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直接在校场等他们,大家互见了礼,陈山见赵长卿便是一身药堂制服打扮,倒是方便引弓射箭,命人将轩辕弓抬了进来。

的确是用抬的,这弓比寻常弓大了一倍有余,颇有些重量。

陈山做了个请的手势,赵长卿伸手将弓接在手中,轻轻抚摸着弓身上精美的雕花,指尖一拨弓弦,整个轩辕弓发出一阵微鸣。赵长卿微微一笑,温声道,“看来它是愿意被我所用的。”

箭只有三支,比寻常的箭要长出一倍,放了几百年的铁箭,依旧雪亮如新,不知当年是怎么制出来的。

夏文觉着好似自己的错觉,赵长卿抿紧唇角、大臂带动小臂拉开轩辕弓时,小校场的鸟雀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接着一道流光飞过,三百步外的一张靶子啪的碎成齑粉,而长箭去势不止,直接没入校场墙壁后听得一声尖叫,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赵长卿抚着轩辕弓,挑眉道,“这是二门外,如何会有女人?”

陈山令人去查,一时随从回来禀道,“箭穿过两道围子墙射到了花园的一株合抱粗的海棠树上,大奶奶和表姑奶奶正在园子里赏花,受了些惊吓,好在没人受伤。属下将箭取了回来。”说着双手奉上。

陈山接了箭,道,“跟大奶奶说,莫大惊小怪。”随从便又跑了一趟。

陈山笑赞,“赵老板实在神射,夏大夫如今在伤兵营为军效力,贤伉俪是注定了来保卫咱们边城的啊。”

赵长卿将轩辕弓交还,客气道,“弓是神弓。”

陈山笑,“请赵老板进屋细谈。”

瑶瑶守着陈山,自然知道了赵长卿要去跟着打仗的事。瑶瑶简直不能相信,再三问,“赵姐姐真的能挽那么强的弓?”

陈山笑,“实在是天赐神力。”

瑶瑶双手合什,“我就盼着这回能擒贼先擒王,如此,就天下太平了。”

陈山笑,“只管安心,得此强援,我心里起码有七成把握。”

瑶瑶斟满一盏美酒,双手捧给陈山,笑,“我就等着将军凯旋归来,再给将军接风洗尘。”

陈山接了酒一口饮下,笑,“好!”

夏文赵长卿夫妇跟着一道去了西平关,这里是蛮人入关的第一道关卡,东穆国自建国已来,已在此守了上百年,未让西蛮兵马进一步。

其实夏文是不必来的,但他放心不下赵长卿。

赵长卿已与陈山说好,他们夫妻以军中大夫的名义跟去,不必大肆张扬,若真侥幸帮得上忙,亦不必提她的名子,只要夏老爷的罪免了就好。陈山原还担心赵长卿要争功,见赵长卿如此识趣,自然满口应允。

军中这些冒功、争功的事,赵长卿早便心里有数,如今赵夏家两家皆平庸之家,这功,纵使立了,想争,怕也难争。

赵长卿除了初次见到战场有些不适应外,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她一箭射中蛮人大将后,陈山带着手下兵将一涌而出,接着便是刀枪血肉横飞的场面,若不是做了几年大夫,赵长卿真能晕过去,她侧开脸,转身下去了。

好在赵长卿露了这一手,也没有敢拦她,陈将军吩咐道,“好生送赵大夫回帐子休息。”

直待大半天之后,纪让一身黑红的回来,掀开帐子笑道,“此计甚佳!清点出来了,斩首两千余,蛮子大小头领五人。晚上有庆功宴,阿文一起去!”

夏文心里也高兴,“好。”

陈山也进来了,笑道,“赵老板不方便去吃酒,我已命军厨整治一桌上好酒菜过来。”

赵长卿诚恳道,“是少将军辛苦杀敌,不然凭我一人,就算把轩辕弓拉断了,恐怕也杀不了多少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不知兵事,不过是听少将军计策行事罢了。还望少将军守口如瓶,莫在外人面前提我之事才好。”

陈山真心觉着,人家赵长卿有今天真不偶然撞大运之类,简直太会做人了。

夏文亦道,“内子的话是正理,请少将军勿必成全。”

陈山笑道,“两位放心,我自有安排。”人家不争功,也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俗语说的好,做人留一线,日后还好相见呢。何况赵长卿这种本领,不知何时还用得上。

西平关在庆祝开战以来的首场压倒性胜利,边城之内已有阴谋在暗处进行,李云冷笑,“姐姐坐视那狐狸精蹦达这几年也够了。我听说连那个什么大夫也登堂入室,险伤着姐姐和三妹。”

陈少夫人还算有句公道话,“那也不是故意的。”

李云道,“若不趁着姐夫不在时动手,姐姐欲待何时呢?先时姐姐说男人喜新厌旧,总有厌了的一日。如今这都三四年了,可曾见姐夫厌了青云巷一日?”

