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过也跟不在没两样了。”汉子一边说一边锁上牢门。

“为什么?”

“如果刚才没打死,再过几个时辰血流光了,结果也一样。”

阿一颓然坐下,两脚膝盖上的伤霍霍的痛.她连累了阿逵,害他丢了性命,自己情何以堪?眼睛干涩已经流不出泪来.她呆呆地仰起头,眼神空洞,脑海里只来来去去记起景渊说的那句话:

你以为你这条贱命算什么?我景渊不稀罕

心里霍霍的痛,为着他的残忍冷酷,也为着自己所念非人。

他在春倚楼逗留那两天,她的确是想尽办法去见他的。总想着,多见几面,哪怕是远远望一望也好。这样不知深浅的眷恋,她也不知道对不对,他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偶尔对她温柔的一瞥,眉眼更是如春山含笑,柳过微风。

本来想告诉他,她是舍不得离开的;可是如今,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欢喜佛,薄情赋第三十七章马球1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隔壁水牢的锁声响起,一个声音在幽寂黑暗的空间里响起:“阿一,你在吗?”

阿一猛然惊醒过来,带着担心和恐慌大声问:“阿惟,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对不起,阿一,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阿惟悔疚地说,“要不是我这么不负责任地丢下你,你怎么会被景渊抓回来?都是我不好……”

阿一摇摇头,苦笑道:“阿惟,不要自责。如今我方知道,就算你没有丢下我结局也都一样……反而因为我连累你到这地方来了,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对了,他有没有伤了你?”

“是我自己要进来的。”可惟坐在同样的一块高起的木板上,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景渊他没有伤我。反倒是我自己,又在自己的心上刺了一刀,阿一,世上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在你面前死去你却总觉得他从没有离开过你,然而有一天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却发现原来他早已死去……”

阿一听不懂,只知道她这时候很难过,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阿惟——”阿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己心里也纷乱如麻,想到不知生死的阿逵,难过担心悔恨等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难以释怀,于是默然地抱着两膝静静地坐着,听着。

他什么都变了,身高、肤色、气质、笑容……可是他又耳旁鬓角处有一个红豆大小的瘢痕,是以前他卧病在床时她偷偷替他梳发时发现的,怕被他知道她趁他睡着了胡闹,所以一直都没跟他说起

即使什么都不同了,她还是能认出他,仅凭感觉。

他不认她,不管是不是真正的杨昭,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

她无心瞒着顾桓,只是在那一瞬间心灰意冷了。

阿一听她慢慢道来,渐渐也明白她讲的是件什么事了。怪不得那天她不告而别,原来是见到了那个本应死去多年的“他”

“阿惟,你那个‘他’是谁?死而复生了么?”

阿惟苦笑,“我想,是我认错人了。”阿一心思单纯,何必告诉她这么多的人心险恶?

水牢本就阴冷,入夜后便开始听到有吱喳的声音响起,像是用极细小的硬齿磨噬着骨头,令人不寒而栗。

阿惟裹紧了衣服,寒声问阿一:“阿一,这是什么?”

阿一也缩了缩,“应该是老、老鼠……景渊说,要让老鼠把我咬剩一堆白骨……”

阿惟尖叫一声,大骂道:“景渊这个大变态!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恐怕,”阿一想到了什么,语气像拖着上百斤的石轮一般沉重,“我只有做了鬼他才不会纠缠到底吧?”

“阿一,快赶老鼠!我可不想死的这样恶心!”阿惟站起来拼命踢开那些黑的恶心老鼠。阿一的膝盖痛得根本站不起来,正在这时,水里跃出一条通体金黄极有霸气的手臂粗的蟒蛇,疾如闪电一下子便咬住那只老鼠,尾巴气势难当的一扫,几只涌至木板的老鼠顿时被扫落水中

阿一惊魂甫定,淡黄昏暗的油灯光影中望着黄金蟒幽亮的眼睛,惊喜之余心里更涌起了难言的悲戚。就连一条蟒蛇都知道怎么保护她,而他呢,昨日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罢了。

黄金蟒盘在阿一身边守了一夜。

品雪轩中,景渊疲累地进了内室,晚霞手捧着托盘垂下眉掩饰着自己心里的不安。那日她喝了茶不知道为什么拉了一天的肚子,见十八姬躺在床上以为她只是月事来了不舒服所以也没多留个心眼,结果后来发现她人去床空,景渊险些就要让她和佳月杖责出府,后来还是沈默喧求情才免了。

