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不要掰那竹子,你就是不听,你看你弄伤手了吧?!”

阿惟低声哭泣的声音传采,文安拉着她回到凉亭,对顾桓说:“公子,她不听话,这么大的人居然不知道用刀而傻傻的用手去掰竹子,这不,手都划伤了!”

阿惟低着头咬着唇,瑟缩在一旁,右手攥成拳头不放,顾桓拉过她,温言细语哄着她让她摊开手。待到地摊开右手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掌心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正汩汩的往外冒,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到裙脚上,触目惊心。

顾桓撕下自己的一幅衣脚,一边给她包扎一边问:“是不是很疼?”

她点点头,豆子大的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无辜而伤痛的目光扫过叶孤岚又回到了顾桓的身上,叶孤岚只觉得自己胸口有点闷,有个地方麻麻的并不感到痛却好像呼吸在这一瞬间困难起来,听得顾桓又问:

“阿惟要竹子做什么?”

“放风筝啊,”她泪痕来干,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来一般添了几分喻悦,“今天天晴风大,你忘了么?你每次放风筝都把绳子剪断,我不多做几个风筝怎么行?”

叶孤岚转过身去,似是不想干扰顾桓和阿惟的对话交流。

“阿惟乖,不要再去碰竹子了,以后我们不放风筝,放孔明灯可好?”顾桓让她坐在石凳上,对叶孤岚歉意地说:“扰了孤岚兄的兴致,真是抱歉。”

“无妨。只是不知顾大人是否有用得看孤岚的地方?”

“这个忙还真是非孤岚兄不可。”顾桓怜惜地看了一眼身旁静默的阿惟,说:“孤岚兄酷似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已逝的故人,如果可以,孤岚兄把她接入府中给一个名份,有时间的话稍稍相陪,让她的神智渐渐恢复。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心结郁积思虑过重才会得了这样的癔症,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叶孤岚的黑眸直直地望着顾桓,顾桓凤眸清浅温和而诚恳地迎上他探宄的目光。

——你的戏演的很逼真,可惜,我还是不信。叶孤岚但笑不语,笑容微冷。

——就这么一回把她让给你,绝对下不为倒。顾桓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真诚过、大方过。

“顾大人真会说笑,谁不知我叶府有一位巴辣有如雌虎的女主人?我怎么敢胡乱带人回家,叶孤岚惧内早已名声远播,顾大人何出此言?再美的女子,无论有多么值得同情,恐怕在下无福消受。”他拒绝的很干脆。

“孤岚兄当真不作考虑?”顾桓道:“阿惟是建业上官家的女儿,上官帙当年娶的是建业第一美人贺秋庭,阿惟不是凡品,只是平日不事修饰而已;再说了,如此毫不造作资质天然的女子怕是整个大晋朝亦找不到第二个,孤岚兄若是错过了,只怕是要后悔。”

“顾大人真是会说笑,难以消受美人恩,孤岚跟阿惟姑娘萍水相逢,何来错过后悔一说?做夫妻也是要看缘分的,勉强得来的未必如意。”叶孤岚给他满上一杯,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

“还是顾大人出言试探叶某?顾大人对阿惟姑娘用心良苦,若说大人对她无情,叶某断然不信。”

顾桓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轻松多了,笑道:“顾桓强人所难了,自罚一杯。”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有人骑马疾驰而来,在凉亭外下了马,原来是景勉。景勉入了凉亭向二人拱手行礼,道:

“顾大人,叶公子,我家侯爷琐事缠身无法前来,叮嘱景勉替他谢过顾大人相邀之意。”

琐事缠身?恐怕是仍然恼怒顾桓,不愿再给他半点脸面吧!叶孤岚悄悄瞥了一眼顾桓,只见他脸上蒙上一层薄怒,须臾恢复如常,对景勉说:

“既然如此,只好改日再向侯爷赔礼。”

景勉走后,三杯两盏之间,又随意地谈了些民生家国大事,坐在顾桓身边的阿惟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竹影,竟是一直没说过话,没变过姿势。

叶孤岚告辞要走时,顾桓别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道:

“孤岚兄如果改变心意要把人带走,现在只需要牵起她的手就可以了。我顾桓,从来如此成人之美过。”

“哦,顾大人怎的如此大方?”他的话语中带着一股嘲意。

“她病了,病入膏肓,而推她落水的人抱着双手在岸边作壁上观,却不知道,无边的沉溺是会死人的,更何况那人连挣扎都放弃了。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情何以堪,孤岚兄,你说那始作俑者的心怎么就那么狠?”

