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写‘一’字吗?”

阿一点点头,景渊抓过她的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

“三个‘一’字,然后在上面加两点,变成了个‘兰’字,以后你便姓‘兰’,好吗?”

“这是兰花的那个兰?”阿一想了想,“兰一,我叫兰一……”

不是兰一,而是兰猗,景渊但笑不语,现在还不想教会这顽石那个猗字怎么写。

“来,再教你写一次。”他抓着她的手写了一遍,写完后却仍不松开,反而轻轻一带把阿一抱入怀中,若有若无的木叶气息围绕着她,阿一浑身一僵,说道:

“侯爷,你——”

“嘘——别说话,你听——”

几声沉重悠远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雄浑的声音让人仿若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景渊轻声在她耳边道:

“子时到了,阿一,从前的那些都过去了,此刻已是新的一天。”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阿一此时才明白,这一年的最末端,景渊陪她守岁。

这个年末,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笑容很真诚,他给她讲了饺子的典故还告诉她守岁的意义;

这个年末,这个人,她会记住一辈子的,她对自己说。

最后阿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任由景渊抱着她,在她耳边细碎地说着些什么话她已经听不清楚,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晚霞卷起素帐收拾床铺时惊讶地说:“十八姬,你看,这是什么?”

她的软枕之下,放着一封沉甸甸的红包。

这一年,万象更新。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二三月间,草长莺飞的烂漫春意阿一自是无法领略,春风如醇酒,著物物不知。但是柳梢青时时蝶舞春光流转她总是能感知那种暖意的。

景渊每天都抽些时间来教阿一念书、写字,有时候也会兴之所至带着她到梅园去种新得来的墨梅或别的品种,或是让阿一在梅园中煮茶,他自己亲自去料理梅花。午间累了,也不管阿一愿不愿意,往地上扔一软垫让阿一念书,而自己上了贵妃榻便安然入寐。

阿一开始时很不习惯,可是慢慢的反而心底里接受了。他安静睡着时那张脸离得那么近,明朗俊美的五官有如玉雕般精致,薄唇孩子气地微微翘着嘴角,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至于饭食,阿一也想通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渐渐地也开始荤素不拘,对景渊很是顺从。

那回她带着几个丫头在品雪轩里打雪仗,浑身热火朝天,三下两下就把披肩和手袖扔在一旁玩得疯丫头似的,结果受了凉当夜就烧了起来,晚霞她们几个被罚跪了三个时辰,而他,在床边守着一夜呓语不断的她整晚不睡。

天刚放晴时开始融雪特别冷,景渊特地让人重新给她做了几套厚厚的衣裙和毛皮披风,带她去游湖之前还去了一趟宝留斋给她挑了一块绿玉如意用红绳绑着系在颈上。

“玉能定惊,”他解释说,“不是说你根本不会凫水?”

他对她越好,她心里便越愧疚。

他甚至想带她去参加兰陵诚一年一度的酒会,她慌忙以头发没长长为借口推了。

“三天后本侯要到西郊的千叶农庄巡视,届时你随我去。”

这个没法推迟,可是上了马车颠簸了半天摇得她骨头都散了,下了车还要走很长的一段山路才到半山腰的农庄。凌铮和几个随从健步如飞,景渊不急不缓地走着,她才勉强跟得上。近着景渊的日子多了,发现自己竟然越发的娇弱,阿一暗自叹气,虽是早春二月,山风依旧冷峭,景渊只穿着一袭月白常服,姿容清隽转身笑吟吟地望着在身后咬牙直追的阿一,道:

“你竟也还跟得上我的脚步,甚好,甚好……”

只是一句甚好?她累得气喘吁吁差些就要耍性子随便找个地儿一蹲不走了,而景渊却朝她伸出手,袍袖下的手指白皙颀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阿一犹记得他掌心的温暖,他的浅笑让她连一瞬的犹豫都消褪了,她伸出手,稳稳地放到了他的掌中。

