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不禁忧心忡忡,觉得若是长此以往自家的公子都要像她一般痴傻了。

所以这天清晨,沈默喧陪同阿一来看阿惟,文安欢迎得不得了,因为他要开始他的潜伏生涯,暗中监视阿惟这磨人精究竟是真疯还是为了折磨他家公子而装疯。

整整一个下午,文安都很沮丧。因为这两人见了面,一个哭得双目通红,另一个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揪着那辆木制轮椅不放,非得让阿一下来让她坐一坐;阿一的目光里尽是愧疚伤心,而阿惟却只是傻傻的指着她笑道:

“你哭什么,大人怎么找了个瘸腿的丫鬟回来?喂,我说这里又没有死人,犯得着哭丧着一张脸么?大人不喜欢看到有人哭,你要哭就到别处去。”

“阿惟,对不起……”阿一哽咽不能言语,“都是我连累了你。”

“你倾慕大人吧?”

“啊——”阿一愕然,而阿惟叉着腰冷冷地看着她说:

“就会装可怜博同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看着大人时眼泛桃花目露迷痴?我告诉你,大人只喜欢阿惟,谁都抢不走,懂了吗?”

“我们阿惟终于记得了!”顾桓负手走到她身后,笑着向沈默喧一揖,“十八姬身体可曾大好?默喧兄别来无恙?”

沈默喧回礼笑道:“烦顾大人挂心,默喧尚好。”

阿一抹去脸上泪水,对顾桓说:“顾大人,阿惟她究竟怎么样了?”

顾桓把阿惟带到身边,宠溺地伸手抚平她皱着的眉头,说:“她只是不想去记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而已。忘记了你,是一个意外,与旁人无关。”

阿一又想起了在水牢的那个夜晚阿惟说的那些话,还有痛苦落寞的表情,终于有些明了,想了想说:

“顾大人与阿惟萍水相逢,她现在这样子想必照顾起来多有不便,不如还是让阿一把她带回侯府好生照料,也算有个伴。不知顾大人意下如何?”

顾桓还未回答,文安便来禀报,说是叶孤岚来了。

顾桓一转身,便看见穿着湖蓝长衫的叶孤岚大步向他们走来,身后跟着小厮叶成。阳光下的他五官深刻俊朗,浓眉、鹰眸、麦色皮肤,更显得英气不凡。顾桓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奇道:

“叶少东家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叶孤岚对阿一和沈默喧点头示意,微笑着对顾桓说:“孤篮特地前来贺顾大人的乔迁之喜。”说罢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阿惟身上,阿惟吐了吐舌头,圈住顾桓的手臂有些畏缩地躲到他身后,再偷偷地看了叶孤岚两眼。

“孤岚客气了,这等繁文缛节大可免去。”顾桓温文应对,把身后的阿惟拉出来,道:“阿惟,害什么羞,快来见过叶少东家。”

被顾桓这么一说,阿惟反而安静下来了,大大方方地对着叶孤岚欠身行了一礼,“见过少东家,叶少东家万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情此景叶孤岚还是禁不住怔愣了一下,只见阿惟拉住顾桓的手臂对他甜甜一笑,问:“大人,阿惟乖不乖?”

顾桓回以一笑,捏捏她的鼻子说:“阿惟自然是很乖的。”

“那阿惟可以去摘石榴吃吗?”阿惟清澈的目光里尽是祈求,“大人让阿惟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像上次一样摔伤的。”

“好,阿惟也给我摘一个。”看着阿惟欢天喜地地往院子的西墙走去,顾桓看了一眼文安,文安脸色又不甚好看了,气鼓鼓地追着阿惟的身影而去。

叶孤岚的胸口忽然发闷,如果这是演戏,那么很好,他入戏了。

顾桓请他们几个到园子里的小角亭一坐,他对阿一说:

“十八姬都看见了,如今的阿惟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而已,好像还正常,可是一静下来的时候往往可以枯坐半天,然后昨日发生的事情,今日便忘了。要随十八姬到侯府,恐怕很困难。”