陈少夫人绞着帕子道,“你姐夫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是不叫我去青云巷的,就是姑妈,这几年对青云巷也转了口风。”陈少夫人说着便掉下泪来,她这位子,人人看着都是羡慕不已的。殊不知,她一无子,二无宠,一个月除了初一、十五,丈夫再不进她的房,谁知道她的滋味儿!

李云笑,“姐姐真是个痴人,我又没说叫你去青云巷要那狐狸精的命。俗话说的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青云巷那狐狸精不过烟花之地出身,平日说的花好月花,真正能有多少情义?只要叫姐夫看清她的面目,哪里还会理她?”

陈少夫人不大明白,李云悄声给姐姐出了个绝好主意。

******

夏文赵长卿夫妇既到了西平关,就帮着干些安置伤兵的活,过了几日,未见蛮人再来犯边,留下驻军,陈家父子带着部队回城休整。

天气疏郎,夏文心情亦是大好,与赵长卿道,“听少将军说这一仗起码能安生个把月。”

“是啊。”赵长卿笑,“此次大捷,很该好生与城中百姓说一说,省得百姓中乱传消息,前几天将军夫夫人都着人来打听将军与少将军的平安,可见城中流言多厉害。”

夏文叹,“真不知那些人乱传些什么闲话。”这次亲眼见了西平关,知道边城还是安稳的。

“闲话一传,无非民心不稳,城里米粮肉蛋,什么不涨,大有人发战争财。”

夏太太看到儿子媳妇平安归来,一手一个拉着两人的手,喜上眉梢的张罗,“永福,赶紧去亲家,跟亲家老太太、太太说一声,都回来了,平安着呢,一丁点事儿都没有。一会儿就叫他们过去给亲家请安。”

夫妻两个给父母行过礼,夏老爷只是笑,夏太太道,“赶紧起来,你们也是为了家里出去劳累。”其实夏太太根本不知道赵长卿去做什么,两人没跟父母实说,夏太太只知道是抽调了儿子去前线战场给伤兵疗伤,媳妇贤良,过去陪着。夏太太很为赵长卿这种不离不弃的贤良精神感动,殊不知自己儿子才是“贤良”的那一个。

夏太太又命厨下张罗热水、热饭食,道,“洗漱后换身新衣裳,好歹吃些东西,再去岳家走一趟。你们去这大半个月,亲家老太太、太太时常着人过来打听,可是惦记你们。”

赵长卿特意换了身对襟窄袖襦衣配绯色长裙,头上梳了堕马髻,簪一枝累丝红宝石牡丹花,配了小小的宝石坠子,脸上是淡淡的妆,更添三分姿色。

夏文瞧了好一时,感叹道,“都舍不得叫你出门了。”

赵长卿笑,“女为悦己都容。”

夏文笑起来,一挽赵长卿的手,出去用饭。

及至用过饭去了赵家,赵老太太见了两人平安回来,直念佛。凌氏也是好一顿唠叨,待赵勇回家,一家人见了面,自有一番话要说。赵勇极是体贴女儿,对夏文道,“本该留你们用饭,只是你们也是头一日回来,亲家那边儿没有不记挂的。见着你们平安就放心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过来,咱们翁婿好生喝几杯。”赵勇对夏文一直很满意,无他,对他闺女好,这就是好女婿了。

阖家团圆之事暂且不提,赵长卿是第二天才知道瑶瑶的死讯的。

赵长卿正在梳妆,闻言惊的手里的簪子掉在地上都不觉,不自觉抬高了声音,质问道,“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人——”这怎么可能?她还说过两日去看望瑶瑶呢。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去了呢?