迸了农庄见了农庄的总管一家后,景渊便在账房中看账,一看便是半天。何管家招呼凌铮他们几个去用茶点,阿一百无聊赖便和管家的女人何大嫂聊起天来。

二人聊得甚是投机,末了,何大嫂进屋里拿了两包黄纸包着的东西塞到她手里道:

“十八夫人,这是我们何家的祖传秘方,你拿回去试试看,吃完这两包,保管你三年抱两,一索得男……”

阿一满脸通红,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景渊从账房出来,闻言笑道:

“何大嫂一番美意,你收好便是。”

下山时天色已晚,山路崎岖,阿一一不小心踢到了石头,脱下鞋子一看,居然流血了。景渊皱眉,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把鞋子穿好然后一路上走走停停,陪着她一直走下山脚。

“还是很痛?”上了马车后他问。

说不痛是骗人,可她还是笑着摇头,“不痛。”

他对她这般好,好像是她在做梦。一直以来总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对的感觉时而出现,就那么一瞬而她根本抓不住弄不清看不懂,那样的不安来自何处。

“侯爷你为什么不要孩子?”手指刮着那两包药材,她不怕死的问:“前两日来访的刘举人听说才三十五岁就当爷爷了……”

景渊白了她一眼,道:“刘举人当爷爷和你有一文钱的关系?,”

阿一连忙大摇其头,景渊扭头看向窗外,“那与本侯有何干系?”

是,和您老没关系,是我八卦了而已行不行?阿一郁结不已,“不是说开花结果吗?侯爷您这棵壮实老树上开了十八朵,啊不,是十七朵才对,怎么就没有一朵花结果呢?都不知道是不是施肥不当……”

景渊的嘴角微微抽搐,分明这是严重的比喻不当,他冷哼一声,脸色微沉: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难道就好?”

这回轮到阿一沉默了,也是,她的爹娘生了她又抛弃了她,确非好事。

“不过,我倒是不会记恨我爹娘。”她说。“

“为什么?”

“他们虽然遗弃了我,可是我又遇到了师傅和阿云;如果他们没生下我,那我岂不是连遇见你都不可能了么?”

景渊笑了,伸手把她靠在横木的肩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低声说:

“遇见我,很好?”

“嗯。”喉间闷出一个单音,阿一的脸红了红,有些不自在,闭上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马马虎虎吧。”

如果他不是这样喜怒难测,如果他不是姬妾成群,如果他不是要把她关在兰陵侯府这金丝笼里,便好了。

景渊轻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阿一,你几岁了?”

“去年好像十五,今年应该十六了?”

“太小了,再等你两年吧……”

欢喜佛,薄情赋第二十八章礼物

要诠释什么是狗屎运,去侯府看看深受兰陵侯宠爱的十八姬便知道,一个小小的尼姑走运走到脚趾尾上了,兰陵侯府上下如今对她都恭恭敬敬的,风传她穿全戴银锦衣玉食与风流倜傥的兰陵侯夜夜笙歌。为兰陵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景渊侯爷一日比一目神清气爽丝毫没有纵欲的后遗症,有如女鬼吸足了阳气,俊朗的皮相越发引人遐思肖想。

反而十八姬长什么模样的,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便有了种种猜测。有人说十八姬貌若天仙体态风流,也有人说十八姬酷似钟无艳,不过驭夫有术,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三寸不烂之舌讲得口沫横飞,听者甚众。

天源大街的喜客未酒楼二楼雅座里,一个小厮和一位文弱公子听着外间说书先生的说辞,均是苦着一张脸面面相觑。

“阿惟,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阿一给她倒茶,“喝杯水润润喉。”

“阿一,景渊真像别人说的对你那么好吗?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阿一叹了口气,“动心,心不动人不就死了吗?再说我什么戒都破了,也不在乎连色戒都破了……”

“你、你开玩笑的吧?”阿惟大惊,“那我们说好的还算不算数?”

“猜中了,就是开玩笑。”阿一苦笑,“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险些被砸晕了。你想想,像我这种孤苦无依一无所有的人忽然间有个人对自己那么温柔那么体贴,还是个侯爷,还是个长得很帅的男子。而且万花丛中过,他独独对自己青眼有加,怎能不飘飘然自以为倾国倾城红颜绝世?”

