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似乎枉作小人。

她不领情,甚至,恨他入骨。

恨就恨了吧,他景渊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尼姑解释?

马球场上那悲伤冷漠的一眼如在面前,景渊暗叹一声,伸手按按自己跳得极不舒服的心房,忽然有些后悔陪顾桓演了这场试探叶孤岚的戏……朦朦胧胧睡了不知多久,朱窗外漏进一丝光线穿过素帐,隐约听得外间细如蚊蚋的声音,是佳月那丫头,低声对晚霞说:

“这十八姬从哪里弄来的当归?不过放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便熏得现在还有味道,幸好侯爷没怪罪下来……”

“嘘——”晚霞小声道:“不要提了,女人用的药材也敢放在这里……你没见到阿一用来包着药材的那张鬼画符,啧啧,要是侯爷见了,不吐血才怪……”

原来那股古怪的味道是当归……当归?!景渊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拨开帐子大声喊道:“晚霞!”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章伤痕2

晚霞应声进来,景渊盯着她问:“你说的当归是何时放在房中的?”

晚霞扑通一声跪下,“侯爷,就是十八姬说肚子痛偷走离开侯府那日。”

“她的那张鬼画符呢?”

晚霞脸色白了白,结巴着说:“侯、侯爷,晚霞不敢……上面画的有讽剌侯爷之嫌,实、实在是大不敬……晚霞已经把它扔到废纸篓里……”晚霞见景渊面沉如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侯爷,奴婢这就去把它找回来……”说着连忙起身往碧纱橱奔去,心里默念着十八姬不好意思了这回晚霞帮不了你,反正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半桩了

待到晚霞把那张大不敬的“鬼画符”交给景渊时,景渊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小乌龟被圈在一个圆圈里,身上横七竖八地画着几条杠;接着是这圆圈被打了个大叉,小乌龟不知影踪,凌乱地画着几个乌龟的脚印,后来干脆用墨点代替,墨点一直延伸到一座山上的小房子,然后这黑点又重新折返回一个大圆圈里,最后墨点变成了一个缩头缩脚的龟壳。大圆圈里面是一只偌大的猴子,叉着腰尾巴翘起一脸怒容……

景渊的脸色古怪阴晴不定,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偏生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说是想笑吧,可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暗晦,眼神幽深杳运。

画只乌龟还不是讽刺兰陵侯戴了绿帽子?正当晚霞战战兢兢地等着景渊发飙时,景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走出品雪轩径直走向景时彦的药庐。不想药庐里空空如也,没有人,连药材都收拾的一干二净。景渊想起昨夜景时彦说的话,原以为只是一时之气,没想到他真的要走,难道小尼姑的脚真的伤的那般重?他的心猛然一沉,走出药庐时恰好见到沈默喧迎面走来,沈默喧还没来得及行礼景渊便问道:

“景时彦老头子呢?”

“顾大人今天一早就到府把景神医请到衙门去了。”

景渊暗自松了一口气,维持着一贾淡漠的脸色说:“那她呢?”

她?洗默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景神医说要把她带走,已经备好马车,人也在车上,大约正往衙门赶去,景神医让默喧转告侯爷他办完顾太人的事后就不回侯府了……”

景渊当即脸都黑了,望着沈默喧怒道:“本侯没说放的人谁敢带走?!”说着一拂袖便向府门走去。沈默喧疾步跟上,刚到了府门便看见一辆残旧的朱漆桐木马车缓缓起行,驾车的人正是景时彦的药僮郁离。

他一扬手,身边的几名府卫马上奔上前去拦在马车,郁离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清秀,疑惑不解地望着向他走来脸色不善的景渊,道:

“侯爷,是师父瞩咐我把人送到县衙去的。

“滚!”景渊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掀开帘子上了马车,果然,阿一躺在马车里,蜷着身子一动不动。景渊想要抱起她,手一触到她的身子尽是滚烫的感觉,膝盖上颤着厚厚的纱布,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地挥之不去的药味。她双目紧闭,昏昏沉沉地睡着,景渊面无表情地抱着她下了车,沈默喧示意身边两个丫鬟接过阿一,谁知景渊只是横了她们一眼,顿了顿脚步说:

“你马上到县衙告诉景时彦,如果他不马上回府,晚了一刻钟,他的小徒弟郁离就没了一只手,再晚,那就手脚都不用要了。还有,把这破马车给本侯爷一把火烧了!

