好几厘米深。

赵清誉趴在阳台上望天,神游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东北,想着李闯现在干嘛呢。清净的月光奏鸣曲便响了起来。

韩慕坤三个字,让赵清誉有片刻的怔忪,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

好在这感觉很快消散,因为那三个字底下还加了备注——老王八蛋。

赵清誉莞尔,接电话时语气也不自觉轻松:“喂,有事?”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一直没开机。”

韩慕坤的声音有些哑,仿佛过劳的白领,亚健康得厉害,赵清誉不自觉皱眉:“你还好吧?我在家过暑假呢,没高兴开手机。”

那边似乎“哦”了下,然后赵清誉听见男人说:“我想见你。”

赵清誉莫名其妙,别说他俩已经没了关系,就是有关系的时候,韩慕坤也没用过这种语气,仿佛是诚恳,可这诚恳里有杂了些其他,纷乱而微妙。于是他下意识便道:“我还在家呢,不在深圳。”

哪知韩慕坤直截了当道:“你家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赵清誉撇撇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们好歹在一起过,你就是再不上心也起码得知道我身家背景吧。不过也只是腹诽下,因为现在再去揪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别说韩慕坤郁闷,他都觉着可笑,所以赵清誉只抓问题重点:“你找我做什么,你该去找李闯的。”

韩慕坤沉默几秒,说:“我就找你。”

赵清誉微微眯起眼睛,隐约觉出不对。是啊,他和李闯换回来都一个月了,他关机,但李闯可没关,韩慕坤有足够的时间去沈阳,那么现在,男人执着地想见自己,怕是被这换来换去的灵魂纠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