当下她马上把内室中阿一所有的痕迹全部清理掉,包括一把零碎的药材,还有垫着药材的一张莫名其妙的画,以及放在景渊床头的针线粗糙的回纹绫罗方枕。

不知道是否风水问题,侯府十八姬总是特别容易出事,特别的……呃,短命

“什么气味?”躺在贵妃榻上的景渊皱着眉,才合上的桃花眼微微睁开,带着丝愠怒。

“是水沉香的气味。”晚霞慌忙放下装有温热的巾布托盘,掀开鹤嘴炉用平匙翻起水沉香香屑,准备重新添香。

“不对,那种味道有点苦,闻着让人头痛。”

晚霞慌了连忙跪下答道:“侯爷,晚霞该死,来不及打扫内室。那是十八姬搁在这里的一堆药材弄得满屋子都一股药味……晚霞这就让佳月她们几个来再清理打扫一遍……

景渊挥挥手让她退下,这时沈默喧进来对他耳语两句,景渊凉薄地笑了笑,道:

“去告诉顾桓,明日大可放心下注赌本侯拔得头等。”

暮春时节,熏风猎猎。

城北宝津楼前的马球场草地平整宽阔,用青石砖砌起高约一尺的边界,场地东西两边分别竖大木为球门,门高一丈有余,顶尖刻有鱼跃龙门,下部设石莲花座,加以彩饰。

球门两旁插着二十四面绣旗,每中对方球门一球,就在架上插一旗以记分。兰陵有两大盛事,一为品酒盛会,一为马球较量,还未到巳时球场边上就已经有许多百姓围观。

巳时一刻,鼓齐鸣,很有角逐搏击的气氛。景渊和叶孤岚一个骑着乌骓马,一个骑着浑身雪白的中原一点红,领着自已的八人队伍驰入球场。景渊身穿黑衣,其余人穿黄衣,叶孤岚一身白衣,其余人穿红衣。马上众人摩拳擦掌,手持木质彩画球杖,杖头形似月牙,便于铲球。

那边早已经有人将阿惟和阿一绑住双手吊在球门横梁上。沈默喧走到阿一身旁,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还有膝盖上隐隐透出的血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

“阿一,忍耐一下,我会想办法……”

阿一把目光放向遥远的天际,茫然地摇头,“沈大哥,不用了。”

“阿一——”声音里有着焦虑心疼,更有着无可奈何的愧疚。

“我会死吗?”她掉下泪来,“沈大哥,要是我死了,你随便将我埋了就好。以后替我去见师父和阿云,就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千万记住不要让师父知道我已经不在了……”

“阿一!你不会有事的!”沈默喧心里一酸,打断她的话,“侯爷他,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无情。”

阿一低眉,阖上眼睛,道:“他有情无情,都不在我心上。”

欢喜佛,薄情赋第三十八章马球2

那边顾桓缓缓走到阿惟身前,狭长的凤眼褐色瞳仁有流光逆转,低声对她说

“想回家么?”

阿惟望着他,苍白地一笑,摇头道:“不想。不过,你想要英雄救美吗?”

他嘴角微扬,“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死了心塌了地的女人,我不会冒险去当一回英雄。”

“就凭你?顾桓,你就尽管扯谎吧……听说这马球是用皮革包裹木头做成的,如果我今天死了,欠你的那一点点银子只好来生再还了。”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流云,笑道:

“你说杨昭会不会在奈何桥上等我?”

顾桓冷笑,定定地看着她,吐出一句话:“要骗别人先要骗过自己。”

笑话,那人恐怕连鬼门关都还没入。

阿惟别过头去不再看他,顾桓又说:“你欠我的那些银子不用还了。”

阿惟有些讶然,又听得他说:“我把你的牌位迎进门当我顾桓的妻子,你在鬼门关等我,到时候再还。”

内待跪着送上比赛用的球,球大小如拳,用轻而韧的木料做成,中间挖空,表面涂上红漆。身穿蓝色束袖短打布衣的球平拿过球高高抛起,大喝一声“开球”,两边人马即时策马前驱,手中球杖如残月翻舞,红球如流星进飞。

马蹄扬起尘土飞扬,有如两军阵前对垒呐喊厮杀,景渊一马当先,球杖一扬稳稳接住传球,双脚一夹马肚冲向对方球门,擂鼓声忽地密集起来,阿一瘦弱的身影伶仃地闯进他的视线。这时斜里驰出一人,正是叶孤岚,朗声道:

“阿渊手软了?”球杖一勾便要夺去马球,景渊轻巧避开,顺势把球传给身边的景勉,冷笑道:

“本侯只是思忖第一球要如何进才漂亮!”