郁离被惊吓得直冒冷汗,沈默喧却只是看着景渊的背影嘴角微扬。

那边县衙的后院厢房里,景时彦一边摇头一边疾笔写着方子,道:

“这姑娘思虑过重,精神忧思太深,吐了两口心头血,如果治理不当恐怕会落下病根子。你也真是够狠的……说到智谋和用心,我家那臭小子还没修炼到你这境界。你一辆破马车就抵了我这诊金,我真是亏大了,要是景渊那小子不上当……”

“要是他不上当,你便当一回好人,把小尼姑送回广陵去。”顾桓拿过方子交给文安去抓药,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

“景渊怕是没来得打开箱子看我下的是什么注,不然肯定知道你串通了我。”

景时彦瞪了他一眼,“喂,世侄,是你主动串通的我好不好?”

“出于敬老,本官就勉为其难承认一回好了。”顾桓笑了,笑得越恭顺越让景时彦来气,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面带疑惑地问: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景渊和叶孤岚会打个平手?”

“想知道?留在县衙直到把她完全治好,我便告诉你。”

景时彦嘿嘿一笑,边收拾药箱边说道:“你觉得我那侄孙是善与之辈?恐怕他现在恨不得挖地三尺把我揪回侯府去。阿一的腿脚有伤,他真上了你的当你以为我还能再来县衙?而且,那女子的病不是十天半月能治好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顾桓皱眉,苦笑道:“我不留你,只是你若想把小尼姑送回广陵,我可以提供方便。”

景时彦摇头,“小尼姑要留下来。”

顾桓好奇,“留下来做甚?莫非真要继续当十八姬?把佛门中人逼入万丈红尘,老头子,你这样会折福的。”

这回轮到景时彦苦笑:“留下来治病救人,你不懂,就别问了。别人不清楚你是谁难道老头子我还不清楚?你办完你的大事就卷铺盖回凤城岐山去,别在这滋扰我侄孙!”

文安匆匆走进来,低声在景时彦耳边说了几句,景时彦脸色大变,低声骂了几句就抓起药箱向顾桓告辞赶回兰陵侯府去了。

顾桓对文安说道:“兰陵侯的人找上门了?”

“兰陵侯的人找上门了?”

“景神医的弟子被绑在侯府门前,说是一刻钟不见神医就砍去一手……那可恶的兰陵侯把我们送去接人的马车烧了,公子,我们该不该去讨个公道?”

“兰陵侯银子有的是,有空再慢慢讹回来便是。对了,药煎好了吗?”见文安点头,顾桓又说:

“替我给兰陵侯和叶氏钱庄少东家下个帖子,说是两日后在玉宇琼楼的绮云阁小聚。”

“玉宇琼楼?那不就是青楼?公子去那里做甚?!”文安嚷道。

“去青楼,自然是喝花酒,抱美人,寻欢作乐。”顾桓笑道,凤眼中有暗褐色的光华流转,“人不风流枉少年,娶妻后怕是无这样的自由了!”说罢大步流星地向阿惟所在的厢房走去。

文安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不迭地追上去问:“娶,娶妻?谁娶妻……公子开什么玩笑?你哪来的妻?”

阿惟睡得昏昏沉沉的,药热了一遍又一遍,她还是没有醒来。顾桓在她床前守了一个下午,她还是双目紧闭,苍白的脸平静而无辜得像个稚气的孩子。

“阿惟,”顾桓轻轻唤她的名字,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伸手抚上她的眉眼,“你真傻,知道么所有的人都活得很好,就只有你自己为了一个看上去很美的谎言苦了自己。”

手指沁着凉意,温柔地拂开她额边的一绺发丝,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说:“明明是我先遇上你的,你却只看到了那个人,结果受苦了吧,你早该好好等我的……”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一章伤痕3

顾桓离开时已是月上中宵,四周静寂一片,五月末虫鸣鸟叫,空气中蔓延着一种淡淡的草木气息,一直躺在床上不动的那个身影缓缓坐起来,拥紧了怀里的被子,黯淡的光线下没人看见那张脸上如何的凄风苦雨一片孤愁。

她的肩轻轻地耸动着,咬着被子无声地痛哭,喉咙里的那团乱麻死死地缠着不放,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遍体鳞伤痛不堪言,说不清的情愁爱恨,就连泪水也无法洗刷。

她曾如此卑微地爱着,后来的后来,她卑微地苟活着。

没有一刻忘记过惩罚自已,可原来那个人,早早便脱了身忘了情。

第二天清早,文安脸色不善地禀告顾桓可惟醒了。

顾桓的笑意在踏入阿惟的厢房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煎好的药原封不动的放在小几上,旁边是丝毫没用过的早膳,可惟一身清爽的男装穿戴整齐抱着膝坐在床上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到顾桓便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道:

“大人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讲。”

“怎么不用早点?”他沉下脸。

阿惟笑着摇头,“我不饿。”要不是顾桓知道她昨夜身上的瘀伤痛得她彻夜无眠,真会以为她精神饱满仿若没事的人一般。

“可是你什么都没吃。”从被关进兰陵侯府的水牢开始,然后昏迷了一夜,滴米未进。

“这个不重要。”她站起来,拉出床头的小包袱,顾桓眼皮无端一跳,她望着他,若无其事地说:

“离家太久,我也该走了。大人,谢谢你照顾了我许久,以后到了家里定向家父禀明,好回礼答谢。”

“你要回建业?”这一点大出顾桓意外。

“也许吧。”她维持着脸上虚浮的笑意,“兰陵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她挽起包袱向顾桓浅浅躬身,顾桓一时僵住在那里,他想过很多种情形,想过她可能会哭,会很忧郁,也可能会躁狂,可就是没想过她会这样灿烂无匹地笑着,笑容中仿佛连灵魂都空洞了。

“你身上的伤……”

“不痛,真的不痛,”她抓着包袱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白皙的手腕上那圈青紫让顾桓的瞳仁微微一缩,她笑笑道:“再多的伤,它总会好的,我不会连这个都受不了。大人,阿惟走了,欠你的银子届时让家兄遣人送还可好?”

“不好!”她转身要走时顾桓动怒了,一手拉住她,冷冷道:“你可是想要回建业找杨昭?他根本……”

“杨昭”阿惟的目光依然不染半点悲伤,只是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神情无比认真地问:“杨昭是谁我跟他认识吗?”

顾桓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盯着阿惟的脸,只觉得她的神态笑意有如木偶,强打的精神亢奋得异于常人,不由得心下一寒,温言道:

“不急,你先用早膳,然后把药喝了,我们再慢慢商量到建业的行程。”

“你送我回去?”她依旧浅浅地笑着,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那我们早些出发好不好?我不饿,我也没病,这些我都不想吃……”

“阿惟,”他松开她的手,却揽过她的肩,她瑟缩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乖,听话,我用马车送你,可是马车被景渊烧了,要等他赔一辆新的才可以,骑马太累,坐船太慢,都不适合。”

她茫然地点点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大人——”

“叫我顾桓。”他打断她,带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阿惟,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昨天?”阿惟绞着手指,眉头轻皱似乎有些苦恼,“不知道,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可是浑身的骨头都痛……我是不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了,我的骑术一向很糟糕……”她越想,眉头皱的越深,最后竟是抱着头痛苦地痉挛起来,身子颤抖得像筛子一样,口中语无伦次地说:

“昨天我究竟怎么了……我真的不记得……头很痛,很痛……我真的不知道……”

声音变得尖厉,到最后泣不成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抱着头往墙角缩去。顾桓连忙把她拉起来,可是她的手不知怎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难以拉开她抱着头的手只得把蜷缩着的整个人抱到怀里去,伸手捏开她咬唇的牙齿手指竟然触到了一丝粘腻的猩红,原来是她把嘴唇都咬破了。顾桓倒吸一口凉气,对外面大喊一声:

“顾东!马上给我把景神医请回来!”

而景时彦此刻正在药庐里低声教训着他的小徒弟郁离。

“你差点就走漏口风了!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么要是景渊知道了小尼姑的脚并没有伤的太严重,只是我们硬是敷上药泥放上夹板缠上绷带,你说他有可能放过我们……。不,是你才对,老头我是他叔公,你昨天才差些被他剁手剁脚,今天就忘了”

郁离苦着一张脸说:“师傅,这个还好办。可是阿一被我们喂了那么多人参南枣,高热不退,烧坏了脑子怎么办”

老头一个栗凿赏过去,“笨蛋,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不是小尼姑命悬一线,我那侄孙硬如铗石的心会有痛感吗笨死了!”