夏文已理好仪容,揽住赵长卿的肩,对那丫头道,“话可不敢乱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小丫环还是瑶瑶自万花楼带出来服侍的人,因瑶瑶喜欢弹琴,便给她取名弦儿。弦儿眼睛肿的跟桃子一般,泣道,“自少将军走后,我们姑娘日夜给少将军祷告,就在少将军回来的头五天,城里风言风语的说少将军战死在西平关。姑娘起先不信,到晌午就有将军府的人来送信儿,说少将军是真的不大好了,要接姑娘去府里过活。姑娘便当了真,只叫他们第二日来接,当天夜里趁人不妨,便吞金自尽了。”

赵长卿未听完,已是滚下泪来。

弦儿泣道,“姑娘生前没什么亲近的人,唯同赵老板情分最深,奴婢请赵老板过去,也送送我家姑娘。”

赵长卿浑身颤抖,泪落如雨,话都说不出一句。还是夏文道,“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同内子过去。”

弦儿嗑个头便流着泪走了。

夏文将妻子拥入怀里,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温声声道,“我知道你伤心,伤心就哭出来吧。”

赵长卿痛哭失声。

******

陈将军与妻子感叹,“早先听你说青云巷的妇人懂事,不想竟是这般烈性女子,也不枉山儿疼她一场。”

陈夫人叹,“是啊,出身上虽差些,也称得上有情有义了。”

陈将军问,“山儿的身子如何了?”

“昨晚请御医诊了诊,说是大喜大悲之下,急痛攻心、血不归经才吐了血,早上喝了药就到青云巷去了。”陈夫人道,“我本想拦了,又担心他这一场伤心若是发不出来,憋在心里倒做下病呢。我派了妥当人跟着他,我想着,要不去信跟族里说一声,就说这是山儿的二房,在祖坟里点个好风水的穴,送那妇人回乡安葬吧。”

“我与山儿商量后再说吧。”陈将军状似不经意的问妻子,“是谁说要把青云巷外室接家里来的?”

陈夫人只顾担心儿子的病,随口道,“是山儿他媳妇。”陈夫人亦是机敏的人,话出了口,心下忽浮起几分异样,问丈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将军回望老妻片刻,淡淡道,“这次的事也稀奇,往日纵使城中有传言,无非是战败之类的话,这次倒传得我们父子都殉国了。平日里从未见她理会青云巷,怎么这次事情未真便提醒你去青云巷接人呢?”别以为武将就粗枝大叶、有勇无谋,能做得了正二品将军,陈将军只是不屑将智慧用于分析内宅之事上罢了。但,这次长子如此伤痛,如今长子只顾伤心,待他回了神,没有不查的。

陈夫人惊道,“这,这,哪怕是山儿她媳妇有些别个用意,大约也只是想借机接了那位来家罢了,哪里就料得她…”

陈将军冷声道,“寻日间我不爱理会这些鸡生鹅斗的事!皆因这些不过是小事!她是正室,又是儿媳妇,我不愿意落她的脸面!嫁过来三年无子,山儿才纳妾生了庶长子!如今这都七年了,不能诞下嫡子还罢了!便该安守本分的过日子,倒把这些机心往山儿身上使!我与儿子们在外头拿命搏前程,她倒在城里逼死儿子的外室!这事,且没个完!”

陈夫人脸色也难看的紧,再三道,“如何能说是她逼死的,她有本事叫青云巷的那位吞金吗?还不是青云巷那位心窄…”

陈将军冷笑,“是啊,殉了的是心窄,就得这些心宽的好,以后我们父子都死外头,你们且欢歌笑语的活着呢。”

夫妻多年,何况都是做祖父母的年纪了,陈夫人鲜少与丈夫争吵,听此话不禁眼圈儿一红,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话赶话的说话一句,你就这样噎我。大不了一会儿我也拿块金子吞了,你就如愿了。”

陈将军叹,“我是看儿子这般伤心,心疼的很。”

陈夫人拭泪道,“难道我心里好受。”

******

夏文送赵长卿到青云巷时,门口已挑起白灯笼,进了门,满目素缟。赵长卿心酸至极,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赵长卿是常来青云巷的,便有下人引她进去。

陵堂就设在主屋,赵长卿甫一进屋便感到丝丝凉意,陵堂并无旁人,唯陈山握住瑶瑶的手,静守在瑶瑶身畔。瑶瑶的脸上还有淡淡妆容,只是颊上的胭脂掩不去青白冰冷的颜色,那身大红的衣裙,料子流光溢彩,说不出的华贵,上面绣着喜服最常用的牡丹富贵。赵长卿记得瑶瑶送过她几匹,瑶瑶曾说,“在外头虽无人管我,只是我这样的身份,到底不大相宜,还是送了姐姐吧。”

当时赵长卿还觉着瑶瑶谨慎懂事,只是,瑶瑶,你心里肯定是很盼着这样穿一次大红的喜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嫁给心爱的男人的吧?

