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烨赞赏地看她一眼,道:“几年不见,你倒是比以前圆通洒脱了。”一边说一边接过阿一手中的红暮,烫的他差点儿甩手,阿一连忙说道:

“王爷小心烫手,红薯只是市井俚俗之物,难登大雅之堂。”

司马烨剥开红薯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给司马念,道:“无妨,游历江湖那几年,本王什么苦都受过,红薯虽是粗粮,也是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很好吃,很香。阿念,你说是不是?”

司马念刚被烫到了舌头,可还是很开心地一个劲儿点头,以示受教了。

“夫人,还要过去请王爷他们回水榭用午膳吗?”珍珑小声问阿云,她自然也是瞧见了这边相谈甚欢其乐融融的画面。

阿云沉默了短短一瞬,回转身子背对着他们,道:“不用了。把午膳备好,他们什么时候回水榭就什么时候把菜热一熟就好。”

中午这顿饭,不知为何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阿云放下筷子,对珍珑说:

“带上软垫,我要到首阳阁去请罪。”

也是时候跟司马烨挑明一切了。

司马烨回到首阳阁时,阿云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司马烨一挑眉望向一旁伺候着的闵立,闵立眉心无端一跳,不知道王爷是不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及时来报,可是云夫人也不是善与的主儿,说是不想打扰王爷用膳,不许他去通报。

司马烨坐在内室花梨木雕花方桌旁的官椅上,示意闵立退下,拿起桌上茶碗呷了一口,这才慢慢道:

“你跪在这里,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骂她欺骗他三年之久,阿云也微感意外,低下头说:

“阿云错了,欺瞒了王爷许久,王爷要寻的人是阿云的姐姐阿一,这其中的周折,不知王爷是否有耐心听阿云说一说?”

下巴忽然被人抬起,司马烨俯身看着她,她的唇还是有点肿,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了上去,阿云的脸微微发热,只听得司马烨低声道:

“本王对你从来就没有少过半分耐心。”略略沙哑的嗓音怎么听怎么暖味,在阿云听来却甚是惊心,她曾见过司马烨两年前冷酷地杖死一个姬妾,也是像现在这般喜怒不形于色。

她定了定心神,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始叙说自己的过往,从清苦的山中生活一直讲到自己开春后的那场大病,讲到师父是怎样骗走阿一……桩桩件件,条分缕析地道来。讲到最后,她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酸楚地说道:

“本无心欺骗王爷,出家人也不应打诳语,为了阿云的这条命,师父失去了阿一,失去了一双腿,我这三年来没有一天不在自责。现在好不容易见回阿一,圆了师父的心愿,王爷无论要怎么责罚,阿云绝不会埋怨一句。”

“然后呢?”司马烨坐在官椅上身形未动,只说道:“让本王猜一猜,你今日坦白一切,是想希望一切回到原点,好象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

呃……阿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不懂应作何反应。他怎么这么聪明?她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达成的目的,他只需一眼便看出来了,难道自己的企图就这么明显?

“你最好把你肚子里的那些话给本王吞回去!”司马烨冷笑,坦白?受罚?知道自己与阿一是旧识,想着自己不会为难勉强阿一,她就可以撇清和自己的关系抽身其间?一切回到原点,回到他不曾遇见她的那个初夏,可能吗?

阿云的脸色白了白,嘴边那句想要到静泉寺跟着师父静修的话无奈地吞了回去。面前的司马烨这时就是一头盛怒未发的狮子,自己不知怎的又触了他的逆鳞。

司马烨看着面前低着头咬唇不语委屈得快要掉眼泪的她,心里像被无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对这没心没肺的女人哪怕有一言半语的示好怜惜。

两人默默地僵持着,阿云跪得腰都快要断了,可司马烨脸色黑沉,半点让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她真恨不得被他命人打死算了,总好过被他那如霜如雪般冰冷的目光不时笼罩着,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来一样。

“七哥,七哥你在不在?”女子的高声喊叫打破了内室的沉寂,闵立急匆匆的阻拦声响起:

“公主,你在外间稍安毋躁,待小人通传王爷一声……”

“还通传什么?!本公主都快要急死了,我七哥呢?七哥——”司马凝霜闯了进来花厅,到处去找司马烨,司马烨起身,对阿云说:

“你先起来罢……”

珠帘哗啦啦地被人用力掀起,司马凝霜走了进来,阿云刚站起来但是跪得太久,双腿一麻又跌坐在地上,司马凝霜愣了愣,司马烨怒道:

“你瞧你,堂堂一个公主半点礼仪都不讲,我的卧室也是你能进来的吗?!”