阿惟松了口气,想到了什么,便问:“阿一,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阿惟摇头,是几天前下了雨她躲避不及碰巧与十五姬一同在宜善居檐下避雨,雨停时十五姬问了她一句:

“人贵有自知之明。十八姬,你觉得兰陵侯究竞看上你哪一点了?”

顿时豁然开朗,多日来盘桓心头那种不安就是她的自知之明。回想认识景渊以来发生的一切,虽不知道景渊为什么对她变得这般好,但是还是很清楚两人之间的有如天堑般的鸿沟。

兰陵侯宠十八姬,譬如明珠暗投。

她心动了,可是很清楚,这不是爱。

千里之外的静林师傅和阿云,是她的亲人,日夜牵挂,终不能忘。

“不后悔?”阿惟盯着她的眸子问。

阿一深深吸了口气,“如果你心里有一个人,会不会风一吹就全无影踪呢?如果他对我是心无杂念的好,怎会怪我不告而别呢?”还有一句她没说出口——如果师父健在阿云无恙,说不定一个转身我便回来了……

她把手中的小包袱交给阿惟,阿惟打开一看,讶然道:

“阿一,这些都是平日景渊给你的?”

明珠耳环,翠玉银簪,琉璃钗,还有银子……

“这些很值钱?”阿一睁大眼睛,“那我下回再拿些出来?”

“够了够了!”阿惟收好包袱,“下次你什么都不要带出来,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待我想好路线打点好车辆,大概四月末离开兰陵,从水路走伏澜江,到了永昌再转陆路到广陵,虽然迂回了一点,可是伏澜江上船只众多,景渊要搜短时间内也搜不到这么多,比较安全。你要知道,如果被景渊发现了,后果很严重……”

“阿惟,其实你不用陪我冒这么大的险的。”阿一望着她,诚恳而感动,“要不我自己走便好……”

“阿一你说的是什么话?”阿惟打断她,“要不是我,你怎么会误入兰陵侯府这狼窟?再说了,我也想离开兰陵。”再不离开兰陵,她怕她一辈子都会被腹黑的顾某人吃得死死的。

二人又商量了些细节,定好了会面的时辰地点然后再各自离去。

景渊允许她见阿惟,不过要带着晚霞。刚到喜客来不久,晚霞便因喝了阿惟的一杯“加科”的君山银针而被迫呆在茅厕。阿一带晚霞回到侯府时已经华灯初上,晚霞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一惊一乍地说:

“哎呀,十八姬,你忘记买寿礼给侯爷了!”

阿一这才想起,四月廿四是景渊生辰,园子里的姬妾们早就张罗着生辰礼的事情了,而她向景渊提出出去逛一逛景渊也准了,想必是因为这阵子说要出府的姬妾一个接一个,他以为她也是想要去给他置办些什么才同意了的吧!

“那怎么办?”她苦着脸望向晚霞,“侯爷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晚霞嗫嚅道:“十八姬聪明绝顶,侯爷又宠爱你,你送什么他都会高兴的。”

把球又踢回她脚下。

景渊生日这天,一大清早的品雪轩就热闹非凡。景渊才刚刚洗漱完,阿一正手忙脚乱地给他穿上外袍扣好扣子玉带,沈默喧便来禀报道已经有几位姬妾在品雪轩的花厅里等候,景渊走出花厅,阿一一看,原来是七姬、十姬还有十五姬,笑盈盈地向景渊行礼道了万福。

七姬的嘴巴最甜,身穿粉色衣裙带着些早春的羞涩和娇俏,说:“侯爷今日生辰,七姬祝侯爷万事顺心如意,多福多寿。七姬听说侯爷画得一手妙笔丹青,可是从未见侯爷的大作;后来听说侯爷作画一定要用北方边地小镇乌蒙特有的乌铜矿粉制成的各色颜料,而乌蒙因兵荒马乱早就关闭了乌铜矿。七姬想一睹侯爷的大作,所以斗胆为侯爷准备了这份礼物。”