叶孤岚嘴角的笑意隐去,“还以为顾大人是明白人,不料说起话来这般费解,强扭的瓜不甜,叶某并非阿惟姑娘的什么故人,而且对贱内心意专一,不作他想,顾大人休要再提此事。”

叶孤岚上马离开后,顾桓站在凉亭外,看着身旁安静沉默地玩着手中竹叶的阿惟,轻叹一声,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她不肯上马车,于是他便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五月末六月初的阳光已经有些毒辣,就连脚下的沙石也很有热度。

“你是不是很难过?”顾桓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他的城府那么深,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如果你只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而骗我那大可不必,除了你,我还可以有许多渠道确认他的身份。可是你不痛的么?对他不狠,对自己却狠的下心来把手割成那样子……事到如今,不管你是谁他都可以跟你划清界限,你——”他突然收住话音,像有预感似的转过身去,身后竟然空空如也,阿惟什么时候走开走去哪里了他竟然没有察觉。

莽莽山林,举目尽是苍青,低矮的灌木丛也沉寂着,没有半点人的痕迹。

“不要躲起来了,捉迷藏一点也不好玩,阿惟,出来!”他大声说道。

过了半晌,回答他的仍然只有微弱的风声。他闭了闭眼睛,一边向树丛走去一边说:

“阿惟,你尽管躲,要是我把你抓到了定饶不了你!”

可是没有,低矮的灌木和树丛都没有她的影子,他心底莫名的一慌。

“阿惟——”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原路折回,可是踪影全无。他不禁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坚持让她坐马车,为什么不拖着她的手一起走,为什么

他有些气急败坏,正想着要发信号让东南西北赶来,这时忽然头上的日影被什么遮住了,他转身一看,阿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站在他身后的青石墩上笑嘻嘻地看着他,手上各拿着一枝荷叶有如青伞,他瞪着她兀自笑得灿烂的没心没肺的表情,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大人,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莫非听错了?”她的手腕扬了扬,示意他接过荷叶,荷叶上还滚着两滴浑圆的水珠,“你看,我找到了两把伞,呶,这一把给你,阳光剌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真可恶……”

是啊,真可恶,阿惟,如果你是装病的话你就死定了

可是,只要她没得这样的病,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呢?顾桓的怒气就这样被自己心底的一盆雪水浇灭了。

见他纹丝不动,阿惟可怜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说:

“大人,阿惟累了,饿了,走不动了。”

看着她扁着嘴苦着脸一副天阴欲雨的表情,顾桓无奈,只得微微蹲下身,她一手拿着荷叶,另一手勒着他的脖子用力一跳一趴赖到他背上去,顾桓差些没有往前摔个狗啃泥。

“你给我抱稳了!”顾桓吼道,“是抱不是勒,本大人险些断气了!”

“不会啊,”阿惟惊异地说:“大人您现在听起来中气很足啊……别生气,阿惟给你遮太阳啊,大人的脸那么白,晒黑了多可惜……李员外家的白描竟然生了只小黑崽子,不用说肯定是太阳晒多了,大人您要小心……”

顾桓一口气上不来,险些闪了腰。

“大人,你是不是尿尿了?怎么我的衣裙好像沾了什么东西湿湿的硌着不舒服。”

“闭嘴!那是你刚才摘什么荷叶沾到的污泥吧!你还好意思说……”

“哦,”阿惟歉意地拖长了尾音,“我看不到自己不奇怪,大人你怎么就看不到我的衣服脏了呢,你该提醒我的。”

“上官惟,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他顿住脚步,头顶上的太阳毒的很那,哂得他七孔冒烟了。

“我不是风。”

顾桓愣了一下,阿惟噗哧笑出声来,“大人你是不是饿傻了,我明明是人怎么会是风呢?”她的头一侧枕在他肩上,低声道:

“风很自由,可是也很可怜。”

“为什么?”

“因为它没有家啊!”她又笑了,“大人你真笨,什么都不知道!”