司马凝霜被兄长责骂,顿时一脸委屈,跺跺脚转身走到了花厅的椅子上气呼呼地坐下。

司马烨俯身抱起阿云,阿云本想拒绝,可是又怕他生气,只好乖乖的由着他把自己放到他的檀木大床上背靠着床头的软枕,不容置喙地摘下她的一双秀鞋,捏了捏她的小腿,顿时麻麻软软的感觉传来,她望着他,欲言又止。

“我在边关行军,有时候一巡就是两三日,”他坐在床沿轻轻揉着她的膝盖,“开始时脚长了许多水泡,每夜双腿都酸软得不能入寐,才知道当一个王爷并不就意味着永远的锦衣玉食,随心所欲。你说,天王贵胄都不行,普通人可以吗?”

“你让我责罚你,你希望我如何责罚?跪了一个时辰就难受成这个样子……不要再拐着弯千方百计想要把过往一笔勾销,我也有我的底线,有些错误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你就不问问我,究竟想不想回头?”

“那,你想不想回头?”她不怕死地问了一句。

“不想。”他断然答道,拉好被子盖住她的双腿,站起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从今以后,你最好断了那想逃开的念头。”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珠帘之后,阿云伸手抚着自己的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刚刚绷着脸让你跪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极尽温柔地对待你,在你的心被揉得软软的时候再瞬间冷脸。

哼,不走就不走,让你养着本姑娘也好,虽然不能天天见到师父,可是说不定明天皇帝一纸圣旨下来你又要到不知哪处边境领兵了。这样想着心下倒也平衡了,三年来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这时忽然听到外间司马凝霜细碎的哭声,一边说:

“七哥,你不用劝我了,建业别的男子我都看不上,我就只要他。”

司马烨也生气了,不耐烦地说:“既然如此你就去向皇兄请旨赐婚便是,来王府跟我说作甚?”

“他不理我,七哥,他到建业后总是失魂落魄的,开始时我以为他是不适应,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七哥,我不管,你帮我把这女的找出来,我不能让景渊找到她!”

景渊?阿云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偷偷地往外看,只见司马烨背对着她打开了一幅卷轴,阿云的心顿时猛跳不已。

那画中的女子不是阿一又是谁?!

“你这幅画,从何而来?”司马烨沉着地问。

“虞铭名下的画斋今日收得此画,疑心会不会是有人伪作,就看落款的名字和印鉴来看确是景渊亲笔无疑。让人去查了说是他一连两天都在章台大街上画这仕女图,目的就是寻人……从未见他对哪一个女子会这般上心,我当初为了他连名节都弃之如敝履,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拱手相送吗?七哥,我不甘心……”

“你就知道这画中人一定存在?”司马烨安慰她,“说不定是你太患得患失,凝霜,你喜欢景渊,是他高攀了,你的姿态何必放得那么低?”

“七哥,你帮我……”她苦苦哀求道。

欢喜佛,薄情赋第八十六章多角关系2

“七哥,你帮我……”她苦苦哀求道。

“他不是你的佳偶良配,凝霜,没有这女子,难道景渊身边就没有别人了吗?七哥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凝霜两眼噙泪,发了狠似的说:“你不愿帮我,说那是火坑,难道你这七王府就不是?你那么多的姬妾,左拥右抱的难道就比景渊高尚?我不介意他过去三妻四妾,就算那是火坑,我就愿意跳下去那又怎么了,你是我哥哥,可是一直以来你做过几件让我觉得快乐的事?我就要嫁给景渊,嫁不了他我这辈子当尼姑算了!”说罢一咬牙就转身离开。

“凝霜——”司马烨无奈地看着她怒气冲冲地背影,目光落回那幅画上,又变得复杂起来。

“出来吧,”他说,“我知道你看到了。”

阿云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脸上神色惴惴不安,司马烨指着那画说道:“你最好解释一下,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此时,浣云轩院子里,司马念用力地荡着秋千,一边笑嘻嘻地问一旁的阿一:

“阿一,秋千很好玩吧?是父王给我做的,我和阿云都能荡得很高很高,怎么偏生就你不行呢?”