“那师傅,现在我煎的这药是什么,不应该用清凉退热的么”

“热自然是要退的……”景老头嘿嘿干笑两声,“只不过是慢慢退……”

侯爷折磨小尼姑,你老人家也折磨小尼姑,郁离心中不禁对阿一深表同情,今早他送药到碧纱橱,恰好见到景渊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前看着昏睡的阿一,薄唇紧抿,眉宇间隐隐有莫名的担优,桃花眼潋滟幽深似有暗涌,目光有些悠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多了

抹难以发觉的暖色,还有一丝悔意。

郁离把药放下,刚想开口说句什么,景渊微微皱眉示意他噤声。

“放下,别吵着她。”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都高几乎听不见,只能凭他说话的口型判断他说了什么。听过景渊训人,听过他冷淡带笑地一句话夺人性命,可是这般小心翼翼郁离还是第一次见。他想起这个,不由得奇怪地问景时彦:

“师博,你那侄孙,就是兰陵侯,他为什么这样对十八姬?宠上了天,然后又要置人于死地,接着后悔了,又舍不得真让她死,来来回回的他不累的么?”

景时彦大笑,一指头戳到郁离的屑心,“徒儿今日怎么这般聪明?老头我告诉你,之所以来来回回,是因为他想要的还求而不得。不懂?你以前不是养过一只相思鸟?精心喂养它,想着它很温顺于是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开始它还会粘着你,可是没两天就飞走不见了,你不伤心不恼怒么?不曾想过把它捉回来后红烧了吃?”

郁离点点头,那时的确伤心且怒,觉得连一只鸟都能卑鄙地欺骗自己真是什么气都来了。

只是后来,再见到那只相思鸟时才发现原来它的脚受伤了,一直躲在林子里的阴暗处不敢出来,他把它带回来后它活不过三天就死了。

“兰陵侯想要什么?”郁离问。小尼姑阿一一穷二白,实在看不出出身高贵的兰陵侯怎么就看上她了。

“这个……只有景渊他自己才知道了。”

兰陵县衙后院。

“是癔症。”景时彦收回剌在人中、合谷和足三里的金针,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怕是昨日受的刺激过大,神伤过度,于是把自己困在某种回忆或是想象中来逃避问题。这小姑娘的心病比料想中的要重啊……待她醒来后一定要吃点东西,然后喝药,寻处清净的地万给她,多些陪伴和宽慰她的心,千万不可逆着她。对了,还要把人看好,癔症病人记性差,就怕自己一个人游荡到陌生的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了。”

顾桓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下去,到最后变得如霜如雪。

“她确实是得了癔症?”

“癔症病人发病大多是受了剌激,一时激动紧张难以自制,心跳脉搏快得异于常人,脸色潮红眼神涣散,你以为想要装就装得来的么?真是可怜,多大的岁数啊?就得这样的病症,恐怕没有个三五年也难好……”

景老头子还在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什么,顾桓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雕花黄杨木床上的阿惟,只见她双眼紧闭眉头深锁,眼角尚有泪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厢房,走到外面地院子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的天空。

这一场试探,原以为他操纵大局旁观者清,谁知他终究还是掉了进去。

这一场试探,叶孤岚失了她的心,景渊失了挽回的可能,而他,恐怕是失了自己的心。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二章挽回1

品雪轩中,景渊正坐在金丝楠木长案前一边看帐簿一边听沈默喧禀报各处农庄和店铺的情况,沈默喧记起一事,让人把那日的铜箱子拿进来交给景渊,景渊取出一把钥匙,啪的一声开了锁,箱子里空空的只有一张薄如纱的白纸,上书一字:平。

景渊冷哼一声,沈默喧道:“侯爷明明让他下注押侯爷赢,怎么他就这么大胆敢赌一个平默喧愚钝,不知他何以能神机妙算猜对赌局。”

景渊拈起那张纸,冷笑道:“他神机妙算你且看看……”说着一下子合起箱子,手轻轻一抚,再打开箱子,那张纸已经在箱子之中。

“天工坊的铜箱子造工精美,锁孔精巧旁门左道无法打开,可是唯一的缺点便是盖子与箱子之间不能做到天衣无缝,始终还是有一道很细的缝隙,没想到,顾桓钻了这个空子!”

沈默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开始他就用掩眼法佯装把答案放入箱子,其实真正的答案直到比赛结束他才瞒天过海地从缝隙中塞入。

“侯爷,这顾桓到底是敌是友?”

