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每天都会帮我把柴劈好的。”

景勉脸色都变了,刚想开口大骂,景渊道:“阿一不在,自然是由我代劳。”说罢捋起袖子掀起衣裾,一手抓起柴刀劈起柴来。那刀又厚重刀口又钝得厉害,一刀下去虎口都震了震,景勉看不下去了,说:

“爷,让景勉来吧,你……”

“再说一个字你就先行回府。”景渊沉着脸,没过多久右手便被刀把磨得起了水泡,他只得换了左手,整整一个时辰他才把那堆柴劈完。朱老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

“糟了,明天要烤的红薯还没洗。”

景勉再也无法忍耐,冲上前去正要发作,景渊轻喝一声,他硬生生顿住脚步,道:

“我去洗,我去洗行不行?糟老头刚才又不说!”

“你到厨房里烧火,老爹我要做饭!”

景勉强忍住杀人的冲动,在景渊的眼色下无可奈何地到厨房里当了一回烧火工,景渊看着院子红薯车旁的一箩筐红薯,不知从何入手,老爹说:

“拿个水桶打几桶井水,把水槽灌满;然后往木盆里放水泡着红薯,拿刷子一个一个刷干净……”

景渊这辈子不要说打水了,就是连水桶都没碰过,他面无表情地把水桶放到井里,不管怎么拽拉那绳子就是装不到水,朱老爹大摇其头,道:

“喷啧,你怎么这么笨啊?水桶要掉转过来用力往井里投才能打到水啊!什么都不会,怪不得阿一不要你。”

看着景渊手上一僵,绳索险些哗啦啦地掉进井里去,朱老爹心里凉快至极。

景渊好不容易学会打水,井水把衣衫都弄得湿哒哒的,来不及拧一下他又要开始刷红薯了,朱老爹看了片刻大皱其眉逍:

“哎呀,你力气那么大红薯的皮都给你刷掉了,卖相多不好!”

“泥沙刷干净一点,年轻人的眼力怎的连我老头子的都不如!”

很快的,景渊满是水泡的手被泡的全皱起来了,天已经黑沉沉,老爹点了灯开始吃饭,饭碗却只有一个,他从红薯车里拿出十多个还温热的红薯放在他和景勉面前,道:

“家里的米只够我一个老人家吃了,你们别客气,吃这个吧……不是看不起我老爹吧?记住不要浪费……”

欢喜佛,薄情赋第八十三章千百度2

景渊坐下来,拿起一个红薯慢慢地剥皮,只听得朱老爹一边吃饭一边说:

“那天还很冷,老爹我打算天一黑就收摊子回家,送了一个红薯到对面米铺,再回来时就看见凶神恶煞的打手追问我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姑娘经过,我说没有看见,他们又往前追去了。后来一看才知道那姑娘躲在我的红薯车下,她的手不知道被什么划伤了,流了很多血。”

景渊的手微微一颤,朱老爹又说:

“我见她这般光景,便带她回来敷药;回来后她就跪在地上哭着求我收留她,说是从小父母便抛弃了,被恶人逼入青楼。我知道她说的并非她经历的全部,可是那么可怜的姑娘,还发着高烧,我怎么忍心将她赶走?于是,她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她见我身体不大好,总是想尽办法来帮我的忙。为了帮我卖红薯而不要招惹是非,硬是把自己半张脸染红了,帮我劈柴打水洗衣服,没有埋怨过一句话。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怕火,一开始的时候只要她是见过火的话晚上都会做恶梦,没有大声哭叫,只是半夜我会听到细碎的哭声从她的房间传来;后来我病了,她咬着牙关想着各种办法来克服自己的畏火症,直到上个月月末,她才可以闭着眼睛往灶里添柴加火。”

景渊一口一口地吃着红薯,桃花眼里水光湛湛,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浅淡水气,氤氲如雾。

“你说你是她的夫君,我本是不信的。”朱老爹望着景渊,“如果阿一是我亲闺女,今日我定然是拿棍子来招呼你的,懂么!”