“景神医也治不好吗?”阿一急切地问。

顾桓苦笑摇头,瞟了叶孤岚一眼,“说是多年心病发作,针石药物始终无法根治。十八姬无须自责,她看似潇洒,其实心里早就千疮百孔,如今这般忘了前事却也天真无忧,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转而对叶孤岚歉意地说:

“孤岚都看见了,顾桓如今是在没什么心绪办乔迁之宴。”

叶孤岚从怀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顾桓,道:“大人误会了,孤岚上回拒绝了大人的好意,心里本就不安,前些时候大人购入的这宅子又恰好是我叶氏产业,下人无知也不上禀,如今方知道是大人要用,这银票还请大人收回,这宅子就算是孤岚感谢大人知遇之恩送上的。”

顾桓没有接银票,淡淡一笑道:“叶少东家何须客气,这宅子本官私用,不敢要叶少东家慷慨解囊,更何况本官将要娶妻,新婚新居自然不好意思接受他人馈赠。”

“娶妻!”阿一惊讶道,叶孤岚眼里掠过一丝阴沉,瞬即掩去,笑道:

“恭喜大人,不知是谁家千金如此幸运?”

沈默喧只是了然一笑道:“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顾桓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看着叶孤岚说:“这也是命数,还要歇息孤岚兄的成全。”

叶孤岚没有发觉这一瞬间自己的眼神变得像刀锋一样冷凝锐利,他按捺住随即心底的那股杀意,轻笑两声,举起茶杯道:“孤岚以茶代酒预祝顾大人小登科。只是阿惟姑娘这般状况,顾大人可得了家中长辈首肯?”

顾桓道:“孤岚兄多虑了,家严一向对顾桓听之任之,更何况她一直在这里与本官朝夕共处,礼节上的事情虽然不过是走个形式,但女儿家的名节还是要护佑好的。”

“可见,大人是真心喜欢阿惟姑娘,”沈默喧笑道,“叶公子,看来我们真要给大人准备好贺礼了。”

欢喜佛,薄情赋第五十章山回路转不见君3

——阿惟,桃花开的时候,你就嫁给我吧。

阿惟伸手去摘那越墙而过的石榴时,回过头看到自家院内新种的桃树,顾桓那日在她耳边低语的这句话又跳上了心头。

“喂,——你好了没有!”文安扶着梯子在院墙内不耐烦地喊道,这阿惟,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爬墙去偷隔壁家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石榴。上回摔了一通连下巴都青紫了一大块,这下好了,自己反倒成了要时时护着她的跟屁虫。

——为什么

当时她故作天真地问,他注视着她,褐色的眼眸似酒酿般有光华内蕴,目光流转诉尽温柔。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一字一句笃定地说道:

“因为这里,是你最好的去处。”

那一刻,她的心无端慌乱,丢盔弃甲,只想夺路而逃。

硕大的石榴在高枝上微微颤抖,饱满而富有光泽,她直起腰身伸手攀去,此时远远地听得大门咯吱打开的声音马蹄声响起然后迅疾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她嘴角清浅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丝带着自嘲的淡漠,纤纤素手果断地折下石榴,攥紧在手里。

“阿惟——”她低头一看,顾桓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负手仰头在墙下看着她。浅金色的阳光中,他一身洗的褪了色的月白长衫洁净得纤尘不染,褐色的酒眸仿佛盛载了兰陵年份最久远的佳酿,慧芒一闪而过,有暖意流溢。

“跳下来。”他对她张开双臂,像误坠凡间的白色神鸟,笑着问:“敢不敢?”

她摇头,娇憨一笑,说:“不要,会把石榴摔坏的!”

顾桓上前两步,一脚把竹梯子踢翻,抬头盯着阿惟,脸上虽是温和融暖的表情,可眼眸中尽是无可置疑的笃定,那一抹淡笑悄然自唇边隐去,道:

“阿惟,你要信我,我不会伤着你。”

阿惟笨手笨脚地在墙头上坐下,迟疑地看着顾桓说:

“我不信,大人你故意的。阿惟痛了还能哭,石榴痛了它连哭都不会。”

顾桓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凝滞,随即释然地一笑,无奈道:“阿惟把石榴给我,然后再跳下来,就不会摔坏石榴了。”