顾桓心底忽然没由来的一酸,强笑道:“是,我太笨了。不过阿惟,我的衣服脏了,你给我洗。”

“嗯,”她想了想,左手又勒紧了顾桓的脖子几分,在他耳边笑道:

“给你洗衣服?那就要看天气了,看心情了……”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六章缘生缘灭1

三日后,阿一的烧终于退了。

景时彦还是给她的膝盖上满黑糊糊的膏药,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遍,不要说走路,就连动一动都觉得绷紧。阿一正苦闷之际,郁离便送来刚做好的一张木制椅子,四足上各有一个轮子,坐上去后便可以到外室去。

品雪轩外的荷池中,淡紫黄蕊的睡莲嫌弃阳光过于刺眼,都懒洋洋地拢着叶子,带着水汽的风拂过桐木长廊,阿一坐在长廊的朱色长椅上,皱着眉头弯腰努力地想要抬起脚,好不容易脱下袜子,正要伸手去按捏自己的脚掌,忽然听得不远处景渊愠怒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阿一吓了一跳,手中的素袜也吓得掉落在地,她抬头望了景渊一眼,冷淡得没有半点温度,绷着脸生硬地回答:

“侯爷,难道是阿一吓着您了?那真是对不住了。”

景渊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的态度,小尼姑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他的桃花眼眯了眯,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裸足上然后回到了她苍白的脸,本来阿一是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圆润,笑起来的时候隐隐约约有两个酒窝,没有修饰过的眉毛有如柳叶纤长,衬着那双又打又灵气的眼睛,犯迷糊的时候特别可爱。可是如今这一病,不但下巴尖削了,就连那几分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单薄的半臂萧山藕色裙更显得身形萧疏,神态风韵多愁多病有如西子。

裙摆下洁白的玉足楚楚可怜,下意识地往衣裙里蜷缩去。

不管她态度如何倔强如何冷淡,也无法掩饰住虚弱之姿。

景渊真是觉得世界都好像纷扰混乱起来了,此情此景下跳入他脑海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词:

我见犹怜……

疯了,真是疯了。他暗自咬牙双手负在背后大步向阿一走去,开口问道:

“晚霞呢?她怎么没在一旁伺候?”

“她给我端茶去了。”阿一低下头绞着手指。

景渊在她身前立定,高大的身影把她整个儿笼罩住,阿一只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强迫她抬头去看他,熟料他却忽然一掀衣袍蹲下,抿着唇捡起地上的罗袜,一手捉住她往回缩的玉足,动作生硬地帮她穿上。

阿一怔住,只听得他问:“你刚才,想要做什么?”

“脚动不了,不舒服,我想捏一捏……还有,那药膏上的太多,包扎的太紧,难受……能不能不敷?”

景渊用力捏了捏她的脚掌,“疼吗?”

“不疼。”哪里是疼啊?分明是麻好不好?又麻又痒,郁离把纱布捆得那么紧,都麻得动不了。

景渊的黑眸所剩无几的亮光又一分一分地暗了下去,他垂眸站起,对她说“既然这样了,那你就一倍至好好陪着我吧。不要觉得自己亏了,我才是亏了的那个!”

阿一愕然,这话对于她来说不啻于天书,呃,哪怕是有字那种,她也看不懂听不明白。尚未反应过来景渊长臂一伸已经把她稳稳抱起往品雪轩走去,对捧着茶迎面走来的晚霞说:

“把十八姬衣物整理好送来品雪轩。”

晚霞吓得连茶杯都端不稳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景渊离去的身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敢情她们侯爷真的被下了什么蛊?有空真要好好问问十八姬有没有烧过什么灵符摆过什么桃花阵,用在小厮韩双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也奏效?

这一夜,波诡云谲。

阿一被动地坐在贵妃椅上看了一个下午的人来人往搬箱送柜,景渊却早已带着景勉到了书房,直到晚膳过后她洗浴完毕仆妇们给她重新上了药,像搬运尸体一样搬到紫檀大床上才出现。

“你、你也要在这里睡?!”阿一铁青着脸瞪着神态悠然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正伸手拉落自己外袍的景渊,“侯爷不觉得两个人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就连呼吸也不大顺畅吗?”

