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太太横眉厉目的插嘴道,“不是我要闹!若没个影子,谁会去说他!”

赵长卿不耐烦与这等泼妇讲理,直接道,“我只问舅母一句,若万一林家有苦衷呢?万一是林公子姑家毁婚在先,如今看林公子出息,又要拿先时的婚事说事儿呢?若林家就愿意同舅妈结亲呢?舅妈若因听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死活不认林家的亲事倒也简单,无媒无聘的,一撕掳就开。若舅妈还想同林家做亲,何必现在就翻脸,正该坐得稳稳的,看林家是否真心与咱家做亲事。若林家有心做这门亲事,必然自己解决掉那头的事;若林家无意,再想别个不迟。”

凌二太太对于利益的选择有着先天的机敏,她仿似完全忘记先前放的狠话,问道,“这能有什么苦衷?外甥女不知道,林公子的姑妈家可是边城有名的富户,无风不起浪,好端端的难道人家拿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去倒贴他一个穷小子不成?”

赵长卿道,“这就更稀奇了。我听说林太太病重的时候,腾表兄都送了林公子两支参给林太太补身子。林家我是去过的,若林公子的姑妈家是有名的富户,先前两家又有姻亲,如何肯看着林家艰难至此?”

凌二太太也不是蠢人,按她的意思,林皓第一天中了秀才,第二天来下聘才好。偏生林家事多,一拖两拖的,足拖了一个多月,还不见林家有啥动静。凌二太太自己是个趋利避害的势利眼,难免以己度人,林家迟迟不来下聘,凌二太太思前想后把自己弄成个惊弓之鸟,听风就是雨,狠是折腾了这一场。

倒是赵长卿这样一说,凌二太太也觉着可疑起来,袖子一抹眼睛,正色道,“还是外甥女有智谋,先前我怎么没想到!”

凌二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他一直是个面人儿,便闷头无语了。

凌二太太一推他,道,“你去林家瞧瞧,带些东西,就跟林家说,听到了些许风言风语,不知林家是个什么意思?若林家早有亲事,咱们不是跟别人争女婿的人。若此事是子虚乌有…”凌二太太眼珠一转,唇角一勾,眯着一付肿眼泡儿,冷哼一声凉凉道,“若此事是子虚乌有,也给林家提个醒儿。皓哥儿毕竟是做秀才的人了,总这么风言风语的,不要说对人家姑娘的名节有损,就是对皓哥儿的名声,也不利啊。”

真难为凌二太太顷时间想出这一套试探的招术来,凌二舅叹,“行了,也没有不派帖子就上门的理,我着人送了帖子,择日上门就是。你也别这样惊天动地的闹了,叫人知道不好。还有三姐儿,脾气也该收一收,你看长卿,比她还小两岁,样样清楚,事事明白。”

凌二太太得了主意,心下轻松,也乐得说赵长卿一二好话,笑,“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外甥女给我提个醒,我险些做下错事。还是外甥女机伶,这念书的人,脑袋就是不一样。”

赵长卿淡淡道,“舅舅、舅母过奖了。”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凌二太太到底惦记着家里闺女,便要起身告辞,正巧凌腾也匆匆从学里赶过来了,一进屋便急声问,“娘,家里出什么事了?”

凌二太太笑的那叫一个慈霭,拉过儿子道,“我的儿,没事没事,看急得这一脑门子的汗。”说着就要拿帕子给儿子擦汗,只是自己帕子已哭了个湿透。凌腾自己把汗擦了,见她娘眼泡红肿,又一脸轻松的笑意,更是狐疑,“到底怎么了?”

凌二太太笑,“一点子小事,我当时没想通,幸得你表妹给我提个醒儿,我才想通了。行了,既回来了,就在家里吃午饭再去学里。你姐还在家呢?你就同我一道回家吧。”

赵长卿知道凌二舅一家人回家定要再商量此事的,便未十分款留,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凌腾给赵家小厮匆匆叫回家,以为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到家听母亲这样一说,凌腾叹道,“娘你怎么这般性急,即便林家真要毁婚,咱家也是光明正大的去他家说理。你找卿妹妹算怎么回事啊?”

凌二太太道,“长卿现在可是将军府的少奶奶,我找她给你姐姐做主!”

