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好端端的男朋友忽然来了个大变身,谁都会适应不良。

电话里韩慕坤没再多说,赵清誉也就没多问,只是转身买了第二天的车票,回了深圳。他想韩慕坤是需要靠自己来确定一些什么的,而他,乐意帮这个忙。

韩慕坤已经在街拐角的小咖啡厅里坐了两个小时,他讨厌苦了吧唧的咖啡,讨厌来蹬不到地的高脚椅,讨厌那些个难听的萨克斯风,但这个时间,只这里最安静。

他需要一个安静且隐秘的氛围,这样他能够定下心来好好端详即将出现的人,好好理理这一个月来的纠结,好好确定下自己的感觉。这话说来矛盾,因为感觉是最飘渺的东西,没有形状,没有实体,可能前一秒还浓情蜜意下一秒却可以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嗖的一下吹散,但他现在除了感觉,再无其他。

灵魂可以互换,身体可以互换,当人的眼睛都失去了可靠性,他只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可怜的微弱感觉。

从角落里的镂空窗,他可以清晰看见整条街,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他的小男孩儿朝这边走来。理智瞬间作出了否定,这不是他的小王八蛋,可感情却澎湃着几乎喷涌而出,那是视网膜上残留的情感,怎么刮,都刮不干净。

店门口的摇铃发出清脆声响。

韩慕坤微微转头,怔怔地望向赵清誉。

赵清誉也看见了他,然后脸上浮出礼貌性的微笑,和上前招呼的侍应说了两句,侍应生退开,赵清誉走过来落座。

“好久不见。”这是赵清誉的开场白。

“没有很久。”这是韩慕坤的回应。

赵清誉想了想,觉得也无可厚非,便耸耸肩:“嗯,这么说也成。”

韩慕坤微微皱眉,从前的赵清誉在他这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现在他还是能觉出,这人有了微妙的变化,可能是说话神态,也可能是举手投足间的味道,他说不好。但却肯定不是自己的小王八蛋了,除了外表,其他一点点都不像。不,再仔细去看那眼睛,便好像连五官都不像了。

赵清誉知道韩慕坤在看自己,于是忍着不说话。但韩慕坤看得太久了,久到他有些扛不住,终于打破沉默:“有时候想想,要是没有灵魂交换这一出,或许现在我俩还不咸不淡的凑一起呢,呃,挺纠结的。”

韩慕坤回神般眨了下眼,过了两三秒,才意识到赵清誉在跟自己说话,连忙道:“嗯,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会相信。”

赵清誉歪头,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现在还不相信呢?”

韩慕坤苦涩地扯了下嘴角,轻轻摇头:“信了,虽然一百个不乐意。”

赵清誉听出了端倪,试探性地问:“你去沈阳找李闯了?”

“嗯。”韩慕坤喝了口咖啡,撇撇嘴,果然苦得像中药。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去找了李闯之后啊。”

韩慕坤看了赵清誉几秒,才淡淡苦笑:“我回来了,就这样。”

赵清誉垂下眼睛,侍应刚端来的花式咖啡,上面的心型图案很俏皮,伴着浓浓咖啡香,醉人:“你是不是……接受不了现在的李闯?”

韩慕坤哑得厉害:“要听实话么?”

“嗯。”赵清誉搅动着咖啡,看着那心慢慢变型。

“……我接受不了。”

赵清誉抬头,紧紧盯住韩慕坤,问:“那我呢,如果我现在要跟你好,你能接受么?”

韩慕坤没有躲避赵清誉的目光,就那么坦荡荡地望着,看得出思考的异常认真。

半晌,男人泄气似的摇了头:“眼睛告诉我就是这个人,感觉告诉我不对。”

赵清誉跟着摇头:“人也不是我这个人。”

韩慕坤瞬间露出个难看的笑,骤然拔高的声调里是难以抑制的烦躁……和哀伤:“那他妈我的人呢!我看你觉得不对,我看他也觉得不对,我的人就平白无故没了?真操他妈的!”