景渊点头,老老实实道:“换作我也会如此。”

朱老爹冷哼一声,起身回房内取出一个残旧的木盒递给他,道:

“昨日她留下这个就走了,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景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有人用细细的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

朱老爹,我遇到故人随她返家,很快会回来看你,勿念。

阿一上

景渊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他的手狠狠地攥紧了那张纸,那字迹,那说话的习惯语气是如此的熟悉,心底某个空荡荡的角落一下子满满的,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一口空气一样,自己的生命好象这一瞬间猛然有了鲜活的迹象。

阿一,小尼姑阿一,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你要好好待她。”临走前,朱老爹说道,“那张银票不是她的,我不要。找到她后还给她,就说不必担心,老爹能自己过日子。”

元罗宝刹后山的静泉寺里,静林师父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手持念珠正闭目念着清心普善咒。她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变故,一心向佛后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开了,然而自从寻不到阿一以后她便落了一块心病,一想起那独自流浪在外不知人世险恶的阿一就暗自埋怨伤怀。

一双废掉的腿,大概就是佛祖对自己的惩罚吧。

上方吊着的两盏长生香,都是为阿一点的。她都不敢想那孩子该是怎样的埋怨自己啊……

“师父,你不要这样坐太久了,该让宝贤师太推你到外面走走。”阿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静林师父睁开眼睛放下念珠,头也不回地说道:

“阿云,不是让你没有事就不要过来吗?你怎么总是不听!”

“师父怎么总是嫌弃阿云?不许阿云来看,不若阿云重新落发算了。”阿云笑着嗔怨道,和女尼宝贤走过来把她扶起坐到一旁的木制轮椅上,转过椅子说:

“师父,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静林怔怔地看着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女子,阿一两眼噙泪,颤颤地叫了一声:

“师父——我是阿一,你的阿一啊!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哭出声来抱住静林没有知觉的双腿,静林眼眶发红,伸出手颤抖着摸向阿一的头,说:

“阿一?你真的是阿一?对不起阿一,是师父不好……你抬起头让师父好好看看你……”

阿一抬起头,心底的委屈悲伤与重逢的喜悦百感交集,她咬着唇忍住哭声哽咽着道:

“阿一知道的,师父不是故意扔下阿一不要阿一的,阿一不怨师父……师父你的脚那时候是不是很痛?不要紧,阿一以后就是师父的拐杖,阿一再也不离开师父了……”

静林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抱住阿一喜极而泣,阿云也红了眼睛在一侧跪下紧紧抱着她俩,哑着声音说:

“师父,阿一,不要哭,我们都该笑才对……”

是夜,阿云和阿一在庵堂住下了,静林问及阿一这三年来的遭遇,阿一只草草敷衍过去,说是在兰陵的大户人家家里当了个烧火丫头,后来主人家有变故,自己就辗转到了建业卖起了红薯,然后遇到阿云。阿云也不拆穿她,知道她是不想让师父担心或是难过愧疚,静林看着阿一那一头青丝,感慨道:

“阿一,你真的长大了。还俗后觉得尘世间的生活如何?”

阿一垂下头,“师父,我想留在这里陪你,或是带你回广陵无月庵,重新落发,你说好不好?”

静林闻言看了看身边脸色白了白的阿云,微笑道:“你是顿悟了还是逃避?”

阿一咬着唇不语。静林师父目光柔和地看向阿云,“你这几年的辛苦,师父都知道。当初抛下阿一是错,如今若是抛下你,也是错。”

“师父!”阿云失声喊道,难掩心中的感动,一把抱住静林,道:“我就知道师父疼我不会比阿一少。”

“好啦,师父不回广陵,就呆在这里,什么时候觉得心烦了难过了就到庵堂里住两日;阿一,你长成大姑娘了,什么该执着什么该放手不用急着决定,发可以落,但是你还会是过去无月庵里那个懵然无忧的阿一吗?佛门淡泊宁静,可是不入红尘又焉能堪破红尘?”静林轻叹一声,说:

“有人说,命是注定无法更改的,只有运不断变化……青丝绕云鬓,单衫杏子红,你们两个如今的模样,都很合适……不必再考虑为师,为师本是方外之人,你们自己各有自己的造化……”

第二天清晨,七王府的车马便来了,王府总管闵立神色恭敬地把二人接回王府。不见了阿云,司马念一整夜都闹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回到浣云水榭正闹着别扭不肯喝汤羹的司马念一见她马上就飞奔过来扑入她怀里,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缠着她不放:

“阿云,你昨夜去哪里了?我半夜做了恶梦,梦见有只瘸腿的凶神恶煞的大狗追着我,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大,吓死我了。”

阿云笑着摸摸他的头,道:“是阿云不好,念哥儿不用怕,后来念哥儿是怎么样把那狗赶跑的呢?”