七姬的丫鬟杏明在景渊面前展开一长而薄的盒子,里面果然放着十色颜料,粉细如尘,色泽鲜艳,实是上品。景渊笑逍:

“七姬费心了,本侯确是喜爱乌铜矿粉作画。不过七姬,本侯不作画并非因为缺少乌铜矿粉。”景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过,你对本侯有心,本侯是知道的。默喧,把玉留斋送来的那套昆山青玉首饰送到七姬处。”

七姬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眼神一瞬间有点灰,不过很快就笑着谢了礼。

十姬送的是一柄镶玉折扇,上书名家刘十八的狂草。龙飞凤舞的字,阿一半个也看不懂,景渊收了折扇,也让沈默喧给十姬回了礼。

十五姬的丫鬟跪下在景渊面前打开一个半尺长的锦绣盒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管毛笔,笔身是透明得起了冰花的玉雕琢而成,紫色的毛不知是狼毫还是什么。阿一再是不懂行,也知道这管笔价值不菲。果然,景渊惊异地看了一眼十五姬,没有接过毛笔,道:

“十五姬是从何得知本侯之所以辍画皆是因为缺了这管笔?”

此言一出,七姬顿时变了脸色,望向十五姬的眼神暗藏怨毒。

十五姬笑笑,道:“十五姬并不知晓王爷擅画丹青,也不知侯爷与此笔的渊源。这管笔是十五姬寻觅多年,虽然费了不少周折,但如果能得王爷青眼,那便是物尽其用了。”

“这管笔叫寒玉紫鼠。是当年制笔大师苍成子在自己驯养多年的紫绍鼠死去用它的毛和天山寒玉做成的笔,总共有两管。本侯当年家传一管早已毁去,另一管不知去向多年,十五姬今日果真厚礼,本侯却之不恭,”景渊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望得人心旌摇曳,笑着望着十五姬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十五姬这番心意本侯自当回礼,许十五姬一愿,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本侯做得到,都会应允于你。”

十五姬眼睛亮幽幽了一瞬,“侯爷不会怪十五姬轻狂贪心?”

“岂会?这管寒家玉紫鼠世间罕有,自苍成子离世后流落民间,价值不菲,可抵千金。”

十五姬低下头,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十五姬仰慕侯爷日久,只盼能与侯爷谈诗论画十日,侍奉枕席……”眼光婉转流睇无限娇媚,末了用目光扫了一旁的阿一一眼。

此话一出,景渊眼中掠过一丝冷然,笑容中渗着寒气,耐人寻味地看向阿一,道:

”十五姬邀本侯相陪,十八姬意下如何?”

七姬十姬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阿一,兰陵侯居然要问请十八姬的同意?

阿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十五姬尖利的眼神刺了刺她,她定定神才道:

“十八姬怎敢有意见?侯爷要这样奖赏十五姐姐我还真替十五姐姐开心。不过阿一还以为这管笔是无价之宝,谁知道原来也是有价的。”

景渊脸色微沉,七姬抓住阿一的话柄道:“十八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讽刺侯爷把自己当做赏赐,你——”

十五姬顿时慌了,连忙下跪。

“七姬!你过了!”景渊沉声道,面如冠玉,笑意却有如浮光掠影,“十五姬的请求本侯准了又如何?本侯倒是要看看谁敢在背后嚼舌根!”

七姬连称不敢,脸带惊惶和十姬一同告退,十五姬也得意地笑着行礼告退。

阿一难掩落寞神色也要离开时景渊叫住了她。

“寒玉紫鼠有价,难道十八姬要送给本侯的生辰礼会是无价之宝?”

阿一垂下头,“侯爷见谅,阿一租心大意忘记了给侯爷准备生辰礼,还请侯爷莫要生气。”

“忘了?”景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幽深的黑眸眯了眯,“那日你说要外出半天是做什么去了?”