赵长卿自己都哭得不行,好半天才提起神劝道,“瑶瑶…瑶瑶这一辈子,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富贵,不求钱财,唯一求的,就是少将军的怜惜而已。少将军并没有…并没有辜负她…想来,在九泉之下,也不忍看到少将军这般伤感…”赵长卿说着又滚下泪来。

陈山依旧沉默着,他没有听到赵长卿的话,甚至他并没有看到赵长卿。他想到他最初买下瑶瑶,带她来这处宅子时,那小小美丽的女子极是灵秀,立刻换下了自万楼穿来的大红衣裙。他问她为何换时,瑶瑶便道,“公子一看便是出身富贵,看公子年纪,家中定有妻室,瑶瑶在外,纵使无人管,也不好太过的。”

那时陈山便觉着,这女子实在聪明知趣,他便留她住在了这处宅子。一住便是三年,她知道他喜甜还是喜酸,知道他鞋袜的大小,知道他爱读什么书,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而她,这样的娇艳美丽,能歌善舞,娇花解语。她从不求名、利、地位,给她私房,她也只是叫丫环收着,并不在意。她总是说,“有少将军就够了。”。他曾打趣问她,“万一哪天少将军不在你要怎么办?”,她便道,“少将军怜惜我一日,我在一日。”

他知道,她是怕色衰而爱弛。可是,这样害怕男人变心,她对他,仍是一无所求。她真是聪明极了,她什么都不要,她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一旦开口向他索取,必是两相生疑。她什么都不要,于是,她得到了一切。

我怎么会不爱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恐怕,此生此世,亦无人再似你这般爱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够长吧~~~~~~~~~~

第190章

陈山并没有为瑶瑶大做道场,一把火将人化了埋在自己院里的桃花树下。至于陈少夫人,陈山审过她之后,饶是陈少夫人哭哭啼啼辩白,“我也只是想接她来府里住着罢了,谁料得她这般想不开,我真的没想到。”当然,她也没安好心,她是想把瑶瑶接到府里来再火速嫁出去的。想着,介时木已成舟,纵使陈山回来也无他法。只是,她真的没料到瑶瑶自尽。要早知道那狐狸精这般容易就死,她早用此法了。不就是个□□么,陈少夫人当真未放在心上。

陈山直接把陈少夫人关到佛堂去,连带陈少夫人近身服侍的都处理个干净,不待李云来为他姐姐讨得公道,陈山接着把冯简下了大狱,罪名是怠慢军需。冯简一入狱,所有那些借给冯简银子的人先急了,这些人纷纷去找李云还债。李云哪里还顾得上姐妹,想去将军府躲债主,却是连将军府大门都进不去。

这些事,都是赵长卿听梨子说的。

因瑶瑶之死,赵长卿极是伤感,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梨子劝她道,“你不忘了小夫人,能想着她,念着她,也就不枉你与小夫人的情谊了。”梨子并不知晓瑶瑶的身世,只是不想赵长卿太过伤感罢了。两人自小一道长大,经过多少坎坷风波,如今赵长卿嫁作人妇,梨子成为边城有头有脸的大商人,小梨花沓无音信,不过短短二十余年,竟是满心沧桑。

赵长卿轻轻一叹,“我知道的。”

梨子又与她说起别的事来,道,“上次你让我差人捎到青城县的信,已经有了回信。”

赵长卿微微讶意,“好快。”

梨子自袖子取出书信递给赵长卿,笑,“咱们的调味粉说是小生意,成都府也有买卖的,捎带脚的事。青城县离成都府极近,就在成都府郊外,青城山脚下,听说是山明水秀的地方。夏氏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大族,显赫于大凤朝,前朝今朝都出过三品以前的大官,这些年渐渐有些没落,夏氏族人最高的官是族长一系,在帝都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夏大人,余者为官者皆是些小官了。”梨子做事向来周全,自然不可能只叫人送封信,一些寻常的事还是打听过的。