“娘你别这样说,卿妹妹同楚公子尚未定亲,什么少奶奶不少奶奶的,叫人听到倒说咱家轻狂。”凌腾道,“就是姑妈,在外头也不会这样说。娘你这样说,叫姑妈听到定要恼的。”

“行啦行啦,我也是一时心急。”凌二太太不以为然的敷衍儿子几句,笑道,“你别说,长卿真是有智谋,我一听这事就气得两眼发黑,恨不能拿菜刀剁了林皓!亏得没去林家去的是你姑妈家,长卿给我提个醒,这事少不得是有内情的。”

凌腾道,“这事定不简单,林皓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是那等嫌贫爱富朝秦暮楚的小人。娘只管放心,晚上我去林家走一趟,光明正大问个明白就是。娘你千万别在往外哭闹了,真传到别人耳朵里,就叫人看笑话了。”

凌二太太道,“这关系到你姐姐的名声,我岂会去同别人说!你今天可得去问个清楚明白,若林家真有二意,咱们必要讨个说法!”

“我知道。”凌腾心下叹了口气。

凌氏从兄长家回来方知晓了凌二太太上门的事,因未在兄长家用饭,凌氏回来的颇早。赵长卿半点没为凌二太太遮掩的意思,一面服侍着母亲换了家常衣衫,一面道,“可是别提了,幸而没叫祖母看到,不然非吓着祖母不可。二舅母事都还没弄清楚,就要我去跟楚哥哥说,夺了人家林公子的廪生。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公子见的不多,林太太常来咱家串门子的,我不信林太太能做出这种事来,后来我细问了二舅母,才知道她根本是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就这样不管不顾的闹腾了起来。”转手捧了盏温茶给凌氏,赵长卿道,“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尚不清楚,二舅母不说好生的劝着三姐姐,母女两个反倒一起闹,叫林家知道,可是长脸呢。”

凌氏长声一叹,打发了屋里的丫环,对赵长卿道,“你二舅母早就是个不着调的,如今这年纪大了,不说安分过日子,倒越发糊涂了。”

赵长卿抱怨道,“母亲不知道二舅母的口气,当着我还一口一个将军府少奶奶,真是气死个人。我跟楚哥哥还没定亲呢,她就这样,叫楚夫人知道了,还得以为咱家的亲戚都似二舅母这样的呢。”

凌氏脸色一沉,摸摸闺女细致的脸颊,“待我见了你二舅母,定要好生给她提个醒!就是我出去,别人说起你这亲事来,我还得谦虚几句,没见过她这样的,只嫌沾光沾的少!”

赵长卿问,“母亲,二姐姐如何了?”

凌氏叹,“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在家里养着,我看她恹恹的,你大舅母背地里总是掉泪,又不敢叫你二姐姐看见,倒惹得她伤心。还是你四妹妹能干,这个年纪就知道帮着你大舅母料理家事,宽慰你二姐姐。过些日子就好了。”

赵长卿便没再多问。

倒是凌二太太,上午翻天覆地的闹了一场,晚上得了儿子的准信儿,立刻转悲为喜。

凌腾道,“我问过林兄了。林兄说先时林伯父活着的时候,的确是给他定过这门亲事。那会儿,林兄姑家,就是邵家,还没这样富贵。后来,林伯父过逝,林家家境慢慢逼仄,邵家却是越过越好,发了财。邵家早就不乐意这亲事,林太太前年病的时候,林兄上门借银子,倒把林兄当叫花子一样拿了十两银子打发。林兄当时气不过,与邵家就退了亲的。只是邵家也没料到林兄这会儿就中了秀才,觉着他是有前程的人,又想继续这桩亲事。林兄同我说了,他不是背信弃义的人,林太太已经开始打点聘礼,只怕不大丰厚,还请咱家别介意。这就要请媒人上门提亲的。”

“竟有邵家这没廉耻的东西!”凌二太太先骂了一句,复又欢喜道,“我就知道皓哥儿不是那等小人,就是林太太的人品,我也是信得过的。早些定亲也好,省得叫那些小人再传谣言,倒耽搁了皓哥儿的前程。”

凌腾一笑,问,“我姐好了吧?”

“好了好了,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凌二太太满面欢喜,想到前世,到底不好意思,道,“我听说邵家是有名的富户,咱家与林家毕竟无媒无聘的,皓哥儿还能坚守信诺,可见是再好不过的人品!”