刹那间,赵清誉有些心疼这个老男人。

可他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去适应。”

韩慕坤仿佛要哭出来,但最终,他只是疲惫地靠进沙发,就像一头被打败的狼:“我努力了,很难。”

赵清誉知道,赵清誉理解,但受伤的又何止他韩慕坤一个?李闯那天打电话过来却只字未提韩慕坤,只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艾钢,他就应该有所察觉的。赵清誉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就像午夜电台的知心大姐:“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这样那家伙肯定更难受,他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他等不了你反复确认这么久的。”

就像为了印证赵清誉的担忧一样,下一秒,韩慕坤便无奈地说:“他跟我分手了。”

赵清誉心里咯噔一下:“他跟你提的?”

韩慕坤的“嗯”几不可闻。

赵清誉的表情慢慢沉下去,不冷不热地说:“你逼的吧。”

韩慕坤立刻反驳:“我没。”

赵清誉嘲讽地扯扯嘴角,淡淡道:“你顶多没有主观故意,都推给潜意识吧,这样你就无辜了。”

韩慕坤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半晌,才说:“你比以前刻薄了。”

赵清誉摇头:“以前就这样,只是你没发现。”

几分钟以后,韩慕坤一口气喝光咖啡,然后没头没脑地又说了遍:“真的,很难。”

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

咖啡店的布谷鸟钟摆开始“布谷”“布谷”地叫,下午三点整。

韩慕坤忽然问了一个特别文艺的问题:“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灵魂吗?”

赵清誉没法回答,只能默不作声地去看窗外。阳光正好,棕榈树在地面映出漂亮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最近大家都不好受,额,俺也特别心疼。

但素,但素,不经历风雨咋能见彩虹捏>_<

SO,大家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爱你们!

72

第72章...

与韩慕坤的会面,最终惨淡收场。

这惨淡不是指形势或者情景,而是指心情,韩慕坤惨淡是必然的,可他秉着独惨惨不如众惨惨的人生信念,把赵清誉也拐带郁闷了。

所以当告别时韩慕坤说再见,赵清誉说拜拜。

离开咖啡店,赵清誉看看表,觉得自己还能赶上学校食堂的晚饭——学弟学妹早归巢了,食堂必然生火。

地铁上人不多,难得的清净,只有两位国际友人叽里咕噜不知在说哪国语,倒平添了几分趣味。赵清誉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思前想后,还是给李闯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赵清誉一直坚持到甜美女声出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才有些失落地收了线。哪知刚把手机放进口袋没两分钟,闯哥又打了回来。

“喂,刚我和服务员说话呢,没听见,咋了?”李闯那边听起来有些吵,呜嗷的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惨叫。

“服务员?你干嘛呢?”

“吃烧烤啊。”

“……”赵清誉瞬间觉得自己惨淡得非常不值,莫名悲催,“行,吃你的吧,没事儿了。”

赵清誉刚要挂,那厢李闯不干了:“喂喂喂,你难得主动勾搭我一回,不可能没事儿吧。有话赶紧说,我最受不了你们这欲言又止的。”

赵清誉朝着头顶地荧光灯翻翻白眼,由衷道:“我还受不了你这没心没肺呢!”

李闯没有马上接茬,而是等了几秒,才切了声,淡淡道:“那玩意儿没用,留着给人捅啊。”

赵清誉这才算听出了味儿,叹口气,静静地说:“韩慕坤找我了。”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下,然后才传来男孩儿硬邦邦的声音:“他找你干嘛?破镜重圆?”

赵清誉把头轻轻抵在侧面的玻璃挡板上,似笑非笑:“你觉着呢?”

闯哥很认真的想了会儿,然后下了断语:“不可能,他要真找你圆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你才不干这惹人嫌的事儿。”

赵清誉想瞬移回东北挠人:“行,我当你夸我了。”

李闯也轻轻笑了下,然后才正经地问:“他找你做什么?”