于是她半信半疑地把石榴扔给顾桓,待到顾桓把石榴放在一旁,她一咬牙一闭眼就往下跳,撞入一具温热的躯体,有淡淡的木叶气息绕过鼻端,她的心微微一动,这时他抱紧了她轻轻一个旋身把力度卸去,阿惟有些眩晕,顾桓雅致如玉的五官近在咫尺,抱着她的动作自然得好像很多年前就习惯如此一般。

这一瞬间恍然若梦,教她微微失神。

他放开她,那种温暖感骤然失却,无端地空虚,一双手却被那个硕大的石榴填满。顾桓对她微笑:

“物归原主,完好无损。若你还是执迷,我定当想尽办法不惜一切如你所愿。”

温润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认真而坦然,毫无伪饰。

“大人说的话好深奥,”阿惟拉起他的手,笑嘻嘻的说道,“阿惟听不懂,走,我们去吃石榴好不好?”

“不怕它痛了?”他凤眸微眯。

“怕,可是更怕它烂在心里。”阳光下,她笑靥清浅,本来姣好如画的眉目此刻在他眼底心上却有些模糊了,连月来他以为只是在等她清醒,可是如今想来就算她这辈子都这般简单快乐,又有何不可?

沈默喧和阿一坐在马车上,阿一默然不语垂下眼帘靠窗边而坐,沈默喧对她说:

“阿一,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离开了飞来峰,我好像就没做对过哪件事。沈大哥,别人越活越明白,怎么我越活就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虽然是孤儿,可是以前我从不曾孤独过……”她苦笑,“而现在,看似衣食无忧,可是一点都不像自己,就连影子都是陌生的。”

“阿一,事已至此,你或许把侯府当成你的家,好好地生活下去……”沈默喧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手,阿一对他感激一笑,道:

“沈大哥就是会安慰人,可是阿一心里的牵挂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对于我师父来说,我很重要;可是对于兰陵侯府,阿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十八姬而已。”

沈默喧深深地望着她,想了片刻,终于问出口:

“阿一,那侯爷呢?他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阿一眼神有那么一瞬的迷离,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这时驾车的韩双停住了马车,原来已经到府了。他掀起车帘,沈默喧说了声“失礼了”便伸手把阿姨拦腰抱起,阿一正想喊住他,可一想到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好转”便把话吞到了肚子里,任凭沈默喧把自己抱下车去放到早已拿出来的轮椅上。

沈默喧表情淡淡的,不见半点局促。兰陵侯府的大门此时打开,只见一群女眷带着丫鬟蜂拥而出,为首一人正是七姬,她见了沈默喧和阿一难掩惊讶之色,而又不失雀跃地问:

“十八姬的身子可是大好了?多日不见你,怕是休养好了?”

阿一颔首,礼貌地回道:“七姬姐姐有心了,阿一已无恙。”

“这就好。对了,沈先生,我们姐妹要出门,不知先生这马车可否让我们几个一用?我们要赶往惠宁雅肆去听名伶迟燕生的戏文。”

“对啊,让小厮李荣去雇一辆马车去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回,沈先生碰巧回来了,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十五姬笑得娇俏,对阿一说:“十八姬不是也喜欢看戏?不如我们一道去,妹妹也可以散散心。”

这时沈默喧院子里的小书僮暮山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他微微皱眉,然后对阿一说:

“十八姬是想回府还是与各位夫人同去?不想去就让暮山送你回院子,想去便让晚霞同你一道去。”

阿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十五姬便推过她的轮椅,对沈默喧说:“先生可是不放心怕我们照顾不周?不过是看段戏文罢了,能出什么岔子?”