“娘以后有事也莫着急上火,只管叫人找我回来商量就是了。”

凌二太太笑应了。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直待林家要送聘礼的前夕,凌二太太给凌三姐气得个头晕脑胀,狠狠的往凌三姐身上拍了两下子,恨声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

凌三姐低头嘟囔,“我那天就是气狠了。”

“气狠了?你就气死了也不能摔那东西啊!”凌二太太骂道。

凌二舅正在试新做的袍子,闻言隔屋道,“怎么了?别有事没事就骂三姐儿。”明天就定亲了呢。

“我是没法子了!”凌二太太怒喊丈夫,“你赶紧过来看你闺女做的好事吧!”

非但凌二舅过去凌三姐的屋子,凌腾也一并去了,凌二太太拿着个装碎玉的匣子道,“看看!看看吧!这死丫头把人家林太太给的祖传的玉镯摔了!”当时林太太给了,凌二太太原是自己收着的。后来林皓出息中了秀才,凌二太太便把这镯子给了闺女自己妥当收着。

凌二舅亦大惊失色,连忙问,“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

凌三姐儿低声道,“就是那天,我听娘说林家早有别的亲事,一生气就摔了。”

凌二太太又给了她身上两巴掌,气道,“就算亲事不成,这东西也该还给人家!你怎么敢摔了它!”

“我,我…”凌三姐嚅嚅的说不出话。气头上哪里想得了这么多,反正已经摔了!

“你干脆直接气死我算了!”凌二太太揉着额角,有气无力的问丈夫,“能不能找一付差不多的先凑合一下。”

凌二舅发愁道,“要是金的,去现打一付倒还可能,偏是玉的,世上哪儿有一模一样的玉呢?何况是人家祖传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真假的。”

凌腾深深觉着自己不该搓合这桩亲事,赌气道,“还没定亲,一拍两散也来得及。”

凌二太太跳脚,高声斥道,“这是什么狗屁话!一点子小事就这样丧气!行了,你们父子俩都给我出去!老娘自有办法!”

凌二舅父子便出去了,凌二舅也没试新衣的心了,把儿子叫到房里,叹道,“你姐姐就是这么个脾气,你说,咱们自家人不包容着一些,谁还包容她呢。”

凌腾道,“定亲成亲容易,只是以后这过起日子来…”

“过日子总有过日子的法子,你娘这个脾气,我们还不是过了一辈子。”凌二舅拍拍儿子的肩,笑,“等你以后过起日子就知道了,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人呢。大家都是凑合凑合,一辈子就凑合下来了。”

听着父亲的话,凌腾却觉着:他不想这样凑合,他半点不愿意凑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稍晚还有一更~可以明天看哟~~

第129章

凌二太太的高招就是不叫女儿戴那镯子,反正定亲时来得人多,谁还说什么镯子不镯子的。

凌氏自然要带着儿女们来的,凌大太太一家子也到了,连带着凌大姐夫妻两个,还有凌二姐同许涣也来了。

凌二姐在娘家将养了一个月后,许家人几番打发许涣来接,凌大太太也劝了她好些话,日子还要继续,凌二姐便同许涣回去了。

赵长卿看凌二姐的模样,倒比先时丰润许多,气色也不差。

姐妹们难得见面,大家聚在一起说起话来。无非就是家长里短,吃穿打扮的事,凌大姐悄悄同赵长卿使个眼色,便借故出去了。

赵长卿也跟着去了,凌三姐见状笑一句,“也不知大姐姐同卿妹妹又说什么悄悄话呢。”昨天挨了母亲一晚上的教导,凌三姐今天精神委顿,没太多心思发酸。

不过,的确是悄悄话。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现在来的人还少,凌大姐寻一僻静处,悄声问,“卿妹妹,你认得一位梨花姑娘么?”