“我大喊一声爹爹,爹爹没有出现;我再喊了你,你就出现了,拦住那狗让我逃,可是,你却被那大狗吃了……”

想必,闹腾了一晚的原因就在于此,醒来后见不到她,以为她真的被大狗吃了,阿云的心下无端酸软,抱着司马念的手紧了紧,温和地说:

“不用担心,对了,我还没吃早饭,念哥儿陪我吃好不好?”

丫鬟珍珑过来把司马念带回里厅,阿一理解地对阿云笑了笑,跟过去对司马念说:

“念哥儿,阿一明日烤个红薯给你吃如何?”

“不要,”司马念眼珠子亮了亮,“呆会儿就去,你教我,我自己烤。”

阿云问珍珑:“昨夜可是贺夫人照顾了念哥儿一宿?”

珍陇说:“不是,念哥儿哭闹不止,奴婢去请贺夫人,正好惊动了在那里歇息的王爷,王爷就到水榭这里来,照看了念哥儿一整夜。今早破晓时才回去休息的。”

阿云一愣,惊讶之余唇角牵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又不经意地扰了人家的好事了,“午膳后把我房里那匹徽州飘云织锦送去贺夫人那里,就说念哥儿的事常烦扰她操心,略表谢意。”

珍珑一撅嘴,闷闷地说:“夫人,那是贡品,宫里也没几匹的……”

“别碎嘴了,反正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欢喜佛,薄情赋第八十四章千百度3

“别碎嘴了,反正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用完早膳后,司马念便带了阿一到王府后院的莱圃那边去了,阿云匆匆把自己从头到脚稍微收拾了一番换过了衣裙后,便带着珍珑到了司马烨所在的首阳阁去。

迎面便看见栖梅苑的梅夫人带着丫鬟银瓶脸色黑沉地走过来,阿云稍一欠身行礼,不料她竟然好似没有看见一般,肩膀擦过阿云险些把她撞倒,不管不顾扬长而去。珍珑正要发怒,阿云开口阻止了她,远远就看见首阳阁门前站着闵立,她走过去微微笑道:

“闭总管,王爷可是在里间歇息不让人滋扰?阿云本也没什么要事,就是让人炖了碗莲子羹,若是不方便呈给王爷就算了,珍珑,我们先回去吧。”

说着就要转身走,闭立连忙喊住她,道:“云夫人,王爷他交待过了,不喜有人打扰,若是夫人来了就请进去,他有些话要跟夫人说。”

阿云皱皱眉,“珍珑不能随我进去?”

闵立道:“王爷说只见夫人一个。”

阿云颔首,取过珍珑手上的银盘走了进去。珍珑站在门口无所事事,瞥见闵立眼下青黑的阴影,不由得奇怪道:

“闵总管,你昨夜没睡觉吗?哦,难不成你也在水榭伺候了一晚?不可能啊,我进出好几回都没见到你。”

闵立笑了笑,脸上平静心里却不知暗骂了多少句,不就是你家那云夫人跑到那静泉庵一夜不回,小公子做梦说是被恶犬吃了,而某人居然就让他带几名暗卫连夜上山守着第二天一早接回,要是多来几趟这样的差事,恐怕他很快便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垂下的珠帘后隐隐见鹤嘴炉白烟袅袅,一室生香。司马烨侧身睡在罗汉榻上,身上只着白色中衣,黑发拢在脑后,单薄的丝被滑至腰间。阿云把莲子羹放在帘外的黄玉小几上,轻手轻脚地拨开珠帘进了内室。

本想开口叫他的,可是不知怎的见他沉静的睡颜又失了勇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与平日不同的模样,嘴角上扬,像是在梦见了什么舒心愉悦的事情浅浅的笑着,带着几分孩子气。

简直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司马念,阿云想,还是这样闭着眼睛的好,怎么看起来都不像平日那般可恶。

风从朱窗吹入,阿云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把丝被拉高给他掖好,一如平日照顾司马念。手忽然被扣住,她吓了一跳,司马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幽黑的星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惺忪模样。

“王、王爷,你醒了?”她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是臣妾吵醒你了?”