“这纱纸应该是端州产的帛纸,产量极少,一般只供皇宫贵族所用,而无工坊的箱子更是昂贵,一般平民百姓哪怕是区区七品县令也不可能知道它缺点,顾桓虽然来自凤城岐山顾氏,固不可小觑,可是如此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再加上心术谋略过人,是敌是友未知,不可不防.不过结交顾桓,总比信任叶孤岚来得靠谱。”

“叶少东在兰陵长大,他的老父瘫痪在床无法主事,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顾桓怀疑他的身份,仅仅凭那阿惟姑娘说起有人与他面貌相若的这一点来判断,来必太过武断。”

景渊沉吟半晌,忽而笑道:“是无凭证,马球场上也证明了叶孤岚不是那阿惟姑娘的故人,否则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可是默喧,大家随便用眼睛一望便知的事,往往离真相很远,叶孤岚此人城府之深,莫说我,就连顾桓也远远不如。我不信顾桓,但是,我更不相信叶孤岚。”

“侯爷与叶孤岚相交三年了……”

“三年了,我竟然找不到他一丝破绽,所以,我从不信任他。”

晚霞迟疑地在外间禀报后走进来福了福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渊稍稍抬眼,问:

“什么事”

晚霞有些惶然,低声禀报道:“侯爷,十八姬不肯喝药,还、还把今早吃的一点点粥都吐出来了。”

景渊眼帘微垂掩住一丝怒气,冷冷道:“这样的事都要来烦我,我要你们这些人在府里都是干什么的!她不喝药你们就不懂劝劝不住就不会灌灌都不行那就随她病死好了!”

灌随她病死晚霞腹非不已,早上那几勺粥还不是侯爷自己屏退了她们趁着十八姬意识不清想要喝水时花了半个时辰喂下的,她壮了壮胆子,又说:

“侯爷有所不知,十八姬不让人碰她,身上都是瘀伤,一碰就很痛……如果强灌的话,可能……

“让景老头子来一趟。”景时彦那花掉他大量银子号称是用了数十种珍贵药材炼成的白玉膏简直就是浪得虚名。

“侯爷,景神医被顾大人请去县衙给阿惟姑娘诊治去了。”沈默喧连忙答道,景渊面色顿时沉了下来,道:

“让景勉给我把人从县衙带回来,从明天起让府卫守着药庐,苍蝇也不能放走一个!”

晚霞走后,沈默喧也退下了。这时景勉进来行礼后提醒景渊道:

“侯爷,建业那边长公主又让人送信来催问何时接回谢蓉蓉,上回侯爷吩咐准备的船只已经备好,不知侯爷何时启程?”

景渊沉吟半晌,不置一词。

“侯爷——”景勉还想说点什么,景渊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这事我自有分数。”

一切都按照当初所部署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有什么变了,乱了。

本就是为了让远在建业的长公主司马萱以为他对谢蓉蓉的生死荣辱半点不放在心上,即使谢蓉蓉在她手上,她也无法以此来要挟自己。博明远拐走谢蓉蓉触了她的逆鳞,但碍于谢蓉蓉的身份又杀不得,派人遣送回兰陵是最理想的,料想景渊必然不敢回建业接人,一再送书信,无非是想离间左相谢律为首的谢氏一族与景渊的关系。

景渊回建业,司马萱必然不会让他平安离去。

司马萱一直想杀他,从他离开建业那一刻开始一路上他都忘记了有多少次中伏命悬一线。可是当年有那么多的机会她不愿动手,只是想尽办法折磨羞辱他,后来恍然明白他隐忍不发图谋后计时,已经太晚了。到兰陵的那一天,他身上新伤旧伤不计其数,左臂中了毒镖险些就度掉了,幸好景时彦及时赶到……

三年了,他景渊今日不再是那个忍辱偷生的文弱少年,他敢回建业,敢重新踏入长公主府的大门,不论是司马萱还是博明远都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对他为所欲为欺凌摆布。

兰陵侯独宠十八姬,就连犯了私奔之罪兰陵侯也舍不得放手,博明远还耐得住?恐怕十五姬信鸽发出后的一个月内,他便会亲自到兰陵来一趟。

他所受的,终有一天要还回去。

可是,与顾桓的合作是意外,自已在马球场上的情绪波动更是意外。

还没走进碧纱橱便听到几声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景渊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浓重的药味弥漫扩散出来。他负手走进碧纱橱,岁寒三友屏风后,素帐用小银钩挂起,阿一抱紧了胸前的被子无力地倚在床头,眼中一片沉寂,了无生气。才及肩的黑发发丝凌乱,短短两日,本来还白皙丰润的脸颊一下子瘦的似乎骨嶙峋了,紧抿的唇没什么血色,只余倔强的弧度。身上的中衣松松的,领口衣襟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药渍,听到脚步声也不去看景渊一眼,垂着眼帘浑然不觉有人存在。

景渊的目光触及满地的狼藉,不发一言,空气仿佛在他的沉默冷厉中凝结了一般,佳月晚霞心里一慌连忙跪下,无形的气场压力下连心都绷紧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