景勉毫不犹豫地用力挥杖,马球重重地击中阿一的左肩然后入网。阿一的身子晃了晃,双眼紧闭没有吭声,只是眉头紧紧蹙着,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此时响起杀鼓三通,呐喊声叫好声此起被伏。球平在龙门边上插上一面黄旗,以表示景渊先入一球。

叶孤岚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拉转马头提杖策马,几个漂亮的传球后,他亲自带球越过几人球杖横着一挥,马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啪”的一声打中阿惟的左脸,斜看飞进了龙门。

阿惟闷呼一声,嘴角顿时渗出一丝血线。

叶孤岚笑着望向景渊,“阿渊,你说我这球角度如何?”

景渊冷哼一声,扭头便去抢球。接下来第三球、第四球都是景渊进的球,球擦着阿一的腰间险险掠进龙门,第五球就没这么幸运了,叶孤岚的人一拦,景渊的球使重重地击中阿一的小腹落了下来。叶孤岚乘机抢球,几个小传球后他又是一记漂亮的绝杀,马球击中阿惟的右肩飞扑入网。

阿一痛得脸色发白,阿惟却是紧紧地咬着唇,睁大了双眼无限苍凉地望着志得意满的叶孤岚。随后一球从侧面击中她的膝盖,本来她只需要稍稍用力便可以躲过的,可她仿佛忘了自己,只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再一球……很痛,痛到自己心底最后那点相思那点期盼烧成灰烬,才带着自嘲的笑容变得空洞无物。

赛事很快就过半,那柱长寿香剩下三分一,看台上的桌子中央摆着只上好锁的铜箱子,洗默喧站在顾桓身边,轻声道:

“现在场上的胜自未分,侯爷进了八球,叶少东进了七球,时间不多了,侯爷应该能取胜。”

顾桓别有深意地笑笑,望向吊在球门上的阿惟。那个瘦削的身影微微剌痛了他的眼,他开口说道:

“沈先生,你说你家侯爷和叶少东,谁的心更狠?”

沈默喧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叶孤岚击球次数比景渊多,只可惜,太过于刻意。他不过是想告诉我和景渊,那个人他根本不认识,也不在乎,有些球明明可以有多余的空位可以打进,可他偏偏用力击落在她身上,欲盖弥彰。”

这时,景渊又一球击中阿一肋下,叶孤岚夺球,再入一球。

此时,各自球门稳稳插了八面旗。

景渊脸色沉了下去,眼看长寿香已经快要燃尽,他一咬牙策马拦腰截住马球,两个配合后马球交到景勉手上,景勉一球击门,却擦过前方红衣球手的肩上,变了线直接击中了阿一的颈窝。

阿一猛地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远处的景渊有那么一瞬的闪神,叶孤岚策马经过他身边时轻笑着抛下一句:

“可怜的十八姬,别不是伤了气门,要成废人了……阿渊倒不如直接给她一杯鸩酒,还慈悲些……”

景渊笑了,挖苦道:“你跟我讲慈悲?第一球便打得人吐血,五十步笑百步!”说罢策马便往球门奔去接应其他人。

可是稍近球门,却看见一直闭着眼睛的阿一睁开了双眼,默默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晶莹的泪自眼中跌落,一颗,两颗

那样的悲伤,还有绝望

目光下移,她透着大片血渍的膝盖上,红得触目惊心。

景渊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揪住一般不能呼吸,痛,像被刀子剜了一下。她的眼中再没有自己,她的心里只剩下赤裸裸的痛恨和厌恶,他和她,那些平淡相处的点点滴滴荡然无存,他的薄情,她的绝望,会让他们彼此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又是一球击向阿一,马球挟着旋风而至,眼看着就要落在她的胸口,忽然一只球杖飞掷而出,险险把马球击出界外。一片惊讶声中,景渊勒住马头,脸色阴沉,望着叶孤岚说:

“这马球打得真没意思!本侯不玩了,这些人谁想要谁便带走就是!”说罢一夹马肚飞驰而去,竟是不管不顾便孤身一人离开了马球场。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对于这样忽然而至的赛果很是接受不了。

看台上顾桓对沈默喧说:

“还不赶快去把你们十八姬放下来送回府治伤?你们侯爷发飙了……啊呀呀,还真是顶顶死要面子的人,心疼了直接把人抱走不就得了么?”

沈默喧苦笑,正要作揖离去,顾桓指着那个铜箱子道:“这个一并带走,钥匙在景渊手中,本官的眼力一向准得离谱,这个赌约,也该让他输个明白。”

沈默喧取过箱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注视着顾桓,眸光清澈,说:“大人,其实心最狠的是旁观者,包括我,也包括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默喧以为然否”顾桓嘴角笑容敛去,负手施施然走下台向着阿惟走去,这时孟微和文安已经把可惟解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张开口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子一软便要倒下。顾桓稳稳地把她抱入怀中,一字一句地问:

“女人,你还不死心了吗?”

欢喜佛,薄情赋第三十九章伤痕1

那边叶孤岚的人已经给阿逵松绑抽出他口中的布条,坐在马上等候的叶孤岚闻言背脊蓦地一僵。

心底很冷,冷得结成了坚冰,寒气直入肺腑。

本以为自己心如铁石不会动摇更不会心痛,不料还是被这句话硬生生地敲出一道裂缝来。

回答他的只是阿惟心窝处一痛又吐出来的一口血。顾桓拦腰抱起阿惟,经过叶孤岚身边时叹息了道:

“怎么就有这样的人?连稍稍避一下球的意思都没有,那个人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么?那要置自己的父母于何地!叶公子幸亏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不然被这样的女人喜欢上,还真是会避之不及恐防难以脱身。叶公子你说是吗?”

叶孤岚冷然道:“大人,别人的事在下不宜妄加议论。”

顾桓轻笑一声,也不理会叶孤岚,只是抱紧了阿惟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而这时被松开捆绑的阿逵踉跄着推开众人奔到被解下来的阿一面前,沈默喧半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身子,阿逵见到她惨白的脸色空洞灰暗的双眼,还有渗着血渍的膝盖,不由得双目发红,拉过她的手忍住心痛说:

“阿一,阿一,你还好吗?”

“痛——”她低呼一声想抽回自己的双手,阿逵低下头一看,才发现她的手腕青紫瘀黑,纤细的手骨几乎要被勒断了,不由得咬牙切齿道:

“阿一,我一定要带你走,你不能再回到景渊那个禽兽身边……”

沈默喧抱起阿一,冷冷地盯了阿逵一眼,道:“就你?你凭什么?!不过是一个头脑简单异常幼稚的莽夫,就是刚刚那句话便已经够你死十次了,看在阿一份上我当作没听过,你真要对阿一好就忘了这件事然后各不相干!”

“阿逵你还敢胡闹?!”叶孤岚下马上前严厉地喝止住他,“来人,把他带回府关十天柴房!”

十八姬犯错失宠被兰陵侯悬在马球龙门处以示惩戒一事火速在兰陵传开,又掀起了一轮及笄女子订亲成亲的婚事热潮。大家都对兰陵侯府中那些美艳女子投以同情的一瞥,至于十八姬犯了什么过错各种说法都有,但是红杏出墙这一说法信的人却很少。

无他,公子渊长得太俊;其次,被一个美男那样宠爱着天下间还有女人愿意出墙的么?

景渊那夜一夜不归,据闻在城中最有名的青楼玉宇琼楼中寻欢,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自己的马背上,稀里糊涂地被驼回了侯府。景勉和凌铮扶着他一路踉跄走回品雪轩,刚进院门一个黑影横在他们面前,原来是景时彦老头子。老头子一吹胡子骂道:

“混帐景渊你还敢回来?!”说着一手揪住景渊衣领,景勉和凌铮是知道老头子的脾气的,当下也不敢阻挠,只得放开手任由景时彦揪着景渊来到蔷薇花架前养着金鱼的河池,景时彦用力一推,景渊整个人哗啦一声跌落荷池。

景勉和凌铮大惊,不过知道荷池水浅不会有性命之忧,景渊顿时清醒了不少,浑身湿漉漉狼狈地站起来,睁开惺忪醉眼瞪着景时彦骂道:

“老头子你反了是不是?!看本侯爷待会儿怎么将你煎皮拆骨!”