“他看到回信,定是高兴的。”赵长卿接了信,梨子同赵长卿商量冯简的事,道,“姓冯的已入了大狱,就是李云,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我想着,少将军留着他们,除了粮草的原因,还有他们之前借的债务,实在不是小数目。贸然宰了他们,那些借给他们银子的可都不是寻常人。再者,冯简与李云,一个是少将军的连襟,一个是少将军的表弟,现在还有朱家为他们说情,若不趁现在把他们弄下去,叫他们翻了身,以后就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赵长卿思量片刻道,“冯简借的债务,做的粮草买卖,别人或者觉着难以理清,让银号介入,不怕理不清。少将军精于兵事,于商贾上就是外行了。让内行人处理内行事便好。就是那些借了债的债主,见着银号也能安静下来,不必叫他们扰了少将军的决断。”

梨子茅塞顿开,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银号!你不知道,冯李二人的倒了,西北多少人虎视耽耽的看着他们留下的军需供应份额,这军需虽叫人眼馋,先时冯李二人搞的借贷实在太复杂,何况那些人又别有身份。故此,这真是个烫嘴的馅饼,人人眼馋,又不敢轻易下手去吃。你这招真是神来之笔,余下的事我来安排。”梨子与冯简的仇就不必提了,他自问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但,血债血偿,这机会,梨子是万不能放过的。

赵长卿回家的时辰早一些,夏文仍在伤兵营中公干,赵长卿便将蜀中的信交给婆婆,道,“今天刚送来的,婆婆看一看,也叫公公瞧瞧,便能放心了。”

夏太太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都不知说什么好,手在围裙上擦了一遍,连忙接了,欢喜道,“诶,我,我这就拿给老头子瞧去!他这些天做梦都惦记着呢。”脚底生风的就往堂屋去了。

赵长卿也自回屋梳洗,待傍晚夏文回来,夏老爷叫他到堂屋说话,晚间夏文还将信给赵长卿看了,高兴道,“祖屋有二叔家帮着照看,二叔说屋子空着不好,租与了人住。祖母身子也还康健,只是惦记咱们,知道我娶了媳妇很是高兴,就盼着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说到回老家的话,夏文有些担心,问,“长卿,将来有那么一日,你愿意跟我回蜀中么?”

赵长卿笑,“这话真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如今通信也便宜,只要你对我好,在哪儿都一样。”

夏文高兴起来,抱了赵长卿在怀里,他不是很会说甜言蜜语的话,便借了前人的话,认真道,“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赵长卿生辰时,夏文送了幅画给她。

赵长卿展开画轴,见画的是她挽轩辕弓的模样,一畔就题着两句诗“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赵长卿不禁一笑,“平日也没见你画啊。”

夏文笑,“哪儿能叫你看到。”夏文是每天晚上以辅佐弟弟功课之名,在弟弟房间画的,夏武为他哥保密,嘴巴严的很。

夏武同夏玉是一道进来的,正遇到赵长卿看夏文画的画,夏武写了幅百寿图给赵长卿,夏玉自己扎了两支绢花,赵长卿谢过他们,笑道,“二弟的字越发的好了,妹妹的手更巧。”

赵家打发人送了寿面过来,一家子吃过长寿面,很是和乐。

刚过了赵长卿的生辰,便有将军府的管事过来报喜,满面喜色道,“少将军打发小的过来说一声,西平关大败蛮人,陛下龙心大悦,龙康体健,厚赐西北边军。赵大夫您一箭射杀蛮人大将,又谦逊克己,不愿表功,少将军都给您报上去了。陛下赐您六品安人,以后您享六品俸禄。夏大夫妙手仁心,在伤兵营勤勤恳恳,陛下赏还了夏大夫的秀才功名。还有贵府夏老爷,在边军三载,陛下也欶了夏老爷的罪,又说夏老爷教子有方,连带夏老爷先时的举人功名,也一并赐还了。圣旨再过三日就到,少将军说,到时要一起出迎圣旨,您可别出门了。”

饶是赵长卿素来恬淡,也是头一遭经这种事,她心中有喜悦,也有惶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夏老爷虽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有些阅历,只得不懂装懂,笑道,“多谢你跑这一趟,给陈管事个大红包。”

陈管事谢了赏,赵长卿已回了神,问,“余人我也不认得,就跟管事打听一句,少将军和纪总旗可有得赏?”