阿一抿唇一笑,说:“阿一怕高啊,而且,你有疼爱你的父王,我没有。”

“那你的爹爹和娘亲呢?”

“我没有爹娘。”

“就像阿云一样?”

“嗯。”

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也没有。湛蓝的天空里飘过丝丝流云,阿一发出了那个单音后,就连秋千摆动时发出的一点声音都不知隐退到何处,墙外立着的那月白身影有如塑像凝立不动,惟有扶着墙的手指骨突出像是在用尽全力克制着什么一般。

景勉小心地安抚着车辕前的马匹,生怕有一点儿声响发出让墙内的人发现了他们这样听人墙恨的恶行,心里迟疑着是否要劝自家侯爷干脆带府卫翻墙而入把人抢走更好。正在此时又听得司马念同情满满地说道:

“阿一别难过,我父王一定很喜欢你,吃烤红薯时他一直和你有说有笑,我从来没见他这样温和平易过,我去跟他说,让他也好好地疼你,就像疼阿云和我一样多。”

阿一不语,只是一笑置之,伸手拍去司马念肩上的落叶。

墙内人心思单纯,只当此话是孩童无知的善意,而墙外人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薄唇微抿,一丝恼意自眼内掠过。

脚步声响起,然后渐渐止息。

那种寂静又好似抚平了涟漪的湖面一样,半点动静都无。

她的声音,绵绵醇醇的一如既往,只是难掩落寞和自伤。景渊湛黑的桃花眼幽深莫名,身子斜倚墙上,目光虚空不知焦点落在何处,直到景勉轻声问他:

“侯爷,我们是不是该登门拜候七王爷?”

景渊回过神来,苦笑着问景勉:

“你说,见到她我该说什么?是解释,还是二话不说把人抢走?”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景勉还想说什么,只听得帘内的他轻叹了一声,说:

“她,怕是不会轻易原谅我的……你知道怎么样把水里的游鱼一手抓住吗?”

“景勉愚钝,侯爷可是有了打算?”

“走吧,回府去,景老头子和沈默喧应该从静泉庵回来了。”

马车蹄声响起,向着兰陵候府方向而去。

车厢中景渊一手支额,另一手抚着挂在自己颈项上的缺口绿玉如意吊坠,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起伏的心潮,告诫自己欲速则不达。无声无息地接近,把所有能逃生的出口封死,在唯一的生门以逸代劳——这里是建业,不是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兰陵郡,他不容许自己再有一点点失去她的可能。

回到品雪轩,景时彦早就等候多时,一见景渊就跳起来问道:

“乖侄孙,你告诉叔公那老尼姑是什么人?”

“她的腿可以治好吗?”景渊坐下,接过沈默喧递来的茶碗,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你和那尼姑什么关系?你总不会莫名其妙地让我去给一个老尼姑治腿吧!”

“治不好也得治好,一月,一年,十年,你慢慢治,”景渊道,“静泉庵清修之地,适合你这种一把年纪仍心浮气躁的老头颐养身心。默喧,明日收拾一下陪他上山,我已修书一封与元罗宝刹住持,让他们与你们方便,提供僧舍。我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景时彦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不死心地说:“莫非她是阿一师傅?”

景渊的脸黑沉下来,景时彦乖乖收了口,他有多久没在景渊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了,分明是个禁忌,景渊现在没有对他发飚已经让他很意外了,这时沈默喧扯了扯他的衣袖躬身行礼后两人退了出去。

“你说这臭小子怎么回事啊?净给脸色我老头子看!”景时彦嚷嚷道。

沈默喧笑着对他说:“老爷子,你不觉得我们侯爷最近脸上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了吗?”