“想确认下他的小王八蛋是不是真没了。”

“操,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赵清誉莞尔,半晌,才幽幽道:“或许,到了黄河心也没死。”

李闯笑了,颇有那么点儿嗤之以鼻:“行了,你别为我担心,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他接受不了那就分,真没啥,搞对象这太正常不过了,而且本来就是我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活该让人冷处理。”

赵清誉听出了李闯的怨气,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这事儿,韩慕坤也不好受。”

“我知道,”李闯说,“你别当我在敷衍你,他不好受他纠结我都知道……呵呵,但我顾不过来。”

赵清誉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真心道:“照顾好自己。”

“嗯,放心,我这辈子最爱……操!”

“怎么了?”

“手让火燎着了。”

“……”赵清誉觉得这是闯哥得瑟的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对,你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自己!”

地铁到一大站,赵清誉怔怔地望着涌进来的人群,两三秒,才恍然回神自己该下车了,连忙挤啊挤的挣扎出去,刚一踩上站台,地铁就合拢了双层门。

赵清誉长舒口气,好么,脑子都被李闯搅和乱了。

那家伙满口的不在乎,可怎么能不在乎呢?不在乎会在烧烤的时候把手往火苗上放?可他听着,看着,却真无能为力。

赵清誉抬头看地铁站牌,不知何时翻新的,站名还是这个,样式却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式。就像他和李闯,他曾经以为换回来就万事大吉,却原来有些东西回不来了。流走的早已流走,改变的早已改变,你还是你,你却又不再是从前的你。

这个从前根据每个人的定义不同又有了本质差异,赵清誉这样分析的时候,便又生出了自己还是那个哲学小毛头的错觉,然后又想到跟艾钢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直到广播通知列车马上进站,他才摇摇头,元神归位。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忽然开始下雨,太阳还好端端挂着呢,那雨仿佛是夏神的玩笑,倾盆瓢泼,砸在地上发出猛烈声响。

赵清誉刚走出一步便又缩回站里,饶是如此还被大雨点儿敲得脑袋瓜疼。

正扑棱着脑袋上的水珠,手机又叫唤起来。赵清誉只得把手在裤子上蹭蹭干,才去掏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这说明电话本里没这个号,但赵清誉认得,不光认得,几乎倒背如流。

一瞬间,周围所有人、事、物统统消失,连空气都仿佛被抽空,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罐子。赵清誉有些呼吸困难,他以为闭关一个月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可此时此刻才明白,他不是武林高手。

“喂?”赵清誉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在抖,但他要装作没有抖。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赵清誉以为那家伙又开始纠结起来玩深沉,却在听见一声嚎叫后全盘崩溃:“嗷呜,你咋才开机啊——”

知道电话没开扬声器,但赵清誉还是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末了找了个人少的垃圾桶旁边,才字正腔圆道:“手机摔坏了,刚返厂修好。”

狼嚎停止,艾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

赵清誉一脸问心无愧:“嗯,就是这样,那个,你没其他事情……”

赵清誉的“了吧”还没出口,艾钢就喷气式飞机般蹦出个大大的:“有!!!”

赵清誉吓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呃,你说。”

“我喜欢你。”

“……”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女人也没有!呃,除了我姥姥!”

赵清誉有点儿腿发软,连忙扶住一尘不染的垃圾桶,等心跳趋于稳定,才气若游丝地问:“你……想明白了?”

艾钢洪亮的声音就像少先队员的入队宣誓:“没有。”

赵清誉索性坐地上了,也不管旁人频频侧目,颇有点儿豁出去的架势:“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问你一句话,想说什么你给我一次性说完!”