“十八姬深得侯爷宠爱,怕是瞧不起我们,不屑于和我们为伍……”十三姬斜着眼睛看了阿一一眼,阿一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无奈只得对沈默喧点点头,道:

“沈先生有事要忙,阿一随各位姐姐去看戏便好。”

沈默喧点头,再也不去掩饰脸上的一丝焦急,带着暮山匆匆进了侯府。

惠宁雅肆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戏园子,一楼摆放着褐色原木桌,二楼才是雅间。虽是雅间,但是只有左右两边以木板相隔,前方便是搭建高起的戏台,楼下的茶客喧哗吵闹的声音一样听得清清楚楚。七姬她们坐下后堂倌便上来倒茶并送上戏文的目录,只要出得起银子便可以点一出折子戏。

七姬朱笔一勾,点了一出《赵氏孤儿》。

欢喜佛,薄情赋第五十一章梦醒时分1

未几,台上便开锣了。迟燕生演的是程婴,身上是素色布衣,一头白发三千丈,正在悲情地讲述赵武的身世。十五姬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

“姐姐,你说这程婴是不是让人敬佩有加?含辛茹苦的把一孤儿抚养长大,待到功成之日便溘然辞世,多可惜!”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世间那,就是这样难得圆满。”十七姬喟然道。

“两位姐姐也太悲观了,这只是一场戏而已。”十三姬笑道,“才不要把它当真呢,十八姬你说是不是?”

阿一正端着茶碗喝茶,那茶到了喉中变得苦涩一片。

“历史上真有此事岂会作假?更何况这世上当然有好心人抱养自幼失怙的婴儿的,否则怎会有‘生娘不比养娘大’的俗语?”七姬笑眯眯地看着阿一道:“阿一,你说是不是?”

阿一放下茶碗,脸色有些苍白,说:“姐姐说的是。”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片闹哄哄的声音,只听得有人高声说:

“你这个秃驴哪里不好去,偏生来这里化什么缘扰了大爷看戏,你说你该不该打?!”接着便是一阵叫骂声,十三姬好事,探出身子往楼下看去,原来是一个缁衣小沙弥被人踢倒在地正痛苦地蜷着身子,口中不住地说着什么,脸上的青紫触目惊心。七姬对身边的丫鬟春兰耳语两句,春兰便往楼下去使了些银子说了好好话把和尚领上楼来。

隔着珠帘十五姬便不慢地说道:“这丫头让你去做件好事,怎么反倒把人领上来了?”

帘外传来那小沙弥的声音,他唱了几句佛号,双掌合十道:“施主种善因必能得善果,小僧是特地来谢过各位善信的,我佛慈悲必能庇佑各位平安吉祥。”

“好了小师傅,那些银子,就当我们姐妹添的香油钱,再说施恩莫忘报,我等姐妹都是虔诚向佛的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小僧替红螺寺谢过各位,红螺寺年久失修,小僧四处化缘,实属无奈之举……”

“小师傅无须客气,春兰,再拿五两银子给小师傅。”七姬开口道。

“你是红螺寺来的?”阿一盯着珠帘,心底尘封已久的那抹死灰终于复燃,“红螺寺里可有一位普宁大师?”

小沙弥惊讶道:“夫人怎么会认识我师叔?他本是广陵慧能寺的主持方丈,来我红螺寺开坛讲经,半年就会有一次他主持的法会……”

阿一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了,“他镀金仍在红螺寺?”

只听得小沙弥继续说道:“真是不巧,五日前师叔接到广陵来的一封信,说是有一出家前便相识的故人病重,已经匆匆离开兰陵,施主若要见他,怕是要再等半年了。”

阿一的脸色愈加苍白,故人?病重?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十八姬与这普宁大师相熟?”十五姬问,一边笑一边向七姬打了个眼色。

“谢过几位施主的布施,只是小僧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回寺后定为几位施主祈福诵经。”小沙弥一躬身便要告退,阿一连忙喊住他,急切地问:

“小师傅知不知道普宁大师所说的故人是谁?”

“小僧不知道,不过,听方丈说,师叔他好像要赶去一处什么地方,是什么’峰‘来着……”

“飞来峰?”阿一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沙弥挠挠头,歉意的笑道:“好像是,但是贫僧当时听不清楚,不敢断定。”

他走后,七姬她们又把视线投向戏台,低声议论着伶人的扮相,此时迟燕生已经换了一出戏,在唱《西施浣纱》。叫好声不断,然而阿一怔怔坐着,周遭热闹与她无一丝关系,她的心里此刻只有无尽的沉寂和思虑。