…………………………………………

“纳、纳妄?”阿一膛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阿一,你不想留在王府陪我一起吗?我跟王爷说好了,你和他只是假意成亲,否则……”阿云收住话尾,她实在不想告诉阿一那个她视作洪水猛兽的兰陵侯正千方百计地找她。到了浣云轩多日,她常听到阿一在半夜里呓语或是惊醒,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不知梦见了什么可怖的事。

如果让阿一知道了,说不定这梦魔的病症还要加剧。

而且,只要她在七王府的名分定下来,就算日后景渊找到她也于事无补。不要说司马烨不会放她们离开,就算愿意,阿一还是会被景渊找到。她战战兢兢的跟司马烨提出假成亲的想法时差点没被司马烨的眼神冻死,还记得他冷笑着问她:

“娶侧妃?而且还是假成亲?阿云,你就觉得我堂堂一个王爷是个软柿子小白免好拿捏是不是?”

阿云连忙大摇其头,慌忙解释道:“臣妄也是希望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可以让王爷尽兄长的情分帮凝霜公主的忙,另外也是出于臣妾照顾阿一的私心,侧妃是入了王府金册玉蝶的,兰陵侯就算事后发现了也无补于事,王爷也可以灭灭兰陵侯的威风……至于王爷和阿一,王爷您当初想的不就是把阿一接进王府吗?娶了阿一一偿夙愿,这成亲虽然是假,但假以时日若是阿一对王爷情愫暗生,两情相悦,也可以假戏真做……”

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按自己的打算对司马烨上演一幕缓兵之计,没见到那人的脸色渐渐变得比上好的端州岩墨还要黑。

该死的女人,就不能有哪怕一刻钟的时间不要曲解他的话吗?

不过,不趁这个机会趁火打劫一把,就不是他司马烨的作风了。

“别说得好像本王占了天底下最大的便宜,本王还觉得自己是吃亏了。”

她脸色一变,嗫嚅着说:“那王爷如何才肯帮阿一这个小忙?”

“娶作侧妃也可以,但是要经皇宫内务府核实身份入家谱太过烦琐,先纳作妄,稍后再上报内务府,就住你的浣云轩。”

这样也好,阿云松了一口气,正想道谢时又听得司马烨说:

“你,搬来首阳阁。”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晴天霹雳之下,阿云苦着脸问:“王爷可是缺人伺候?”

“不愿意?”司马烨挑挑眉,“那么此事便作罢。”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我愿意,愿意……”阿云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衣袖万分不情愿地挽留。

既然是缓兵之计,也只好待到火烧眼眉再另行想办法了。司马烨向来对她冷冰冰的,晾了她三年,不要说是人,就算是块风干的腊肉,过了这么久了谁还会想要一口吃进嘴里?

恐怕不过是喜欢上看她在他面前一副小白兔般战战兢兢的表情罢了。

欢喜佛,薄情赋第八十七章爬墙与私奔1

在军营呆久了没怎么见到女人的人,心理莫非或多或少都有些反常变态?自作聪明的她如是想……

阿一坐在浣云轩内的厢房中,铜镜里的自己穿着白色亮缎抹胸淡青襦裙外罩纱衣半臂,娥眉淡扫,一双翦水双瞳清泠泠的,干净得似乎容不下世上半点尘俗,鼻梁俏生生的挺直,樱唇是极淡的粉色,懒得上一点胭脂。身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套大红喜服,房外的喜娘已经在催促她赶紧换上好梳妆打扮。

可是她还是处在一种发呆的状态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反应。这一切太儿戏了,昨日抵不过阿云的眼泪傻傻的点了头,不料连时辰吉日都不作挑选今日便要行过门大礼,一大早的连喜轿都备好了,说是午后吉时一到新娘子只要上了轿子绕着王府走一圈再从小门进府跨过火盆,就算是王府的人了,其余一切从简。