陈管事笑,“咱们少将军被封了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将军被赐子爵,纪总旗亦杀敌有功,升了百户。”

“有劳您了。”赵长卿笑,“我年纪小,见的世面有限,还得跟您取取经。接圣旨是命里头一遭,该穿什么、怎么着,您指点我一二,可好?”她未料到陈山并没有贪她的功,竟如实上报了。

陈管事能在陈山身边跑跑颠颠,被主人赐了姓,绝不是等闲之辈。他见的人多了去,眼睛毒着呢,只要一见这个人,说上几句话,这人是好是歹他心里也有数。听赵长卿这几句话,陈管事便不敢小视她,笑道,“接旨贵在庄重,穿戴上也是如此,庄重些就好。我再跟您透个信儿,这次得赏的,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人,陛下犒赏全军。接旨的日子在三天后将军府,到时您早些去总是没错的。钦差一般都是早上进城,接了旨,午间还有酒宴,可得热闹半日呢。”

“多谢您,这我心里就有数了。”赵长卿笑,“知道您事忙,恐怕还有别家要跑,我就不留您了。以后有空,只管过来喝杯茶,让我们尽尽心,切莫外道才好。”

陈管事客气了几句,接了大喜封,很客气的告辞了。

待陈管事走了,夏太太迫不及待的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皇帝老爷给咱们这天大的赏赐下来?”她,她怎么跟做梦似的!家里的罪这就赦了!是真的吗?

夏老爷刚送了陈管事回来,也是竖着耳朵要听的意思。

赵长卿便将当初如何去西平关的事说了,夏太太吓一跳,“我的天哪,原来你们是去打仗了。”

赵长卿道,“也说不上打仗,是少将军定的计策,因是军事机要,万不敢外泄。我与相公战战兢兢的,回了家来也不敢吐露半字,怕将军府知道了不高兴。还得请公公婆婆莫恼。”说着起身福了一福。

夏太太哪里会恼,她欢喜无限的扶起赵长卿,眼泪长流,“咱们家…终于转运了!”余者再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夏老爷也红了眼眶。赵长卿劝了公婆几句,好在这是天大的喜事,就是流泪也是喜悦的泪水,夏太太高兴的哭了一场,拉着赵长卿的手道,“当初给你们合八字时,庙里的高僧就说你这八字好,旺夫旺家,果然是不差的。这样的大喜事,先打发丫环去亲家说一声,一会儿阿文回来,你们一起过去给亲家报喜。对了,还有阿让家,咱们一道过去,也给福姐儿她娘道喜。”说着叫赵长卿等她,夏太太去里间儿换衣裳了。夏老爷也忙忙的跑到供祖先牌位的屋里去烧香。

纪大太太还不知道纪让升百户的事,无他,纪让就在陈山身边,这事能定知道的,故此陈管事并没有再跑了趟纪家,于是,纪大太太的消息倒晚了夏家一步。

纪大太太也欢喜,却并不至于似夏太太这般失态,令人请了苏先生过来,苏先生亦为夏家高兴。不一时,赵家打发了白婆子过来夏家贺喜。夏太太便带着赵长卿告辞了纪大太太同苏先生,回了家去。白婆子给夏太太和赵长卿见了礼,笑道,“老太太、太太听说了这大喜事,都合不拢嘴了。还说,知道军中不比别事,事情或是格外机要,我家姑奶奶、姑爷连一个字都不透露,先时还以为是去西平关做大夫,如今方知道是去打仗了,幸而没事,也叫老太太、太太念了好几声的佛。”

夏太太听到赵长卿连自己娘家也没说,便知赵长卿不是有意瞒着自己,笑道,“谁说不是。刚刚将军府的管事来说接圣旨的事,我还摸不着头脑,待送走了人家管事,长卿才把事情跟我说了,也把我吓个好歹。好在都是有福气的孩子,如今挣了这天大的功劳。”接着又指赵长卿赞得天上有人间无的,夏太太极是喜悦,那精神头就甭提了,同白婆子说笑半日,白婆子方告辞了。

待白婆子回家把夏太太的话同赵老太太、凌氏说了,两人都十分喜悦,凌氏老话重提,道,“当初我生长卿之前,就梦到好大一棵树,高耸到云间。老爷时常说是吉兆,我也觉着兆头好,如今可不就是应了那梦。”

