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用力一握她的手。低声问她道:“笑什么?”

她摇头,仍是笑。但见远处邰营帐可见,不禁一晃手腕,小声道:“你…回去罢。”

他停下,转身对她,低下头凑近她地脸,道:“其实我不怕叫他们看见。”而后笑了一下,笑中深意她一眼既明。

他不怕,但是他知她怕。

他站直身子,慢慢地松开她的手,看着她,嘴角一扬,又道:“真想能一直握着你的手,再也不放。”

余生尽耗,只想同她在一起。

英欢眼眶忽而凝泪,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不过闻得他这带笑一言,竟是比生离死别还让人揪心。

她慌慌忙转过身子,待心中狂起之澜小了些,才又回头,看他道:“宾州之事若有变数,莫要瞒我。”

不想再看他一人独自扛下那种种之难,纵是不能替他分愁,亦不想被他次次隐瞒。

贺喜点头,笑意略淡,道:“只管放心去睡,二十万大军才发,最早一路也要待今日入夜后才近巍州外城,你在营中担心亦没用。”

英欢微微一笑,听他两句话,心便一下放了下来,道:“好。”又看了看他,缓缓转身,自向前行。

十步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恰见他才转身,大步飞扬往回走去,身上玄甲色泛鸦青,一路渐渐隐入夜色当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觉竟是无梦,睡得极其香甜。

醒来时日已西落,于远处阑仓山巅衔了道火红金茫,烫眼烫

英欢拢衣出帐,吸几口外面山间清风,心情顿好,欲叫人传膳之时却见几个守卫神色均是古怪,不由蹙眉道:“怎么?”

一禁军士兵上前,低声礼道:“今晨,邺齐皇帝陛下抽点东面营中留守之兵八千人,出营北上,至此时犹然未归。”

她心里一惊,盯住那士兵,紧声追问道:“可知是去了哪里?”

士兵摇头,握戟道:“问过东面营中的守兵,却道圣意不可泄,又道昨夜里陛下去过东面大营,当是早已知晓。”

英欢一时火起,一把抽过那士兵腰间佩剑,冷眼一瞥,再未多言,转身飞快便往东面营中走去。

合营之处有两个邺齐士兵,见她过营忙上前相拦,道:“陛下,皇上不在营中…”

英欢冷笑,“朕知道他不在,”她抬眼看看这两人,辨出是昨夜在中军大帐中是见过的,不由紧紧一攥剑柄,沉声道:“邺齐守营之兵,八千人马去了何处?”

两个士兵互望一眼,皆垂首道:“不知。”

她嘴角微垂,面上冷笑也消,猛地抬手扬剑,卡在其中一人颈间,冷冷道:“朕为二军主帅,斩你一个小卒,不需旁人来言。”

那小兵未料到她会这般冷戾,一时抖起来,却仍道:“…真的不知。”

英欢望着他,腕间一用力,剑锋染血,他颈间被划开一条浅

另一名守兵急着叫道:“陛下!”

她冷眼一扫,“说不说?”

被胁那人脸色僵白,颤着道:“回陛下地话,昨日接北面来报,中宛燕朗一部派兵五万南下,像是先得二军伐巍之策,欲解巍州之急。”

英欢眼瞳一缩,眉头紧皱。

那小兵以为她是不满他之所言,慌忙又接道:“皇上今日抽点营中八千人马,亲率大军北上,意在阻其所进。”

掌中之剑砰然落地,溅起沙灰一片。英欢手抖得握不成拳,死命咬着牙,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昨夜所道宾州大军遭袭——

分明就是骗她之辞!

这才想起他之前甲胄俱全,堂然就是一副即将率军出兵之样,可她竟被他三言二语就搅得失了神。

燕朗之部,中宛大军五万,他竟敢只抽八千兵马便北上阻援——

疯了不成!

难怪不愿告诉她,宁可骗她也要瞒她。

她想要冷笑,可人却僵乏难耐,脸上连一丝生色都作不出,眼前血幕片片,又想起狄风战死的那个梦。

他知她恨燕朗入骨,这是要替她报仇。

她怒火中烧,一脚踢飞地上之剑,心底一阵阵地抽痛…她不需他这般为了她,以命相搏!-

卷四雄图江山,何为欢喜天下十四

那邺齐士兵慌忙抬手压住颈侧伤口,急着往后退了两步;另一人更没料到英欢会动怒至此,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忤逆她,低了头也想退。

“站住。”英欢眼底血红,声音寒渗骨髓。

二人停下,对望一眼,僵然不敢动。

英欢缓过盛怒之火,慢声问他二人道:“昨日接报时,中宛大军行至何处?”说完,又挑眉望了眼地上落剑。

右面那人辨出她眼中何意,忙道:“五万人马将过登州,距阑仓山北尚有三百里。”

她垂睫略算,待斥候快马回营以报之时,中宛大军当是更近,难怪他要连夜布议出兵,口中不由又问道:“邺齐八千兵马发往何处?”