而王府的前院,七王府筵开数十席,宴请朝中大臣。

王爷纳妾,从来没这般声势浩大过。

不过,这辈子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不也发生过吗?喜服没穿,轿子没上,无端地就成了兰陵侯府的十八姬,无端的一头栽了进去,以为得遇良人,不科竟然是个断袖……

嫁就嫁吧,她不想阿云难过,无论嫁谁,反正都不是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房门忽然传来一点声响,她以为是喜娘又来催促,于是大声说道:

“就要好了,再等等。”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拿起喜服,不料啪的一声一个黄色布袋子掉落在地上,她捡起来打开一看,心猛地坠到了谷底。

里面装着一串断了的檀香念珠,其中最大的那一颗是紫褐色的,刻着一个小篆,阿一不会认字更看不懂小篆,但这个字她是认得的。

静林师傅的檀香手串,其中最大的一颗上面刻着一个“静”字。

常年的摩挲,珠子光滑润泽。

她的手有点抖,打开袋子里放着的一张纸,上面潦草地画着几幅图,第一幅是静林师太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围住;第二幅是静林师傅被绑住双手,一旁的刀疤汉子手上正拿着一把尖刀狞笑;第三幅画歹徒被官兵逼到悬崖,身后是万丈深渊,静林师父一脚悬空眼看就要坠下;而第四幅画画的却是青砖绿瓦围墙,墙下是一丛丛灿烂的玉簪花,墙外的银杏树下有人背对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一的脑袋这时混乱至极,这是什么意思?师父被绑架了?不许自己报官?那堵墙看上去很熟眼,那堵墙……

那堵墙不就是浣云轩的南墙?!她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喜娘和来伺候的丫鬟捧着水盆险些被她撞翻。她们连忙喊住她,但她置若周闻一直跑到南墙之下,果然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把竹梯。她一把掀起裙子攀着竹梯咬着牙爬上了墙,墙外的银杏树高大粗壮,叶子婆娑成荫,树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赶车人靠在车横木上草帽盖住了半张脸像是在小憩。

“姑娘,您这是在干什么?”喜娘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喊道,一边对丫鬟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禀报云夫人?”

阿一站在墙上,正胆怯犹豫着该不该跳下去,喜娘这一喊不由得迟疑了,她一咬牙闭上眼睛就往下跳。

大不了摔到手脚,擦伤扭伤什么的,过几天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师父被什么歹人掳走了……她抓紧了手中的布袋子,对静林师父的担心胜过恐惧,可是……

没有想象中的下坠挫伤,更没有疼痛,只是忽如其来的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然后被紧紧地抱着跌坠在地上,淡淡的混着薄荷味的青草气息涌入鼻端,也许是地上的砂子石头实在硌得厉害,他闷哼一声,她却是猛然惊醒般睁大了眼睛,身子被他的手臂勒得骨头都几乎要碎了,可是她却看不见他的脸,他的下巴抵住她光洁的额,右手手指没入她的黑发禁止了她的挣扎。

周遭一片静寂,除了他和她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动弹不得,只听到他胸口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起伏着,清晰无比。那是久违了的熟悉的怀抱,她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一瞬间失却了思考的能力,心绪混乱不堪,慌乱无措中终究还是发现自己心底那一丝隐隐的期待和苦涩的情怀。

许久以前,远远的望着那薄唇噙笑眼眸幽深目光却冷峭得如霜如雪的他时,心底被苦苦压抑住的就是那样的苦涩,想多看他一眼,然后再多看一眼……直到,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她知道自己犯了贪痴之戒,可是就像沉迷了的赌徒一样,再也回不了头。

伏澜江上,她告诉自己,可以死心了。他不过是利用你,阿一,你是个傻瓜,死了也好,人不在了,心也不会再系在他的身上。

于是她一直都很努力地想要忘了那些曾经甜蜜或是忧伤的往事,但是到了此刻才明白,有个人注定是你命中的冤孽,逃不开,避不过,忘不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狠地用力想要撑起身子,无奈他的手臂反而箍得更紧,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了,艰难地说:

“你,放开我!”

“不放。”忍住背脊处传来的硌痛,他从喉间蹦出这两个字,语气前所未有的执坳。

王府南墙内的脚步声人声开始哗动,她怒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