“见阿惟,和她喝喝茶聊聊天,然后……太阳就下山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天黑了……”

景渊的脸顿时黑如暴风雨未临前的天幕,话锋一转道:

“适才你说本侯去十五姬的春倚楼小住,你替十五姬开心,可是真心话?”

“是、是真心语。”笑话,论资排辈,她有权利说“不”吗?!

景渊笑了,那笑容冷入骨髓。

“好,你很好!记住,这可是你说的。”寒气刺骨地剜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欢喜佛,薄情赋第二十九章出墙1

一连两天,景渊果然没再回品雪轩。

啊一像四月天的梅雨般恹恹闷闷地躲在碧纱出橱了,要不就是到品雪轩庭院中去喂黄金蟒。本来黄金蟒体型很小,可以装在一尺见方的笼子里,就跟寻常小蛇没两样的;可是自从阿一来了侯府开始喂养它后,几个月来它的身形暴涨,笼子装不下了,只得在庭院中辟了处假山枯木藤蔓,以铁网围着放养。

阿一每每喂黄金蟒都捂着鼻子用筷子把血淋漓的牛肉塞到它的嘴里,尤其是痛恨景渊的时候,更是加倍的喂,加倍的塞,大有撑死不了主人也要撑死宠物之势,甚至边喂边絮絮叨叨地像念经一样历数景渊的恶行。然而黄金蟒哪里知道这些,它只知道这本来没头发的小尼姑对它极好,隔了四天便来喂食,比日升月落还要准时;而且饭量准备充足,还怕它吃饭时太闷常和它说话为它解闷......

时间一长,黄金蟒竟也开始对阿一温顺起来。阿一摸它的身子拍它的头它也只是柔情万顷地看着阿一,笑不露齿。

“你的主人很久没来看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好色,还不是一般的好色!巴不得把自己包扎成礼物等别人来拆,两天两夜都没出过门......”

“黄金蟒,你多吃点,这两天我就要走了,以后不知是谁来照顾你......”阿一往倚春楼方向看去,依稀听到有筝声。是了,十五姬弹得一手好筝,他又是那种怎么看怎么附庸风雅的人,美人名酒丝竹,和他常穿的那身紫袍带着的贵族奢靡气息衬得天衣无缝。

哪里像她,终日浅青衣裙容色无华,他站在她身边,也只是一身白衣徜徉梅林时才有那么半分的和谐......

阿一回到碧纱橱,打开黄杨木衣箱,拿出一个长约两尺宽半尺左右的条形方枕,布是普通的暗青色回纹锦,针脚粗疏,有好几处都能见到歪歪扭扭的线像蜈蚣的百足一样。阿一叹口气,把方枕抱入怀中,为了做这个枕头,她特意跑去问景老头子什么对睡眠有好处。枕芯用了几层纱布缝了一层决明子,怕硌着脖子,于是再缝了一层秕谷。一闻只觉得有淡淡的药味,怕他不喜欢,于是又缝了厚厚一层晒干的梅花,然后再放入布套中,均匀地塞上棉花,塞紧塞实后一针针地缝。不想被人知道,专挑更深夜半时来缝制,昏黄的烛光下困得眼皮打架,有很多次想要放弃,把手中的半成品塞到床底下让它一辈子暗无天日,可最终还是放不下。

她总是时不时便想起那夜在过竹轩他梦魔连连,唯独一个竹筒他抱在怀内才渐渐安心。

自己要走了,送个枕头给他,想着他夜里不要噩梦不断彷徨失措才好。

他三辰前这方枕便做好了,可是那日他眼中只有世上难求寒玉紫鼠笔,哪里会看得上自己这粗鄙劣拙之物?

景渊在春倚楼留宿的第三天早上,阿一告诉晚霞,说自己月事来了想要卧床休息不欲有人打扰,于是晚霞会意地没有给她张罗些什么就离开碧纱橱了。阿一把被子卷成像是有人躺卧的样子,又下了纱帐。换过一套顺手牵羊而来的小厮衣服,低着头穿过游廊向兰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