这是连日来第一次对他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可见此刻阿一心中极为不安。

景渊扫了一眼她紧紧拥在胸前的锦被,不觉好笑,脸上的表情仍然淡漠,手上的动作却未因此停顿,剩下一身雪白里衣领口敞开,俯身抵着阿一的额头说:

“不觉得。不过,莫非我惹你动了凡心?”看着阿一近在咫尺瞬即涨红的脸,景渊的心情没来由的好,嘴角微扬站起来转身走向屏风后的浴桶,阿一听着他洗浴的水声,恨恨不已,心里早将他凌迟成碎片了。

可是一不留神,很不留神,眼睛便瞟到那扇米色山水屏风处。

昏黄的烛光下,那扇屏风上景渊的动作身影竟是那样的清晰可见,他没有让下人伺候,阿一听说这是景渊的坏习惯之一,从来不许有人看他的身子,据说曾有人因此丢了一双眼睛被赶出侯府。阿一想把眼睛移开,忽地听到景渊说:

“小尼姑,你不会是在偷看吧?”

阿一刚想大声否认,顺便出言诋毁他明明看上去很好的身材,不料哗啦一声水响,那人竟然没任何先兆便站了起来,阿一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大叫,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犯了某人的忌讳了……

虽然,看到的只是背面,可是那裸露的线条还是让阿一浑身的血液往上奔涌。腰,很窄,肩,很宽,绷紧的线条仿佛充满着张力,灯影越模糊,越是让人浮想联翩……如果这时候屏风訇然倒下,湿发搭在肩上,水珠顺着肌理滑落,要是此刻他眼尾微扬,温润如三月春水的眼波就那么向你一扫,阿一觉得自己的鼻血大有决堤的可能,又或是心疾频发。

比如现在,那颗心跳得都似乎患了躁狂症一样。

罪过罪过,阿一,你又犯色戒了。

这边阿一心潮起伏,那边景渊一手拉下搭在屏风上的里衣,有条不紊地穿上。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近,阿一连忙缩到被子里去掩饰自己适才极为可恶的行为还有残留在脸上的不安与尴尬表情。

“好看吗?”他难得地戏谑道。

“你觉得你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吗?”阿一在被子里忿然道,景渊你的笑意渐渐敛起,冷冷说:

“小尼姑你厉害啊,说,你看过很多男人没穿衣服的样子?”

“飞来峰下山脚村镇里的胡屠户啊,经常光着膀子抡起杀猪刀,天气热时便不穿衣服、不过人家是卖肉的,身上的肉也自然比你多,张寡妇就常说,男人太瘦了没看头,风一吹就倒了,晚上熄灯睡觉没半点雄风……我到现在还纳闷,晚上睡这了还要什么雄风?雄风是什么……”

景渊越往后听脸色就越黑,敢情这可恶的女人还敢那他跟屠夫比身材,还敢暗讽他太瘦,缺乏那个……雄风……

阿一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我明白了!像胡屠户那样的人身体健壮,睡觉不用关窗,所以有雄风;侯爷你太瘦弱了,睡觉总是要把窗关上……”对上景渊怨毒得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目光,阿一瑟缩了一下,讪笑着解释道:

“关窗是个好习惯,就算没有雄风,侯爷也莫需介怀……”

景渊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小尼姑,你尽管说吧,日后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阿一被惊吓到了,下意识地捂住双眼,“我知错了,我不是故意看你一丝不挂的,隔着个屏风其实一点也不直观不清晰,你不要挖我的眼睛,佛祖会代替你惩罚我的了!”

什么成语不好学偏学个一丝不挂!景渊冷哼一声,“你不是很不怕死的么?”

阿一心里暗叹,她现在也不怕死,但是怕受折磨。再说他说得对,要是命都没了,以后还怎么能再见到师父和阿云?于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忍无可忍,仍需再忍了。

譬如现在。

她咬唇不语。

景渊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冷然道:“不许咬。你不疼的么?”

她扭头逼他放手,他却一手抓住她的被角一扬,身子便钻了进去躺下。

“你——”阿一又惊又怕,“你该不是真的要我侍寝吧?我的脚有伤……”

“你觉得现在是在玩家家酒?还是嫌床不够大?”