赵老太太也难得卖起瓜来,笑,“是啊。小时候就伶俐,我见了多少孩子都没长卿这样聪明,什么事情一教就会。如今最难得是亲家的罪也赎了,功名也恢复了,就是孙女婿的功名,也有了。说起来,秀才虽普通,孙女婿中秀才的年龄跟阿白是一样的,只是因故耽搁这几年,灵性还在的。我看长卿就是好命。”如今赵老太太的底气也足了,关键是自家长孙也中了秀才,就敢说秀才功名普通了。

凌氏笑,“是啊,长卿他爹是六品官,别人说起我来,就羡慕的了不得,说我有福,说老太太教子有方。只是咱们也没得个恭人做做,长卿如今也吃上朝廷的俸禄了,跟他爹一个级别。”女人的诰命同男人的官职不同,诰命都是另外请封的。赵勇倒也想为母亲妻子请封诰命,只是做官有做官的难处,如赵勇,他连往上递折子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给家中老娘老婆请封诰命呢。想到夏家脱罪都是因她闺女立下战功,凌氏愈发得意,只是她如今人到中年,自有心机,并不因要捧闺女就贬低夏家。

赵老太太笑,“这样的大喜事,跟亲戚们都说一声吧,也一起欢喜欢喜。”

闺女这般有出息,凌氏眉眼灿烂,笑,“我正要跟母亲商量,咱们想到一处去了。”说着又叫了白婆子和来福进来,让他们去各亲戚家报喜。其实主要就是赵老太太的娘家和凌氏的娘家。

凌氏的娘家简单,离得也近。就是朱家要跑的人家多,尤其现在朱家在外做官的各房都回乡守孝,孙辈去岁就出了孝,各自出去再谋前程不提。儿子一辈的,依旧在孝中,朱老太太兄弟十个,嫁在本地的妹妹也有一家,都得知会到了的。

凌太爷凌老太太听了都是欢喜无限,还破例给了赏封。凌大太太正因事烦恼,知道赵长卿的喜事也笑了,奉承婆婆道,“长卿这孩子,早就有出息。就是她婆家,也是极好的。亲家老爷是正经的举人,外甥女婿也是秀才,以后考个功名,长卿享一辈子的福。”

凌二太太皮笑肉不笑,道,“这夏家当真是好运道,娶了长卿,便事事如意了。”不客气的说,赵长卿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她,要不是小时候她所赵长卿气晕,哪里能平白有了这等神力!哎,可叹赵长卿那小蹄子,吃水已忘挖井人哪!

凌二太太阴阳怪气的,凌老太太极是不耐烦她,道,“你有空多念几遍经,给孩子积积福,三姐儿的运道也能好些!”当初若不是这败家娘们儿使坏,孙子跟外孙女便是天作之合!修来这等败家婆娘,一家子的好运都给她折腾没了!

凌二太太刚要辩白一二,凌老太太道,“你们院子也快修好了,回你们家自过去吧,也叫我清静几日!”

凌腾晚上回家听说此事,只道,“明日我去夏家看一看,也给夏老爷贺喜。”

凌二太太狐疑,悄悄问儿子,“你莫不是还没忘了那丫头!”

凌腾微恼,“母亲这是什么话。”

凌二太太叹口气,已无傍晚在公婆妯娌面前的意气,道,“能有什么话?你这老大不小的,多少人给你说亲,你都不应。还有你姐姐…我这儿养的哪儿是儿女,分明是上辈子的冤家!哼!二姐儿那蹄子,平日里看着老实疙瘩一般,不想这般有手段,竟然勾搭上了林旭!你说,他们不会早有来往,就背着你姐姐那个傻实在吧!”说到这事,凌二太太便满肚子的火气。

凌腾说话素来中肯,道,“阿旭是什么样的人,娘难道不知?先时他一意科举,除了念书就是念书,怎会生出此心?何况我们一道在甘肃府将将两年,他如何能与二姐姐有私?只是林太太身子不大好,时常去卿妹妹药堂看病,如今妹夫去军中效力,她那药堂人手紧,二姐姐少不得要帮忙的,这才渐渐熟悉起来。”叹口气,凌腾道,“娘别只顾着说酸话,你想一想,若此事成了,别的不说,二姐姐不是刻薄人,大妞妞跟着亲姨妈,不比跟着别的继母要日子好过。”

凌二太太气犹不顺,咬牙道,“这叫外人知道,要怎么说你姐姐呢!”