“没有。你师父她身体可安好?”司马烨幽深的黑眸带着几丝复杂莫名的情绪,嗓音沙哑低沉,她心底的那根弦绷得有点紧,此刻更像被谁的手那么轻轻一拨,颤入心魂。

“还好,谢王爷记挂。昨夜阿云不在,烦扰了王爷和贺姐姐一整夜,心里着实不安,还请王爷好生歇息,莲子羹清润,王爷休息好了再用,阿云不打扰王爷,先告退了。”

她想走,无奈手腕还是被牢牢扣紧,司马烨望着她绯红的脸,喉咙紧了紧,吐出几个字来:

“抱歉吗?那你打算怎么补偿?”

补偿?阿云一怔,补什么,怎么补?那明明是你自己的儿子啊,自己当了三年司马念的便宜娘亲,那么多个不眠之夜谁来补给自己?

手腕忽然被用力一拉,阿云整个人就这样扑倒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挣扎他已经一侧身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只听得他心脏处剧烈的心跳声。阳刚的男子气息瞬间侵入她的五官触感,这种感觉陌生刺激而又让她心跳如擂鼓,她手上用的那点反抗的力气对他来说只是可笑如一阵微风般不起任何作用。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压下自己心里和身体上那种蠢蠢欲动,却有一阵淡淡的发香涌入鼻端,让他甘之如饴。

“王爷,我——”她抵在胸前的双手被他扳开放到他的腰上,他的手拢住她的背稍稍用力,两具躯体贴合得更紧,阿云窘迫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了,偏偏司马烨打断了她的话:

“安静,女人,本王要睡了。”

她的身体一瞬间僵得比僵尸还僵。

这、这算什么呀?那么窄的一张罗汉榻,自己被挤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还怎么睡?最要命的除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带着点粗砺的触感时时刻刻让她紧张的神经跳动不已外,那毫无距离贴着自己的炙热胸膛更是该死的让她尴尬。

她今天不该只穿丝质肚兜和云罗纱罩衫襦裙的,建业最近流行这种衣料,穿得很舒服,适合不冷不热的暮春季节,可是,真是太薄了……

阿云,谁让你穿那么薄?她埋怨自己,活该你今天被人轻簿。

还有,司马烨,她还不是女人好不好?!

而那人闭着眼睛唇角带笑,呼吸平缓而自然,眉宇间一如平静无波的湖面,丝毫不知抱在怀里的女人心里骂了他不下百遍。

腹诽久了也会累,阿云昨夜很晚才入睡,刚才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枕着司马烨的手臂竞然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始作佣者轻轻地睁开眼睛,稍微松开她一点,手指拂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终是敌不过心底压抑已久的那点欲望,唇吻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眉心,她的唇。

她粉色的唇让人想起那刚熟的苹果颜色,带着诱人的光泽,软软的只让人想更深入地去触碰。司马烨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收不住,浑身的血液叫嚣着直往身体某一个地方奔涌而去,而迟钝的某人浑然不知,只觉得有什么不断纠缠着自己的唇,嗯咛一声转头想要躲开。如是两三次,司马烨终于失去了耐性,用力一咬她的唇好让她松开牙关。不料——

“啪“的一声清脆响起,司马烨整个人愣住,抚着自己的右脸望着阿云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听得睡的昏沉的她闭着眼皱着眉喃喃道:

“死蚊子,又来咬我,看我不拍死你!”

司马烨不好发作,心里憋闷不已,然而见着她脸颊微红唇色丰润,轻皱的眉间那丝懊恼偏让人觉得可爱之极,目光下移落在她衣衫略显凌乱的胸口,白如脂玉春光乍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闭上双眼,低声唤道:

“闵立,本王要沐浴,备水……冷水就好……”

便宜真不是那么好占的。

她醒来后若是见自己的唇又红又肿,问及自己的时候,是不是该告诉她这是被蚊子咬的呢?

她如果反问一句:“王爷您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岂不是得窘死?难道说自己也被蚊子咬了?她会不会又问,蚊子咬到您哪里了?