“小尼姑的双腿废了。”景时彦冷冷地说,“有你这样的侄孙,我这叔公死了也罢。”去了南边的宣化城几天,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老头子又急又怒,等在这一个时辰,谁知道景渊是去花天酒地去了。

景渊登时一个激灵,酒意全消,他盯着景时彦,一字一句道:“你骗我。”

“你大可以这样想,让你那仅存的良心好过点。”景时彦转身气呼呼就要走,景渊连忙跨出荷池追上去拉住他,道:

“你是神医!”

“你错了,我只是医,不是神。你才是神,生杀予夺,毁人尊严,对人好的时候捧上天,不喜欢时摔人个粉身碎骨,小子,你行!”

“你别忘了,是你把小尼姑塞给我的,你要是治不好她,你……”景渊语气森寒,手下不自觉地用力,景时彦只觉得自己的肩上的骨头都要断了,连忙推开他气愤地说道:

“老头我是始作俑者,你一点错都没有!放开我,臭小子,我明天就带阿一走,你不管她,老头我照顾她一辈子!”景时彦一脸盛怒转身就走。

景渊僵立在原地半晌,然后才回了品雪轩,佳月和晚霞早准备好热水让他沐浴,沐浴后残存的酒意让他昏昏欲睡,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却总也睡不着。脑海中翻涌着连日来的一些片段,他还记得推开窗见到黄色油纸伞下一身浅绿罗裙的阿一那佻皮而又期盼的眼神,也记得她闭着眼睛流着泪固执地告诉他除非杀了她否则她还是要逃的狠话

一年了,说美她不算特别美,在兰陵侯府的美女丛中,她顶多只能算是一株不起眼的朱雀花,小小的、淡淡的,也不馨香。没有姬妾的着意讨好和温柔体贴,更不如丫鬟心细手巧,他怎么就偏偏习惯了这样一个迟钝的、偏执的.不解风情的她呢?

从来没有女人会让他这样,莫名其妙就变得暴躁不安,有时候却被磨得什么脾气都没有,迁就退让得不像原来的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时恨不得杀了这女人。

却终归是舍不得。

恐怕是因为她很像那个人吧。曾经这么对自己解释过,可是那个人已经已经去世多年,那迟钝的小尼姑,哪一分像她?她总是很温柔慈爱地看着他,让他在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叫她“娘”,那时他一岁多两岁,说话老是要重复,好像个小结巴一样,喊她“娘娘”。她会给他做鞋子做衣服,晚上哄他睡,惟一一次打他,是在他四岁时犯了一场重病,他不肯吃药,她含着眼泪拿着竹板一边打他的小腿一边骂他:

“反正病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干脆打死你省得别人还要为你伤神费力!”

那时他不懂,原来这就是爱。

他又惊又怕地把药喝了,但是从此对她闹了别扭。多少次她对他欲言又止都被他冷眼以回。在被他的母亲大人灌输的尊卑意识里,她始终只是个低贱的下人。直到,直到他见到他的父亲在花园的偏僻角落里抱着她安慰着她,他冲出去愤怒地要喊人把她抓起来,他父亲果断地给了他一巴掌并且要他下跪时,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一声对不起一直没有机会说,直到她在他面前死去,他被景勉死死地捂住嘴巴躲在内室的暗格里,短短的几刻钟是他一生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他孤独得太久了,极其偶然的有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为他拨开了一丝阴霾,过竹轩那一夜,他发着高热,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如何前所未有的安稳平和。

他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的违逆、对抗,可是他不能容忍她处心积虑的逃离。

而且,他有着不能放她走的理由。

她留在包被里的那封信,他看了,当时就随手撕了。

他本不是个好心的人,可是不知怎的见着她心心念念着那些过往,觉得讽刺之余心底隐藏甚深的那丝恻隐不经意地被拨动,下意识就瞒了差不多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