赵长卿道,“怎么不认得,梨花儿姐是我家梨居,我与她自小往来。大姐姐小时候也见过她的啊。”

凌大姐叹口气,在赵长卿耳际悄声道,“我也记得小时候在妹妹家见过梨花姑娘,不知怎么回事,梨花儿同我婆家二婶子家的二郎好似认得,二郎这到了说亲的年岁了,看上了梨花儿。我又听说梨花儿是妹妹铺子里的大掌柜,就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悄悄告诉妹妹一声。”

赵长卿有些小小惊讶,“我并不知此事,姐姐既同我说了,我回去打听打听就是。”大家关系好,合伙做生意,不过,赵长卿再也管不到小梨花儿的婚事上去。只是,听凌大姐的话音,似乎陈家那头很有些麻烦,她便应下了。

凌大姐笑,“那就好。妹妹不知道,我这位婆家二婶,家里有些家资,因就二郎一个儿子,对他的亲事挑剔的了不得。”

赵长卿点头应了,因人来人往,姐妹两个并未多说,便回了屋里去。

直待凌三姐的定亲礼结束,赵家举家告辞,赵长卿也没在家人面前露出口风来。小梨花儿长她两岁,去岁过的及笄礼,今年已经十六了。

虽没见过陈二郎,不过要论个人条件,赵长卿相信哪怕陈家二郎生出三只眼睛六只手,也没有小梨花儿配不上的。只是论及家境,就差得远了。如今小梨花儿每月给赵大三两银子花销,赵大方肯安分些。似凌大姐说的,陈家二房就陈二郎这一个儿子,陈二太太还不知怎么睁圆了眼给儿子寻亲事呢。如何会看得上家里一堆拖累的小梨花儿?除非陈二郎似楚渝这般…再说,她还不知道小梨花儿的心思呢?

陈家二郎这样,小梨花儿乐意吗?

赵长卿回家先跟苏先生说了这事,苏先生道,“待梨花儿回来,一问便知。”心下也知小梨花儿的亲事不好说,若男人不成器,委屈小梨花儿这个人。若好一些的人家,又恐人家挑剔小梨花儿的家境。

赵长卿道,“也不知梨花儿姐喜欢什么样子的?”

苏先生笑,“这不必你操心,梨花儿素有主见的。”

“说是不操心,我也操心呢。”赵长卿笑,“总要寻个合心意的才好。”

苏先生一笑,戳她额角道,“你是运道好,遇到合心意的。这世上人的,哪就个顶个的遇到合心意的呢?大多数彼此能凑合的过下去也就是了。”

赵长卿知楚渝的好,一笑问,“阿白这去学里住了,先生闷不闷?”苏白一考进官学甲等班,苏先生便将他连带行礼都打包到了官学去。苏白去了官学,凌氏都念叨了几日,倒是苏先生,悠游自在一如往昔。

“难得我有时间静静的看几本书,写几个字。”苏先生笑,“有阿白在的时候,忍不住的就要问寒问暖。他如今去学里,我还有空试几样新鲜点心。”

赵长卿笑,“那梨花儿姐可是要念佛了。”果子铺生意好,苏先生功不可没。当然,去年的红利也令人惊喜。苏先生也寻了一处宅子买下出租出去,赵长卿手里也再添了一处小宅院,师徒两个正式升格为地主阶级。

小梨花儿是吃了晚饭过来的,她已经十六岁,个子较赵长卿略高一些,生得柳眉凤目,粉面含威。小梨花儿穿一袭湖蓝色的对襟襦裙,上面一丝纹饰全无,只是简单的加了几道镶边,显得有些老气了。

赵长卿知道小梨花儿早早出去外头讨生活,素来是怕年纪轻被人小瞧,故此都往老成里打扮。大家互相见过,小梨花儿笑,“找我来做什么?”是梨果传的信,说苏先生找她。

赵长卿拉小梨花儿坐下,倒盏茶递给她道,“是我在外头听了姐姐的小道消息,才想跟姐姐说一说的。”

“什么消息啊?”

赵长卿便把陈二郎的事说了,小梨花儿不以为意的笑笑,“陈家公子啊,那是个脑子有病的,妹妹不要理他!先是买过几回铺子里的糕点吃食,后来过年过节的,他铺子里给掌柜伙计发的糕点都是从咱们铺子里定的。忽然有一天就吞吞吐吐的跟我说了好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不过是看在他是客人的面子上没理会他。前些天又来找我,你猜他说什么?”小梨花儿唇角牵起一抹冷笑,“竟说先纳我做小,到时什么他老娘点了头,再扶我做正房!真是一颗脑袋不知道长来做什么!”

赵长卿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种人?