“够、够了,”阿一扭着身子往里面缩,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佛祖也是男的,佛祖在我心上,别的什么都是浮云……侯爷,我皮粗肉厚骨头硬,怕不小心硌着了你……”

“放心,我会把你踢开。”

“还有那个……侯爷,我会做梦说梦话,还会流口水,我怕吓着你。”

“我会抓个袜子把你的嘴巴塞起来。”

“嗯,十五姬她们睡觉也会说梦话?”

景渊瞪着她,她讪笑:“阿一只觉得侯爷很有经验似的,也是,从一姬到十八姬,就是轮着睡也要排半个月的队……”

“小尼姑!”景渊终于忍无可忍,吼道:“你再不闭嘴我就让人把你舌头给割掉!”

原来说事实也有错,阿一吐了吐舌头,钻到被子底下不吭声了。不料被子又被景渊用力拉下,阿一看到他的脸色又青了几分,他冷冷地说:

“哪有人像你这样睡的?什么时候憋死都不知道!”

阿一很无辜,“可我从来都是这样睡的。冬天被子又冷又硬,头伸出被子外会冷得睡不着……”

“现在是六月。”他强横地说:“不许盖住头睡!”

阿一满心里委屈,可是也只好就范。偌大一张薄被,阿一和景渊之间空出一尺来宽的距离,阿一一闭上眼睛就想到很香艳的那一幕。身边他均匀的呼吸传来,她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早早藏好一把匕首,一刀下去禁锢自己的这个人便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可是她又暗自庆幸自己的褪走不动,所以怎么拿刀呢?拿不到又怎么杀死他呢?再说了,出家人犯杀戒,那是要下地狱的。

心底的念头千回百转,终究是极尽藉口,为自己悄然消去的怨恨作注。

恨不能,爱不得,心底乱哄哄的有如城池失守马乱兵荒。

唯一真切的是心里潺潺流过的喜悦,像是偷来的一样,她只顾得上忙乱地掩饰。

好不容易睡着,梦见她看见自己又走在飞来峰的路上,无月庵遥遥的就在视线之中,她的心雀跃起来,足下生风只想往无月庵冲去,不料身上的衣裙被荆棘钩住,她只得停下脚步,使劲的拉扯自己的衣服,可那荆棘的刺好像长了钩子一样竟然会往回拉,阿一急了,狠命一扯……

夜半时分有几许凉风透窗,迷迷糊糊间景渊摸索不到被子只得蜷着身子向阿一那边缩去,不料一股大力袭来,阿一双手用力一推,他始料不及竟然不知道原来自己就在檀木床边沿,于是不可一世的兰陵侯睡到半夜时便华丽丽地滚了下床,景渊这时清醒过来,心中怒火忽地冒起,爬起来正想要炮制始作俑者时忽然被迎面飞来的方枕打中,阿一大声说道:

“阿贵哥,不是跟你说不要把狗放出来拦路了么?我师父在等我回去!她在等我……”

声音到了后面渐渐小了,变成了低泣,景渊顿了顿,叹了一声重新躺倒在她身边,拉过被子盖上,侧身迟疑着伸出手搂着阿一的肩,眼神幽昧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慢慢地用力把她的身子拉近却又小心翼翼的不去碰到她的腿。

最后的最后,阿一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安稳的睡去,而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揽着她的手臂又再紧了一紧,不再放开。

真不知道侍寝的人究竟是谁。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七章缘生缘灭2

依稀中睁开双眼,日上三竿,阿一蓦然惊醒,顾不上双腿的又麻又痛,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身上的衣衫,幸好,还好好的……

景渊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阿一揉揉眼睛喊了一声晚霞,晚霞和佳月捧着漱洗的物什走进来,佳月笑着行了礼然后给她卷起了帐子,小心地扶她坐好。洗漱后晚霞忙着给她备早膳,佳月给她拿衣服,阿一的目光无意中落在白色的床单上,疑惑地看着一个朱红色的像拇指般大小的血渍,又看了看自己的膝盖,纱布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出血,再看看自己的亵裤,竟然也有类似的一点血渍。

可是自己的月事才过完几天啊……阿一迷糊间想起了什么仿佛被天雷劈了一道,登时愣在当场。

“佳月,你看过《琵琶记》吗?”她的脸色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