也是,师父让自己送信,可是分别了一年多两年也没有找她,最大的可能便是出事了,恐怕是遭遇到了什么变故,又恐怕是像小沙弥说的那样病重……有念及此,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什么缠绵腔调根本不曾入耳,只觉得整个人虚虚浮浮的,连什么时候七姬她们说要走都茫然不知,直到一个五大三粗的丫鬟上前说要背她下楼她才醒觉过来。

马车上女子们聒噪说笑的声音一路响起,很快便回到了兰陵侯府门前,阿一被抱下马车坐上轮椅准备进府门时,忽然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喊了她一声:

“阿一——”

她抬头望去,正门旁的小侧门前阿逵拉着一匹通体毛色黑亮的骏马,僵着着身体,右手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震惊地看着坐在木制椅子上的她。许久没见,他高大了,仿佛也魁梧了些,眉宇间稚气全脱,气质变得沉稳。那双黑眸渐渐演化出悲愤与心疼,上前一步说:

“你的脚,到底怎么了?”

阿一张张嘴,却说不住一句话来。十五姬反应极快,指着阿逵说:“你怎么还敢来此?上次侯爷饶你一命已是福气,如今还敢来招惹十八姬?”

这时候侯府大门开了,沈默喧陪着叶孤岚走了出来,叶孤岚一见这种情景,马上走到阿逵身边低声喝道:

“别不知好歹,怎能扰了各位夫人回府?”

阿逵低下头,不再言语,自是死死的咬住双唇,手上青筋乍现。叶孤岚向沈默喧两句,又跟七姬她们告辞,然后又上了马带着阿逵离开。

“你求我的事答应了,已经见到了人,如今心安了吗?”叶孤岚问在前面给他牵马的阿逵。

“那场马球落下的伤,是吗?”阿逵难过极了,“公子,我想……”

“你还想带她走,我说的对吗?”叶孤岚语气平淡不见喜怒,“阿逵,你到底有多喜欢她?你知不知道你惹了景渊就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阿逵不禁想起以前在飞来峰山脚的村子里,他常常见她下山化缘,穿着一身素净缁衣,胆怯的敲他家的门,他开门便看见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漾着怯生生而善意的微笑,有些局促不安,更有着少女特有的腼腆。他到厨房随便抓了一把隔夜米饭放到钵里给她,她欣喜地对他感激一笑,开口说:

“——谢谢你……”声音稚嫩,毫无缘故地他的脸忽地就烧了起来。

后来,为着这样的笑容,为了一声谢谢,他连早饭的馒头包子都偷偷藏起来等着她来化缘,她也因为在其他人那里碰了壁而喜欢到他家后院院门那儿去碰碰运气。

后来被他母亲发现了,自然少不了一顿打。又因着父亲病重,于是一咬牙离开了村子远赴兰陵。

喜欢她,是偷偷的,不敢叫她还俗,也不敢表白,他害怕一旦说出口,便成了亵渎。

没想到再见到她是那样一番光景,她已坠万丈红尘,而他救人不成,反倒害她折了双腿。

回到叶府后,阿逵把马缰交给叶城,快步追上正要迈入西厅的叶孤岚,猛然双膝跪下,双眼通红,对叶孤岚恳求道:

“公子,阿逵求公子成全,我要把她带走,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不过是一个女人,值得么?世间的女子又不少她一个,你太过执迷。”叶孤岚回身冷冷地看着他,“你把她带走又能去哪?穷途末路的两个人连性命都握在别人手上,何谈幸福?!”

说出这番话的一瞬,叶孤岚自己淤积许久的气闷反倒消释了许多。就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一直以来这样想这样判断并无不妥,当质子那些年月隐忍不发,为着制造一场“假死”让自己重获自由之身,他不断对自己说,就算带着她远走也不过是条绝路,一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赌博没有必要把她拖下水。

再说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而已……

阿逵用力地不断磕头,额上青瘀一片隐隐有血色,一边说:

“公子说的在理,明知是绝路,但是如果不走上一遭,只怕死后到了奈何桥悔不当初。世上人熙来攘往,然而自己遇见能入眼入心的又有几个?错过后还能茫茫人海中寻回?阿逵愚钝,可是实在不忍心把她丢弃在那个囚笼里……”

叶孤岚微微一怔,后悔?寻不回?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些。

心底那股闷痛似乎又有汹涌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