小梨花儿端起温茶喝一口,道,“这种脑子一团浆糊的人,你跟说人话他都听不懂!若是令表姐再提我的事,妹妹就照实同令表姐说一说,叫陈家把他家儿子教导个明白才好。”

赵长卿道,“若有人再提,我少不得要说明白的,省得叫别人误会你。梨花儿姐,你这也十六了,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怎么,你要给我做媒?”

“你先说说要什么样的,我跟祖母说一声,若有合适的先留意着也没什么不好啊。”

小梨花儿懒洋洋的伸个懒腰,笑,“我不急,再过几年说亲也不迟。”

“那梨子呢?梨子可是同我一样大。”

“不说功成名就,起码家里得有个样子才好说娶媳妇的事。”小梨花儿认真道,“我家现在这个样子,虽说每年有几两银子收入,可是总不得安生。若好人家的女孩儿,娶进门叫人家过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岂不是坑了人家么?”

赵长卿道,“只当一年舍出几十两银子,大家买个太平吧。”

小梨花儿低声道,“说得容易,这几十两银子不知是打了多少场架才定下的数目。现在我家里吃饭,每顿都不敢有肉的,不然给那烂赌鬼知道家里有银子,还不得敞开了赌?那我家就没个太平日子过了。”

小梨花儿拍拍赵长卿的手,“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长期这样不是个法子,早晚得有个了局。”

凭小梨花儿现在的口才见识,已不是人轻易劝服的了。赵长卿颇是心疼小梨花,道,“你要有难处,可一定得跟我和先生说,别总自己扛着。”

“知道了。”小梨花儿笑,“只要先生多做几样好吃的点心,我就再无烦忧。”小梨花儿说的是真心话,在她看来,赚钱比嫁男人有意思多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小梨花儿又问,“先生,梨果念书如何?”

苏先生道,“颇是稳健。”

“那先生觉着过两年,他能考官学吗?”小梨花儿素来是个好强的人,这种好强,称为野心也好,称为理想也好,总之,她素来就是这样的人。

苏先生道,“要过两年再说。”

小梨花儿道,“我家里是军户,按理梨果也能科举的。哎,我是不成的,梨子同我打理生意,心也野了。我在家看梨果写的字还算有些模样,想着,我跟梨子在外头赚钱,他若有这灵性,总能供他出来的。”

苏先生顿时对小梨花儿另眼相看,想了想道,“他基础已经可以了,四书五经的念了这几年,背也背熟了。既然要考官学走科举,我另安排些课程教他就是。”

小梨花感激道,“我就不同先生说谢字了。”

苏先生拍拍她的肩,道,“有本领的人才会挑最沉重的担子。”

小梨花儿笑,“看来真是庄子说的有理,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苏先生一笑,“本就如此。每个人在这世上吃的苦享的福,都是对等的,吃苦在先,必然福泽在后。”

小梨花儿眼神疲倦,心下暗叹:不知她的福泽在哪儿呢?

问明白了陈二郎的事,赵长卿就抛在了脑后,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小梨花儿对陈二郎半点意思都没有,还有陈二郎那颗奇葩的脑袋…

结果,事实证明,能生出奇葩脑袋陈二郎的陈二太太,其实也是相当奇葩的。

不知陈二郎在家如何寻死觅活,陈二太太竟然寻了媒婆找赵家说亲,说是正经二房,抬过去就开脸,杏嫂子心疼闺女是不论如何也不应的。结果,那作死的媒婆子就将主意打到赵大身上,许下五百两的聘金,正经纳回去做小。

赵大自来烂狗屎一样的人,看见银子没有不应的,当下就契了小梨花儿的身契。

陈家得了这身契,直接就派管事来接人,杏嫂子哭天抹泪的寻到赵老太太,哭得泪人一般,道,“我是哪辈子做了孽,竟嫁给这样的畜牲!五百两就把个丫头卖了!我是死都不能应的,求婶子发发慈心,救救我那丫头,我做牛做马的报答婶子。”说着就要磕头。

柳儿眼疾手快的扶住杏嫂子。

赵老太太直叹气,“真是作孽啊!”又问,“是哪个陈家买的人?可能宽裕片刻,长卿他爹还没回来。哎,咱们赵家,说不是大富大贵,也从来没有卖人的理,这也欺人太甚了!”