士兵小声道:“此事确是不知。”

英欢目光扫至左面那人身上,盯着他压于颈侧的手,唇一冷扬,“当真不知?”

那人脸色早已僵白似纸,低头低眼飞快道:“当真不知。皇上率军令出无定,常是人于阵中定令以发;因是只知兵马离营赴北,不知圣心何向。”

英欢蹙眉,又看二人几眼,其面上惶惶之色犹然未消,当是不会骗她,这话听起来确也像贺喜行事,便不再与这两个士兵为难,上前几步拾起地上落剑,冷眼冷声道:“北面若有消息传回,你二人当即时报与朕,否则莫要怪朕心狠。”

二人忙点头,“遵陛下之令。”

她未再多言。握了剑转身,快步回营,一路脚下时重时轻,夕阳暖光铺洒而下,却是奇冷不已。

一入帐便叫人传此次统京西五千禁军护驾至此的洪微过帐见驾。

洪微人至之时。正是夕阳全落之景,天际并未全黑,却是灰蒙蒙一片,行帐中光影黯淡,并未燃烛。

他低首行礼,“陛下,”听不见英欢开口以应,不禁抬头。见她倚在案旁发愣,便又道:“陛下?”

英欢忽而回神,眯了眼去看,见是他,随意一挥袖,道:“虚礼免了,过来些。”

洪微上前,迟疑道:“陛下,可须臣点几支帐烛?”

英欢微怔,这才发觉天已渐黑。自己竟忘了叫人燃烛,便轻点了下头,待看他走去帐角将几处高烛点了,才又道:“此次讨伐巍州南岵残部。未点京西禁军,你心中可有怨?”

洪微摇了摇头,恭敬道:“臣断不敢有怨。”

京西禁军上将下兵,对她礼敬之数自非东路大军可比;此次两军合伐巍州,方恺因洪微麾下人马未曾经战,便留京西五千禁军于大营中,一兵一卒都未调用,而洪微自始自终也未说过什么。尤是令到既行,毫无怨言英欢唇微扬,目光带了嘉许之意,轻声道:“倘若朕此时有事托嘱你,需你出兵以任,你可愿意?”

“自当从陛下之令。”他低头道。语气毫不犹豫。

她起身下案。走至他身前,定望着他。低声道:“你出兵北上,沿向登州一路派探马索寻邺齐大军之迹,若遇之,则传朕口谕,拦其不得北进。”

洪微虽面露诧色,却仍道:“是。”

英欢心中又虑,以贺喜之雷行之风,莫论此时派兵还能否追寻得到,便是追上了,恐怕洪微也拦他不下,不由又道:“若是邺齐大军一意北进,你便领兵与其同进退,只道是朕遣派你去的,一切都听邺齐皇帝陛下之令。”

洪微听了微一皱眉,此二令互为矛盾,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不知英欢心中究竟何意,默了半天,才应下来,“是。”

令自上出,他谨奉圣意。

英欢晗首,又叮嘱一句:“北面若有何动,随时派人回营以报,万不能耽搁。”

洪微再点头,“是。”

英欢看他,轻浅一笑,“去罢。”

洪微领命而退,帐帘掀起又落,夜风顺隙扑入,险些撩灭烛焰。

她垂首,笑容瞬时皆消。

五千人马可谓杯水车薪,然聊胜于无,她倾己之力,所能做地不过这些而已。

此时营中才是真的全空了,人也空,心也空,思系南北两面,摇絮纷飞一般,莫论如何都定不下来。

外面夜已全黑,如炭似墨,黯无月星。

风簌簌扫帐而过,此夜冷甚前一夜。

八万兵阵于夜色中疾速而行,远处巍州城西高墙之上隐有亮光,纵是尚有二里亦能一眼望见。

方恺身上银甲之光于阵中甚是醒目,臂夹长枪,待人马又行一刻之时,忽而转身传令止军不进。

兵马一波波停漾止住,黑压压覆于巍州城外广袤之原上。

曾参商驱马上前,至方恺身侧,斜眉以望,低声道:“方将军为何叫大军停下?”

方恺回首,双眸漆黑如夜,抿着唇盯了她一阵儿,才一扯嘴,轻嗤一声:“曾大人难道是怕方某临阵不战?”

曾参商知他心生敏锐,尤是自己所道何言在他耳中都成了监军之辞,不由皱眉,道:“在下因不解才问,方将军何必出言相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