司马烨把身子沉入浴池的冷水中,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好端端的,除了那处被她无意撩拨到的起了火的地方。他司马烨活了二十七个年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想要一个女人还不敢明目张胆的要,喜欢又不敢直接说出口,生怕流露出一点点情绪吓怕了她。

有点甜,有点酸,又有点痛,明明气得想要直接把人办了却又怕见到她的眼泪她的一点点不情愿,难受憋闷得心里像塞了块大石却又不舍得放手,要是被景渊之流知道他堂堂一个王爷,镇边大将,居然为了这等事惴惴不安煞费思量,怕是会狠狠地取笑他吧?

沐浴更衣后,闵立说云夫人还在小睡,问要不要叫醒她,他说了声“不要”然后大步流星走出首阳阁,朝浣云水榭而去。

她那位重要的客人,他也该见上一见了。

水榭平静异常,珍珑说云夫人接进府的那位姑娘带了公子念到后院去玩,于是寻迹而往,经过几段花丛小径,渐渐闻得笑声盈耳,清脆如山涧流泉。

他顿住脚步,透过婆娑的花枝间隙,便见前方碧绿如绣的菜畦旁被辟出一块空地来,照管菜圃的哑巴老仆把干枯的树枝和干柴杂乱地搭在一起,火势燃得正旺。公子念衣服都沾满了尘土,正蹲在地上不住地往火里加树枝,一边问:

“阿一,你确定这是在烤红薯而不是烧红薯?”

远远地躲在槐树阴下的青衣女子笑着答道:“念哥儿,这树枝烧完了不就变成炭了么?你耐心点,这红薯很快就好了。”

司马烨恍然想起了当年在江边遇到的人,声音也是这般脆生生的,总带着或喜或恼的情绪,如今这女子一头青丝一身绿罗裙,眉目潋滟生姿,全然不见那时身着浅褐缁衣带着比丘帽心中却带着三千烦恼丝的模样。

他拨开身前低垂的柳条,大步走到稍微惊愕的她的面前,笑道:

“原来真的是你,你还认得我吗?”

阿一怔住,司马念像干了什么不见得人的坏事一般惊吓过度地站起来,忙不迭地拍去身上的尘土,望着司马烨怯怯的喊了一声:

“爹爹——”

面前这气宇轩昂的锦衣男子原来就是司马烨?阿一一时间忘了行礼,只疑惑地看着这张似乎有点眼熟的脸,可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司马烨上前一步抱起司马念,伸手抹去他脸上的一痕污黑,眼神幽亮带笑,说:

“曲水河边,宁武将军府上,丧礼,银丝卷……”

欢喜佛,薄情赋第八十五章多角关系1

对了,银丝卷!听到最后一个词,阿一终于有了反应,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终于能把眼前的人跟当年那牵着乌骓马腰佩古剑的白衣少年重叠起来了,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讶然道:

“你就是那个在墙外扔了银丝卷进来的人?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那日我还等了好久,想着你还会再给我带一个银丝卷……”

司马烨道:“你就只记得银丝卷?那日我说过的别的话你都忘了?”

“你还有说过什么吗?”阿一傻傻的问:“没有啊,一点印象都没有。”

司马烨苦笑,原来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自己记挂着那心里矛盾烦恼的小尼姑,以为两次遇见便是有缘,谁知道她压根没记得他这个风流倜傥的少侠。

这两个小尼姑,一个比一个更没心没肺。

不知是什么原因,刘夫人接错人了。但是,幸好接错了。

要知道,当年他纯粹是觉得她好玩,遇见了两回,想让她到建业的元罗宝刹去求得道高僧的点化,了却心头的种种疑惑。

不想一个无心之举,偏招惹来了爱恨不能的纠葛。

“你喜欢的那个少年呢?他知道你还俗了么?”看着阿一拨开渐冷的树枝取出里面的两个红薯,他问,吓得阿一几乎扔掉了手上烫热的红薯。“你问的是阿逵吗?”她微微笑着,笑容中却有一丝歉意,“他知道,我们后来见过,就像兄妹一般,别无其他。”

“不烦恼了?还要不要找高僧指点迷津?”

阿一笑道:“阿一既然留了三千烦恼丝,自然就该安之若素,佛渡有缘人,所谓指点,也要自己想得通才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