赵长卿是闻信儿过来的,正听到这句,接了赵老太太的话道,“就是祖母说的这样,买人买到咱们家族,也太不把族长放在眼里了。”

“杏大娘,我同你过去瞧瞧。”

杏嫂子感恩戴德,“多谢卿姑娘。”说着,就是泪如雨下。

赵老太太忙道,“柳儿,你跟着一并过去。”

赵长卿扶着杏嫂子,两人一并去了赵家。

赵大在卫所当差,并不在家。

陈家管事媳妇、婆子都在院里站着呢,梨子拿着张铁锨挡在院中,早打伤了两个,还有梨果也跑回来挡在院子里。赵长卿问,“哪个是管事的?”

有个头上插三两金钗的管家媳妇上前,并不见礼,只打量着赵长卿笑问,“不知这位姑娘是?”她可没听说赵大家还有别的闺女。只是看赵长卿穿戴尚可,故此还有几分客气罢了。

赵长卿淡淡道,“屋里来说话吧,在院子里站着也不大好看。”

那管家媳妇皮笑肉不笑地,“我倒是想进去,就是这两位小哥儿挡在跟前,实在是怕了挨铁锨。”

赵长卿不理会她,径自就与杏嫂子进了堂屋,那管家媳妇一撇嘴,抬脚跟了上去。赵长卿与杏嫂子一左一右坐了,对那媳妇道,“说来咱们两家还是拐着弯的亲戚,你家长房的大爷娶的是我大舅家的大表姐。”

管家媳妇一听,立刻梳理出了这拐着弯儿的亲戚是怎么一回时,顿时将腰弯成个虾子状,连忙行一礼,赔笑道,“不知竟是赵大姑娘,奴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她也是知道长房媳妇的姑家表妹攀上了将军府的亲事,不想就是赵长卿。想到先前的失礼,管家媳妇直惊出一身冷汗。

赵长卿摆摆手,问,“你怎么称呼?”

“奴婢姓费。”

“费嬷嬷。”赵长卿道,“虽说咱们两家是拐着弯的亲戚,可按理说你们陈家二爷要纳谁做小与我不相干,我也不该多这个嘴。只是梨花儿姐不一样,这是我同族的姐姐。嬷嬷或者不知道,我们赵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倒也在这边城过了几百年。族人聚居于此,族长大伯现在身上担着千户的职。哪怕不敢跟名门大族相比,可族中不管好赖,族人总能吃饱穿暖,从没卖人的事。这事没人敢干,说出来都怕丢了祖宗的脸!”

“嬷嬷若有梨花儿姐的身契在手,拿来给我瞧瞧。”

费婆子满是为难,赵长卿眉梢一挑,脸沉若水,“怎么?没身契没婚契的,你们就来接人?”

费婆子只得从怀里摸出张契纸递给赵长卿,亏得陈家行事无下限,原本是想正儿八经聘做二房,杏嫂子死活不肯,后来拿银子打动了赵大,干脆二房都不聘了,直接叫赵大签了小梨花儿的身契。如此人既能到手,儿子只是多个通房丫头,什么时候打发了也简单,以后议亲半点不耽搁。

赵长卿瞧过契纸,冷笑道,“柳儿,去跟来福说一声,请房长五爷过来。就说咱们族里有人反了,目无祖宗家法的卖起闺女来!祖宗的脸都被丢尽了!”

费婆子连忙道,“姑娘!大姑娘,您这不是…”

赵长卿和颜悦色道,“这不与嬷嬷相干。嬷嬷是有见识的人,自也知道的,什么样的人家才卖儿卖女?只要族里还有一口饭吃,族人是不至于此的!就是陈二老爷,兴许是不提防,这才错买了人。不然说出去岂不叫人误会?别人若知道我们赵氏族人卖与你们陈氏族人做奴才,叫别人怎么看我们族人呢!如今幸而没酿成大错,今日若能全了两家的面子,都托赖嬷嬷的慈悲。”

原本以为赵长卿顶多是拿将军府压人,可将军府也管不着咱们买个奴婢丫环的事吧。哪怕先时知道赵长卿的身份有些惊慌,费婆子这等老辣死鱼眼,在腹中也早有了对策。

却不料赵长卿这一套一套的话说出来,半句没提将军府,还偏偏句句都在道理上,费婆子当真是觉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实不料赵长卿年纪不大便有这般老道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