艾钢再迟钝,也知道赵清誉想灭口了,赶忙整理下思路——从李闯那儿得知赵清誉联系上之后他的脑袋就乱成了一锅粥,直到现在。

赵清誉第一次发现,自己耐心实在有限:“5,4,3,2……”

“停,你发射神六啊,”艾钢抓抓头,汗顺着额头淌进脖子里,难受得厉害,“我确实没想明白怎么就喜欢上男人了,其实也不能算喜欢男人,我就是放不下你,你走以后我特后悔,我觉得要是我没说那一个月,可能你就不走了。”

赵清誉实在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错觉。”

艾钢没管那个,自顾自继续着:“看见李闯的时候我忽然特别踏实,因为我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所以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你,我就是喜欢你那别扭的性格,有话藏着不说的矫情,遇事就往回缩的样儿……”

赵清誉瞪大眼睛,觉着自己比窦娥都冤——这确定是在说自己而不是某人的自我评价?!

“反正,”艾钢估计自己也没啥逻辑了,故而果断总结,“我想跟你在一起。”

赵清誉收敛了夸张的表情,也放下玩笑的心思,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开心也是假的,他压根儿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人痛痛快快的表白,甚至,眼眶有些发热。但同样,他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嘛,也知道艾钢是谁,在哪里,在干嘛,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韩慕坤对李闯前后的感觉,但想在一起和真能在一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依然高兴。

“谢谢。”赵清誉是真心实意的。

“……我不是为这个。”艾钢闷闷的声音听起来绝对算不得开心。

赵清誉叹口气,笑得有些伤感:“行了,我人都换回来了。”

“不行。”

“呵,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你过来接我一下。”

“……”

“咳,钱包找不见了。”

“……”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广场地下通道附近的协警电瓶车旁边,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捂脸逃走。。。

73

第73章...

赵清誉在垃圾桶旁边坐了五分钟用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地球上,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只有地球上才能看见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嫦娥玉兔杨利伟。

这状态介于崩溃和不崩溃之间——壳子还在,内里碎成了渣。

艾钢就这么过来了?

艾钢就这么过来了!

想着想着,赵清誉忽的又从地上爬起来,仿佛一瞬间状态全开,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奔回到地铁候车区,正赶上一辆到站地铁要关门,赵清誉也不知怎么弄的,反正跟一驴皮影儿似的唰就蹭进去了。

地铁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合拢,有位年过花甲的老奶奶在门边坐着全程目睹,这会儿就瞪大眼睛捂胸口嚷:“哎哟你个瓜娃子,想吓死我老太婆哟……”

险些被夹没吓着赵清誉,倒是老婆婆一嗓子给他吓够呛,连忙不好意思地对老人家笑笑,然后微微靠在玻璃挡板上,轻轻喘息。

地铁很快驶到了下一站,赵清誉摸摸胸口,结果那里仍在乱跳,乒乒乓乓的撞击着手心,热闹非凡。赵清誉想乐,又觉得有点儿丢人,可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于是他安慰自己这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太白痴了,不嘲笑不给力。

李闯给艾钢的绰号真是言简意赅,赵清誉想,如果自己没有提前回深圳呢,如果艾钢手机也被偷了呢,再往前推,如果他乌龙地坐错了火车到了新疆乌鲁木齐内蒙古大草原呢……呃,好吧,这个是夸张了。

但,赵清誉深吸口气,还是小声骂了句:“笨蛋。”

笨蛋钢没有感应到赵小誉的腹诽,什么喷嚏鼻痒痒一概没出现,而是义愤填膺地跟协警叔叔抱怨,说特区的火车站怎么还可以治安这么差呢?协警叔叔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艾钢很配合地点头,其实一句没听懂,但也不敢离开人家半步,怕回头手里这电话都不保——那他可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深圳的九月,热浪滚滚。艾钢的T恤完全贴在了身上,成了当下时髦的透视装,明明是阴凉处照不到太阳,可温度仿佛不以遮挡为转移,连空气都是灼人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